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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齊橙 -【大明地師】《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4 10:28 PM     標題: 齊橙 -【大明地師】《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5-2-9 09:34 PM 編輯

【小說書名】:大明地師
【小說作者】:齊橙
【作者簡介】:無
【內容簡介】:公元1589年,明萬曆十七年。
    專權的張居正死了,愛打仗的戚繼光死了,愛找權貴麻煩的海瑞也死了,萬曆皇帝和朝臣們吵架吵煩了,窩在後宮裡不再上朝,開啟了「不郊不野不朝者30年」這樣的奇葩時代。
    時間依然流逝,街市繁榮太平,普通百姓熱衷於談諧、聽曲、旅遊、博弈、狎妓、收藏、花蟲魚鳥……
    熙熙攘攘中,沒有人知道在大陸的另一端,歐洲人正在揚帆出海,探索世界;觥籌交錯間,也沒有人關注在極北之地,建州女真首領努爾哈赤正在厲兵秣馬,覬覦大明的萬里河山。
    蘇昊,一個後世的地質學家,穿越到了江西布政使司南昌府豐城縣一個農家秀才的身上。
    且看我大明地師如何叱吒風雲,打造一個民富國強的新時代。     
【小說封面】:[attach]89128408[/attach]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4 10:30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3-4-4 11:04 PM 編輯

第一章 大旱

公元1589年,明萬曆十七年。

    這是一個最壞的時代,也是一個最好的時代。

    7年前,改革家張居正死了。在他死後2年不到,萬曆皇帝派人抄了他的家,張居正的長子自縊身亡,家人或被餓死,或遭流放。

    2年前,名臣海瑞死了,死前還惦記著自己欠了戶部5錢銀子。海瑞死後,後知後覺的朝廷追贈海瑞太子太保,謚號忠介。

    1年前,良將戚繼光死了。戚繼光戎馬一生,晚年卻因受張居正案所累,被罷了薊鎮總兵之職,調任廣東鎮守,落個家徒四壁的慘狀,鬱鬱而終。

    而早在3年前,不過才20幾歲的萬曆皇帝便以自己「頭昏眼黑,力乏不興」為由,暫罷了朝會。幾年來,萬曆不時以舊病復發為名,拒絕上朝。朝臣們見到萬曆的機會越來越少,直至開創了「不郊不野不朝者30年」這樣的奇葩時代。

    名臣死了,良將死了,皇帝也懶得上朝了,但社會卻依然在發展,甚至於發展得比以往更加繁榮。

    據史家考證,也就在這個時期,人們的生活觀念由勞作轉向了享受,於是,唐伯虎之畫,永樂之剔紅,宣德之銅爐,時大彬、龔春之紫砂壺,都成了人們追捧的時尚。

    在中國人的傳統中,有「柴米油鹽醬醋茶」這開門七事,到了萬曆年間,變成了談諧、聽曲、旅遊、博弈、狎妓、收藏、花蟲魚鳥這所謂「新開門七事」。

    熙熙攘攘中,沒有人知道在大陸的另一端,歐洲人正在揚帆出海,探索世界;觥籌交錯間,也沒有人關注在極北之地,建州女真首領**哈赤正在厲兵秣馬,覬覦大明的萬里河山。

    史學家感慨說,這是明朝由盛而衰的轉折點;文學家稱讚道,這是市井文學最為繁榮的時代;經濟學家把這個時期稱為中國資本主義萌芽之初;後世的草根憤青則扼腕長歎,言必稱:如果給我一次機會……

    就在這紛紛擾擾的憧憬與怨念之間,一個來自於後世的靈魂墜落凡塵。

    ……

    史載:明萬曆十七年四月,南畿、浙江、江西、湖廣大旱……

    江西布政使司,南昌府豐城縣,位於城南的折桂鄉龍口村。

    「大家都跪好了,一會聽我的號令,一齊向井龍王磕頭,不許笑,不許喧嘩,惹惱了井龍王,打不出水井,大家今年都準備吃觀音土過年!」

    一個差吏模樣的人站在一群匍匐在地上的百姓面前,趾高氣揚地指揮著,也許是因為天氣過於炎熱,他的腦門上全是汗水,臉色也顯得異常地陰沉。

    這名差吏名叫鄭春,是豐城縣衙裡一名普通的典吏,不過,在百姓面前,他可就是了不起的官差了,到村裡來這十幾天時間,村民們不得不好吃好喝地伺候著他,稍不如意,他就要發飆,時不時地把知縣老爺和村民家的女性家眷掛在嘴邊。

    鄭春奉知縣差遣來到折桂鄉,倒也不是專門來魚肉百姓的。他承擔著一個非常重要的任務,那就是在當地打井抗旱。

    豐城位於贛江下游,境內水網縱橫、湖塘眾多,本來不應缺水。誰知今年的旱情是如此嚴重,縣境內的小河已經完全斷流,湖泊、山塘都只剩了一個底,至於各村的水井,那一點可憐的井水,還不等蓄滿一桶,就會被性急的村民提走。原本浩浩蕩蕩的贛江,由於上中游各府縣競相提水,流到豐城境內時,已經瀕臨枯竭,根本無法用於灌溉了。

    面臨著如此嚴峻的形勢,布政司、南昌府、豐城縣的各級領導紛紛發表重要講話,要求村民們團結起來,共同抗擊旱情。布政使、知府、知縣等人都率先捐出幾個月的薪俸,又從各處擠出一批錢糧,用於支持民間打井。鄭春正是由豐城縣衙派出的打井隊負責人之一。

    儘管天氣大旱,但在地處贛撫平原腹地的豐城,地下水資源還是非常豐富的。十幾天來,全縣各鄉紛紛傳出打出高產水井的喜訊,雖然這些水井的出水量還談不上能夠緩解全縣的旱情,但已經讓知縣韓文看到了一些希望。

    當然,悲觀的消息也是有的,各處打井隊的效率實在是讓人不忍卒視。韓文徵用了全縣所有的巫師神漢,讓他們負責勘測井位,然而,往往要打出三四口廢井,才能打出一口水量充盈的水井,大量的金錢就這樣扔在一個又一個深不見底的干坑裡了。

    最為悲摧的,就是鄭春這一隊了。也不知道是犯了什麼邪,鄭春帶的這一隊打的井每口都是廢井,有些直接就是乾井,有些雖然能見點水,但一天一夜出不了幾個立方,毫無實用價值。

    鄭春知道打井的投入有多少,雖然有些土方工程是由村民們義務完成的,但請打井的工匠還是要付報酬的。另外,打井也有一些物料的支出,為了減輕農民負擔,這些東西都是縣衙提供的,花費也不在少數。

    用了這麼多錢,沒有打出一口水井,鄭春感覺到壓力山大。他把勘測井位的風水師陳觀魚叫來訓斥了一番,陳觀魚道:可能是村裡的村民有什麼不敬鬼神之舉,讓井龍王生氣了,這才把水帶走了。要想打出水井,必須讓全村的男丁都出來祭拜,這樣才能保證打出水井。

    鄭春對於陳觀魚的話也是將信將疑,但事已至此,也沒別的辦法了。於是,這天中午時分,他讓里長把全村的男丁都喊了出來,跪在正在打的一口井前面,行祭拜之禮。

    農曆四月,相當於公歷的五月份,南方正是初夏時分。正午的太陽酷熱無比,曬得全村的男人們都頭暈眼花。但陳觀魚說了,不如此不足以表現出求水的誠意。這也就是這個陳觀魚還比較仁慈了,據說有些地方為了求水,還有把神像用鐵鉤子鉤在人身體上的事情,血淋淋地,以求感動上蒼。

    待到百姓們都跪好之後,陳觀魚穿著道袍來到面前的一個小坡上,開始念起一篇長長的祭文。他念了足有半個時辰,這才開始指揮眾人磕頭:

    「一拜!龍神慈悲,賜我清水,救我眾生……」

    「二拜……」

    「……」

    「山洪來了,快撤!」一聲吶喊打斷了神漢的嘮叨,引得眾人一齊回頭察看。只見在人群的一角,一名生員打扮的年輕人正閉著眼睛拚命地掙扎著,嘴裡嗚嚕嗚嚕地喊著什麼。在他身邊,一名年齡與他相仿的農民抱著他,用手使勁地捂著他的嘴,不讓他喊出聲來。

    「昊哥,昊哥,你快醒醒!」那青年農民對年輕生員小聲地喊道。

    「山洪……」名叫蘇昊的這位年輕人猛然睜開眼,眼前是一片耀眼的陽光,還有幾百名注視著他的村民和差役,他下意識地閉上了嘴,眼睛裡閃動著惶恐和驚詫之色。

    「是什麼人在擾亂祭拜!」鄭春黑著臉,大踏步地走了過來,對著這二人怒喝道。

    那青年農民名叫蘇小虎,是蘇昊家的鄰居。剛才他與蘇昊跪在一起,正在虔誠祈禱之時,突然聽到蘇昊狂躁地大叫起來,嚇得他趕緊去捂蘇昊的嘴,但已經遲了。看到官差過來喝斥,蘇小虎連忙跪著求情:

    「官差老爺,昊哥可能是中暑引發了臆症,這才大叫起來,嚇著官差老爺了,請老爺恕罪。」

    旁邊的村民們看到喝叫的人是蘇昊,也都撇了撇嘴,臉上有些不屑,又有些意料之中的意思。里長蘇仲走過來,對鄭春行禮解釋道:「鄭老爺,這蘇昊是個讀書人,身體虛弱,在太陽底下曬了這麼久,可能是引發臆症了,請老爺恕罪。」

    「哦,是這麼回事。」鄭春看到蘇昊一身秀才打扮,知道自己也奈何他不得了。秀才也是有功名的人,這不是他一個雜吏能夠懲罰的。他正有待說幾句場面話,忽然見到一個年輕姑娘從一旁飛奔過來。這姑娘一直跑到蘇昊的身邊,摸著他的頭急切地問道:「昊哥,你怎麼啦,要緊不要緊?」

    「你是何人?」鄭春惱火地問道。

    陳觀魚此前已經跟他說過,求神是一件神聖的事情,女人是絕對不能參與的。正因為如此,所以全村的男人在這裡祭拜,而女人則被趕到百步開外,只能遙遙觀看。現在這個姑娘居然跑了過來,這豈不是要衝撞龍神了?

    「她……她是蘇昊的妹妹,叫陸秀兒。」蘇仲解釋道,解釋罷,他衝著陸秀兒喝道:「秀兒,你還不快走,這是女人能來的地方嗎?」

    「仲叔,你看啊,我哥他中暑了。」陸秀兒回頭向蘇仲說道,里長也算個幹部,蘇昊家在村裡算一戶弱勢人家,所以陸秀兒對里長還是頗有幾分畏懼的,更何況,身邊還有一個官差老爺呢。

    「完了,前功盡棄。」陳觀魚不知什麼時候也走了過來,看到陸秀兒,他臉上有一些幸災樂禍之色,拱拱手對鄭春說道:「鄭老爺,我剛才已經看到龍王顯聖了,結果被這個女子一衝撞,龍王給氣跑了。這一口井,我看凶多吉少。」

    在陳觀魚的心裡,對這個陸秀兒可是千恩萬謝。他其實哪裡不知道自己是在裝神弄鬼,打了這麼多口乾井,他對於下一口井能不能出水,心裡也是絲毫沒有底的。搞了這樣一個祭拜的事情,如果再不出水,他可沒法再混下去了,沒準知縣一生氣,給他定個什麼罪也不好說。

    現在可好了,有了陸秀兒闖祭拜現場的事情,陳觀魚盡可把一切責任都推到陸秀兒的身上,他自己可就摘乾淨了。

    「先生,你是說,這口井又廢了?」鄭春戰戰兢兢地對陳觀魚問道。

    陳觀魚裝模作樣地掐了半天手指,然後長歎一聲道:「不光是這口井,這周圍方圓10里,也不要想打出水來了。龍王是最見得民間女子的,女子是最不潔之物……」

    「你這個賤人,壞我大事!」鄭春氣沖九竅,抬起右腿向著陸秀兒踹去。

    陸秀兒此時正在關心著哥哥蘇昊,沒有注意到鄭春的動作。倒是懵懵懂懂的蘇昊見此情形,腦子裡電光火石般地一閃,想也沒想就跟著飛起一腳,正中鄭春踢出來的那隻腳的腳踝部位。

    所謂四兩拔千斤,便是這種情況。論體格,蘇昊不過是個文弱書生,鄭春的力氣比他大了一倍也不止。然而,鄭春的腳是向前踢的,而蘇昊是從側面給了他一個力,鄭春一下子就站不住了,向旁邊飛了出去。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4 10:31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3-4-4 11:12 PM 編輯

第二章 鬥神棍


   「昊哥!」

    「蘇昊!」

    「大膽刁民!」

    「……」

    現場的人一齊驚叫起來,他們驚的還不僅僅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官差被打了,最讓人驚奇的是,打人的居然是以往無論在體格上還是性格上都弱不禁風的秀才蘇昊!

    沒有人知道,此時站在眾人面前的這個蘇昊,已經不是過去那個酸秀才了。他空有從前那個秀才的身體,而靈魂卻是來自於400多年後。這個靈魂,屬於一位共和國某地質部門的總工程師,他前生的名字,也叫蘇昊。

    地質專家蘇昊在前生是一個傳奇般的人物,他的足跡遍及全國的山山水水,經他的手探明的各種礦藏儲量以百億噸計算。他在地質方面的理論功底十分扎實,實踐經驗更是豐富,在行業內素有「鬼才」、「聖手」之類的美譽。這一次,他帶領一支勘探隊深入山區尋找某種礦藏,遭遇了百年不遇的特大山洪。在那危急關頭,他把生還的希望讓給了隊友,自己以身殉職,一點靈魂便穿越到了因拜神而暈倒的秀才蘇昊的身上。

    剛才那一會,紛紛紜紜之間,蘇昊正在吸收自己附身的這具身體裡殘留的記憶,所以眾人說什麼做什麼,他都無動於衷,在眾人看來,他要麼是嚇傻了,要麼是熱暈了,要麼就是天然呆的可愛屬性又發作了。然而,就在鄭春氣急敗壞準備踢陸秀兒的那一剎那,蘇昊回到了現實。

    從他接收的那個秀才的記憶中,他知道陸秀兒是與自己一起長大的妹妹,確切地說,是從小家裡收養過來給他當童養媳的女孩子。作為地質專家的蘇昊雖然對於這個身體還沒長開的小蘿莉根本談不上有什麼愛戀之情,但看到一個壯漢試圖毆打一個女孩子,他還是忍不住出手了。

    前世的蘇昊,由於常年在山溝裡奔波,體質是非常不錯的。為了防身,他專門向地質隊裡幾位退伍軍人出身的同事學過一些搏擊術。他的智商高於常人,學東西也比常人更快。幾年下來,據這幾位同事評價,他的工夫在山裡應付一頭野豬應當都不成問題了。穿越過來之後的蘇昊,雖然繼承的這個身體不夠給力,但要使點巧勁把一個差吏踢開,還是綽綽有餘了。

    「你敢毆打官差!」鄭春摔了個七葷八素,站起來就發飆了。他帶來的幾個衙役也圍了上來,嘴裡叫叫嚷嚷地,有人說要把這個秀才揍一頓,也有人說秀才之身不可輕慢,還是抓起來,送回縣衙,待知縣老爺發落為宜。

    「別動我哥!」陸秀兒這才知道出了什麼事,她連忙轉過身來,張開雙臂,把蘇昊擋在身後:「是我做錯了事,你們要抓,就抓我吧!」

    「秀兒,不用怕他們。」蘇昊把陸秀兒的手按下去,然後沉著臉走到鄭春面前,上三路下三路地打量著鄭春,並不著急說話。

    鄭春本來是惱火至極,正想著要如何處置這個大膽的秀才,如今看到蘇昊臉上一點驚惶之色都沒有,反而還死死地盯著自己,忍不住也有些發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啥把柄被這個秀才抓住了。要知道,秀才就算是有功名的人了,鄭春作為一個普通的典吏,在秀才面前是沒什麼心理優勢的。

    「秀才,你看我幹什麼?」鄭春色厲內荏地問道。

    聽到鄭春忍不住先開口了,蘇昊知道自己的心理戰術奏效了,他冷冷地哼了一聲,說道:「你是打井的官差,打不出水來,不去想辦法,卻在這裡搞這種名堂,騷擾鄉里,如果此事讓知縣知道,你覺得他是會處罰我,還是會處罰你?」

    換成從前那個秀才蘇昊,那是無論如何也不敢這樣質問官差的。但現在這個蘇昊就不同了,前世好歹也是進過大會堂、受過一號首長接見和表彰的牛人,豈是眼前這一個小雜吏能夠嚇住的?他從殘餘的記憶中知道,鄭春是奉命來打井的,而且一口氣打了十多口井,都打廢了,所以他才有如此一問。

    「你……是你們村裡有人不敬鬼神,這才苦惱了龍王。我讓你們祭拜,是為了求得龍王的原諒。陳先生說了,這個女子衝撞了龍神,以後這方圓十里之內都別想打出水來,如此大罪,我打她算什麼?」鄭春急忙辯解道,他實在有些敬畏蘇昊身上的秀才功名,在他的心目中,讀書人多少都是有點古怪的,自己可千萬不能說錯什麼。

    蘇昊扭轉頭,看了看正在打井的位置,又四處看了看周圍的丘陵地貌,不由得淡淡一笑:「荒唐,是這個神漢自己不會選井位,還扯什麼龍王。」

    「什麼什麼?」聽蘇昊說起井位,陳觀魚的臉有些掛不住了。作為風水師,他當然知道井位選擇的重要性。地下水的分佈並不是均勻的,同一個區域裡,有些地方有水,有些地方沒有水,所以選井位才成了一樁技術活。問題在於,無論是他自己,還是他以往幾十代的先師,就沒有一個人能夠把井位的事情說明白的。

    陳觀魚憑著一些陰陽之說,過去也曾定准過一些井位,但這一次在龍口村卻是一錯再錯。他本想著借陸秀兒這事,說一聲十里之內沒有水,就此脫身,誰料眼前這個惹了禍的秀才居然還敢把矛頭指向他了。

    「我精通易經八卦,還曾上龍虎山受過張希謨道長親身指點,你敢說我不會選井位?」陳觀魚急赤白臉地急辯道。

    「張希謨?」蘇昊微微一笑,「以先天八卦定其體,以後天八卦流其用;氣勢為經,時日為用;融結之中,復取其和;和平之中……你能背幾句?」

    張希謨是嘉靖年間江西的一個著名風水師,蘇昊作為一名地質專家,對於風水學說也是有所涉獵的。他念的這一段,恰恰是張希謨所創造的理論的核心,他敢賭眼前這個不入流的小風水師背不了這麼流暢。

    「這……」果然,陳觀魚一下子就啞了。其實,他說什麼上過龍虎山之類,不過是吹牛罷了,他倒是聽人說起過張希謨是個大師,但具體對方有什麼方法,他是一點都不知道的。要說蘇昊是胡說吧,這一番話似乎又暗合堪輿之道,還真不像是瞎編出來的。

    蘇昊的一段話,把陳觀魚給說啞了,鄭春也有些吃驚。他收斂起了囂張氣焰,問道:「秀才,你說陳先生不會選井位,可有證據?」

    蘇昊道:「向斜找水,背斜找油,這是起碼的常識了。你看看他選的這幾個井位,全是背斜構造,在這大旱時節,能打出水來才是怪事。」

    不帶這樣欺負我們古人的!陳觀魚如果知道蘇昊在說什麼,他肯定會委屈得撞牆了。這向斜、背斜之說,是現代地質學裡的術語,指的是岩石褶皺的方向。向斜相向於一個盆子,有利於蓄水,背斜相當於一個龜殼,不利於蓄水,但底下可能會有石油。陳觀魚選的井位,恰好就在一個背斜構造上,正如蘇昊所說,能打出水來才是怪事了。

    向斜背斜,指的都是地表下岩層的構造,但作為一位有經驗的地質專家,蘇昊還是能夠從周圍的地貌大致地確定出地下岩層的走向。擱在現代,他是不敢這樣草率下結論的,非要用一些儀器做點什麼頻譜、電阻分析之類的。但現在沒有這些工具,就只有拼自己的眼力了,幸好,這只是打一眼井的問題,蘇昊對自己的判斷是有足夠信心的。

    「陳先生,他說的這個向斜、背斜,有道理嗎?」鄭春雖然沒文化,但混跡官場之中,眼力架還是不錯的。他分明看到陳觀魚的臉上陰晴不定,猜出這位神漢肯定是被那秀才給震住了。

    「這個嘛……」陳觀魚支吾道,「他的堪輿術,和我的師傳不是一路的,這有沒有道理,也不便妄言。我家先師是大門正道,他這個,充其量算旁門左道而已……」

    「什麼左道右道。」蘇昊道,「能打出水井就是正道,你剛才說這方圓十里之內都不會有水,是這樣嗎?」

    陳觀魚強撐著道:「正是如此,我剛才已經掐指算過了。」

    「掐指?好吧,如果換個井位能打出水,你是不是打算把你的手指頭掰斷?」

    「你會找井位?」陳觀魚一驚,他是從外鄉被請來的,在這村裡也呆了十幾天了,從來沒有聽說過村裡還有這樣一個人啊。

    「你們這個秀才會找井位?」鄭春小聲地向里長蘇仲問道。

    蘇仲大搖其頭:「這個蘇昊,完全就是讀書讀傻了的,沒聽說有什麼本事。他爹死得早,家裡只有一個老娘和一個妹妹,種幾畝田,一家人過得緊巴巴的。他一個大小伙子,一點田里的活都不幹,就想著要金榜題名,我呸,他家的祖墳能出這樣的人嗎?」

    換成其他的事情,蘇仲對於蘇昊還是有一些香火之情的,不至於說這麼難聽。但在涉及到學問方面的事情,蘇仲對蘇昊可就沒好氣了,原因很簡單,那就是龍口村目前只有兩個人有秀才功名,一個是年僅17歲的蘇昊,另一個是嘉靖年間的秀才,現年70歲的蘇廷詔,而這位蘇廷詔老秀才,就是蘇仲的爹。

    那邊,陳觀魚已經被蘇昊逼到牆角了,他嚷道:「你如果能找出井位來,60尺之內能見水,我……我就把那些水都喝了!」

    「喝一成吧,留九成下來,我們還要種莊稼呢。」蘇昊淡淡地說道。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4 10:39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3-4-4 11:12 PM 編輯

第三章 井位

那秀才,不要誇口,我們已經打了十幾個井了,都沒有打出水。你難道就能找到一個井位,確定能打出水來?」鄭春走上前來,對蘇昊說道。

    鄭春這樣說話,是有目的的。陳觀魚畢竟是職業風水師,自己照著他指點的井位打井,打不出水來也有個交代。蘇昊只是一個書生,聽蘇仲的意思,蘇昊根本就是一個書獃子,也許只是為了逃脫毆打官差的罪名才大放狂言的,鄭春當然不能低三下四地求他去指點井位。

    但是,蘇昊與陳觀魚的一番對話,分明是陳觀魚理屈辭窮了,這說明蘇昊多少還是有點本事的。在鄭春心裡,也希望蘇昊也許能夠解開他現在的困境,否則,花了這麼多錢,一點水都沒有打出來,他是無法回去交差的。

    於是,鄭春便用了這樣一招欲擒故縱的招術,等著蘇昊自己說話。

    如今這個蘇昊可不是原來的書獃子了,鄭春那點小心眼,哪裡瞞得過蘇昊?不過,蘇昊也懶得去和鄭春鬥什麼心眼,縣衙的典吏,放在後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副科級幹部,值得蘇昊去琢磨什麼嗎?

    蘇昊沒有回答鄭春的提問,而是撥開人群,來到正在打的那口井旁邊,探頭向裡面看了看,問道:「這口井打了多深了?」

    「40尺。」旁邊的打井工匠答道。

    「給我火把,我下去看看。」蘇昊道。

    工匠看看跟在蘇昊身後的鄭春,鄭春擺擺手,示意工匠可以給蘇昊火把。工匠點了一支火把,交給蘇昊。蘇昊一撩長袍,舉著火把踏進了打井的吊籃裡去。

    「昊哥!」陸秀兒有些急了,出聲喊道。

    蘇昊向她笑笑,說道:「怕啥,不過是下井看看而已。」

    「可是……」陸秀兒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去制止哥哥的舉動,看著周圍的人們都帶著好奇的神色,她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了,只能小聲道:「你多加小心啊……」

    下這種井,對於後世的地質專家蘇昊來說,簡直是家常便飯,幾百米的深井他都下去過,他絲毫不認為這有什麼危險的。他向搖轆轱的兩個小工做了個手勢,小工轉動搖把,一點一點地把吊籃放下去了。

    蘇昊坐在吊籃裡,舉著火把察看著井壁上的岩層和沙土層,一下子看不明白的地方,他就拽拽吊繩,讓上面的人先停一下。大概十幾分鐘之後,他在井下發了個信號,讓人們把他拉了上來。井下的情況和他事先估計的差不多少,這個地方的確是一個背斜構造,他下去的目的,在於瞭解岩層的厚度,以及可能的走向。

    「怎麼樣,那秀才,你看到什麼了?」鄭春急不可耐地湊上前問道。

    蘇昊搖搖頭:「天機不可洩露……另外那些井在哪,我也要去看看。」

    另外的十幾口井,分佈在村子的四周圍。原本是打算要填上的,以防有人失足掉下去。但這些天大家都忙著打新的井,填井的事情也就暫時擱下了。鄭春看蘇昊的神氣裡透著自信,對他又多了幾分信任,便交代打井的工匠帶著轆轱架子、繩索和吊籃,與蘇昊一同去察看另外的那些乾井。

    蘇昊沒有把十幾口井都看一遍,從第五口井裡鑽出來之後,他抬頭看著天,喃喃地說了幾句什麼,然後便用手指了指東南方向,說道:「由此方向,700步。」

    「你說什麼?700步就有水?」鄭春忍不住有些戰慄了,他多想相信蘇昊說的是真的,因為這意味著他的政治生命將有救了。

    「打60尺深,出水……每時辰400擔吧。」蘇昊無可奈何地換算著古代的計量單位,一擔是100斤,400擔就是4萬斤,相當於20噸水。據他的估計,在那個井位打20米的井,一晝夜出水240噸,應當是差不多的,就算有個20%左右的誤差,大家也察覺不到。

    「你一派胡言!」陳觀魚終於暴走了。在此前,他看蘇昊那副胸有成竹的神態,還真是被嚇住了,覺得蘇昊說不定真的有什麼高招。現在聽蘇昊居然敢這樣確切地說出水量,他反而踏實了,認定蘇昊絕對是在胡扯。古往今來,再牛的風水師,也沒人敢下什麼每時辰多少水的斷言,能夠準確地說出有水沒水,就已經是逆天了。這個年輕秀才居然敢斷言能夠出多少水,這充分說明他壓根就不懂得勘看井位,連一點起碼的常識都沒有。

    蘇昊用憐憫的眼神看著陳觀魚,說道:「陳神棍,如果我是你,這個時候肯定先去找地方撒尿了。」

    「什麼意思?」陳觀魚被蘇昊說愣了,不知道撒尿是個什麼典故。

    蘇昊道:「回頭井打出來,一個時辰有400擔水,你得管喝掉40擔,現在不趕緊去撒尿,到時候能喝得下嗎?」

    撲哧一聲,一直跟在蘇昊身後的陸秀兒忍俊不住笑出聲來了,實在是女孩子家不好介入撒尿這樣的話題,否則她一定會跟著哥哥一起貶損陳觀魚一番的。

    「大人,你看……」領頭的工匠謝長髮看著鄭春,徵求著他的意見。

    「秀才,你說700步就能打出水來,如果打不出來,你待如何?」鄭春對蘇昊問道。

    蘇昊輕描淡寫地說道:「那你就把我送官吧,怎麼處罰都行。」

    「哥……」陸秀兒在身後拚命地拉著蘇昊的衣襟,她可知道,自己這個哥哥根本就沒學過什麼風水,哪懂找井位啊。官家打了這麼多口井都沒有出水,他隨手一指,就能打出水來?

    蘇昊沒有理會陸秀兒的提醒,而是笑吟吟地看著鄭春,問道:「這位官差,如果照我說的,打出水來了,你待如何說啊?」

    「我會稟明知縣,給你記功。」鄭春拍著胸脯說道。

    「好吧,那就開始吧。」蘇昊擺擺手說道,他也沒指望鄭春能夠給他更多的承諾,依著蘇昊的想法,記不記功倒在其次,不如給點獎金更為實惠。

    鄭春看看陳觀魚,又看看蘇昊,猶豫再三,一跺腳,說道:「好吧,我就信你這個秀才一回。如果打不出水,我再找你算賬。」

    這也就是所謂病急亂投醫了,陳觀魚指點那麼多個井位,都沒有打出水來,鄭春也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到這個裝神弄鬼的秀才身上了。

    謝長髮見鄭春點了頭,便走到蘇昊面前,問道:「先生,你剛才說從這個方向700步,小的怕領悟不了先生的意思,能否麻煩先生替小的指點一下?」

    這就是謝長髮的謹慎之處了,打一口井,可不是一件小事情,萬一選錯了位置,可就白費勁了。蘇昊這麼隨手一指,要是以後他不認賬了,這個差錯算誰的?

    「完全可以。」蘇昊答道,他這個人一向是傲上不傲下,對官吏,他會板著一副冷面孔,但對普通的工人,他一向是非常尊重的。他沿著自己選定的方向,邁著標準的步距,走出了700步,然後站下來,揀起一塊瓦礫,在地上劃了一個圈,說道:「就這了,往下打60尺,必能出水。」

    「這是700步……」謝長髮撓著頭,詫異地看著蘇昊。

    「是啊,你剛才沒跟著我數嗎?」蘇昊問道。

    「呃……先生大才,我們鄉下人算步子,是按左右腳各走一步算的,你是每一隻腳算一步……」謝長髮訥訥地說道。

    「咳咳,這是勘井位的方法,這個步子和我們平常說的不一樣。」蘇昊知道自己擺了烏龍,連忙掩飾著說道。明朝人說的步,正如謝長髮說的那樣,是指左右各走一步的長度,而蘇昊還是按著後世的習慣,一步70公分,這就難怪謝長髮要納悶了。還好,謝長髮沒有自作主張,按著自己理解的700步的距離去打井,否則,這口井估計又要打到構造的邊緣去了,那可就笑話大了。

    看到蘇昊已經定好了井位,謝長髮招呼一聲,幾名打井工匠和小工們一齊過來,抄起鍬鎬,開始挖土。等到表面上的土挖完之後,他們就要架上轆轱,用吊籃吊到井下去作業,這些事情對於他們來說已經是很熟練的了。

    里長蘇仲走了過來,他看了看工匠們的工作,然後對鄭春說道:「大人,你也不用在這裡守著了,能不能出水,到時候讓下面的人去給你報個信就行了。今天你也辛苦了,要不先回村裡去歇歇吧。」

    「好吧。」鄭春點點頭,對謝長髮吩咐了幾句,便帶著差役們,隨著蘇仲回村裡去了。今晚也不知道輪到誰家負責招待這些官差,總之,肯定是要殺雞買肉,狠狠地出一點血了。

    「謝師傅,這邊就麻煩你了,出水之後,記得讓人告訴我一句。」蘇昊對謝長髮也交代了一句,然後回頭對陸秀兒說道:「走吧,秀兒,咱們也回家去。」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4 10:40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3-4-4 11:13 PM 編輯

第四章 窮家

    村民們原本是被鄭春叫來祭拜龍王的,沒想到祭拜過程中,一向蔫蔫的蘇昊突然爆發,非但把官差打了,還神神叨叨地把風水師踢開,自己替打井隊選了井位。大家跟著蘇昊等人在野地裡轉了一大圈,結結實實地看了一場好戲。如今這場戲還沒有落幕,算是中場休息的時候,大家也就各回各家了。

    「想不到,蘇昊這個呆子,還敢和官差吵架呢?」

    「他是讀書讀傻了,哪認得誰是官差啊。」

    「你看他跟那個風水先生說話,好像風水先生也說不過他呢。」

    「也難怪了,蘇昊也是個秀才呢。」

    「秀才……」

    從井位往村裡走的路上,眾人意猶未盡,議論紛紛,談論的焦點,無不是那個大出了一番風頭的蘇昊。當然,對於這件事的結果如何,大家的觀點也不盡一致,有人說蘇昊是文曲星下凡,看的井位自然是比那個陳神漢更准的;也有人頗為不屑,說蘇昊平日裡連莊稼都認不全,哪有看井位的本領,分明就是怕官差責備,所以裝神弄鬼。

    對於蘇昊的高分低能,村裡人是深有體會的,龍口村一直流傳著一個膾炙人口的笑話,就是關於蘇昊的。

    那還是兩三年前的事情,蘇昊年方15歲,到縣城的龍光書院去讀了幾個月的書。回村那天,路過一片莊稼地,不由酸勁大發,對著地裡一位沒出五服的堂叔問道:

    「老農,這田中之物,紅梗綠葉開白花,是什麼東西啊?」

    那堂叔見這小子讀了點書就跑到自己面前拽文,還管自己叫「老農」,氣得七竅生煙,掄起鋤頭作出要打他的架式。

    蘇昊嚇懵了,拔腿就跑,一邊跑一邊喊:「救命啊,蕎麥田里打死人了!」

    堂叔哭笑不得:「你小子還知道這是蕎麥田啊!」

    從那之後,蘇昊把蕎麥叫做「紅梗綠葉開白花」的事情,就成了村民們挖苦書獃子時常用的典故。

    蘇昊的家境,只能用拮據二字來形容。在蘇昊爺爺那一輩的時候,他家裡的情況還算是不錯的,用後世的成分來算,大概算個富裕中農吧。到了蘇昊的父親這一代,情況開始急轉直下。在蘇昊只有四五歲的時候,他的父親就得了肺癆,折騰了五六年,花了無數的錢,最終也沒能救下一命。

    蘇昊的父親死後,家裡只剩下蘇昊、母親楊根娣和從小抱養過來準備給蘇昊當童養媳的陸秀兒三個人。幸運的是,祖上還留下了十幾畝田,這在南方農村也算是有一些安身立命之本了。

    要命的是,作為家裡唯一男丁的蘇昊,從小就被家裡灌輸了科舉的觀念,成天只知念些四書五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把田里的活計都扔給了母親和妹妹。

    在農村,一戶人家的生活好壞,取決於有多少田地,以及有多少勞動力。蘇昊家田地倒還不少,但勞動力不足,可就是很大的問題了。楊根娣和陸秀兒累死累活地種著那十幾畝地,但地裡的收成還是比其他家要差出不少,一年下來,勉強能夠餬口也就差不多了,根本沒什麼節餘。

    如果蘇昊只是光吃飯不幹活,也就罷了。關鍵在於,蘇昊非但不能掙錢,還特別能花錢,他要去縣城和省城考試,還要經常到縣城找書院老師求教,所花費的盤纏和送給老師的束脩都不是什麼小數目。從地裡獲得的收入不夠,要支持他讀書,就只能動用老本了。

    培養蘇昊成為一個讀書人,是蘇昊死去的父親的遺願,寡母楊根娣繼承了先夫的遺志,不管蘇昊讀書要花多少錢,她都咬著牙支持。從蘇昊的父親去世至今,家裡已經賣掉了三畝田的祖產,而蘇昊也才不過剛剛考下一個秀才。如果照他的想法,要考舉人、進士,估計家裡這十幾畝田全搭進去也不一定夠了。

    村裡人都說,如果蘇昊真的能夠金榜題名,也就罷了。萬一沒有考中,等到田地賣完,蘇昊全家就只有當乞丐這一條路了。

    村民們在背後指指點點,蘇昊只當作清風拂面,他和陸秀兒一起肩並肩地向家裡走去,心裡在盤算著如何應對在這明朝的新生活。

    陸秀兒與哥哥走在一起,心裡既有些興奮,又有點擔憂。興奮的地方,在於平時像個窩囊廢的哥哥突然變得如此霸氣十足了,擔憂的,自然是蘇昊指點的那個井位到底能不能出水,萬一又是一口乾井,官差可說了,要抓哥哥去坐牢的。

    「哥,你指的那個地方,真的能挖出水來嗎?」陸秀兒第十次這樣對蘇昊問道。

    蘇昊笑道:「當然,你也不看你哥是什麼人。」

    「你什麼時候學會看風水了?」

    「我早就會啊。」蘇昊道,「我每天看那麼多書,難道是白看的?」

    「書上還講風水啊?」陸秀兒問道。

    「當然,你以為書上說什麼呢?」

    「我哪知道,我又不認識字。」

    「沒事,以後我教你認字就是了。」

    「真的?不過,女孩子家學認字也沒用……」

    兄妹二人邊走邊說地回到了家,推門進屋,楊根娣迎了上來,她繞著蘇昊轉了好幾圈,確定蘇昊一根汗毛都沒有少,這才念叨道:「菩薩保佑,我兒沒事就好。」

    「媽,你嘮叨什麼呢?」蘇昊問道,他有原來那個身體遺留下來的記憶,管楊根娣叫媽倒是沒有什麼心理障礙。他記得,這位年齡還不到40歲的農婦,對於兒子可謂是關懷備至,只差把心掏出來了。家裡有一點好吃的東西,楊根娣自己一點都不碰,也不讓陸秀兒吃,全部都留給了蘇昊。自從丈夫死後,楊根娣沒有置辦過一件新衣服,但蘇昊每次要錢買書或者去縣城拜先生的時候,楊根娣卻從不吝惜銀子。

    剛才,全村的男人都去拜龍王的時候,楊根娣安排陸秀兒在遠處看著蘇昊,怕不諳世事的蘇昊鬧出什麼事來,自己則到遠處的山塘挑水澆地去了。等她回到家,才聽鄰居說起拜神現場發生的那些事情,把她嚇了個魂飛天外。正待出門去找蘇昊,卻見蘇昊和陸秀兒說說笑笑地回來了。

    「昊兒,我聽說,你打了官差老爺?」楊根娣在確定蘇昊沒有受傷之後,急切地問起了事情的經過。

    「打了。」蘇昊直言不諱。

    「那官差老爺拿你怎麼樣了?」

    「他敢拿我怎麼樣?」蘇昊道,「他自己不會打井,搞封建迷信倒是挺上心。我如果上知縣那裡告他一狀,他吃不了兜著走。」

    「千萬別去。」楊根娣道,「兒啊,官差老爺沒跟你計較,這就是菩薩保佑了,你可千萬不敢再去惹事啊。我聽人說,民不與官鬥,我們小百姓,哪敢惹官差老爺啊。」

    蘇昊笑道:「媽,你也別太把官差當一回事了。我問過了,那個叫鄭春的官差,在縣衙裡也就是一個小蝦米,欺負欺負老百姓還行,在知縣面前,他連個屁都不敢放的。」

    楊根娣畢竟是個農村婦女,對於這些事情沒有太多的概念,聽兒子說得如此篤定的樣子,也就略微地放下心來,接著問起了下一件事情:

    「昊兒,我聽說,你下到井裡去了?是不是官差老爺罰你的?」

    「媽,我哥是自己要下井去的,他下了五個井,然後就指了一個地方,跟官差老爺說,在那裡打井,準能出水。」陸秀兒替蘇昊回答了。

    「這是真的?」楊根娣瞪大了眼睛,自己的兒子,她還能不瞭解,他什麼時候學會看風水了?

    蘇昊只好往自己讀的書裡推了:「媽,這都是真的。官差請的那個風水先生,就是一個神棍,啥也不懂。我讀的書裡面,關於怎麼找水的事情,說得清清楚楚的。我指的那個地方,可不是隨便指的,那都是暗合五行八卦,是有講究的。」

    「那就好,那就好。如果真的能夠打出水來,咱們全村的人就有救了。」楊根娣知道自己的兒子雖然情商不怎麼樣,但人品還算端正,不是會編瞎話的人。既然他說得那麼確定,這個井位的事情,估計就有譜了。

    「媽,飯做好沒有,跑了這一大圈,我還真餓了。」蘇昊說道。

    「我馬上就做。」楊根娣說著就往廚房裡跑。

    看到楊根娣去做飯,陸秀兒轉到柴房,背了一個背簍出來,對著廚房的方向喊道:「媽,我去揀柴了。」

    「你揀什麼柴?」蘇昊納悶地問道。

    「當然是燒火的柴。」陸秀兒白了他一眼,自己天天都出門去揀柴,這個書獃子哥哥居然一無所知,實在是讓人惱火。對於蘇昊熱心科舉一事,陸秀兒是非常不屑的,只是無法抗拒楊根娣的意志而已。其他人家裡有17歲的大小伙子,都是能夠在田里獨當一面的,誰像他們家裡,還要靠女人來種田。

    「燒火?」蘇昊還是有點不明白,先前那個書獃子從來都沒有關注過這事,所以蘇昊也沒有這方面的任何信息。他走進廚房,看到楊根娣正在忙著點火煮粥,便問道:「媽,咱們家這燒的不是稻草嗎,怎麼秀兒還說她要去揀柴呢?」

    楊根娣無奈地說道:「昊兒,這不是你管的事情。跑了半天,你累了吧,回房歇著吧,飯一會就好了。」

    唉,看到自己的前任真是一個吃貨啊,蘇昊在心裡暗暗歎道。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4 10:42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3-4-4 11:14 PM 編輯

第五章 省柴灶

    搞地質勘探的人,走南闖北,經常是要寄住在老鄉家裡的,所以蘇昊對於農家的事情並不陌生。在他印象中,南方農村早些年都是燒田里的秸桿作為燃料的,後來經濟發展了,越來越多的人家買得起煤,甚至能夠買得起液化氣,燒秸桿的情況就逐漸減少了。

    在現在這個家,他分明看到楊根娣燒火的時候用的也是稻草,為什麼陸秀兒還要去揀柴呢?

    楊根娣見兒子一臉迷糊的樣子,只好無奈地解釋道:「做飯當然是燒草,但草哪夠燒啊。田里收回來的稻草,也就夠燒半年的,不去揀柴來燒怎麼夠?這村裡哪戶人家都是這樣的。去年秀兒為了揀柴,還被蛇咬過,你不記得了?」

    「嗯,好像有這麼回事。」蘇昊點了點頭。從前那個秀才蘇昊成天都是生活在自己的經書裡的,妹妹兼未婚妻被蛇咬的這件事情,他雖然知道,卻沒有什麼反應。還是幾個鄰居幫忙,把陸秀兒送到附近的石灘鎮上去請大夫看,這才救下一命。

    「你怎麼不去溫書了?」楊根娣看到兒子東張四望、問長問短的樣子,頗為詫異。以往兒子對於家裡的事情是從來都不關心的,除非要找吃的東西,否則絕對不會踏進廚房一步。今天他怎麼突然對這些事感興趣了?

    蘇昊向母親笑了笑,也沒解釋什麼,只是說道:「媽,我幫你燒火吧。」

    「你會燒火?」楊根娣眼睛瞪得老大,在她的記憶中,兒子似乎一次都沒有燒過火,任憑她和陸秀兒忙得四腳朝天,蘇昊從來不會主動說一句幫忙的。

    蘇昊走到灶前,坐在燒火的小板凳上,抄起一把干稻草,用手掰了掰,讓稻草散開一些,然後塞進了爐膛。

    楊根娣站在一旁,驚奇地問道:「昊兒,你什麼時候學會燒火的?」

    「燒火……也需要學嗎?」蘇昊反問道。

    其實,燒農村的土灶,也還是需要一些技巧的。首先,稻草不能握成一束地塞進爐膛去燒,因為這樣不容易燒透。其次,往爐膛裡塞稻草的時候,要先塞進去一點,等前面燒完了再把後面的塞進去。如果不懂這些技巧,直接把稻草很生硬地塞進去,爐膛裡的火就會被攪散,甚至有可能會把火弄滅了。

    蘇昊的這套技巧,是他前世在農家幫人家燒了無數次火才練出來的,他怎麼能向楊根娣解釋清楚呢?

    「我兒就是聰明,什麼事一看就會。秀兒最早幫我燒火的時候,都沒有你燒得好呢。」楊根娣看著兒子嫻熟的動作,欣慰地說道。

    「媽,我明白了,咱們家這個灶不行,這是咱們家稻草不夠燒的原因。」蘇昊坐下來燒火,可不僅僅是想幫楊根娣幹點活。他剛才站在那的時候,就已經端詳過家裡的灶了,他發現這個灶設計得非常不合理,試著燒了幾把稻草之後,他對於自己的判斷更加確信了,他知道,這就是家裡稻草不夠燒的主要原因。

    楊根娣卻很不以為然,她說道:「昊兒,你說什麼呢?這個灶,還是你爺爺在世的時候,專門請石灘鎮上的泥博士來打的呢,全村的灶,除了里長家,就數咱們家的好。」

    博士這個詞,在當地是用來指代木匠的。但其他的匠人,如果技術比較過硬,人們也會把他叫作博士,只是前面要加上一個代表職業的前綴。楊根娣說的泥博士,就是鎮上比較著名的泥瓦匠,打灶這種事情,也是有不少門道的,專業的泥瓦匠打出來的灶,比自家隨便壘的,的確要好出不少。

    但就是這眼被楊根娣評價為全村排名第二的灶,在蘇昊的眼裡,卻破綻百出。

    首先,這眼灶的爐壁太薄,起不到保溫的作用。爐膛燃料燃燒所產生的熱量,只有一小部分被架在上面的鍋吸收,大部分都通過爐壁輻射出去了,這就導致了能量的極大浪費。

    其次,爐膛設計得太小,煙道的位置也有問題,導致爐膛內空氣流通不暢。這樣一來,柴草在爐膛裡的燃料就不充分,爐子容易冒黑煙,這其實都是沒有充分燃燒的碳顆粒。

    還有,灶口過大,也會導致熱量流失;屋頂上的煙囪高度肯定不夠,起不到吸氣的效果,這也是爐膛裡空氣不流通的原因之一。

    蘇昊能夠看出這些問題,並不是沒有原因的,在他的前生,曾經接觸過一種叫做「省柴灶」的設計,上述這些都是其中的要點。

    說起省柴灶,這其實是共和國農業部的一項很大的政績。在20世紀80年代,農業部啟動了一個推廣省柴灶的項目,在長達10年的時間裡,每年資助100個縣,在農村推廣省柴灶,10年間這個項目一共覆蓋到了全國的1000個縣。

    中國農村千百年來使用的爐灶,大多具有蘇昊家的爐灶這樣的缺陷,導致爐灶的熱效率極低,平均只有不足10%,這也是中國農村許多地方燃料不夠燒的主要原因。農業部推廣的這種省柴灶,是由一系列專家共同開發的,結構簡單,而且幾乎不需要什麼額外的投入,但卻可以使爐灶的熱效率提高到25%以上。

    農戶使用省柴灶,能夠節省60%以上的秸桿,基本上不用再去砍伐薪柴,這對於農村的水土保持是有很大好處的。

    不但如此,由於熱效率提高,溫室氣體的排放也就大幅度減少了。在後世,聯合國曾經專門研究過中國推廣省柴灶的經驗,將其視為一項非常偉大的事業。

    蘇昊前世就是一個喜歡學習新鮮事物的人,在農村的時候,他曾經專門向推廣省柴灶的技術人員學習過相關的知識,如今一看自家的灶,自然就明白其中的問題所在了。

    有關這些知識,蘇昊自然無法向楊根娣解釋,以他對楊根娣的瞭解,他知道,如果自己提出要給家裡打一眼新灶,楊根娣肯定是會堅決反對的。這其中既有對他的技術的不信任,也有心疼他、不樂意讓他幹活的成分。

    想明白了這些,蘇昊也就不再說什麼了,他一邊燒火,一邊和楊根娣聊著一些閒天,母子倆有說有笑,倒也開心。

    陸秀兒揀柴回來,楊根娣也已經把飯做好了,用三個大海碗盛出來,擱在堂屋的八仙桌上,一家三口,一人一碗。至於下飯的菜,則是一小碟豆豉和兩塊霉豆腐。

    「快吃飯吧,你不是說餓了嗎?」楊根娣看著蘇昊說道。

    「你們的粥怎麼是這樣?」蘇昊看看自己的碗,又看看楊根娣和陸秀兒的碗,眼睛有些澀澀的感覺。

    晚上吃的是青菜煮稀飯,蘇昊的碗裡,是稠稠的米飯粒,而楊根娣和陸秀兒的碗裡,則大多是菜葉,零星地能夠看到幾粒米而已。其實,以往家裡吃飯都是如此,在那個秀才蘇昊看來,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根本就不足掛齒。但現在這個蘇昊卻完全不能接受這種對自己的照顧,自己一個大男人吃稠的,母親和妹妹吃稀的,這還能叫人嗎?

    「昊兒,你要唸書,費腦子,要吃飽一點,我和秀兒少吃點沒事。」楊根娣解釋道。

    「你就吃吧,哪天不是這樣的?」陸秀兒也酸溜溜地說道。

    蘇昊端起碗,不容分說,把自己碗裡的飯粒撥了三分之一到楊根娣的碗裡,又撥了三分之一到陸秀兒的碗裡。楊根娣和陸秀兒都被他的舉動給驚呆了,好半天,楊根娣才說道:「昊兒,你……」

    「媽,你和秀兒在田里做事,消耗大,更應該吃飽。以後,咱們一家人吃飯,要飽就一起飽,要餓就一起餓。」蘇昊說道。

    「傻孩子。」楊根娣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傷心,她有心把蘇昊剛剛撥給自己的飯粒再撥回去,但蘇昊眼睛裡那堅定的神色,讓她遲疑了。

    「媽,兒子過去不懂事,好吃懶做,讓你和秀兒受苦了。你放心,從現在開始,我會脫胎換骨的,我發誓,一個月之內,我一定讓你們能夠吃香的、喝辣的,絕對不會再讓你們挨一天餓!」蘇昊對著母親鄭重地承諾道。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4 10:51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3-4-4 11:16 PM 編輯

第六章 修灶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楊根娣和陸秀兒挑著桶出門去了,她們要到離村子幾里地以外的一口已經快要乾涸的山塘去挑水回來澆地。蘇昊有心和她們一起去,但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身子骨,知道這不過是一個美好的心願而已,要想付諸實施,還差得挺遠。可憐他一個17歲的大小伙子,力氣還不如陸秀兒大,挑一擔水別說走幾里地了,就是從村口走回家,都得灑掉一大半。

    田里的活幹不了,蘇昊便開始琢磨家裡的那口灶了。關於如何打造一口省柴灶的技巧都在他腦子裡裝著呢,當年農業部設計的這種灶,本來也是為了向農村進行推廣的,所以技術上並不複雜,只要掌握幾個要領就能夠做出來了。

    蘇昊首先來到了打井的現場,他看到井位旁邊有幾堆燒過火的痕跡,知道工匠們是挑燈夜戰,幹了一個通宵。他來到謝長髮的面前,問道:「謝師傅,井下的情況怎麼樣?」

    謝長髮滿面倦色,但情緒卻十分高昂。見到蘇昊,他連忙作揖行禮,答道:「秀才郎,你指的井位真的很準。現在我們已經挖了30尺,已經見到濕土了。以我的經驗,這口井肯定能成。」

    「呵呵,那就好。」蘇昊放下心了,地質勘探這種事情,各種變數都是有可能出現的,更何況他手頭沒有什麼儀器,只能靠經驗目測,其實還是有些風險。現在聽謝長髮說已經見到了濕泥,他心裡踏實了,這個位置要是不出水,那地質學教材就該重寫了。

    「謝師傅,我找你借幾樣工具可以嗎?」蘇昊問道。

    「秀才郎想要什麼,儘管拿走就是。」謝長髮答道,對於有本事的人,謝長髮一向是非常崇拜的。昨天蘇昊露的這一手,實在是太讓人服氣了。作為一個打井工匠,他沒準什麼時候還要借重蘇昊的技術呢,借點工具這樣的小事,他哪會拒絕。

    「秀才郎可是要做什麼泥瓦活嗎?要不要我叫幾個夥計去給你幫忙?」謝長髮問道。

    「不必了,多謝謝師傅了。」蘇昊道。

    蘇昊向謝長髮借了鑿子、泥刀之類的工具,又借了個土箕,然後走到村子邊上的一處小土坡去取土。這處土坡是他昨天走過的,他記得那裡有非常不錯的粘土,正適合用來改造爐灶。

    「秀才,你在幹什麼呢?」

    有路過的村民發現了蘇昊在挖土,便笑著向他打起了招呼。村民們早起幹活的時候,無不先到井位那裡去轉悠了一圈,所以都已經知道井下發現濕土的事情了。這個消息一傳開,眾人對蘇昊的印象大變。

    「四叔,我挖點土回去修下灶。」蘇昊憑著過去的記憶,稱呼著對方。

    「咦,秀才會叫人了?」被稱為四叔的那位村民喜滋滋地對自己的同伴小聲嘀咕道,要知道,蘇昊這些年讀多了聖賢書,已經很少會和村民們打招呼了,偶爾說句什麼話,也極少有稱呼對方叔叔嬸嬸之類的時候。

    「秀才,我聽說你昨天指的井位已經有水了,你這個秀才,還真是蠻有學問的咧。」另一個村民說道。

    蘇昊微微一笑:「旺財哥笑話我了,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如果找個井位這樣的事情都做不了,那不成了廢物。」

    「哈哈,秀才弟說笑話了,你這麼大的學問,將來是要官府去做官的,哪能跟我們這些人樣的做點力氣活啊。」對方被一句旺財哥叫得心花怒放,連忙奉承起蘇昊來了。

    蘇昊挖了半土箕的粘土,用兩隻手拎著往家走。走不了幾步,他就不得不停下來歇一歇,回想起自己前世健康的體魄,蘇昊真是欲哭無淚。沒辦法,下一步肯定是得開始體育鍛煉了,沒個好身體,幹什麼都不行。

    好不容易回到了家,蘇昊把粘土拎進廚房,挽起袖子就開始改造爐灶。他把爐膛鑿大,重新設計了煙道的開口位置,又加厚了爐壁,把灶口改小。屋裡的活幹完之後,他又到院子裡,找到一架破舊不堪的木梯子,冒著摔下來骨斷筋折的危險,爬到屋頂上,把煙囪加高了一截。

    這一趟活幹下來,蘇昊累得滿眼直冒金星。他稍稍喘了口氣,便強撐著去舀水淘米,洗菜做飯。看到瓦罐裡存著四五個雞蛋,他心念一動,拿了兩個出來,打到碗裡,倒上水,攪勻,擱到煮菜粥的鍋裡,蒸了個蛋羹。

    等到楊根娣和陸秀兒疲憊不堪地從田里回來時,一桌子飯菜已經做好了,兩個女人嘴張得老大,不知如何說才好了。

    「昊兒,是你姑姑過來了?」楊根娣的第一反應,並不是認為蘇昊做了這一桌子飯菜,而是嫁到鄰村去的小姑子回來幫忙了。

    「不是啊,這是我做的。」蘇昊得意地說道。

    常年在野外工作的人,如果不會做飯,那就純粹是虐待自己了。蘇昊在前世可算是一個不錯的廚師,也就是這個家裡能找到的材料有限,否則,蘇昊有把握給母親和妹妹整出一桌大餐來。

    「我兒什麼時候學會做飯了?」楊根娣驚呼起來。

    陸秀兒顧不上洗手,先衝到桌邊,提起筷子夾了一口青菜,放進嘴嚼了嚼,驚訝地說道:「媽,我哥做的菜,還真挺好吃的。」

    「切,敢懷疑我的本事!」蘇昊對於陸秀兒這種舉動大為不屑,「還不快去洗手。我知道你們幹活辛苦了,特地給你們蒸了豆腐蛋,快趁熱吃吧。」

    楊根娣和陸秀兒洗了手,坐在桌前。蘇昊知道,以楊根娣的一貫作風,那碗他特地蒸的蛋羹她是絕對不會去碰的,都會留給他一個人吃。他先下手為強,照著昨天的方法,直接把蛋羹各撥了三分之一到楊根娣和陸秀兒的碗裡,餘下的才放到了自己的面前。

    「昊兒……」楊根娣感動了,沒有一個母親對於兒子的這種孝順舉動會無動於衷的,不過,她還是說道:「家裡就剩這幾個雞蛋了,我是留著給你補身體的,我和秀兒命賤,不用吃這些好東西。」

    「媽,你說什麼呢。」蘇昊不悅地說道,「你歲數大了,這個年齡正是需要補充營養的時候。秀兒還小,正在長身體,不吃好一點怎麼行?你不用擔心,雞蛋會有的,麵包也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麵包是什麼?」陸秀兒眨著漂亮的大眼睛問道。吃著美味的蛋羹,體會著那久違的滋味,她的心裡也是暖洋洋,這才是她想要的哥哥,過幾年,他還會是自己的丈夫,如果他能一直這樣體貼人,該有多好。

    「麵包……就是一種很好吃的東西,過些天我做給你吃。」蘇昊許著諾言。在他的眼裡看來,15歲的陸秀兒也就是一個小蘿莉罷了,擺在後世,她應當是一個成天和同學們膩在麥當勞餐廳裡,熟練地點著什麼新地、什麼墨西哥雞肉卷之類的小太妹?可憐生不逢時,小小年齡就得下地去幹重體力活了。

    「還有,我宣佈,秀兒以後不用去揀柴火了。」蘇昊繼續說道,「我已經把咱們家的灶給改造過了,經本人試用,至少省柴六成以上。」

    「什麼什麼,你真的把灶拆了?」楊根娣現在的感覺,可是驚恐多於驚喜了。兒子會做飯,她固然不信,但做好做壞,最多也不過就是硬著頭皮吃下去而已。這修爐灶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情,如果把灶給修壞了,要請泥瓦匠來重新打一個灶,起碼得花上一兩錢銀子,這可是一筆巨大的開銷啊。

    陸秀兒的想法和楊根娣頗有些相同,兩個女人一齊扔下碗,衝進廚房。蘇昊無奈地搖著頭,跟在她們身後,也走進了廚房。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4 10:51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3-4-4 11:18 PM 編輯

第七章 農村婦女參觀團

  「這個灶,好用嗎?」

    看著蘇昊修過的灶,楊根娣半信半疑地問道。從直觀來看,蘇昊修的這個灶比從前大了一些,這主要是爐壁加厚的原因。四下裡抹的泥倒是挺整齊的,與原來那個用了好幾十年的灶相比,的確好看了許多,這讓楊根娣多少對蘇昊有了一點信心。但灶的好壞,畢竟不是靠外觀來決定的。

    「你燒一燒就知道了。」蘇昊倚在廚房的門邊,笑嘻嘻地說道。

    「媽,我來煮豬食。」陸秀兒想到了一個試驗爐灶的方法。家裡養了一頭豬,這是預備著過年的時候殺掉換點零花錢用的,煮豬食是每天都要做的事情,正好用來試試灶的好壞。

    楊根娣點點頭同意了,陸秀兒到柴房抱來一捆稻草,拆出一小把,拿火鐮點著了塞進爐膛,開始燒火。楊根娣往鍋裡舀了幾瓢水,蓋上鍋,沒幾分鐘的時間,就見鍋裡呼呼地冒出了熱氣。

    「這麼快?」楊根娣真的震驚了。

    「媽,這個灶真的很好燒,火特別旺,還沒有煙。」

    「你是不是拚命放稻草了?」

    「沒有,才放了幾把草,火就燒起來了,真的很省柴!」陸秀兒歡喜地喊叫起來。

    「呵呵,本秀才做的事情,你們還不相信?」蘇昊得意洋洋地說道。

    楊根娣看著蘇昊,問道:「昊兒,這真是你打的灶?」

    「不是我還能是誰?」蘇昊覺得自己被輕視了,頗為惱火。

    「不是你請灶博士來修的?」

    「什麼灶博士?我就是灶博士好不好?」蘇昊道。

    「我哥比灶博士還強!」陸秀兒斷言道,「里長家裡的灶就是請石灘鎮上最好的灶博士打的,上次里長家裡辦喜事,我去幫忙燒火,用過他家的灶,連咱們家這個灶一半都不如。」

    「你怎麼會打灶了?」楊根娣奇怪道。

    蘇昊只能把這些無法解釋的現象都往書裡推了,他說道:「媽,你看我成天唸書,難道都念到豬身上去了?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所有這些打井啊、修灶啊,都是知識,書裡都寫著呢。」

    「可是,從前怎麼沒聽你說過?」楊根娣還是不相信,自己的兒子,突然有了這麼多本事,此前一些端倪都沒有,這讓她怎麼能夠相信?

    蘇昊道:「從前嘛,我不是忙著考秀才嗎?這個考秀才,主要是考四書五經,會背書就行了。我現在已經有秀才功名了,以後是要考舉人的,這考舉人和考秀才可就不一樣了,舉人是考做事的本事的,所以我就開始學這些東西了。」

    楊根娣還是不信:「你是說,考舉人還要考修灶?那廷詔公怎麼不會呢?」

    廷詔公就是村裡的上一個秀才,也是里長蘇仲的老爹。在蘇昊考上秀才之前,這個蘇廷詔可就是全村最有學問的人了,但從來也沒有聽人說起過他會修灶的。相反,他倒是說什麼君子遠庖廚之類的話,就是說讀書人是不能去廚房的。

    這種腦子急轉彎的問題,可難不住蘇昊,他笑道:「廷詔公不是沒考上舉人嗎,這就是因為他不會修灶啊。」

    「你騙人。」陸秀兒畢竟年輕,腦子要活絡得多,一下子就聽出蘇昊在胡扯了,「你從前說過,考舉人也是要考寫文章的,你從來也沒有說過要考修灶。」

    「這就是你不懂了。」蘇昊張嘴就來,「讀書人考試,當然不會直接拿著瓦刀去比試,而是要把修灶的過程寫出來,考官看了,就知道你會不會了。這叫理論指導實踐,很深奧的。」

    「哦……原來是這樣?」陸秀兒真的不懂了,開始反省自己的智商。

    勝之不武啊……蘇昊暗中譴責自己,拿些後世的名詞來糊弄一個明朝的小蘿莉,太不武了。

    累了一個上午,蘇昊吃過飯就睡覺去了。他雖然知道母親和妹妹都下地幹活去了,自己在家睡覺實在是很罪惡的事情,但無奈身體條件太差,想幫忙也幫不上,還是先養足精神,回頭想想有什麼靠智力掙錢的辦法,弄點錢來貼補家用吧。

    睡了才個把小時,他就被門外傳來的喧鬧聲吵醒了,側耳一聽,好像是母親和村裡的其他幾個中年婦女一塊往家走來了,人數雖然不多,但架不住這些鄉下女人的嗓門大,聽起來也是十分壯觀的。

    「媽,你怎麼回來了?」蘇昊從床上爬起來,來到門邊迎候母親楊根娣。

    女人們一見蘇昊,便吱吱喳喳地評論起來了:

    「哎呀,看我們肯定吵著秀才郎讀書了吧?」

    「根娣啊,你看你家昊兒長得一表人才啊,我早就說了,昊兒肯定是會做大官的。」

    「那是肯定的,聽我家死鬼說,昨天昊兒跟那個風水先生說話,那個風水先生都說不過他的。」

    「秀才郎肯定會中狀元的,根娣,你肯定會享福的。」

    ……

    楊根娣被一群女人們說得既興奮又不好意思,連連地說道:

    「我家昊兒就會死讀書,什麼事都不會做,要是以後能中個舉人我就要笑死了,哪敢想什麼中狀元的事情。」

    蘇昊丈二和尚摸不著腦袋,不知道母親為什麼會帶著一群中年婦女回家來,莫非是自己頭一天人品爆發,這些女人想來給自己牽線做媒了?印象中,這幾個女人家裡都是有閨女的哦。可是,自己好像有個童養媳的好不好?好吧,你們家的閨女如果漂亮的話,介紹過來也不是不行,但得說好,進門只能做妾……

    蘇昊正在意淫之間,卻見楊根娣有些怯怯地湊上前來,小聲地對蘇昊說道:「昊兒,都怪媽多嘴,跟你這些嬸嬸說了你修灶的事情,她們都想來看看,你看這事……」

    呃……蘇昊無語了,趕情人家來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修的灶。他不用想也能夠猜出來了,肯定是自己修了一眼好灶,母親得意之下,就滿處宣傳去了,於是這些農村婦女就組織了一個參觀團,前來觀摩。

    「沒事,看吧。」蘇昊大大方方地說道。

    一干女人在楊根娣的帶領下,進了蘇昊家的廚房,還沒等開始燒火,大家就大呼小叫起來,所說的也不外乎是這個灶如何如何漂亮、精緻之類,反正誇人也不用上稅,誰也不吝惜幾句好話。

    楊根娣抱來一捆稻草,又往鍋裡舀了點水,各個女人便開始輪流試著燒火。火一點著,大家就靜下來了,這些女人都是成天燒火做飯的人,一眼灶的好壞,她們一上手就能夠感覺到。在來蘇昊家之前,她們對於這眼灶能夠好到什麼程度,還是抱著一些懷疑的態度,覺得楊根娣的話多少有些吹牛的成分。等到她們自己來燒這個灶的時候,她們感覺到的完全是震撼:原來一眼灶是能夠如此好用的!

    「根娣,你看你家秀才郎有沒有時間,能不能幫我家也打一眼這樣的灶啊。」

    有人開始向楊根娣提出請求了,她們到蘇昊家來參觀這眼灶,目的當然不只是開開眼界,更重要的是要考察一下這眼灶是否真的這樣神奇,如果情況屬實的話,那麼就要央求蘇昊去幫她們也打一眼這種灶了。

    全村人家都和蘇昊家一樣,存在著田里收回來的秸桿不夠燒的問題,每天出去揀柴也是不小的一項工作,如果能夠擁有一眼省柴灶,能夠節省下來的勞力也頗為可觀,而據楊根娣向她們說,打一眼灶,不過就是蘇昊一個上午的勞動而已。

    這也就是楊根娣在蘇昊面前頗有一些歉意的原因,她當然知道這些姐妹們的想法,但她又無法拒絕。打灶這種事情,是要請蘇昊動手的,這會不會耽誤兒子唸書呢?還有,一向清高的兒子,會不會願意去做這件事情呢?

    楊根娣用膽怯的眼神看著兒子,等著他發話。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4 10:54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3-4-4 11:19 PM 編輯

第八章 人情世故

  蘇昊此前也已經猜出了這些婦女們的想法,看到母親向他投來一束帶著歉意和期盼的目光,他微微一笑,把楊根娣拉到一旁,小聲地說道:「媽,這事你看著辦就行,你說給誰家打灶,我就給誰家打。」

    楊根娣道:「昊兒,我知道你要溫書,這種事情,本不該叫你去做的。不過,都是鄰舍,而且你爸過世以後,村裡這些人家對咱們家都挺照顧的,這個事情,我不好推掉。」

    「為什麼要推掉呢?」蘇昊道,「既然他們幫過我們,那我正好也幫他們一次,把欠人家的人情還了,不是挺好嗎?」

    「唉,都怪你媽多嘴。」楊根娣得到兒子的承諾,滿心歡喜,不過還是狠狠地自責了一番,然後才又湊回到那堆婦女裡去,和她們又嘁嘁喳喳地說了幾句,然後回來對蘇昊說道:「我跟她們說好了,你先幫你金旺叔家裡打一眼灶,然後是天貴家,然後是……」

    「我記不住這麼多,媽,你就負責記著順序吧,我差不多是半天能打一眼灶,一天兩個,你來安排好不好?」蘇昊把權力全部交給了母親,既然是要還人情,那就由母親統一做主好了,未來大家自然也是更多地念母親的好處。

    「那今天下午來得及嗎?」金旺媳婦在一旁聽到蘇昊已經答應了,忙不迭地湊上前來問道。

    「來得及。」蘇昊道,「金旺嬸,你先回家,把廚房無關的東西移開,我去村東頭那個土坡提點粘土來,我們馬上就可以開工。」

    「提土的事情,叫你金旺叔去做就可以了。」金旺媳婦喜滋滋地說道,「我現在就去叫他回來幫忙。」

    蘇昊回房間換了件幹活用的短衣服,又拿上了工具,由楊根娣領著,向蘇金旺家走,一進門,就受到了蘇金旺全家三代人的列隊歡迎。

    「哎呀,秀才郎來了,真麻煩你。我說秀才郎的工夫忙得很,這點小事不能麻煩秀才郎,長根他娘非要說請你來幫忙。沒辦法,我家裡人多,柴火回回都不夠燒,聽說秀才郎改過的灶特別省柴,你看……」長得敦厚老實的蘇金旺侷促不安地搓著手,對蘇昊說道。

    「金旺叔,你看你這話說的。平時你幫我家也很多,我碰巧學了點修灶的手藝,幫你修下灶有什麼要緊的。」蘇昊客氣地說道。

    「你看看,秀才郎就是會說話。」蘇金旺笑道,「秀才郎,你也不用動手,你告訴我怎麼做就好了,我來動手。剛才聽長根他娘說,她在你家看了半天,就是沒看出你家的灶和我家有什麼不一樣,我就說了,秀才郎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他做的灶,肯定是跟別人不一樣的,她一個女人要是能看懂,就怪事了。」

    蘇昊笑道:「金旺叔你就別誇我了,修灶的事情也沒什麼複雜的,就是有幾個地方有點講究,可能要我親手來做,金旺叔如果有空,能幫我一把也好。」

    「哦……我知道,我知道。能讓我動手的地方,你就說。不能讓我動手的地方,我保證不動。」蘇金旺有些恍然大悟的樣子,連連點頭說道。

    蘇昊被蘇金旺的話給說愣了,反應了好一會才明白過來,連忙解釋道:「金旺叔,我可不是說要瞞著你什麼的意思……」

    蘇金旺道:「不是的,不是的,打灶是個講究的事情,我肯定學不會的,就給秀才郎打下手,出點力氣就好了。」

    蘇昊有心告訴蘇金旺說,其實這種省柴灶並不複雜,只是有幾個關鍵的訣竅要掌握而已,他盡可傾囊相授。但轉念一想,突然覺得似乎把這個技術適當地保密,更有價值。改造省柴灶這種事情,費力不多,效果卻很好,用來做人情是最合適不過的了。如果別人也會了,自己不就做不成人情了嗎?

    前世裡,農業部在全國推廣省柴灶,是希望農民都能夠自己掌握這個技術的,所以在有關技術規範方面,設計得非常簡單易懂,蘇昊僅僅是在某地的農村跟著農技員學了幾天,就完全領會了。蘇昊相信,如果他把這些規範講給村裡的村民聽,他們也能很快掌握。

    一開始,蘇昊的確有推廣這個技術的想法,但剛才蘇金旺一席話,讓他突然改變了主意。在那個年代裡,有手藝的人,從來都是把自己的手藝捂得嚴嚴實實,甚至在傳授給後代的時候,都是「傳兒不傳女」的。自己手上有關於改造省柴灶的手藝,不傳授給其他無關的人,這也是大家都能夠理解的。

    人生於天地之間,總得有一些獨有的能力,這樣才能有安身立命之本。現在這個蘇昊,只會讀幾本死書,手無縛雞之力,自己到底能夠靠什麼來生存,還是一個懸念。在這種情況下,偶然發現自己居然有一項別人能夠看中的技術,自然應當想辦法讓它發揮最大的效益的。

    省柴灶的道理,說破了很簡單,但如果沒有人去解釋,旁人也是很難看出其中的奧妙的。有關熱效率、熱輻射、充分燃燒、流體動力學等概念,在明朝根本無人瞭解,更不用說這裡還是明朝的農村。沒有這些理論分析的工具,單憑著肉眼去看,那就是外行看熱鬧,無法領會其真正的門道。

    事實上,剛才那些去蘇昊家參觀省柴灶的女人們,也多多少少琢磨了一番,但愣是看不出蘇昊家的灶與自家正在用的灶有什麼不同,這也就是她們需要請蘇昊去幫忙改造的原因所在了。

    有蘇金旺在旁邊幫忙,蘇昊的工作量的確少了許多,諸如采土、和泥之類的事情,他都交給蘇金旺去做了。蘇金旺果然如他承諾的那樣,蘇昊叫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除此之外,不該看的東西絕對不看,以免讓人誤解他想剽竊蘇昊的手藝。

    蘇昊把蘇金旺家的鍋從灶眼上端下來,用鑿子把爐膛裡原有的粘土鑿掉一些,又把排煙口的位置也進行了調整。這是做省柴灶的一個重要技術環節,必須保證從灶口進來的新鮮空氣能夠在爐膛內充分流動,以保證燃料所需的氧氣供應充足。其他人如果拆開這個改造後的灶,可以看到裡面改動的情況,但很難理解改動的目的。所以,如果沒有人進行解釋,其他人照著這個樣子做出來的灶,效率也會低出不少。

    改完了爐膛,接著就是把爐壁加厚、灶口改小,這些事情都是蘇金旺就能做的。最後一個步驟是要加高煙囪,蘇昊說了一個尺寸,由蘇金旺爬到屋頂上去實現了。

    全部工作做完,蘇昊讓蘇金旺的閨女拿些稻草到爐膛裡去燒,以便讓粘土迅速干結,自己則坐在蘇金旺家的堂屋裡等著。

    在蘇昊快忙完的時候,金旺媳婦就已經忙不迭地跑到鄰居家裡去借火煮了兩碗冰糖雞蛋,此時正好端過來,蘇昊一碗,楊根娣一碗。

    「他嬸,都是鄰舍,你還煮湯幹什麼?」楊根娣看著冰糖雞蛋,眉開眼笑,但嘴裡卻還要假意地責怪一番。冰糖煮雞蛋在農村裡叫做煮湯,這是接待貴客的禮節。

    那個年月,家家戶戶的糧食並不富裕,一般只能養一兩隻雞,雞蛋可是一個稀罕物。蘇昊雖然在家裡享受掌上明珠的待遇,要想吃個雞蛋也是不容易的。上午他拿兩個雞蛋做了蛋羹,給全家人吃,還讓楊根娣很是心疼了一番。

    金旺媳婦道:「昊崽是秀才郎,這樣給我家出力做事情,我都不好意思了。他叔又幫不上什麼忙,我煮碗湯肯定是要的。」

    楊根娣其實也巴不得兒子能夠吃到這碗雞蛋,聽到這話,便就坡下驢,說道:「昊崽出了這麼汗,給他煮碗湯就好了,我又沒出力,這碗湯就給孩子們分了吧。」

    楊根娣這樣推辭,金旺媳婦自然是要再三堅持的。最後,蘇昊把自己碗裡的三個蛋吃了兩個,留下一個。這也是規矩,留下一個就意味著說自己已經吃不下了,這說明主人做的東西太多。如果你把三個蛋都吃了,豈不是說主人不夠熱情,做的東西太少?

    楊根娣客氣再三,最後拿了個碗,從自己面前的碗裡挑了一個雞蛋出來吃掉,留下兩個。金旺媳婦吆喝一聲,家裡的幾個孩子便歡叫著衝出來,把蘇昊母子留出來的三個雞蛋給分著吃掉了。

    這樣折騰了一會之後,灶裡的粘土都已經干結了。蘇昊過去又修整了一番,宣告大功告成。金旺媳婦親自去點火煮了一鍋豬食,發現這個新灶果然火力更猛、極其省柴,而且還沒有什麼煙霧,於是一家人又結結實實地把蘇昊恭維了一番,連帶著楊根娣也收穫了一些「將來肯定能享福」之類的恭維話。

    擁有一個能夠省下一半柴草的爐灶,對於農家來說,可是解決了很大的問題。蘇金旺也知道,僅僅煮三個雞蛋來表示謝意是完全不夠的。蘇金旺家最不缺的就是勞動力,在把蘇昊母子送出家門的時候,他拍著胸脯對楊根娣說道,改天他會替蘇昊家挑20擔水,先把蘇昊家的田澆完,再澆自家的田。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4 10:56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3-4-4 11:00 PM 編輯

第九章 出水

    「昊兒,你現在頂過一個壯勞力了。」往自家走的路上,楊根娣按捺不住喜悅,對兒子說道。兒子用一個下午幫蘇金旺家改了一個灶,換來的是蘇金旺答應替他家挑20擔水,這可不就抵上了一個壯勞力嗎?

    「媽,看你說的,我一個17歲的小伙子,本來也是壯勞力嘛。」蘇昊笑道,他在心裡還憋著一句話,可沒敢說給楊根娣聽,那是後世的一位賢人所言:科技是第一生產力。

    「金旺說要幫我們挑20擔水,其實他可不虧。」楊根娣津津樂道地說道,「用了你這個新灶,他家一年起碼能夠省下來上千斤柴火,這些柴火也值三四錢銀子呢。」

    「這柴火的價錢是怎麼算的?」蘇昊問道,原來那個秀才從來不關心這種柴米油鹽的事情,所以蘇昊對於這些東西的價格是完全沒有概念的。

    楊根娣非常樂意向兒子傳授這方面的知識,她說道:「這柴火的價錢,也分時候。熱天賤一些,冷天貴一點。賤的時候,20文一擔也賣過;貴的時候,一擔能賣到40文呢。」

    「嗯,一擔平均是30文,如果能夠省下1000斤柴火,就相當於10擔,就是300文,算下來差不多就是3錢銀子了。」蘇昊在心裡默默地計算著,算完,不禁有些鬱悶。如果一個省柴灶一年只能幫農戶省下3錢銀子,好像也沒太大的價值啊。

    「才值3錢銀子啊……」蘇昊把他自己的困惑說出來了。

    「3錢銀子還少啊?」楊根娣的想法與兒子完全不同,她說道:「3錢銀子,能買到七八十個雞蛋呢。」

    「呃……」說到雞蛋,蘇昊開始有感覺了,想著陸秀兒才吃幾口蛋羹就高興成那個樣子,他不由得有些不平:「那咱們虧了,這金旺叔家裡,才給我們煮了6個蛋,而且我們還沒吃完,他怎麼也該送我們幾十個雞蛋才合適吧?」

    「唉,鄉里鄉親的,也不能算這麼精。」楊根娣歎道,她也覺得要是能夠掙幾個雞蛋回家,可能更好一些,「金旺不是說了,要幫咱們家挑水嗎?再說,過去他家也幫過咱們不少的。」

    「我一個下午做一個灶,能值3錢銀子,一個月9兩,一年108兩,好像也挺不錯哦?」蘇昊樂滋滋地說道,「媽,乾脆我就專門給別人修灶吧,修一個收1錢銀子就行,一年也有……」

    「梆!」沒等蘇昊把話說完,腦袋上就結結實實地挨了一下。

    只見楊根娣怒目圓翻,斥道:「你說什麼混賬話,讓你幫人家修幾個灶,是因為我們欠了人家的情。你是個讀書人,哪能成天幹這種事情?你把幾個跟我們走動多得的人家家裡的灶做完,以後就不許再幫別人做了,聽見沒有?」

    蘇昊摸著腦袋,正待爭辯一番,突然聽到村外人聲鼎沸。母子倆側耳一聽,所有的人喊的都是同一句話:「出水了!出水了!」

    「媽,我指的井位出水了!」蘇昊心裡一動,雖然這也是他早有預料的事情,但真的聽到出水的消息,他還是頗有一些興奮的。

    「快去看看!」楊根娣也激動起來,要說她不擔心,那是假的,這一天多的時間裡,她無時不在惦記著那口由兒子定位的水井。要知道,如果這口井真的能夠出水,那兒子就是全村的大功臣,從此之後,誰還敢說她的兒子是個高分低能的窩囊廢!

    母子倆向著村外飛跑,一路上,還有無數的村民也在飛跑。那些人看到蘇昊,全都大聲地喊道:「秀才郎,你指的井位出水了!好大的水啊!」

    蘇昊母子跑到井位那裡,現場已經被村民們圍得水洩不通了,老遠地就聽到鄭春那破鑼嗓子裡傳出來的壓抑不住的狂笑:「哈哈哈哈,井龍王保佑,終於出水了!」

    「勞駕,讓讓,讓我進去看看。」蘇昊用手撥拉著人群,往中間擠去。

    「快讓開,讓秀才郎進去。」眾人見蘇昊過來,連忙讓出通道,同時用崇拜的目光跟隨著他。至於楊根娣,則已被一幫女人圍住恭維起來,楊根娣嘴裡說著客氣的話,臉上早已是淚水縱橫。

    「謝師傅,情況怎麼樣?」蘇昊擠到井口邊,對工匠首領謝長髮問道。

    「秀才郎大才,正好打到60尺的地方,就出水了,一分不差。」謝長髮向蘇昊恭敬地拱手作揖,這是手藝人對知識的崇敬。

    「水量如何?」蘇昊繼續問道。

    「出水極快,秀才郎說的一個時辰400擔,只多不少。」謝長髮說道。

    只多不少……這不是誇我好不好?蘇昊在心裡說道,以我堂堂地質專家的眼光,估計的出水量應當是不偏不倚,這才叫牛氣,如果水量估低了,結果是只多不少,那反而說明我學藝不精了。

    不過,他也知道,其實謝長髮也看不出現在的出水量是多少,每時辰400擔這種算法,只能是用水桶去實測才能判斷出來。謝長髮這樣說,目的還是在誇獎他,因為大旱時節,大家都希望井裡出水越多越好的。

    「秀才大才,救了我一命,請受鄭春一拜。」

    鄭春走上前來,斂襟向蘇昊行了一個大禮,昨天蘇昊把他踢翻在地的事情,他已經完全不計較了。縣衙裡的吏員,在老百姓眼裡威風八面,但對於讀書人來說,根本不值一提了。他現在想的,就是如何籠絡住這個秀才,讓他再給自己指幾個井位。如果蘇昊指的井位每一處都能像這口井一樣,那他在知縣面前可就能夠大出風頭了。

    「鄭典吏客氣了,你來打井,也是替我村父老造福,蘇某豈敢受你大禮?」

    伸手不打笑臉人,既然鄭春已經低頭了,蘇昊也就不會在意什麼,回過頭也向鄭春施了一禮。

    「鄭春斗膽想請秀才再幫忙指幾個井位,不知秀才可願援手?」鄭春恭恭敬敬地問道。

    「蘇某義不容辭。」蘇昊唱著高調道。

    里長蘇仲也湊上前來,用極其煽情的語言盛讚了蘇昊一番,但話裡話外透出的意思,在於說明蘇昊能有今天的成就,都是他這個村領導關心照顧的結果。蘇昊對於蘇仲的這種表揚與自我表揚,自然不會介意,他前世得過的榮譽數不勝數,誰有閒心去計較一個村幹部說了些什麼。

    「仲叔,現在這口井已經出水了,麻煩仲叔分配一下各家各戶提水的順序吧。我家勞力少,能否請仲叔照顧一二呢?」蘇昊對蘇仲說道。

    「那還用說?你說這話,是打你仲叔的臉呢?」蘇仲一臉佯嗔的樣子,「沒有賢侄你指的井位,我們哪能得此甘泉?你家用水,自然是要優先的。全村人都在這裡,你問問,誰敢說個不字?」

    里長發了話,村民們自然是要來湊湊趣的,於是眾人紛紛表態:

    「秀才郎,你不用說了,你家田里用的水,我們包了!」

    「根娣嫂子,你就歇著吧,我們一人一擔水也夠你家用了。」

    「嬸子,有我蘇昊兄弟,你就坐在家裡享福吧,以後不用做事了。」

    楊根娣一會向這個點頭,一會向那個道謝,忙得不亦樂乎。她知道,這是大家在用這種方式表達對她兒子的敬意,在這大旱時節,能夠指點著打出一眼水井的人,是足以得到全村人尊重的。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4 11:20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3-4-4 11:22 PM 編輯

第十章 報喜

    「知縣大人,大喜啊,大喜啊!」

    衙役李興跌跌撞撞地闖進縣衙,氣喘吁吁地對坐在公堂上愁眉莫展的知縣韓文大聲地報告道。

    李興是鄭春的手下,在蘇昊又指點完幾個井位,並保證這幾口井都能夠出水之後,鄭春大喜過望,馬上派李興跑回縣城去報信。從折桂鄉到縣城,足有十幾里路,李興在鄭春的嚴令之下,愣是一路跑了回來,直累得口吐白沫。

    「李興?怎麼,鄭春這邊終於打出水井了?」韓文抬眼看了看跪在下面的李興,慢條斯理地問道。

    「打出水井了,一個時辰出水400擔,是口好井啊!」李興嘶啞著嗓子喊道。

    「這是鄭春打的第幾口井了?」韓文繼續問道。

    「這是……」李興一愕,「第16口井了。」

    「打了16口井,才打出一口水井來,他鄭春還有臉回來報喜!」韓文怒道。

    「知縣大人恕罪。」李興磕頭不迭,「鄭典吏說了,此前打不出水井,是因為當地的百姓觸犯了龍王。昨天,他帶著龍口村的全村男丁祭拜龍王,然後第一口井就出了水。」

    「荒唐!」韓文斥道,鬼神之說,騙一騙百姓也就罷了,他好歹也是讀聖賢書出身的,哪裡會相信這樣的事情。在他看來,這不過是一個巧合罷了。

    「是真的,鄭典吏派我回來的時候,正在帶人打第二口井,他說了,這第二口井,他保證還能夠出水。下一步他還有三個井位,他敢保證,三個井都是好井。」李興照著鄭春教他的話,向韓文保證道。

    韓文來了點興趣:「鄭春所言屬實嗎?」

    「鄭典吏說了,如果下面三口井不出水,他甘受處罰。」李興道。

    「好,那我就等著了。你回去告訴他,如果他真的能夠一口氣打出三口好井,本縣重重有賞。」韓文說道,說罷,隨手掏出一塊碎銀子扔到李興面前,說道:「你報信辛苦了,這是賞給你的,下去歇著吧。」

    「謝知縣大人!」李興揀起那塊碎銀子,掂量了一下,大約有七八分重,不由大喜。他這一路跑回來,能夠撈著一份賞錢,也不算冤了。

    李興退下去之後,韓文轉過頭,對著坐在一旁的師爺方孟縉問道:「師爺,你看這鄭春所言,可信否?」

    方孟縉皺著眉頭道:「這個鄭春,辦事能力一般,偶爾還有騷擾鄉民之舉,我對他做事情,一向不太放心。這一次他在折桂鄉打井,一連打了15口廢井,我正打算提議把他撤了。如今他能打出一口好井來,已是不易,至於說誇下海口,揚言未來幾口井每口都是好井,這未免太過於離奇了。」

    韓文點點頭道:「我也正是覺得此事蹊蹺。各鄉打井,差不多都要打出三口廢井,才能碰到一口好井,誰也不敢說自己能夠每口井都是好井。這個鄭春既然已經打出了一口好井,以後他哪怕是按三口廢井換一口好井,也已足夠交差了。可他卻沒有這樣說,反而聲稱後面幾口井都不會打廢,這不是自己給自己設了套嗎?」

    「事有反常必為妖。」方孟縉道,「莫非他帶著村民祭拜龍王,真的感動神靈了?」

    韓文道:「鬼神之事,豈可輕信?我覺得可能是鄭春怕我責罰於他,所以輕許一個諾言,也有些賭賭自己的運氣的意思吧?」

    「且看看再說吧?」方孟縉答道。

    韓文和方孟縉並沒有等待太長的時間,第二天中午剛過,韓文還在內宅休息的時候,便有衙役進來報告,說李興又來了,在大堂求見。

    「知縣大人,大喜啊!」

    看到韓文走進大堂,李興依然是這樣一句,與頭一天相比,他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那是一種發自於內心的興奮。

    昨天打出一口好井,大家心裡還有些忐忑的感覺,今天這口井一出水,大家都踏實了,知道那個名叫蘇昊的秀才的確有通天徹地之能。即便是李興這樣的小衙役,對此也非常興奮,因為自己這一隊打井的成績越好,未來就能夠得到越多的獎賞,這可是和個人的利益直接相關的。

    「怎麼,又打出一口好井了?」韓文問道。

    「正是如此。」李興答道。

    韓文道:「鄭春不會是在昨天那口井旁邊又開了個口子,就說是兩口井吧?」

    這種作假的方式,過去韓文也是遇上過的。打出過一口好井的地方,如果再打一個井,一般也是能夠出水的。但這樣多打一口井並沒有什麼價值,因為同一個範圍內的地下水是有限的,多打了一個井,其結果就是兩個井的出水量相當於從前一個井。

    李興大搖其頭:「不是不是,鄭典吏豈敢這樣欺騙知縣大人。今天打的這口井,距昨天那口井有3里路遠,一個時辰出水250擔。」

    「還真讓鄭春說准了?」韓文眼睛裡閃過一絲疑惑,他突然一拍桌案,大聲喝道:「大膽李興,你竟敢花言巧語,哄騙本縣!」

    李興被韓文這一嗓子給嚇住了,好半天沒反應過來,不知自己哪句話說錯了,惹得知縣如此惱火。他連連磕頭道:「知縣大人,小人所言,句句是實啊!」

    韓文道:「你從實說來,鄭春是如何找到這些井位的?」

    「這個……」李興語塞了。以鄭春的意思,是不想過多地提及蘇昊這個人在打井中的作用,這樣鄭春的功勞就顯得突出了。反之,如果蘇昊的事情被韓文知道了,那麼鄭春的成績就體現不出來了。

    然而,韓文哪裡是那樣好騙的,鄭春此前一口氣打了15口廢井,突然之間就人品爆發,能夠接連打出好井,這背後肯定有其他的原因。鄭春在打井之前就敢聲稱打出來的必然是好井,這說明鄭春找到了一個有本事的風水師,對於這樣的事情,韓文豈能不問個水落石出。

    「知縣大人恕罪,我們的確是找到了一個人,這兩口井,都是他給選的井位,果然是一打就出水。」李興一害怕,趕緊就把實話說出來了。

    「嗯,這還差不多,你們從哪找的風水師,竟有如此才能,本縣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韓文的臉色和緩了一些,問道。

    李興道:「回知縣大人問,這個人不是個風水師,他是龍口村的一個秀才。」

    「秀才?」韓文有些意外,「秀才怎麼還懂得打井的事情?」

    「知縣大人,你可不知道,這個秀才能耐大得很呢。」既然已經把秘密說開了,李興也就不再遮掩了,他眉飛色舞地對韓文說道:「這個秀才,年方17歲,看著瘦瘦弱弱,風一吹就會倒的樣子。可是他只看了一眼,就說我們選的井位不對,肯定打不出水。我們鄭典吏對他說:那麼秀才,你能指一個能打出水的井位嗎?你猜怎麼?」

    「怎麼?」韓文也被李興的敘述吸引了,情不自禁地問道。

    李興道:「這秀才搖了搖羽毛扇,掐指一算,然後指著東南方向,說道:由此方向,700步打一井,60尺深,每時辰可出水400擔!結果,打井的匠人堪堪打到60尺處,就出水了,而且正好是每時辰400擔。」

    「竟有這樣的事情!」韓文這回是真的震驚了,「這秀才姓字名誰?你說他才17歲,那應當就是這一兩年參加童子試考中的秀才啊,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這秀才名叫蘇昊,是去年才中的秀才。」李興答道。

    「蘇昊?」韓文拚命地回憶著,但死活也想不起來有這樣一個人。每年在縣裡參加考試的學生不少,不過,如果真是有點水平的學生,韓文應當是有些印象的。

    聞訊而來的方孟縉站在一旁悠悠地說道:「大人,這個蘇昊我有點印象,他的文章倒是寫得四平八穩,但其中毫無靈氣,並不像是有大才幹之人。」

    「可是,就這樣一個人,不但能夠選到合適的井位,居然還能估出水量。方先生,你可曾聽說過有誰有這樣的能力?」韓文問道。

    「聞所未聞。」方孟縉搖頭道,「這地下之事,變化多端,誰能洞察?我想,這秀才可能也只是放出豪言,譁眾取寵而已。」

    「知縣大人,師爺,這蘇昊可絕對不是瞎說啊!」李興跪在下面爭辯道:「昨天那口井,他說一個時辰出水400擔,村裡的百姓拿桶提水試過了,差不多一個時辰出的水也就是400擔左右。今天這口井,他事先就說了,每時辰出水是200擔至300擔,結果打出來之後,果真是250擔。我們那個風水先生陳觀魚都打算拜他為師了。」

    「告訴鄭春,把你們那個陳神棍趕走,折桂鄉明明有水,他指了15個井位都打不出一滴水,這樣的騙子,還留他作甚!」韓文隨口說道。

    「是!」李興趕緊答應。

    「這事竟然是真的?」方孟縉看著韓文,「如果真有這樣的奇人,光放到折桂鄉使用,實在是可惜了。現在全縣都在打井抗旱,打出廢井甚多,浪費錢糧不說,耽誤了農時,關礙可就大了。如果能得他指點一二,不說每口井都選對,哪怕兩口井之中能有一口好井,也比現在要強得多了。」

    「李興,你馬上趕回折桂鄉,傳那秀才蘇昊到縣衙回話。」韓文說著,便提起筆,準備寫傳喚人的信牌。所謂信牌,其實就是古代的介紹信,是在一張紙上寫明具體事項,再用硃筆簽押,蓋上官印,這就具有法律效力了。

    「大人不可。」方孟縉連忙制止韓文,說道:「這蘇昊如果確有如此才能,則屬聖賢之士,不可輕慢待之。」

    「也對。」韓文也反應過來了,像這種有本事的人,是應當籠絡過來的,如果發個信牌像抓罪犯一樣拘傳過來,未免太煞風景了。

    「李興,你去傳我的話,就說本縣請那秀才蘇昊到縣衙一敘,你說話的時候要客氣一點,不可驚擾了那秀才,你可明白?」韓文說道。

    「小人明白,小人這就去請那蘇昊。」李興大聲地應道。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4 11:21 PM

第十一章 知縣召見

    「知縣召我去縣衙?」

    蘇昊兩隻手沾滿了粘土和草木灰,腦門頂上沁著細細的汗珠,回過頭看著站在他身後的鄭春和李興,平靜地問道。

    這兩天時間,蘇昊除了帶鄭春去勘定了幾個新的井位之外,剩下的時間就在忙著幫村裡其他的人家改造省柴灶。楊根娣心裡想著不能耽誤蘇昊的學業,但鄉鄰們求到她的頭上,她又實在是無法推辭,只好一次又一次地騙自己說:這是最後一家了,下一家自己絕對不能答應。

    在蘇昊幫幾家平時走動最多的鄰居改造完省柴灶之後,里長蘇仲親自拎著一條臘肉上門來了。他先是海闊天空地和蘇昊大談了一通國際國內形勢,探討了一下古聖先賢的語錄,然後才話歸正題,原來他也是來求蘇昊幫著家裡改灶的。

    以蘇仲家的家境,倒也不會在乎一年多用多少柴草,但蘇昊改造的省柴灶在村裡已經逐漸被神化了,有些人沒有去找蘇昊幫忙,而是自己看著鄰居家改好的灶,學著去改自家的灶,結果有其形而無其神,改過的灶雖然比傳統的灶要好一點,但與蘇昊親手改的灶相比,還是差得很遠。

    於是,眾人紛紛傳說,蘇昊改的灶所以好用,是因為經他手摸過的灶,沾了文曲星的福氣,這福氣不但能夠讓家裡燒火的時候省柴,還能驅邪避晦,家裡有發蒙的孩子的,能夠受這福氣保佑,未來中舉人、中進士……

    隨著蘇昊指點的幾個井位先後出水,原來看不上蘇昊的那些村民也完全服氣了。老神棍陳觀魚此前與蘇昊打賭,說能打出水就要全部喝下去,現在自然無法兌現這個賭約,不過他也有彌補自己過錯的方法,那就是用他的三寸不爛之舌,把蘇昊直接包裝成了一個更邪乎的神棍。

    蘇仲原本是村子裡最看不起蘇昊的人,原因在於他的父親蘇廷詔就是村裡的上一個秀才,蘇昊中秀才之後,搶了蘇廷詔的風頭,這讓蘇仲很是不忿。不過,如今他已經無法再小看蘇昊了,為了第一時間與蘇昊和好,他便加入了求蘇昊改造爐灶的村民的行列。

    鄭春和李興找到蘇昊的時候,蘇昊正在蘇仲家裡改造爐灶,老秀才蘇廷詔拄著枴杖站在一邊,絮絮叨叨地與蘇昊大談當年自己中秀才的輝煌歷史,說如果不是因為先皇駕崩,他早就已經考中舉人了。

    蘇昊自然不會和一個70歲的老爺子爭什麼面子,他微笑著告訴蘇廷詔,自己從小就特別崇拜秀才公,一直以秀才公為楷模,發誓一定要成為秀才公一樣的好青年——呃,好吧,是成為像秀才公年輕時候一樣的好青年。正是在秀才公的事跡感召下,他才得以考中秀才。蘇廷詔聽到這些,樂得滿臉的老人斑都變得紅撲撲的,承諾說未來蘇昊如果要借什麼書,儘管來找他,決無二話。

    就在這個時候,鄭春帶著李興進來了。一進門,鄭春就滿臉堆笑地說道:「秀才郎,恭喜啊。」

    「喜從何來啊?」蘇昊淡淡地問道。

    「知縣大人聽聞你的奇才,下令要召見你了。」鄭春說道。

    「召見我?」蘇昊停下手,問道,「他是怎麼說的?」

    「怎麼說的?」鄭春被蘇昊這句話給雷住了,有沒有搞錯,知縣召你去,你還問他是怎麼說的。

    「是啊,好端端的,他召見我幹什麼?」蘇昊道。

    鄭春道:「這不是明擺著的嗎?你勘的井位,接連出水,我派李興去向知縣大人舉薦了你的功勞,知縣大人這是要獎賞你了。」

    「賢侄啊,知縣大人召見,這可是很榮耀的事情啊,你快收拾收拾,趕緊趕到縣城去吧,萬萬不可讓知縣大人久候啊。」蘇仲在一旁催促道。他雖然身為里長,但也從未得到過知縣的召見,聽說知縣指名道姓要見蘇昊,蘇仲的心裡充滿著羨慕嫉妒恨。

    「仲叔,不急吧,這個灶還差一點就好了,我怎麼也得把活幹完再去。」蘇昊說道。

    「嗞……」鄭春汗如雨下,卻又不敢對蘇昊動怒。沒辦法,李興回來的時候已經說過了,知縣說的是要「請」蘇昊去縣衙,而且特別叮囑不能驚擾了秀才。這個秀才也真是夠牛氣的,知縣召見,他居然還敢說先把活幹完再去。

    蘇昊自己不著急,鄭春和李興也沒辦法了,只好站在一旁等著。蘇昊把幾個關鍵的地方做好,然後交代在一旁幫忙的一個農民完成其他的工作,這才在水盆裡洗了洗手,向蘇仲告辭,出門回家。既然要去縣城,他總得先回去換件衣服吧。

    蘇昊這番做作,並非是出於什麼書生意氣,而是想用這樣的方法,試探一下鄭春的反應,藉以瞭解知縣對於這件事情是什麼態度。如果鄭春不願意等待,對他惡語相向,就說明知縣對這件事並沒有特別重視,不過是召自己去,走個形式表示一下領導關懷而已。反過來,如果鄭春乖乖地等著,這就說明自己在知縣心目中已經有了很高的地位,以至於像鄭春這樣的差吏也是敢怒而不敢言。

    蘇昊在心裡計算過,從折桂鄉到縣城足足有十幾里路,尋常人怎麼也得走上一兩個小時。李興是一早從縣城趕回來傳達知縣指示的,這一進一出的時間,也就不少了,知縣哪能知道蘇昊是否怠慢了他?

    試探的結果,應驗了蘇昊的後一種估計。他心裡有數了,開始盤算著見到知縣之後,如何利用知縣的這種心理,為自己謀一些利益。

    鄭春和李興跟在蘇昊身後,心裡不知道罵了多少遍蘇昊的狂妄,但臉上卻只能裝出一副謙恭的樣子。走到蘇昊家門口,兩個人停住了腳步,鄭春笑著說道:「秀才,你去換衣服,我們就在外面等你吧。不過,知縣大人急著要見你,還請秀才稍稍快一些才好。」

    「沒問題,我一會就好。二位官差辛苦了,就麻煩二位先在外頭等我一會了。」蘇昊也不客氣,向鄭春二人拱了拱手,便進屋了。

    「這個秀才太無禮了,竟然讓我們在外面等他。」李興惱火地對鄭春說道。

    鄭春沒好氣地瞪了李興一眼,道:「你懂什麼,這個秀才勘井位的能耐鬼神莫測,如今正是大旱時節,知縣肯定要重用他。到時候咱們想拍他馬屁還不一定能拍上呢,現在在外頭等他一會又算得了什麼?」

    「唉,還是讀書人好啊,咱們在縣衙這麼多年,還不如他這個從來沒有見過知縣的小秀才。」李興嘀咕道。

    鄭春道:「你看這個秀才是尋常的秀才嗎?縣城那麼多秀才,你也見過了,哪個不是讀書讀傻了的?這個秀才,既會勘井位,還會打什麼灶,能耐大著呢。」

    蘇昊沒興趣去理會鄭春和李興的這些怨言,他進了家門,看到母親楊根娣和妹妹陸秀兒都呆在家裡,聊著閒天,便奇怪地問道:「怎麼,你們今天沒去田里做事?」

    陸秀兒笑道:「有你這個壯勞力做事就夠了,我和媽都可以歇著享福了。」

    「哈哈,是有人幫咱們家挑水了是吧?」蘇昊明白陸秀兒所指,笑著說道。

    「村裡的人都說你打的井,救了全村人的命,所以大家都幫著咱們家挑水。如果不是我攔著,咱們家田里的苗都會被淹死了。」楊根娣感慨道。

    「這也是他們應該做的。」蘇昊道,他心念一動,對二人說道:「既然沒事幹,那你們就跟我一塊進城去吧。」

    楊根娣一愣,問道:「你要進城去?」

    「是啊,知縣找我。」蘇昊輕描淡寫地說道。

    「知縣!」楊根娣原本是坐著的,聽到知縣二字,騰地一下就站起來了,她焦急地問道:「兒啊,知縣找你幹什麼?你犯什麼事了?」

    蘇昊走上前,按著母親的肩膀,讓她坐下來,笑著說道:「媽,你別一驚一乍的,知縣找我,當然是好事了,怎麼會是犯什麼事呢?是知縣聽說我會勘井位,要召我去獎賞我的。」

    「知縣要獎賞你啊?」楊根娣轉憂為喜,臉上綻出了笑容:「我就說我兒是有出息的嘛,這不,連知縣都知道我兒的名字了。兒啊,知縣叫你什麼時候去啊?」

    「現在就去。」蘇昊道,「兩個差役正在門外等著我呢。」

    「啊!你怎麼能讓差役老爺在門外等你呢?還不快請他們進來。」楊根娣忙不迭地就要出門去請人。

    蘇昊把楊根娣攔住,說道:「不用管他們。媽,你和秀兒也有好幾年沒有進城了吧?要不,咱們一家人一起進城去吧。」

    「我不去。」楊根娣道,「我一個鄉下女人,要進城幹什麼?」

    「進城去看看熱鬧啊,吃點好東西啊。」蘇昊道。

    「那不得花錢的?」楊根娣道,「兒啊,既然是知縣叫你去,你就快去吧。我去給你拿衣服和盤纏。」

    「那你呢,秀兒?」蘇昊見楊根娣不為所動,也就懶得再勸她了,他把目光轉向陸秀兒,問道。

    「我什麼嘛?」陸秀兒紅著臉,明知故問。其實蘇昊一開始建議說全家人一起進城的時候,她就有些心動了,只是怕楊根娣罵她,所以不敢接話。現在聽蘇昊問到頭上,她也只能裝傻了。

    「當然是說跟我一起進城的事情了。」蘇昊道。

    「我……」陸秀兒垂下頭,偷偷地用眼角的餘光去看楊根娣。

    楊根娣對蘇昊說道:「知縣是叫你去,又沒有叫我們去,你自己去就好了,去縣城吃飯貴著呢。」

    「媽,要不,就讓秀兒跟我一起去吧。」蘇昊看出了陸秀兒的心思,替她央求道,「你看,我也不太懂人情世故的,萬一在知縣面前說錯了話,就不太合適了。讓秀兒跟著我,也好給我提個醒啥的。」

    「這樣?」楊根娣有些動搖了,「秀兒自己都沒見過什麼世面,她能提醒你什麼?」

    「旁觀者清嘛。」蘇昊道,「好吧,就這麼定了,秀兒,去收拾收拾,換件漂亮點的衣裳,哥帶你進城玩去。」

    「好咧!」陸秀兒見楊根娣終於點了頭,樂得一下子蹦起來,像只小鳥一樣飛進自己房間換裝去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4 11:23 PM

第十二章 豐城縣城

女孩子出門之前的梳洗打扮,從來都是沒有任何效率可言的。陸秀兒雖然既沒有什麼化妝品,也沒有整衣櫥的漂亮衣服,僅僅是換了一件看起來略微新一點的花衣,也足足耗了一刻鐘的時間。

    等到兄妹倆終於拎著一個小包袱走出家門的時候,鄭春和李興早已等得精神快要崩潰了。

    「哎呀,蘇秀才,你總算是出來了。」鄭春苦著臉說道。

    「二位官差,實在不好意思,既然是知縣大人召見,我總得沐浴更衣,顯得鄭重一些,所以耽擱了一點時間,見諒,見諒。」蘇昊滿嘴跑火車,其實他剛才只是洗了一個臉而已,餘下的時間,就坐在那邊喝茶邊等陸秀兒打扮了。

    沐浴更衣,你就扯吧!李興在心裡罵道,你連頭髮都沒濕,莫非是乾洗?

    「秀才,令妹這是……」鄭春看著喜氣洋洋的陸秀兒,詫異地問道。前幾天祭龍王的時候,鄭春和陸秀兒發生過衝突,所以他認得陸秀兒是蘇昊的妹妹。看陸秀兒這個樣子,似乎是要和蘇昊一起出門的意思,這就由不得他不多問一句了。

    「我妹妹,我帶她一塊進城去。」蘇昊說道。

    「可是……,好吧,那咱們就快走吧。」鄭春無語了,面對如此牛氣的秀才,他只能妥協。

    從折桂鄉到縣城,有十幾里路,以蘇昊的體質,走到縣城估計就得到天黑了。里長蘇仲專門給安排了一輛牛車,讓蘇昊等人坐著車進城去。被蘇仲派來趕車的,是蘇昊家的鄰居蘇小虎,他比蘇昊小一歲,長得五大三粗,平日裡與蘇昊一家的關係是非常不錯的。

    牛車順著鄉間的土路迤邐而行,蘇小虎坐在前排趕車,蘇昊和陸秀兒肩並著肩,坐在牛車的中間。在他們身後,鄭春和李興背對著他們,臉向後坐在車尾。

    一車人中,最興奮的,莫過於陸秀兒了。在她15歲的生涯中,到縣城去的次數用一個巴掌就能夠數得過來,如今能夠坐著牛車去縣城,在她看來,這簡直比過年還讓人高興。

    「哥,你剛才跟媽說,讓我提醒你什麼,你是要我怎麼提醒你啊?」陸秀兒小聲地對蘇昊問道。

    前後都是人,陸秀兒不好意思讓別人聽到她說的話,只能把嘴湊到蘇昊的耳朵,小聲嘀咕。牛車顛簸間,陸秀兒的嘴唇時不時碰到蘇昊的耳朵上,她自己倒是毫無感覺,蘇昊只覺得心旌搖蕩。

    陸秀兒在名份上是蘇家的養女,用江西方言來說,是從小「撥」到蘇家去養的女孩子。在江南農村,很流行這種領養女孩子的做法,這些女孩子長大之後,往往是直接許配給養父母家裡的哥哥,所以實際上就是童養媳了。

    養一個童養媳,對於男女雙方家庭都是有好處的。對於女孩子的娘家來說,可以減輕家裡的人口負擔,尤其是那種家裡女孩子特別多的人家,更是願意把女孩送給別人家去養。對於領養女孩的人家來說,可以提前為兒子定下一個媳婦,省下一筆不菲的聘禮,也是十分合算的。而且從小在身邊養大的女孩子,未來與婆婆的關係也會更加融洽一些,至少不會三天兩頭把婆家的東西偷偷拿回自己娘家去了。

    陸秀兒被「撥」到蘇昊家來的時候,只是剛滿週歲,那時候蘇昊也只有3歲,他們倆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頗有些兩小無猜的意思。小時候兩個人一起玩耍,睡覺也是在同一個床上,這種肌膚相親的事情,根本就算不上啥。這幾年兩個人都長大了,自然是分開睡了,但在陸秀兒心裡,還真沒有什麼男女大防的觀念。

    蘇昊的情況就不同了,從前那個書獃子也許察覺不到什麼,但如今這個蘇昊可是擁有著一個後世的靈魂的。想想看,一個15歲、青春勃發的女孩子偎依在你身旁,湊在你耳邊竊竊私語,柔軟的嘴唇時不時輕輕地碰碰你的臉頰,這是何其香艷的感覺啊。

    「我不這樣說,媽能讓你去嗎?」蘇昊忍住了伸手去攬陸秀兒的纖腰的念頭,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回答道。

    「哈,原來你是騙媽的?」陸秀兒心裡有種釋然的感覺,她最擔心的,就是此去縣城還要承擔什麼重大的任務,而這個任務又是她完全無法完成的。現在看來,哥哥根本就沒指望她做什麼。

    蘇昊道:「我只是想帶你去見見世面罷了,你是不是從來沒有見過知縣啊?」

    「你見過?」陸秀兒不服氣地問道。

    蘇昊道:「我當然見過,童子試的時候,知縣是考官呢。」

    「知縣是不是很凶啊?」陸秀兒問道。

    蘇昊使勁地想了想,腦子裡對於知縣的印象,除了兩根帽翅之外,似乎什麼也沒剩下。當年那個秀才蘇昊根本就是一個宅男,在知縣面前戰戰兢兢、汗不敢出,哪裡敢盯著知縣仔細端詳。不過,這話他是不會說給陸秀兒聽的,他只是笑笑,說道:「知縣也是人,肯定有時候凶,有時候也挺和善的。」

    「哥,我也要去見知縣嗎?」陸秀兒膽怯地問道。

    「當然,要不你跟我去幹什麼?」蘇昊反問道。

    「我不敢。」陸秀兒用幾乎微弱得聽不清的聲音說道,「哥,知縣又沒說要見我,我和小虎在外面等你就好了。」

    「到時候再說吧。」蘇昊擺擺手道,其實他也沒打算帶陸秀兒去見知縣,他讓陸秀兒跟著一起去縣城,只是想帶這個可憐的鄉下丫頭去放鬆一下而已。

    一路說說笑笑,半上午時分,一行人終於來到了縣城。蘇昊的記憶裡只有一些縣城的影子,來到縣城,才逐漸讓這些影子清晰起來了。

    豐城縣城位於贛江南岸,共有東南西北四個大城門,以及折桂門、廣豐門、登仙門、高昇門、望仙門和小東門等6個小門。從東門至西門,是一條寬闊的主街,一路上有方岳坊、傅臚坊、進士坊、忠義坊等十幾座牌坊。與主街垂直的,是若干條小巷,依據巷子裡住的人家以及相關的典故,分別叫作藍家巷、曹家巷、智林巷、太平巷、城堭巷等等。

    縣城裡水網密佈,水面稍稍展開的地方,便被稱為一個小湖泊,有諸如鄢家湖、曾家湖、南禪湖、沙湖、連湖等等。沿著湖邊,是一座座青磚綠瓦的民宅。豐城在江西也算是首屈一指的富裕地方,素有金豐城、銀鄱陽之稱,縣城裡的百姓家境殷實,住的房子也格外講究。

    豐城縣衙位於縣城正北,縣衙前面有一個小湖,中間架著一座小石橋,把小湖分成兩半,稱為兩個蟹眼,不知有什麼掌故。過了石橋,是一片空地,然後便是縣衙的大門了。幾個衙役拄著水火無情棍,站在門口,頗有些威風的樣子。

    「這就是知縣衙門啊!」陸秀兒看著威武霸氣的縣衙大門,吃驚地捂著嘴,對蘇昊問道。

    「你不是來過縣城嗎?」蘇昊問道。

    陸秀兒道:「我還是前幾年跟村裡的大人來的,他們不讓我亂跑,我就記得在一個叫南頭巷的地方吃過一碗炒粉,可好吃了。」

    「呵呵,一會我再帶你去吃,讓你找回童年的回憶。」蘇昊樂呵呵地說道。

    「媽只給了我們50文錢……」陸秀兒小聲地提醒道。

    「放心吧,跟著哥,有肉吃。」蘇昊牛哄哄地拍著胸脯許諾道。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4 11:23 PM

第十三章見到縣領導

    「喲,老鄭,回來了?」

    在蘇昊和陸秀兒嘀咕的時候,鄭春帶著李興已經跳下牛車,逕奔縣衙大門而去。在門口把守的衙役見了鄭春,大大咧咧地打了個招呼。

    鄭春問道:「老姚,知縣老爺在堂上嗎?」

    「在呢,正在和方師爺議事。」那個叫老姚的衙役答道,他看了看送鄭春他們來的牛車,問道:「怎麼,這車上就是老爺要請的秀才?」

    「正是,我現在帶他進去合適嗎?」鄭春問道。

    姚衙役道:「我先去通報一下吧,萬一知縣老爺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你帶個酸秀才闖進去也不合適。」

    鄭春向姚衙役道了謝,回來對蘇昊說道:「蘇秀才,知縣老爺正在堂上議事,我讓人通報去了。如果知縣老爺方便,我再帶你進去,還煩你在此等待一會。」

    「唔,沒事。」蘇昊不以為然地擺擺手。

    鄭春指揮蘇小虎把牛車趕到一旁的樹下呆著,蘇昊則陪著陸秀兒站在空場上左顧右盼。陸秀兒是第一次到縣衙門口來,看著什麼都覺得新鮮。蘇昊作為一個穿越者,看著這原汁原味的古代縣城,也是饒有興趣。

    等了不多的一點時間,就見那姚衙役飛跑著出來了。鄭春連忙迎上去問道:「老姚,怎麼樣,知縣有空嗎?」

    「有空,有空,方師爺親自出來迎那秀才了。」姚衙役氣喘吁吁地說道。

    鄭春抬頭一看,只見師爺方孟縉邁著小碎步從縣衙裡走了出來,他趕緊跑去招呼蘇昊,搶在方孟縉走出縣衙之前,就把蘇昊連拉帶扯地拽到了縣衙門口。

    「師爺,怎麼敢動你的大駕出來?」鄭春滿臉陪笑地對方孟縉說道。

    「這位就是蘇昊小哥吧?」方孟縉沒有搭理鄭春,而是笑呵呵地對蘇昊拱拱手,說道:「老朽方孟縉。」

    「方師爺,學生正是蘇昊。勞方師爺親自出來相迎,學生感動莫名。」蘇昊向方孟縉行著晚輩的禮節,客氣地說道。

    「聽鄭典吏言,蘇小哥勘井位的功夫神鬼莫測,接連勘出幾口上等水井,造福百姓,方某未能親赴折桂鄉相邀,已是有違敬賢之道了。」方孟縉向蘇昊的頭上拋灑著不要錢的高帽子,這叫有錯殺無錯過,先把蘇昊捧起來再說。

    「師爺輔佐知縣大人,日理萬機,學生不過是做了點小小的事情,豈敢勞師爺遠行?聽聞知縣大人召見,學生匆匆趕來,無奈路途甚遠,耽誤了時間,不知知縣大人是否會怪罪。」蘇昊也說起漂亮話來了。

    鄭春在一旁,嘴撇得像吃了苦瓜一般。狗屁,你現在開始說什麼怕知縣大人怪罪了,你怎麼不說你還是改完一個爐灶,還回家喝了半天茶才來的。

    連方孟縉都對蘇昊客客氣氣的,鄭春自然也沒法說什麼了,他對方孟縉說道:「師爺,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是不是可以請蘇秀才到裡面去,不知知縣老爺打算在哪見蘇秀才。」

    「哦,是老朽糊塗了。」方孟縉假意拍拍腦袋說道,「蘇小哥如此大才,豈能站在外面說話,失禮,失禮了。蘇小哥,咱們進去了,知縣大人在二堂等著你呢。」

    「好吧。」蘇昊點點頭道,他回過頭,對著站在十幾步開外的陸秀兒喊道:「秀兒,你和小虎在外面等著我,我去去就來。」

    「那位姑娘是……」方孟縉順著蘇昊的目光看到陸秀兒,隨口問道。

    「哦,那是舍妹。」蘇昊道,「鄉下丫頭,沒見過世面,我帶她來縣城開開眼界的。」

    「好一個清秀可人的姑娘。」方孟縉讚道,「既然是帶她來開眼界,不如就讓她一起進去看看吧。知縣大人的千金與令妹年齡相仿,相信知縣大人也會喜愛令妹的。」

    「好啊。」蘇昊聽到方孟縉的邀請,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合適的。在他看來,知縣也不過就是一個處級幹部而已,在前世,蘇昊和這個級別的幹部都是稱兄道弟的。

    「秀兒,過來。」蘇昊向陸秀兒招招手,喊道。

    陸秀兒看著蘇昊身邊的幾個官吏,遲疑著不敢上前。蘇昊對方孟縉笑了笑,說道:「讓方師爺見笑了,鄉下丫頭沒見過官,膽小著呢。」

    說罷,他走到陸秀兒面前,不容分說,拉著她的手把她拽了過來。

    「秀兒,這是方師爺。」蘇昊向陸秀兒介紹道。

    「我該怎麼說啊?」陸秀兒窘得滿臉通紅,小聲地向蘇昊問道。

    「哈哈,不必拘禮,老夫癡長幾歲,蘇姑娘叫老夫一句方伯伯即可。」方孟縉扮成一個和藹可親的老爺爺,對陸秀兒說道。他聽蘇昊稱陸秀兒為「舍妹」,便以為陸秀兒也是姓蘇了。

    「秀兒,你就叫方伯伯吧。」蘇昊也沒跟方孟縉客氣,直接這樣吩咐陸秀兒道。

    陸秀兒紅著臉,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喊了句「方伯伯」,方孟縉哈哈大笑,向蘇昊一伸手道:「蘇小哥,請。」

    「方師爺先請。」蘇昊答道。

    一行人向著縣衙裡走去,陸秀兒身不由己地被蘇昊拉著,也進了縣衙。等到走進縣衙裡面,蘇昊就不需要再拉著陸秀兒的手了,因為陸秀兒已經嚇得兩隻手緊緊地抓住蘇昊的衣襟,眼睛看著地,大氣都不敢出了。

    豐城縣衙規模很大,從大門進去,有一條長長的甬道,前面是儀門、牌坊、月台,然後才是縣衙大堂。在甬道的兩側,分佈著吏戶禮兵刑工六房,還有典史衙、快班房、吏捨、監獄、神祠等等。

    所有這些,還只是縣衙的前半部分,大堂後面還有縣丞衙、主薄衙、架閣庫、二堂、三堂、賬房等建築。再往後就是內衙,也就是知縣的住處了。

    方孟縉帶著蘇昊兄妹倆穿過大堂,來到了二堂,這是知縣接待客人的地方。鄭春和李興已經沒有資格跟著了,他們回到自己的吏捨裡去,隨時等著被傳喚。

    「大人,蘇昊已經請到了。」

    來到二堂外,方孟縉讓蘇昊兄妹先等著,自己進門去通報。

    「快請。」屋裡傳來知縣的聲音。

    方孟縉挑簾出來,對蘇昊說道:「二位,知縣有請。」

    「我……」陸秀兒看著蘇昊,臉上的表情像是要哭出來一般。裡面的人可是知縣老爺啊,她一個鄉下丫頭,怎麼敢進去呢。

    「走吧,沒事。」蘇昊一拽陸秀兒,把她拖進了二堂。

    縣衙二堂裡的陳設,與普通地主老財家的客廳沒什麼區別。正對大門的牆上,有一幅山水畫,畫的前面擺著兩張太師椅,中間有茶几,那是主人和貴賓坐的位置。兩旁各有一排座椅,每兩個座椅之間也有一個小茶几,這就是下屬拜見主人的時候坐的地方了。

    蘇昊和陸秀兒走進二堂的時候,知縣韓文正端坐在主座上,看到蘇昊他們進來,他才笑著站起身,象徵性地向前走了兩步,以示迎接。蘇昊當然不能在知縣面前擺譜,他緊走兩步,來到知縣前面,行禮道:「學生蘇昊,參見知縣大人。」

    「免禮,免禮。」韓文向蘇昊拱了拱手,還禮道。

    「大人,這位是蘇昊的妹妹,蘇秀兒姑娘。」方孟縉向韓文介紹著陸秀兒。

    蘇昊連忙糾正道:「哦,我剛才忘了說了,舍妹是我家的養女,與學生不同姓,她姓陸。」

    說罷,他對陸秀兒說道:「秀兒,快過來參見知縣大人。」

    「民……民女陸秀兒參見知縣老爺。」

    陸秀兒總算是聽過幾場戲,多少還記得一點戲文。她跪在地上給韓文磕了個頭,磕磕巴巴地算是把話給說全了。

    「哈哈,不必多禮。」韓文笑道,他向方孟縉說道:「師爺,我看這陸姑娘的歲數,和倩兒也差不多少吧?鄉下女孩子,倒是比倩兒顯得壯碩一些。」

    方孟縉笑道:「大人,適才蘇小哥說,他這個妹妹沒怎麼經過世面,他想帶她出來見見世面,所以我就自作主張叫她一起進來了。」

    「來得好,來得好。」韓文說道,他對著門外拍了兩下巴掌,一個丫環模樣的人應聲而入,韓文對她交代道:「紅蓮,你帶陸姑娘到內衙去見夫人和小姐吧,讓小姐陪陸姑娘在後花園玩一玩,省得陸姑娘在這裡拘謹。」

    「是。」那名叫紅蓮的丫環走過來,向陸秀兒福了一下,說道:「陸姑娘,請。」

    「我去嗎?」陸秀兒緊張得不敢喘粗氣,小聲地向蘇昊問道。

    蘇昊在她肩上推了一掌,說道:「去吧,去開開眼界,回去也好向女伴們吹噓一下。」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4 11:24 PM

第十四章 招攬

陸秀兒跟著紅蓮,一步一回頭地出了二堂,向內衙走去。她倒是想一直呆在蘇昊身邊,但知縣老爺發了話,她哪怕違抗,再說,蘇昊也沒有一點替她說話的意思,她只能任人擺佈了。

    看著陸秀兒走開,蘇昊笑著對韓文說道:「大人,舍妹一直呆在鄉下,沒見過什麼世面,倒讓大人和師爺見笑了。」

    「哪裡哪裡,令妹天真爛漫,本縣一看就喜歡上了。」韓文呵呵笑著說道,他也是有女兒的人,這樣說話倒也不至於讓蘇昊聯想到不合適的方面去。

    「蘇小哥,請坐吧。」方孟縉在一旁招呼道。

    「對對,坐下談。」韓文也說道。

    儘管韓文和方孟縉表現出一副理賢下仕的模樣,但蘇昊畢竟只是一個秀才而已,當然沒有資格與知縣平起平坐,只能坐在兩旁的位置上。韓文回到主位,方孟縉喊來衙役給眾人倒上了茶,然後自己坐在蘇昊的對面,開始會談。

    談話開始,自然是先寒暄一番。韓文問了蘇昊的年齡、家境,又關心了幾句他讀書的情況,然後感慨道:「這真是寒門出才子啊,蘇昊幼年喪父,家境貧寒,卻能成此大才,堪為天下讀書人的楷模啊。」

    「大人過獎了。」蘇昊說道,「學生的這些微弱才學,豈敢受大人如此謬讚。」

    「蘇昊,聽鄭春說,你給他指了四個井位,每個井位都打出了水,而且水量與你估計分毫不差,此事可當真?」方孟縉終於轉入了正題。

    蘇昊點點頭道:「鄭春說的,倒是實情。學生心憂旱情,斗膽選了幾個井位,倒是僥倖全部選對了。」

    「這種事,可不是僥倖就能夠做到的。」方孟縉微微一笑,說道,「蘇昊,你知道本縣打井至今,平均要打出多少口廢井,才能找到一口好井嗎?」

    「學生不知。」蘇昊答道。

    方孟縉道:「差不多是每三口廢井,才能出一口好井。在你們折桂鄉,情況就更糟,在你之前,鄭春一共打了15口井,每口都是廢井。而你所指的幾個井位,每口都是好井,這其中的差別,恐怕不只是用僥倖二字就能夠解釋吧?」

    蘇昊也笑了,他說自己是僥倖,當然沒指望這個說辭能夠糊弄過去,這不過只是一個謙虛的說法罷了。他既然答應來見韓文,自然就是打算展現自己在找水方面的才能,不過,他可不打算學雷鋒做好事,要讓他幫縣衙找水,不給他一些報酬,他是絕對不幹的。

    「不蒙知縣大人和方師爺,學生的確學過一些勘井方面的皮毛。雖然不敢說萬無一失,但比那個陳神棍看得更准一些,學生還是有把握的。」蘇昊說道。

    「哦?請教蘇秀才是向什麼人學的勘井之術啊?」韓文好奇地問道。

    蘇昊道:「學生學的勘井之術,不是我中華學問,而是番邦的格物之道,我是向一位佛郎機傳教士學的。」

    格物這個詞,出自於禮記,到清末的時候,被用來指代西方的物理學。蘇昊學的地質學,其基礎也是物理學,所以自稱是格物之道也沒什麼錯。

    在那個年代裡,歐洲人已經開始陸陸續續來到中國了。到中國來的歐洲人不外乎兩種身份,一種是商人,另一種則是傳教士。其中,歐洲商人只是在一些沿海港口活動,而傳教士則不受地域的限制,在全國各地雲遊傳教。

    前兩年,曾經有一個歐洲不知哪個國家的傳教士從豐城路過,蘇昊那時恰好在縣城找書院的先生求教經書,在街頭也見過那個傳教士。當然,當時的蘇昊根本不可能去向傳教士請教什麼東西,就算人家真的要教他點物理、化學之類的學問,想必他也會當成「奇巧淫技」予以拒絕的。

    當時不經意看過一眼的人,現在正好被蘇昊借來作為擋箭牌。他知道,日後自己如果要幫官府做事,自己那些後世的科技知識是肯定要露出來的。這些知識無法歸於什麼上古殘本,也無法說是什麼夢中大仙所賜,推到西方傳教士那裡去,是最為妥當的。有本事,你們就到歐洲去考證去吧。

    「蘇小哥的學問,竟然是向夷人所學,這實在是匪夷所思啊。」方孟縉好生驚訝,「這夷人勘井的方法,與我大明的風水師有何不同,蘇小哥可否解釋一二?」

    蘇昊點點頭道:「這個道理,說起來也挺簡單的。西方人認為,我們所處的地方是一個巨大的球體,叫做地球。地球是由一層一層的岩石包裹起來的。在多年的演進中,這些岩石發生了褶曲,所以地球上就出現了高山和深谷。」

    「我們住的地方是個球?真是荒唐可笑。」方孟縉輕聲地評論道。

    「這地球之說,確實離奇。不過,蘇秀才所言的岩石發生褶曲,這種情形本縣倒是曾經見過。」韓文點點頭說道。

    蘇昊也懶得去向兩位古人解釋什麼地球的問題,這個話題要說起來,可不是一兩天能夠扯清楚的。其實,麥哲倫的環球航行早在70年前就已經完成了,只是那時的中國拒絕接受西方的學說,因此地球的概念即便在韓文等讀書人心目中仍然是歪理邪說。

    蘇昊想說的事情,是岩石的褶曲問題,因為淺層地下水的分佈,就是與這個問題相關的。他徵得韓文的同意,拿過來一張紙,用毛筆在紙上畫了一個示意圖,向韓文和方孟縉解釋著什麼樣的構造屬於儲水構造,再結合自己在折桂鄉勘測井位的實踐,把勘測方法說了個大概。

    「原來如此。」

    這個問題,本來也不算太複雜,韓文和方孟縉都是飽讀詩書之人,智商頗高,加上蘇昊本身解釋得也非常到位,兩個人一下子就全聽明白了。

    「看起來,這夷人之法,倒也有些巧妙。不過,要看出蘇秀才所說的向斜、背斜,也遠非常人之所能吧?蘇秀才向那夷人只學了幾日,便有如此心得,實在是才氣過人啊。」方孟縉讚歎道。

    韓文道:「蘇昊,你可願將此法教與我縣衙中人,如此一來,便可使我縣打井之事事半功倍,這也是事關全縣黎民生計的大事啊。」

    蘇昊點點頭道:「知縣大人有令,學生豈敢不從?不過,我向那夷人也只學了個皮毛,如果再教與他人,恐怕學習之人所得,又有折扣。再說,這勘測地形的方法,在於不斷領悟,倉促之間,要想讓其他人掌握這門技巧,恐有些難度。」

    「大人,我覺得蘇昊所言有理。我剛才聽蘇昊講解這岩層結構,道理自是懂了,但捫心自問,要我僅憑幾處溝谷就揣測出岩層走向,恐怕也是無法做到。時下打井之事刻不容緩,這讓蘇昊將技藝傳授他人之事,還是待旱情解除之後再議不遲。」方孟縉替蘇昊把他想說的話說出來了。在他想來,蘇昊有這樣一門技術,也是能夠用來安身立命的,讓他輕易地把這門技術教給別人,恐怕他還有些不情願。

    韓文也明白了方孟縉的意思,他笑笑說道:「師爺所言極是,我倒是太過於著急了。蘇昊,既然你覺得其他人一時無法學到你的技能,那麼你可願意受本縣所聘,前往各鄉去指點打井呢?」

    「這……」蘇昊故意沉了一下,說道:「打井之事,關係全縣父老,學生本不該推辭。奈何學生家中只有寡母和小妹,田間農事一日都不可荒廢,我如不在家,恐怕……」

    「哎,區區小事,知縣大人豈會讓你為難?」方孟縉接過了蘇昊的話頭,說道:「既然是縣衙聘你辦事,酬勞方面自然是不會虧待於你的。有了這些酬勞,你盡可雇佃戶替你家耕種,豈能讓老夫人和令妹操勞?」

    韓文道:「蘇昊,你是一個有才學之人,去做那些田里的粗活實在是浪費了。我欲聘你到縣衙當差,專事打井一事,薪俸雖然微薄,也足夠你養活母親和妹妹了,你意如何?」

    「此事過於重大,恕學生不敢馬上答應。」蘇昊故意裝出一副為難的樣子。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4 11:26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3-4-4 11:30 PM 編輯

第十五章 工房師爺

    蘇昊的猶豫,絲毫也沒有出乎韓文和方孟縉的預料,在他們看來,如果蘇昊十分爽快地答應了,那才是奇怪的事情呢。

    要說清楚這件事情,要先從明朝的官吏制度和科舉制度說起。

    明朝縣衙裡的官吏,一共分為三個層次。第一層次是官,一般的縣裡只有4個能夠稱為官的人,也就是知縣、縣丞、主簿和典史,這都是由朝廷直接任命的,用後世的標準來說,就是所謂公務員了。

    第二個層次是吏,包括縣衙下屬各個部門裡的負責人和技術人才。吏的數量根據各縣的事務多少以及財力多寡而不同,少的有二三十人,多的可以達到上百人。吏的來源是從民間招募,最早甚至是以徭役的方式徵用來的。

    根據明朝的制度,願意充吏役者要自己先提出申請,稱為「告納」,然後由裡老鄉紳具保,上報至州縣。州縣的長官覺得合適後,會報給上一級的府,府再報布政司核准,這樣申請人就成為一名正式的吏員了。

    在一個縣裡,官員人數很少,主要是負責一些大政方針的把握。縣裡的具體事務都是由吏員負責操辦的,所以有「官治之實皆吏治之耳」的說法,意思是說國家名義上是由官治理的,但實際上卻是由吏治理的。

    一個縣有幾萬至幾十萬人口,各種事務也是非常繁多的。所以,在縣衙裡,設置了許多個部門,其中主要的是與中央的六部相對應的吏、戶、禮、兵、刑、工六房,分別管轄一個方面的事務,六房的負責人,就稱為六房書吏。除了六房之外,縣衙下面還會有馬科、糧科、架閣庫、冊房等其他部門,也都分別有負責具體事務的吏員。

    在縣衙裡,書吏屬於技術幹部,此外還有負責出力幹活的吏員,稱為典吏。在書吏和典吏之上,則有管人事的吏員,稱為司吏。

    吏員與官員相比,地位稍低一些,用後世的標準來看,官員屬於縣領導,而吏員就屬於縣裡各個委、辦、局的負責人了。

    在後世,縣領導與委辦局負責人之間,不過是一個級別差異而已,但在明朝,二者之間卻是有一條深不見底的鴻溝。

    明朝的官,是通過科舉制度選拔出來的,隨著政績的積累,官員可以逐漸陞遷,從一個小小的知縣,升到六部尚書甚至內閣大學士,也都有可能。

    而吏員則不同,他們是通過向社會招聘的方式招收進來的,基本沒有什麼陞遷的機會。在明朝初年,為了給吏員們一些希望,曾規定吏員經過三次考核,也就是服役滿九年之後,可以獲得出任官職的資格,稱為「出身」。但事實上,規定僅僅是規定,由於吏員人數眾多,而官缺極少,所以真正能夠獲得陞遷的吏員數量很少,而且多數只能補充到那些科舉出身的官員所不願意從事的崗位上去。

    如果僅僅是在自己的崗位上無法陞遷,也就罷了。真正有才學的吏員,至少還可以考慮通過科舉的方法步入仕途吧?但更悲摧還在後面。

    明朝的開國皇帝朱元璋曾是一個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即便是當上了皇帝之後,他對於官僚體系仍然是充滿了怨念。他認為,官場是一個大染缸,好人進去混幾年,就變成壞蛋了。出於這樣的認識,朱元璋出台了一個政策,規定曾擔任過吏胥者,終生不得參加科舉考試。也就是說,如果你曾經過當吏員,那麼不但在吏員的位置上無法陞遷成為官員,甚至你想跳槽去參加科舉考試,也已經沒有資格了。

    朱元璋制定的這個政策,代代相傳,一直延續到了明代滅亡。可想而知,有這樣一個政策在那卡著,年輕的秀才們怎麼敢往官衙裡湊呢?

    韓文和方孟縉都是讀書出來的人,自然也懂得讀書人的心態。在他們看來,蘇昊拒絕接受韓文的聘用,正是擔心自己一旦當上了吏員,未來就沒法再參加科舉了。為了一點眼前的利益而丟掉前途,這是任何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秀才都不願意的。

    「蘇昊,你的擔心我也知道。本縣愛惜你是個人才,自然不會耽誤你的前程。我欲聘你到縣衙當差,你可以不入胥吏名冊,有其實而無其名,這樣一來,也就不會影響到你未來參加考試了。」韓文給蘇昊吃著定心丸。

    「呃……」蘇昊無語了,其實他裝出為難的樣子,還真不是因為朱元璋的那條腦殘規定。

    隨著時間推移,到了明代後期,很多早年的規定也慢慢不再受到重視了。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秀才當過胥吏之後再去參加科舉的情況也不再少見,考官們對於這樣的事情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願意因為當過胥吏這樣一個「污點」而阻斷一個有才氣的年輕人的前途。

    蘇昊是有著後世靈魂的人,對於科舉一事本來就沒有多熱衷,更不可能因為擔心失去科舉資格而拒絕一個當官的機會。

    蘇昊從穿越過來那一刻起,就在想著如何生存的問題。人生於世,要麼有錢,有麼有權,總得佔著一樣,才能舒舒服服地生活下去。放在明朝這樣一個官本位的封建朝代,恐怕有權比有錢還要更重要一些,所以,遇到能夠與官場沾上邊的機會,蘇昊是不會輕易放過的。

    蘇昊此前做矜持之態,其實是想和韓文討價還價。自己身上有勘測井位的技術,在此大旱時節,正可以待價而沽。如果韓文一張嘴,他就忙不迭地接受了,豈不是自跌了身價?

    沒曾想,他這一猶豫,倒讓韓文往科舉方面去猜測了。蘇昊聽韓文這樣一說,也覺得有些道理,作為一個秀才,如果歡天喜地地接受一個胥吏的差使,反而會被別人看輕了。

    想到此,他便順著韓文的話頭說道:「大人明察,學生正是擔心此事。如果能夠不擔這個名義,倒是更好。」

    「你放心,本縣不會害你的。」韓文說道,「這樣吧,本縣也聘你當個師爺,主管工房,就稱為工房師爺吧。」

    「學生惶恐,豈敢與方師爺齊名?」蘇昊說道。

    韓文看看方孟縉,說道:「方師爺是替本縣總攬各項政事的,你這個師爺自然不能與方師爺相比。你這個師爺只負責工房事務,有權支使工房書吏及下屬衙役。涉及到本次打井抗旱的事務,你盡可干預。」

    「據學生所知,大人派往各鄉打井的差役,都是縣衙的典吏,不知學生這個工房師爺可否指揮他們?」蘇昊開始瞭解自己的權限了。

    「那是當然。」韓文說道,「你是本官的師爺,縣衙裡所有的吏員都算你的屬下,除了縣丞大人之外,主薄和典史那邊,你也盡可不必理會。」

    我知道自己是誰了,蘇昊在心裡偷笑。韓文許給他的職務,差不多相當於縣領導秘書這樣一個位置,除了比領導的貼身大秘方師爺小一點之外,下面那些局長、主任之類的,都得看他的臉色。有了這樣一個職位,只要他不得罪韓文,那麼以後在豐城縣的範圍內,基本上就可以橫向走路了。

    「謝大人垂青,學生一定不負大人的重望。」蘇昊站起身來,向韓文施了一個大禮,這就算是接受韓文的任命了。

    「蘇昊,你既然答應了替本縣辦事,那麼日後就要住在縣城了。你在縣城可有合適的住處?」韓文問道,這倒是一位不錯的領導,除了會給下屬安排工作,還惦記著下屬的生活問題。

    蘇昊道:「目前我還沒有合適的住處,不過,一會我會去找找房子,想必租一處房舍先住下倒也不難。」

    「嗯,縣城裡閒置的房舍不少,你應當能夠租到不錯的住處的。」韓文說道,說罷,他向方孟縉說道:「方師爺,你替我去取20兩銀子賞給蘇昊,他要在縣城住下,總得有些花費的。」

    「大人,學生不敢無功受祿。」蘇昊連忙站起身來推辭,雖然他的心裡想的與說的完全相反,但必要的客套總還是要做一做的。

    韓文呵呵笑道:「這不是無功受祿,你在折桂鄉助鄭春打出了幾口好井,這就值得本縣獎賞了。適才你說過,你家中生活拮據,本縣既然聘你做事,總不能讓你有後顧之憂吧。」

    「那學生就謝過知縣大人的賞賜了。」蘇昊這才做出半推半就的樣子,接受了韓文的銀子。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4 11:30 PM

本帖最後由 舞闕樓影 於 2013-7-14 11:08 PM 編輯

第十六章 點撥

   定下了職位,又賞了銀兩,韓文和蘇昊也就沒什麼話可說了。蘇昊未來如何開展工作,是由方孟縉來安排的,韓文自然不會去管這些具體的事情。

    又扯了幾句沒油沒鹽的話之後,蘇昊識趣地起身告辭了,韓文向他拱了拱手,然後交代方孟縉把蘇昊送出去。

    方孟縉陪著蘇昊從二堂出來,向外走去。在走廊裡,方孟縉問道:「蘇昊,你可知知縣大人為何給你賞賜?」

    「學生愚鈍,還請師爺點撥。」蘇昊道。

    方孟縉道:「大人聘你擔任師爺,一個月給你的束脩是2石米,一年下來就是24石。這樣的薪俸,在縣城裡勉強算個中等之家,餬口自然無憂,但也僅是餬口而已。以你的才幹,這點薪俸就有些寒酸了。」

    蘇昊道:「學生不敢有太多奢望。」

    方孟縉擺擺手道:「君子愛財,這也是人之常情。你有母親和妹妹要養,也需要多掙一些錢才是。我跟你說,工房負責工程事務,每年經手的錢糧眾多,如果經營得當,一年節餘幾十兩銀子,也算合情合理……」

    蘇昊愣了好一會才明白過來方孟縉的意思,趕緊說道:「師爺,學生受知縣大人的垂青,豈敢再貪污錢糧?」

    「這個也不算貪污。」方孟縉擺擺手道,「掌管工房的,一年如果只落下幾十兩銀子,就算是非常清廉了,知縣大人是不會在意的。不過,如果心思再大一些,慾壑難填,那就不好說了。知縣大人賞你20兩銀子,是希望你好自為之,只要你踏踏實實為大人辦事,大人是不會虧待你的。」

    「謝師爺提點。」蘇昊如醍醐灌頂,連忙向方孟縉施禮稱謝。

    方孟縉說這些的時候,一直是一種淡淡的口吻,既不是傲慢的說教,也沒顯出施恩拉攏的姿態。蘇昊知道,方孟縉的意思是點到為止,至於如何領悟,或者是否願意領悟,那就看蘇昊自己了。方孟縉的話已經說得很直白了:讓你去管工房,你撈點錢,知縣不反對,但別貪得無厭。只要你好好幹活,老闆是不會虧待你的。

    方孟縉把蘇昊送到儀門外,就轉身回去了。蘇昊沿著甬道向大門外走去,看著兩旁的衙役們,他有了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韓文已經說過了,他的身份是高於所有的吏員的,至於曾經衙役,那就更加不值一提了。

    送走蘇昊,方孟縉回到了二堂,韓文還坐在那裡等著他呢。

    看到方孟縉回來,韓文問道:「該說的,跟他說過了嗎?」

    方孟縉道:「已經說過了。」

    「他如何表現?」

    「我看他應當是明白大人你的意思了。」

    韓文點點頭道:「那就好,打井的事情,耗費極多,如果他下去之後,與那些差吏們沆瀣一氣,少打井,多報消耗,倒是一件麻煩的事情。」

    方孟縉道:「我觀此人志向不俗,想來不會被這些黃白之物迷了心竅。你看他剛才在大人你面前,舉止有度,絲毫不像一個沒見過世面的秀才的樣子,我覺得,此子定非池中之物啊。」

    「如此一個人才,在從前怎麼我就從來沒有聽聞過呢?」韓文詫異地說道。

    方孟縉笑道:「大人著相了,所謂時勢造英雄,如果不是如此大旱,他這勘井的能耐,也沒有什麼施展的機會。大人,如果這蘇昊接管打井一事之後,能夠提高打井的功效。且不說每口井都打好,只要能夠把廢井和好井的比例提高到一對一,我們也可以節省下上千兩的費用,這可是不小的一筆錢啊。」

    韓文道:「省下銀兩還只是一個方面,能夠加快打井的速度,旱情帶來的損失就能夠大大減輕,這樣在知府和布政使面前,我們豐城縣也就臉上有光了。」

    「以我對這蘇昊的觀感,我覺得他定不會有負大人的重望。」方孟縉說道。

    不提韓文和方孟縉在背後議論蘇昊,蘇昊自己一個人出了縣衙,看到蘇小虎正守著牛車,坐在樹蔭下打著瞌睡呢。他走上前去,拍了拍蘇小虎的肩膀,喊道:「嗨,小虎,醒醒了!」

    蘇小虎猛然驚醒,看到蘇昊,笑著問道:「昊哥,你出來了,知縣大人賞你了嗎?」

    「當然賞了。」蘇昊得意地說道。

    「哎,秀兒呢?」蘇小虎這才發現蘇昊是一個人出來的,連忙問道。

    「糟了,我把秀兒忘了。」蘇昊一拍腦袋,就想往縣衙裡跑,一回頭,卻見陸秀兒正從縣衙的大門走出來,一邊走還一邊回頭向裡面的人揮手。蘇昊沒有看到送陸秀兒出來的人是誰,只見到大門裡似乎有一角綠裙一閃,然後就看不到了。

    「哥,你出來也不喊我!」陸秀兒向著蘇昊跑過來,用抱怨的口吻說道。她的臉上紅撲撲的,掛著壓抑不住的興奮。

    「orry,orry,我忘了。」蘇昊連聲道歉,「秀兒,是誰送你出來的。」

    「是知縣家的小姐。」陸秀兒道。

    「沒人欺負你吧?」蘇昊關心地問道。

    陸秀兒一撇嘴:「當然沒有!知縣的夫人,還有知縣家的小姐,可好了,她們非要拿東西給我吃,還帶我去後花園玩,我還去了小姐的繡樓,小姐的繡樓可漂亮了,比小紅的那個繡樓漂亮100倍都不止。」

    陸秀兒說的「小紅」,是里長蘇仲家的姑娘。蘇仲家算是個地主,頗有一些家財,所以也學著大戶人家的樣子,給女兒弄了個繡樓,其實根本就不是樓。蘇小紅其人壓根沒有一點當大家閨秀的天份,成天比陸秀兒還瘋,她的繡樓會是什麼樣子,蘇昊基本也能猜得出來了,估計比後世大學裡的男生宿舍還恐怖吧。

    陸秀兒先前被丫環紅蓮帶往韓文的內宅,嚇得路都不會走了。到了內宅之後,見著韓文的夫人宋氏和女兒韓倩,聊了幾句家常,就逐漸放鬆下來了。韓文是個溫文爾雅的人,他的家眷素質也很高。陸秀兒畢竟只是一個15歲的女孩子,沒有太多的心計,看到別人對她和善,她迅速地就把拘謹都扔到九霄雲外去了。

    韓文的女兒韓倩比陸秀兒大一歲,自幼在父親的指導下認字讀書,才情極高。她看到陸秀兒淳樸天真的樣子,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她,兩個人聊了沒幾句,就開始姐妹相稱了。韓倩此前已經聽父親說起蘇昊的事跡,對於這個能夠預知井位出水量的年輕秀才頗有幾分好奇,現在見到秀才的妹妹,她自然不會放過,三言兩語,就從陸秀兒的嘴裡套出蘇昊的種種八卦,而陸秀兒自己,對此還渾然不覺。

    兩個人玩得正開心的時候,韓文派人進來通知說,蘇昊已經出門去了,讓陸秀兒也跟著出去。韓倩沒有讓丫環去送陸秀兒,而是自己親自把陸秀兒送到了縣衙的門口。明朝晚期的社會風氣已經非常開放了,像韓倩這樣的大小姐也並非成天呆在深閨大院裡,而是可以到處走動,拋頭露面。縣衙就是韓倩的家,她在縣衙裡走來走去,更是不需要顧忌什麼的。

    把陸秀兒送到大門邊,韓倩探頭看了一眼門外,正趕上蘇昊轉過身來。她連忙閃身避開,低著頭匆匆地往內宅走去,一邊走,一邊在心裡暗暗地念道:這個秀才,真的好年輕啊……

    蘇昊攔住了正在喋喋不休訴說知縣內宅見聞的陸秀兒,說道:「快到晌午了,走,咱們吃飯去吧。」

    「不了,昊哥,我出門的時候帶著乾糧呢,咱們抓緊回去吧。里長說了,讓我辦完事就趕緊把牛車趕回去,他還有別的用場呢。」蘇小虎說道。

    蘇昊點點頭道:「也罷,既然如此,那小虎,你就先回去吧,我和秀兒留下來。」

    「啊?」陸秀兒驚訝道,「哥,你的事還沒辦完呢?」

    「知縣這邊的事辦完了,不過,還有別的事沒辦呢。」蘇昊笑道。

    「你來縣城,不就是見知縣老爺嗎?現在知縣老爺已經見過了,還有什麼事啊?」陸秀兒納悶地問道。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4 11:31 PM

第十七章 安頓

蘇昊沒有回答陸秀兒的問題,他轉頭對蘇小虎說道:「小虎,你先回去吧,告訴我媽,就說我接了知縣大人交代的差使,要在縣城裡呆幾天。具體的事情,等閒下來,我再回去跟她說。」

    「秀兒也跟你留在縣城嗎?」蘇小虎問道。

    蘇昊道:「是的,知縣大人交代的事情,我一個人辦不了,需要秀兒幫我一塊辦,所以她也不回去。」

    「啊?我哪會辦什麼事情啊!」陸秀兒聽說居然還有自己的事情,先著急了。

    蘇昊瞪了她一眼,說道:「一會我再跟你說,你吵什麼吵。」

    「哼,就知道欺負人!」陸秀兒小聲地嘀咕著,卻也真的不敢多嘴了。

    在以往,蘇昊與陸秀兒之間很少有什麼交集,自然也不會發生什麼爭執。蘇昊是個書獃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陸秀兒看不慣的時候,便會刺他幾句,而蘇昊往往也就悶聲認了,因為他根本就吵不過這個妹妹。

    但現在這個蘇昊穿越過來之後,兩個人的關係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陸秀兒發現,從前唯唯諾諾的哥哥,突然變得霸氣側漏了。他非但敢於與官差吵架乃至動手,甚至在知縣面前都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樣子,讓陸秀兒感覺需要仰視才行了。

    正因為此,當蘇昊瞪起眼睛的時候,陸秀兒本能地害怕了。她當然不是怕這個哥哥會打罵自己,而是折服於他的威嚴,也就是人們常說的,不怒自威的感覺。

    「小虎,這是10兩銀子,你替我帶給我媽,就說是知縣大人賞我的。還有,你告訴她,田里的活計請幾個短工來幫忙就好了,我現在已經有了差事,她不用再去種田掙錢了。」蘇昊說道。

    「昊哥,你有差事了?」蘇小虎欣喜地問道,在村民們眼中,能夠在縣衙擁有一個差事,是非常風光的事情,這就意味著蘇昊從此成為官差了。

    蘇昊點點頭道:「知縣大人委任我負責打井的事情,這個事我回頭再細說吧。」

    「我知道,我知道。」蘇小虎連聲稱道,「昊哥,你放心吧,銀兩和你這些話,我都會給你帶到。」

    蘇昊又掏出一塊七八錢重的銀子,遞到蘇小虎手裡,說道:「小虎,這點銀子是給你的,首先是感謝你趕車送我進城,其次就是拜託你,這些天替我照顧一下我媽。等我忙完這邊的事,回村之後,再重重地謝你。」

    「這我可不能要。」蘇小虎像是覺得銀子燙手一樣,漲紅了臉推辭道,「你媽也是我嬸子,我照顧她是應該的,哪敢拿你昊哥這麼多銀子。」

    「給你你就拿著吧。」蘇昊硬是把銀子塞到了蘇小虎的手裡,「你如果覺得不好意思,那就當是我賞給你的。我現在是官差了,賞塊銀子給你,也是可以的吧?」

    蘇小虎從前就比較佩服蘇昊,一直是把自己放在蘇昊的小弟這個位置上的。蘇昊說這些銀子是賞給他的,他不但沒有一絲受到侮辱的感覺,反而還有一些激動。他推辭再三,最後終於怯生生地收下了銀子,拍著胸脯說道:「昊哥,你放心,嬸子那邊有什麼事,我全都包下來了。你在縣城如果要用人,托人捎個信,我馬上就來幫你。」

    蘇昊呵呵笑著,拍了拍蘇小虎的肩膀,說道:「會的,小虎,等我混出點名堂,一定把你從鄉下帶出來,也當個城裡人。」

    交代完這些,蘇昊又到旁邊的熟食店買了些熟肉、饅頭之類,交給蘇小虎,說明其中一些是給蘇小虎在路上吃的,另外一些是讓蘇小虎帶回去給楊根娣吃的。蘇昊現在兜裡有錢了,自然不能再讓母親天天只喝點稀粥。他琢磨著,眼下先暫時這樣安頓一下,未來等自己在縣城站住腳了,一定要把母親和陸秀兒都遷到城裡來住,至於鄉下那幾畝田,就租出去,一年收幾石租子就行了。

    送走蘇小虎,蘇昊才笑嘻嘻地回過頭和陸秀兒說話。陸秀兒剛才被蘇昊瞪了一眼,嚇得不敢吭聲,這會見蘇昊來找自己說話,有意要還蘇昊一個臉色。不過,她的這些小心眼在蘇昊面前完全沒有作用,蘇昊掏出幾塊銀子在手上拋了拋,陸秀兒的眼睛就瞪圓了,迫不及待地向蘇昊詢問銀子的來歷,全然忘記了自己正在和蘇昊賭氣呢。

    「哥,你怎麼還有銀子啊!」

    「這都是知縣大人賞的啊。」蘇昊笑著說道。

    「知縣大人賞的銀子,你不是讓小虎帶回去給媽了嗎?」陸秀兒問道。

    蘇昊道:「知縣大人賞了我20兩,我拿了10兩讓小虎帶回去給媽,又給了小虎不到1兩,還剩下9兩,你看,都在這呢。」

    「這麼多銀子啊!」陸秀兒拿著幾塊碎銀子,頗有一些不真實的感覺。家裡從來也沒有存過5兩以上的銀子,而且這些銀子一向都是被楊根娣藏得嚴嚴實實的,只在蘇昊要進城求學的時候,楊根娣才會從不知什麼地方摸出一點碎銀子來,給蘇昊作為盤纏。至於陸秀兒,經手的錢最多也就是幾十文,哪有一下子看到9兩銀子的時候。

    「走,哥帶你吃好吃的去。」蘇昊兜裡裝著銀子,底氣也就足了。有人拿後世的物價對比過,認為明朝時候的一兩銀子,相當於後世的1000塊錢左右。也就是說,現在蘇昊兜裡裝著整整9000塊錢,在這樣一個小縣城裡,有這樣一筆錢可足夠揮霍一陣子了。尤其是,此前的蘇昊幾乎是個窮光蛋,窮人乍富的感覺,從來都是十分美好的。

    「哥,你剛才說要我留下來幫你做事,是做什麼事啊?」陸秀兒關心起剛才的問題來了。

    蘇昊道:「你不是說想吃南頭巷的炒粉嗎?我們現在就去吃。」

    「你說的,不會就是這件事吧?」陸秀兒愕然了。

    蘇昊笑道:「不是這件事,還能是什麼事?除了吃東西,你還能幫我什麼?」

    「你壞死了!壞死了!」陸秀兒掄起小粉拳,捶打著蘇昊,在她的心裡,可是一點惱火的意思都沒有,相反,她是在用這種方法,發洩內心的那種幸福感覺。

    兄妹倆親親熱熱地沿著東門大街向前走,正午的陽光**辣地照著,但兩個人都沒有感覺到酷熱,他們全都沉浸在自己的歡樂之中。

    蘇昊把剛才與韓文的交談,簡單地向陸秀兒做了一個介紹。陸秀兒聽不懂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但至少明白了一點,那就是哥哥已經成為一名官差了,而且是官很大的那種官差,連在村裡打井的那個鄭典吏,以後都要服哥哥的管了。

    除了陞官之外,哥哥還能夠掙錢了。知縣賞的20兩銀子只是一部分,哥哥未來每個月還有2石米的薪俸,按照市價,2石米相當於1兩多銀子,一年下來就有十幾兩,和他們全家一年種田的收入也差不多少了。

    照哥哥的說法,在縣衙當差,就得住在縣城裡,所以,今天他們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要租一套房子。租房子,以及租下房子之後的收拾,都不是蘇昊擅長的事情,這就需要陸秀兒來參謀和操作了,蘇昊說留下陸秀兒有事要做,其實指的正是這件事。

    「哥,你租了房子,是不是我和媽平時也可以過來住了?」陸秀兒憧憬地問道。

    蘇昊道:「不是平時過來住,而是你們要徹底從鄉下搬出來,住到城裡來。所以,我們要租的房子一定要大,最好是帶院子。」

    「啊?還要租帶院子的房子啊?」陸秀兒吃驚道,「那不是和里長家裡的房子一樣了嗎?」

    在龍口村,只有里長蘇仲住的是帶院子的房子,院子裡有正房、廂房之分。其他村民都只有一座獨立的房子,充其量就是在房子前面拿樹枝或者竹子圈一小塊地,這肯定不能算是院子的。

    聽說自己家也能住上帶院子的房子,陸秀兒快樂得心都要跳出來了。

    「我們租一個有三間房的院子,你一間,我一間,媽一間,你看行嗎?」陸秀兒提議道,她小時候是和蘇昊住一個房子,長大之後,不方便和蘇昊住一塊了,便搬去和楊根娣住一個房間。她的夢想之一,就是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房間,如果有可能的話,她還想把房間佈置得像知縣家小姐的繡樓那樣——只需要有繡樓的一成那麼好就足夠了。

    「看看再說吧。」蘇昊說道,「也許不止三間房,我們得有客廳,有書房,還要有客房,萬一你爸媽想來城裡住兩天怎麼辦?」

    「那會不會要花很多錢啊?」陸秀兒被蘇昊描述的美好前景打動了,她情不自禁地挽住了蘇昊的胳膊,怯怯地問道。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4 11:32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3-4-4 11:33 PM 編輯

第十八章 韓倩的心思


「父親,你今天見了那個叫蘇昊的秀才嗎?」

    在知縣家的內宅,韓倩裝作一副不經意的樣子,向父親韓文問道。

    「見到了,難道你們沒有見到他的妹妹陸秀兒嗎?」韓文一邊把官服脫掉,換上便服,一邊回答著女兒的問話。

    韓倩道:「我見著那個陸秀兒了。父親,你和那個蘇昊談過之後,覺得這個人真的有那麼神奇嗎?」

    韓文平常喜歡與妻子和女兒談論一些縣衙裡的事情,昨天,在得到李興報告的消息後,韓文回到內宅,便與家人說起了蘇昊其人其事。在談話中,韓文對於蘇昊的神奇技能頗有一些不相信的意思,因此韓倩才有現在的一問。

    聽到女兒的問話,韓文點點頭道:「我和方師父一起考校了他一番,看起來,此人的才能倒真不是吹噓出來的,還是有幾分真本領的。」

    「莫非他學過卜卦之術,擅長觀星望氣?」韓倩問道。

    「非也,非也。」韓文道,「蘇昊所學,是夷人的格物之道,倒是與我大明學問頗有一些不同。聽他說來,這夷人的格物之道也是很有道理的,起碼在勘井這方面,比那些風水先生要更靠得住一些。」

    韓倩驚詫道:「這個蘇昊,怎麼懂夷人的格物之道的?我聽陸秀兒說,他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書生而已,連縣城都只到過幾次,他向何人學會的格物之道呢?」

    韓文把蘇昊的說辭向韓倩又轉述了一遍,結合陸秀兒說的情況,兩人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蘇昊在某一次進城求學的時候,偶遇了一位佛郎機的傳教士,他向傳教士學習了幾天,此後自己又不斷領悟,於是悟出一些道理。如果這個猜測能夠成立的話,那麼蘇昊的智商和學習能力,都是夠逆天的了。

    「父親,像這樣一個人才,你有沒有把他招到手下來啊?」韓倩問道。

    韓文道:「那是當然。我本來打算委任他當工房書吏,後來一想,太祖曾有成命,為胥吏者,終生不得參加科舉。我不想耽誤了他的前程,所以給了他一個師爺的名份,還賞了他20兩銀子呢。」

    韓倩抿著嘴笑道:「父親,據我所知,這可是你賞賜手下最慷慨的一次哦。」

    韓文道:「錦上添花,莫如雪中送炭。我看出來了,這蘇昊絕非池中之物,未來的前程,必遠勝於我,說不定哪一天我還要仰仗他提攜呢。趁他現在還是貧寒之時,我助他一臂之力,以後大家見面就好說話了。」

    韓倩不悅道:「父親,你這樣說,未免太功利了。」

    韓文笑道:「哈哈,不說得那麼功利也可,我看這蘇昊人才難得,願意助他早日金榜題名,為國效力,這不也是一樁美事嗎?」

    「這還差不多。」韓倩嬌嗔地說道,說完,她沉默了一小會,才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問道:「父親,以後這蘇昊到縣衙當差了,我如果有什麼不懂的事情,是不是也可以找他請教一二啊?」

    「這怎麼行?」韓文本來是斜靠在椅子上的,聽到女兒的話,一下子就坐直了,他看著韓倩的眼睛,問道:「你要請教他何事?」

    韓倩不敢正視父親的目光,低著頭說道:「我……我是覺得他說的格物一道頗為有趣,這些東西又是書上沒有的,所以想向他請教一些。」

    韓文大搖其頭:「你是一個大家閨秀,平日裡拋頭露面已經是不合禮法了。蘇昊畢竟是個年輕男子,你和他交往過多,恐惹人閒話。」

    「有什麼好說閒話的!」韓倩撅著嘴道,「如果你們這些老夫子也懂格物之道,我自然不會去向他請教。我只是好奇夷人的學問而已,偏偏你們就要胡思亂想。」

    韓倩一翻臉,韓文的態度就軟下來了。沒辦法,這個女兒是他的掌上明珠,從小就被他嬌寵慣了,要讓他真的拉下臉來呵斥韓倩,還真是做不到。明末與宋元時代相比,社會風氣已經開發得多了,已婚或者未嫁的女子都可以出門逛街,甚至有些婦人紅杏出牆都不稀罕了。韓文是個浙江人,從小受到的文化熏陶更是崇尚自由的,所以對於女兒的這個想法,倒也不覺得過於離經叛道。

    「呃,你如果對格物一道感興趣,想向蘇昊學習一二,倒也可以。這樣吧,我找時間安排蘇昊給眾人講講,你也跟在人群中一起旁聽,這樣也省卻了尷尬。」韓文妥協道。

    「謝謝父親。」韓倩喜道。

    「倩兒,你今年也16歲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不諳世事。我托人給你張羅的幾門親事,你都不願意,這可如何是好?你對於自己以後的郎君有何想法,可否與為父說一說啊?」韓文看到女兒情緒頗高,趁機提起了她的婚事。

    在明朝,16歲的女孩子已經到了該出嫁的時候,無奈韓倩對於父母給她安排的幾個公子哥都不屑一顧,這已經成了韓文夫婦的一塊心病了。

    聽到父親說起自己的婚事,韓倩的臉沉了下來,不過還好,這一次她沒有暴走,而是鄭重地回答道:「父親,你和母親給我介紹的幾個人,要麼是知府的少爺,要麼是同知的侄子。我聽人說,這些人個個喜愛著女衣,抹脂粉,比我還會打扮,你說成親之後,我是喊他們夫君,還是喊他們姐妹啊?」

    「荒唐!」韓文被韓倩給氣笑了,不過,他細細回想了一下,好像韓倩說的還真是那麼回事。

    在萬曆年間,江南一些城市中出現了一種被人稱為「服妖」的現象,用今天的話說,就是出現了一些「非主流」的穿戴打扮方式。曾有一位叫李樂的閒居官員,某天進城去,嚇了一大跳,只見滿街的生員,全是紅絲束髮,嘴唇上塗著紅色的脂膏,臉上抹著白色的粉,還點著腮紅。至於服裝,則是大紅大紫,內衣外穿,比婦人還要艷麗。

    據說這位李官員回家之後,感慨萬千,改古詩一首曰:昨日到城郭,歸來淚滿襟;遍身女衣者,儘是讀書人。

    看來,腦殘這個毛病,也不是今天才有的,早在明朝就已經是流行病了。坊間稱李時珍曾斷言腦殘之症無藥可治,估計就是指這件事了。

    韓文給女兒介紹的那些紈褲子弟,自然都是最擅長於追求時尚的,學著別人的樣子化女妝、著女服,也並不奇怪。但這樣的裝束落到韓倩的眼睛裡,可就覺得噁心無比,哪裡還有什麼交往下去的願望。

    「唉,人心不古,世風日下啊。」韓文歎道,「好吧,我去瞭解一下誰家的公子恪守聖人之道的,再給你介紹吧。不過,你已經16歲了,此事可萬萬不能拖延了。」

    「父親——」韓倩紅著臉拖著腔說道:「女兒哪裡不夠孝順了,你就這樣急著把女兒踢出去。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我可不想那麼早就嫁為人婦。」

    韓文大搖其頭:「女大不中留,16歲的女子,如果再不嫁出去,再拖幾年,就難覓佳偶了。我們呆在這個小小的豐城縣,也難得見到什麼名仕才子,前面那幾位,還是我托同僚到南昌去找來的呢。」

    「誰說豐城就沒有名仕才子了,我覺得……」韓倩脫口而出,話沒說完,自己先羞得無臉見人,連忙站起身來跑開了。

    韓文見女兒話沒說完就跑了,還有些莫名其妙,愣了一小會,他突然猛地一拍大腿:「壞了,這丫頭定是看中那蘇昊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4 11:34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3-4-4 11:35 PM 編輯

第十九章 下館子

  蘇昊可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知縣千金的春閨夢中人,好吧,就算前面還有一句「可憐無定河邊骨」。他畢竟是一個穿越者,在後世,17歲的男孩子談個戀愛都算是早戀,更別說談婚論嫁了。他對於千金小姐沒什麼奢望,倒是覺得帶著陸秀兒這個小蘿莉逛街,是難得的享受。

    「哥,你看啊,那個人做的糖人好漂亮……」

    陸秀兒牽著蘇昊的衣襟一角,走在繁華的縣城街道上,眼睛都不夠用了。這個可憐的鄉下丫頭,平生到縣城來的機會都沒到五次,偶爾去鄰近的石灘、小港等集鎮上逛一圈都像是過年一般開心。此時,能夠悠閒自得地跟著哥哥兼未婚夫在縣城裡閒逛,而且哥哥的兜裡還有8兩多銀子,她看中什麼,哥哥就立馬給她買下,這種感覺,讓她幸福得都想哭出來了。

    明朝社會,承平日久,尤其是在江南一帶,物產豐饒,總體來說,百姓的生活是頗為殷實的。豐城縣城裡,沿街都是平整的青石板,間或有石橋跨河而過。街兩旁店舖林立、酒肆高聳,每一家店面都有長長的屋簷伸出來,在下雨天,行人不用撐傘,只需走在這些屋簷下就可以悠然地逛遍全城。

    在路邊稍微開闊的地方,便有各種打把勢賣藝的場子,表演著諸如飛叉、中幡、耍花壇、雙石、槓子、幻術、口技等百戲雜技。在場子周邊,則有不少沿街叫賣的小販,推著車、挑著擔,兜售各種吃食。

    「來,給你這個糖人,才5文錢,真TD便宜。」蘇昊聞聲而動,少頃就舉著一個豬八戒模樣的糖人回來了。

    「要5文錢啊!這麼貴!」陸秀兒咂舌道,她可不比蘇昊這個不食五穀雜糧的酸秀才,她是知道5文錢的珍貴的。

    「灑灑水啦。」蘇昊賣弄著從港片裡學來的粵語,「哥現在當官了,有錢了,你想吃啥都行。」

    「哥,你吃一口吧。」陸秀兒把糖人遞到蘇昊的面前,她雖然喜歡這個糖人的模樣,但這麼熱的天,糖人一會就會化掉,不吃是不行的。她自己先嘗了一口,覺得甜到心底裡去了,便遞給蘇昊,讓他也嘗上一口。

    蘇昊也沒有扭捏作態,就著陸秀兒的手,伸出舌頭在糖人上舔了一口,陸秀兒收回糖人,自己又舔了一口,卻渾然沒有意識到自己舔的地方,正是蘇昊剛剛舔過的……

    「秀兒,別吃這些沒營養的東西了,快到中午了,咱們吃飯去吧。」蘇昊聞到了飯館裡飄出的菜香,肚子裡饞蟲湧動起來。穿越過來這幾天,呆在鄉下地方,連吃一個雞蛋都堪稱奢侈,實在是把他給饞壞了。看到一家掛著「天外天」字樣的大酒樓時,蘇昊再也邁不開步子了,扭頭向陸秀兒說道。

    陸秀兒的眼睛盯上了一個賣扁食的小攤子,她嚥著口水道:「好啊,哥,咱們去吃扁食好不好?」

    扁食也就是餛飩了,一塊薄面皮,裡面夾一點點肉。南方不產小麥,麵食對於農村人來說就算是奢侈品了,更何況裡面還有肉,在陸秀兒看來,這簡直就是極品美味了。她記得自己唯一一次吃扁食,還是若干年前,蘇昊的父親在世的時候,帶她和蘇昊到石灘鎮上去吃的,一家人要了一份扁食,她吃了三個,那種美味的感覺,一直到現在還記憶深刻。

    誰知,這樣一個美好的願望卻蘇昊用鄙夷的口吻給斷然否決了:「路邊攤?哥好不容易穿越一回,穿過來還是第一次請客,你讓哥帶你去吃路邊攤?」

    陸秀兒聽不懂蘇昊說的穿越是啥意思,也沒興趣去深究,她只是嘟嚷道:「你不是說要帶我吃好吃的嗎?一碗扁食才10文錢,我們就要一碗好不好?」

    蘇昊知道陸秀兒誤會了,他笑著拍拍陸秀兒的肩膀道:「哥不是捨不得花錢,哥是想帶你去吃更好吃的東西。走,咱們下館子去。」

    陸秀兒暈暈乎乎地被蘇昊帶進了天外天大酒樓,看著門上那塊比家裡的門板還大的招牌,陸秀兒腿都軟了:「哥,你瘋了,這裡面的東西很貴的。」

    「切,哥好歹也是個公務員了,你什麼時候聽說公務員會嫌飯店貴的?」蘇昊嘻嘻哈哈地說著瘋話,這些後世的調侃,他也只能在陸秀兒面前說說了,換個其他人,肯定會追著他問長問短,他可招架不住。

    店小二看著蘇昊二人身上的打扮明顯是鄉下人的樣子,尤其是陸秀兒臉上那怯怯的表情,簡直就是「沒錢」二字的象形文字版,於是用手一指樓下的大堂,大聲吆喝道:「來咧,二位客官,這邊請!」

    蘇昊看了看小二,又抬眼看了看樓上,問道:「小二,樓上沒位子了?」

    「這位客官,樓上都是雅座,你看……」店小二笑嘻嘻地提醒著。開店的人,輕易不會對客人粗言惡語,即便認定對方是窮人,也會好言相待的。

    蘇昊笑道:「怎麼,你們的雅座還有最低消費嗎?」

    「……客官,小的聽不懂客官的意思。」小二道。

    蘇昊道:「我是說,是不是在雅座吃飯,必須要吃夠多少錢才行?」

    小二陪著笑臉說道:「這倒不是,不過,在雅座吃飯的,都是富貴客人,吃的起碼都是三五錢銀子的酒菜,咱們也犯不著看著人家吃香喝辣,心裡不痛快不是?」

    「呵呵,小二職業素質不錯嘛。」蘇昊真心佩服這個店小二的口才,他不說蘇昊二人太窮,不能去雅座,而是從替他們著想的角度來進行勸阻。可不是嗎,人家桌上是雞鴨魚肉,你點個土豆炒馬鈴薯下飯,自己也覺得難受不是?還不如呆在樓下大堂,和其他窮人一起吃飯,求個心理平衡。

    「這是三錢銀子,你先拿著,你們家的拿手菜,給我照兩人的份多上幾個。」蘇昊扔出一塊碎銀子,店小二以一個標準的搶籃板動作把銀子接住,在手上捏了捏,臉上的表情立馬變得甜膩膩的,聲音又高了幾個分貝:

    「來咧,二位客官,樓上雅座請,有靠窗的桌子,正合適您二位!」

    「哥,你給了他三錢銀子!」在樓上靠窗的雅座面對面坐下來之後,陸秀兒瞪大了眼睛看著蘇昊,低聲地喝問道。

    「你不是看到了嗎?」蘇昊扭頭看著窗外熱鬧的街市,嘻嘻笑著答道。

    「你有錢也不能亂花啊!咱們兩個人哪吃得了300文錢!」陸秀兒只覺得自己的心疼得要滴血,足足300文錢啊,夠家裡生活多少天了。

    「放心吧,會花錢才能掙錢,等咱們在縣城安定下來,哥去造肥皂、釀酒、造玻璃,一年時間成個百萬富翁,那時候3錢銀子掉地上你都不會揀了。」蘇昊向陸秀兒訴說著自己的美好理想。

    從前在地質隊裡,有幾個小年輕沒事就捧著手機看網絡小說的,蘇昊也跟著看過幾章,在那些網絡小說裡,哪個穿越者不是王八之氣一放,幾萬兩銀子就滾滾而來了,有誰會為3錢銀子操心的?

    陸秀兒正待好好地教育教育這個不知生活艱難的哥哥,店小二已經流水一般地把菜給送上來了,什麼三杯雞、小炒魚、黃丫頭燒豆腐、瓦罐湯,陸秀兒張開的嘴再也合不上了,看著那些香噴噴的菜餚不知所措。

    「快吃吧,嘿,嘿,口水都流下來了!」蘇昊看著陸秀兒的樣子,忍不住好笑,又有些心酸。唉,可憐的妹紙,長這麼大,估計也沒吃過這麼多的好東西吧。

    「哪有流口水嘛!」陸秀兒回過神來,紅著臉否認道,「哥,這些都是咱們的菜?」

    「沒錯,趁熱吃吧。」蘇昊道。

    「這麼多菜……」陸秀兒嘀咕著,看到蘇昊舉起了筷子,她也跟著開始挾菜了。盤子裡堆得高高的菜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塌陷下去,很快,桌上就只剩下一批空盤子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4 11:37 PM

第二十章 又見神棍


  「吃飽了?」

    「飽了。」

    「飽了還舔盤子幹什麼?」

    「誰舔了!……這麼多油,可惜了。」

    「沒吃飽就再來幾個菜。」

    「不用,哪能還要菜。」

    「要不,我讓小二去樓下叫份扁食?」

    「扁食……好像也不是特別好吃。」

    「……」

    在風捲殘雲般地消滅了六個菜一個湯之後,兄妹倆都吃不動了,坐在窗邊,懶洋洋地聊著天消食。蘇昊回憶了一下,好像整桌子菜自己只吃了三分之一,餘下三分之二都進了陸秀兒的肚子。這也是蘇昊有意讓著陸秀兒了,他畢竟在上一世是吃過無數好東西的,犯不著在這裡和一個可憐的小妹搶食。

    「哥,如果媽也能在這裡跟我們一起吃就好了。」陸秀兒開始想起楊根娣了,她一直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女孩子,有點好東西都會想著與家人甚至朋友分享。剛才光顧著吃,也沒想太多,吃過之後,她有些負疚感,覺得這樣的好菜,應當等養母來城裡的時候再吃的。

    蘇昊道:「咱們先安頓下來,等收拾好了,我的差事也穩定了,就把媽接到城裡來住,到那時候,咱們吃更好的東西。」

    「哪能老是這樣吃啊,這一頓飯,也不知道3錢銀子夠不夠。」陸秀兒小聲地說道。

    這時,店小二笑吟吟地過來了,沒等說話先作揖,作完揖才問道:「二位客官,吃好了嗎?」

    「吃好了。」

    「可要沏壺茶水來?」

    「嗯,有什麼不要錢的茶,給沏一壺來。對了,再讓櫃上結下賬。」

    「賬已經算好了,您二位的酒菜一共是2錢7分銀子,還剩下30文錢。」店小二答道。

    「你辛苦了,這30文,就賞你了。」蘇昊大方地說道。在明朝,中國還有給服務人員付小費的優良傳統,看著這個店小二又敬業又聰明,蘇昊覺得不給點小費實在說不過去。

    「小的謝客官賞。」店小二喜出望外,尋常也有客人打賞小費的,但一下子賞30文錢的可不多見,他深深地為自己此前輕視蘇昊而感到慚愧了。

    店小二沏茶去了,陸秀兒有心就小費的事情和蘇昊討論一下,想了想,又懶得張嘴了。她知道,自己一說,哥哥肯定又是那一套說辭,什麼掙多少多少錢之類的,自己哪說得過他。既然改變不了什麼,她索性也就學著蘇昊的樣子,扭頭去看街景了。

    「二位有緣人,可要貧道為你們卜上一卦?」

    一個聲音在他們身邊響起來,兄妹倆回頭一看,不禁都樂了。站在他們桌邊一臉莊嚴之色,正在裝神弄鬼的道人,居然是個熟人,那就是此前在折桂鄉勘井位的風水師陳觀魚。

    「咦,這不是陳先生嗎?你怎麼改行當老道了?」蘇昊笑著問道。

    「呃,是蘇秀才和陸姑娘……」陳觀魚見對方是熟人,而且是曾經讓自己吃過癟的熟人,也不禁有些尷尬,他支吾道:「貧道沒有改行,貧道一向都是道人。」

    「你不是風水師嗎?怎麼不去勘風水,跑到酒樓來幫人算卦了。」蘇昊問道。

    提起此事,陳觀魚眼淚都快落下來了,他長歎一聲,說道:「貧道落到這般田地,全托公子你所賜啊。」

    「嘿嘿,你別訛我好不好?是你自己學藝不精,怎麼怨到我頭上了?」蘇昊沒好氣地回答道。

    陳觀魚點點頭道:「的確,所以貧道並不怨恨公子。不過,你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這總是真的吧?」

    蘇昊笑道:「你還不至於到死的地步吧?」

    陳觀魚道:「雖尚未死,也離死不遠了。貧道這半天時間也沒掙到10文錢,再這樣下去,想得好死都不易啊。」

    「怎麼回事?」蘇昊見陳觀魚不像說笑的樣子,連忙說道:「你坐下說吧,出什麼事了?對了,你吃飯沒有?」

    陳觀魚在一側拉個凳子坐下,搖搖頭道:「貧道從早上起就粒米未進。」

    「小二!」蘇昊揚起手,向店小二招呼道:「給這位道長來碗麵條,多放點肉末。」

    小二應聲過來,先給蘇昊和陸秀兒倒上茶水,然後面有難色地問道:「這位道長的面錢……」

    「算我賬上。」蘇昊說道,他發現自己說完之後,小二的臉色更難看了,轉念一想,才明白小二擔心的是什麼。他笑道:「放心,先前賞你的錢就是你的了,道長的面錢我另結就是了。」

    「呵呵,客官哪裡話,我只是問問這位道長要的面是大碗還是小碗罷了。」店小二被蘇昊說中了心事,頗為難堪,連忙掩飾道。

    不一會,面就端上來了,不過是10文錢的事,蘇昊讓陸秀兒付了賬。

    陳觀魚道了一聲謝,拿起筷子便呼嚕呼嚕地開始吃麵。一碗麵不到一分鐘時間就下了肚,陳觀魚的臉上開始有了神采,又有點前些天在龍口村時那副神棍勁頭了。

    「蘇公子,陸姑娘,你們有所不知……」陳觀魚開始講述他的苦難經歷。

    原來,自從蘇昊指點的井位打出水之後,鄭春對於陳觀魚的態度就變得惡劣起來了。鄭春知道,雖然在蘇昊的幫助下,他能夠打出幾口好井,但此前打出那麼多廢井,未來在知縣面前肯定是要挨罵的,而這一切的根源,就在於陳觀魚的無能。

    李興從縣城回來的時候,帶來了韓文的口諭,說陳觀魚是個騙子,讓鄭春把他趕走。有了韓文的這句話,鄭春便有底氣了,他當即把陳觀魚找來,先是痛斥一番,然後讓衙役們把陳觀魚身上的錢財全部搶走,光給他留了一身道袍。鄭春還說,由於陳觀魚不懂勘輿之術,卻故意欺騙官府,造成了官府打井費用的嚴重浪費,責令陳觀魚賠償。

    陳觀魚本來只是一個不入流的風水師,平日裡也就是幫人看看風水、跳跳大神,掙點餬口的錢,哪有什麼積蓄可以賠償打井費用。鄭春不管這套,令人把陳觀魚趕走,並且揚言日後要繼續找他索賠。這賠償的說法,只是鄭春自己編出來的理由,有了這個理由,未來鄭春隨時都可以敲詐陳觀魚,陳觀魚就變成鄭春的提款機了。

    陳觀魚一大早就被鄭春趕出龍口村了,餓著肚子來到縣城。他也沒有什麼謀生的手段,餓極了,只好跑到飯館來幫人算命,其實飯館裡也沒什麼人會要找他算命,他只是以這個為借口,藉機找點客人們剩下的殘羹冷炙來充充飢罷了。

    蘇昊是個與人為善的人,他與陳觀魚之間,並沒有什麼矛盾。雖然在一開始陳觀魚試圖把打不出水井的責任推到陸秀兒身上,但事後蘇昊也用自己的技術打了陳觀魚的臉,雙方算是扯平了。如今看到陳觀魚因為自己的緣故而落得到飯館裡來揀剩飯吃的境地,蘇昊心裡頗有些不忍,這也是他會請陳觀魚吃一碗麵條的原因。

    「陳先生,那下一步,你打算做些什麼呢?」蘇昊問道。

    陳觀魚道:「我身上的錢,都被鄭典吏收走了,我現在只能先琢磨著餬口的事情。龍口村的事情一傳開,以後請我勘輿風水的人估計也少了,我真是自作自受啊。對了,蘇公子,你怎麼有閒到縣城來了,而且還……」

    他沒有說下去,不過臉上的表情已經暗示出他的疑惑了。他在龍口村呆了這些天,這兩天也沒少關注蘇昊,自然知道蘇昊家的家境。現在看蘇昊帶著陸秀兒坐在這麼高檔的一座酒樓裡吃飯,而且坐的還是樓上的雅座,這其中當然是有奧妙的。陳觀魚靠算命、跳大神為業,察言觀色是他的看家本事。他見蘇昊是個熱心腸的人,便敏銳地意識到,自己的厄運沒準能夠靠蘇昊來扭轉。

    「不瞞陳先生,我到縣城來,也是因為打井的事情。知縣大人聽說我有些勘井位的技能,便聘我到縣衙當差,負責全縣的打井事宜。」蘇昊答道。

    「負責全縣的打井!」陳觀魚當然能夠聽出這句話的意思,他吃驚地問道:「那小道斗膽打聽一下,知縣大人給了蘇公子什麼名份呢?」

    「工房師爺。」蘇昊道,這本來也不是需要保密的事情,說出來又有何妨。

    「師爺?」陳觀魚心中翻騰起來,各種羨慕嫉妒恨交織在一起。尼瑪,我被弄得傾家蕩產,你卻搖身一變就成了師爺。雖然說師爺這個名份也是可大可小,但畢竟算是知縣的身邊人,面子、銀子都不會少的。

    一個念頭猛然闖進陳觀魚的腦袋,他站起身來,面向蘇昊,撲通一聲跪倒,口中念道:「小道陳觀魚,求蘇師爺收留,願為蘇師爺鞍前馬後效力!」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4 11:37 PM

第二十一章 收了個小弟

    陳觀魚打的是一手好算盤,他想到,自己現在的困境都是因蘇昊而起,至少在全縣打井的這段時間內,蘇昊會是知縣的紅人,如果蘇昊對自己有些什麼怨念,自己的命運就會慘不堪言。此外,就算蘇昊不與自己計較,鄭春可是已經給他戴了一個套子,隨時隨地都可以來勒索他。他如果不趕緊找個靠山,那麼起碼豐城這個地方他就別想再呆下去了。

    在這種情況下,躲避並不是什麼好辦法,最好的辦法是以進為退,最危險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自己放下面皮投奔蘇昊,願意給蘇昊當狗腿子,那麼,以蘇昊寬厚的為人,必定不會跟自己為難。而且,有蘇昊罩著,鄭春也無法再找他的麻煩了。陳觀魚對於官場的規則是非常瞭解的,他知道師爺這個位子表面看來不是什麼職務,但在縣衙裡的地位卻是高於普通差吏的。

    再說,看蘇昊能夠帶著妹妹下館子,而且一點磕絆都沒打,就請自己吃了一碗10文錢的麵條,可以想見蘇昊的收入是非常可觀的。投奔到蘇昊的名下,至少混個溫飽是不成問題的。至於說蘇昊會不會收留自己,陳觀魚非常有把握,他相信自己身上有蘇昊需要的東西,他是一定能夠說服蘇昊的。

    陳觀魚這個動作,把蘇昊和陸秀兒都嚇了一大跳。看著陳觀魚滿臉虔誠的樣子,蘇昊抬抬手道:「陳先生,起來說話吧,地上涼……」

    陳觀魚呼嚕一下就重新坐回凳子上去了,不過,臉上的表情卻絲毫沒有鬆懈。他說道:「小道豈敢得蘇師爺如此尊稱,蘇師爺稱小道一句小魚就罷了。」

    撲哧一聲,陸秀兒在旁邊捂著嘴笑開了。陳觀魚好歹也是奔四的歲數了,一臉的褶子和麻子,用蘇昊的話說,像喀斯特地形似的,他在蘇昊面前自稱是「小魚」,這實在是太惡搞了。

    「好吧,我就稱你一聲觀魚兄吧,不過,你也別一口一個師爺地稱我,你叫我的名字即可。」蘇昊說道,前世裡他在單位上也是管過一幫人的,對於當領導並沒有什麼陌生感。陳觀魚既然願意投奔,收不收留他且是兩說,但至少蘇昊不會覺得不自在。

    「叫我觀魚就好。」陳觀魚順竿子往下爬,「至於蘇公子這邊,初晉師爺之位,如果下人口口聲聲稱呼公子為師爺,也的確顯得公子有些張狂。更何況,縣衙裡的正牌師爺是方師爺,公子自己用些謙稱也是韜光養晦之道。」

    陳觀魚真不愧是個神棍,一下子就把稱謂的問題上升到理論高度了。蘇昊點點頭,認同了陳觀魚的分析,然後問道:「觀魚……唉,算了,我還是稱你老陳吧。老陳啊,你說願意為我鞍前馬後,那麼你有什麼能耐呢?」

    「我什麼都會啊!」陳觀魚拍著胸脯說道,看到蘇昊眼睛裡透出的揶揄之色,他又連忙改口道:「呃……除了勘井位這事,有點拿不準之外。」

    「你以往都是幹什麼的?」蘇昊換了個問法。

    陳觀魚急於要請蘇昊收留,自然不會隱瞞什麼,他掰著手指頭向蘇昊介紹道:「我會看風水,會算卦,懂得做法事,會煉丹,會畫符,會做法事……」

    蘇昊笑了:「觀魚老道,你會的這些,都是瞎忽悠。我下一步的差事是替知縣去打井,你說你會的這些東西,與打井有關嗎?」

    「當然有關!」陳觀魚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他轉頭看了一圈,然後用手指著旁邊牆上的一幅山水畫,對蘇昊說道:「蘇公子請看,若使這圖上有此兩處均可打井出水,公子會選哪一處呢?」

    蘇昊不解陳觀魚的意思,他看了一眼,說道:「兩處都可以吧?」

    陳觀魚得意地笑道:「公子差矣,這兩處對於公子而言,並無二致。但對於講究風水的人來說,差別可就大了。前一處事關地脈,若使公子選擇此處打井,必致村民抗拒。而這後一處,則是無關之處,在此打井並無妨礙。」

    「哦,原來如此。」蘇昊聽明白陳觀魚的意思了,心裡不由得對陳觀魚生出了幾分欣賞。

    在古代,人們是很講究風水的,如果在別人的風水寶地上動土,往往會引發爭議,甚至產生械鬥都有可能。陳觀魚的意思,就是提醒蘇昊,打井不光是要看地下有沒有水,還要看看這個井位會不會觸犯村民的風水。而看風水的這種事情,那就是陳觀魚所擅長的了。

    蘇昊前世倒也學過一些風水術,不過是作為對古代文化的研究而學的,並不像陳觀魚所學這樣實用。如此說來,陳觀魚對於蘇昊來說,還真是有點用處的。

    看到蘇昊理解了自己的意思,陳觀魚信心倍增,繼續說道:「再問蘇公子,如果你勘出的井位,都在地脈之上,打井必然招來村民的反對,你待如何應對?」

    蘇昊乾脆地搖搖頭道:「我不知道,請觀魚兄指教。」

    「豈敢豈敢。」陳觀魚得意並不忘形,他說道:「依小道的愚見,打井是當今第一大事,斷不可因為一些小事而荒廢。如果合適的井位與村民心目中的風水寶地相衝撞,那就要有人去告訴村民們,其實這打井恰恰是有助於風水。」

    「哈哈,你的意思是說,編一套說辭去讓村民們接受,是這個意思嗎?」蘇昊笑道,他是個智商極高的人,陳觀魚稍稍提點一下,他就知道是什麼意思了。

    陳觀魚的方法其實也很簡單,反正風水之說,全在乎風水先生的兩張嘴皮,只要能夠說出點道理,村民們自然也就相信了。比如在風水寶地上打井,傳統的觀點是認為這會破壞風水,但你如果說有助於風水,別人沒準還哭著喊著求你打井呢。

    像這種信口雌黃的事情,蘇昊即便會做,也沒興趣去做,有那工夫,他還不如去研究一下地殼結構呢。如果陳觀魚老神棍能夠幹這樣的事情,那麼把他帶在身邊,倒是可以省下不少口舌之苦。下鄉去工作,各種事情都可能遇到,有一個神棍在旁邊幫著忽悠忽悠,對自己應當是非常有利的。

    「好,老陳,那咱們就這樣定了,你就跟著我干吧。」蘇昊大手一揮,便把陳觀魚收到麾下了。他這個新晉的工房師爺雖然只是一個臨時工,但也需要有自己的班底,沒有幾個踏實幫自己幹活的小弟,一個光桿司令到下面去是會被人踩死的。

    「謝公子收留。」陳觀魚喜形於色。

    蘇昊道:「老陳,這樣吧,你的事情,我明天去向知縣說一聲,在折桂鄉的事情,充其量算是無心之過,就不必追究了。鄭春那邊,我也會打個招呼,他不敢動你的。」

    「多謝公子。」陳觀魚一塊石頭落了地,頓覺自己的決策是無比英明。

    「未來一段時間,你就跟著我到各鄉去辦差。勘測井位的事情,我自會去辦,鄉里涉及到百姓的事情,你多多留意,把各種苗頭撲滅在萌芽狀態,明白嗎?」

    「小道明白。」

    「這有2錢銀子,你先拿著用,以後給你的薪水多少,看你的能耐而定,你看如何。」

    「小道不敢和公子談價錢,只要有口飯吃就足夠了。」

    「嗯,這些事就以後再說吧。對了,老陳,你在縣城可有住處?」

    「有,小道平常住在西門的清都觀,那裡的觀主是先師的朋友,所以在觀裡給小道留了一個房間。」

    「嗯,好吧。我要等明天到縣衙和方師爺以及工房的吏役們談過之後,才能定下下一步的安排。事情定下來之後,我會叫人到清都觀去找你。」

    「明白。」陳觀魚點頭稱唯,聽蘇昊說完了,他才反過來問道:「公子在縣城裡,可安排好了住處?」

    蘇昊道:「還沒有呢,我打算吃完飯以後,和我妹妹一起去找一找,看看有沒有出租宅院的。」

    「哈哈,公子這又用得著小道了,要論在這豐城縣城裡的事情,小道可是全都清楚。公子要租房,小道盡可幫你找到,保證又乾淨、又闊氣,價錢還便宜。」陳觀魚誇下了海口。

    蘇昊啞然失笑,他和陸秀兒都是鄉下人,對這城裡的事情還真是搞不清楚,如果貿然去租房子,沒準就被人坑了。有了陳觀魚這樣一個成天在市面上混生活的神棍,這事還真的簡單了許多。

    「那就拜託老陳了。」蘇昊向陳觀魚拱了拱手,說道。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4 11:38 PM

第二十二章 安居

    作為投靠蘇昊之後辦的第一件事,陳觀魚自然是百倍用心。他讓蘇昊和陸秀兒找個茶館先喝著茶,自己則飛跑著去打聽誰家有合適的房子出租。

    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陳觀魚就樂呵呵地跑回來了,對蘇昊說道:「蘇公子真是有福之人,如有神助。我剛找人打聽誰家有房出租,就聽說一個在豐城做了好幾年生意的徽商打算回家養老,想把房子賣掉,或者租出去。他那處房子是在南門邊,臨著東閣湖,風景極好,正合適公子這樣的雅人。那房子我剛剛去看過了,三間兩進的樓房,後面還有一個半畝大小的花園,公子可有意否?」

    「聽起來挺不錯的樣子啊。」蘇昊微笑道,「來,老陳,你辛苦了,先坐下喝口茶,說說這房子什麼價錢。」

    陳觀魚對於蘇昊的這種領導風範頗為受用,他點頭稱謝,喝了口茶,然後說道:「他這處房子,想賣500兩,如果租的話,一年是10兩。我跟他說了半天,他答應落2成的價錢,如果買的話,是400兩,如果租,一年是8兩。」

    「400兩?」蘇昊一時有些心動,作為一個穿越者,他心裡也是充滿著買房的欲-望的。用後世的話來說,租來的房,能算是家嗎?400兩銀子對於現在的他來說,無疑是一個天文數字,但他不過是見了知縣一眼,就得了20兩的賞銀,未來如果把他的能耐充分施展出來,掙400兩銀子應當也不算是太難的事情吧?

    不過,明朝也有一點不好的地方,那就是這麼貴的房子,還沒法做按揭。蘇昊既然拿不出這麼多的現錢,那麼就只能考慮租房這一條路了。

    「老陳,400兩這個價錢倒不算貴,不過,我現在手頭錢不太湊手,所以只能先考慮租下來吧。一年8兩銀子的租金,是一次付呢,還是按月付呢?」蘇昊問道。

    陳觀魚道:「這個我倒是和那房主商量了一下,他說至少得半年一付。他打算回家養老了,還有幾個子侄在周圍幾個縣做生意,他們可以過來收租錢。」

    蘇昊點了點頭,看來,這個陳觀魚辦這種事情還的確是挺稱職的,他能夠找到房源,還能和房主侃價,甚至於連支付方式這樣的問題都考慮到了。未來再觀察觀察,如果此人的人品可靠的話,留在手邊當個管家倒是挺不錯的。

    「走,秀兒,看看咱們的新家去。」蘇昊站起身來,往桌上扔了幾個銅板,作為茶錢,然後便帶上陸秀兒,跟著陳觀魚向著南門方向走去。

    豐城縣城也不算太大,三個人走了大概五六分鐘時間就來到了陳觀魚說的那處房子前。

    這是一處典型的江南民居,房子共有兩層,磚木結構,牆刷得雪白,窗戶是雕花的格子,屋簷高挑,看起來頗為壯觀,蘇昊一眼就看上這處房子了。

    房主是個富態的安徽老頭,穿著寶藍色的綢布衫褲,頭上戴著逍遙巾,見到蘇昊,他拱拱手施了個禮,說道:「可是這位公子要租老朽的房子?」

    沒等蘇昊說什麼,陳觀魚先上前說道:「老黃,這位就是我跟你說的蘇公子,知縣老爺已經聘他當工房師爺了,他也是有官身的人呢。」

    「哦,小民拜見官爺。」那黃老頭假惺惺地做勢要拜。蘇昊趕緊把他攔住了,自己這個師爺還真算不上是什麼官爺,讓一個半大老頭拜自己,他還真有些不適應。

    「黃老客氣了,學生不過是臨時幫知縣大人做點事罷了,豈敢自稱官家。」蘇昊說道。

    大家虛情假意地客氣了一番,黃老頭便領著蘇昊等人進屋看房子了。這處房子正如陳觀魚所說,是三間兩進的格局,樓下前面一進的明間是正間,兩旁是臥室;後進的明間是客廳,兩邊也是臥室。在前後進之間,有一個天井。通往樓上的木樓梯很巧妙地佈置在走廊邊,大家倒也沒有上樓去看,黃老頭介紹說,樓上還有五間房子,可以安排給女眷們居住。

    從客廳再往後走,繞過一個影壁,有一個半畝多大的花園,花園裡有一個小小的水池,岸邊有假山石,四處種著花草樹木。在這盛夏時節,花兒開得很艷,還有一股櫛子花的甜香,讓人覺得心曠神怡。

    花園的圍牆上有一個小門,走出去就到了湖邊,景色也是非常不錯的。

    「怎麼樣?」全部看完之後,蘇昊對陸秀兒問道。

    陸秀兒把嘴湊到蘇昊耳邊,小聲說道:「這房子真好……就是太貴了。」

    「呵呵,一年8兩銀子,真不算貴了。」蘇昊也低聲地向陸秀兒說道,他不太瞭解城裡租房的一般行情,但以後世的經驗來說,租一套五六百平米、帶私家花園的房子,一年七八千塊錢的租金,實在是便宜得很了。

    「怎麼樣,蘇公子,這房子你還算滿意吧?」陳觀魚笑呵呵地問道。

    蘇昊點點頭:「不錯,老陳,多謝你了。」

    「只要蘇公子滿意就好。」陳觀魚高興地說道。

    接下來,就是辦各種手續,雙方寫下租房協議,各自簽名畫押,還要請牙行的人來做保、這些事情陳觀魚都熟門熟路,不用蘇昊操心。黃老頭收下蘇昊付出的4兩銀子之後,便把鑰匙之類的東西都交給了蘇昊,這幢房子從此就歸蘇昊使用了。

    黃老頭在豐城還有其他的住處,這處房子因為要出租,所以屋子裡的生活用品早已搬走了,只留了一些光溜溜的傢俱。黃老頭離開後,陳觀魚便張羅著要去幫蘇昊買日常用品,被蘇昊婉言謝絕了,這些事情,他是打算讓陸秀兒去辦的。

    「這房子真的就歸咱們用了?太好了!」

    打發走陳觀魚之後,陸秀兒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喜悅,開始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察看著這套房子。她自己看不夠,還非要拉著蘇昊一起不可,於是蘇昊只好陪著她樓上樓下來回遛了七八圈,只到兩個人都累得氣喘吁吁,方才作罷。

    「我說秀兒,你能先去燒點水來喝嗎?」蘇昊坐在正屋的太師椅上,像個當家的大老爺一樣對陸秀兒發號施令。

    「沒有鍋,怎麼燒?」陸秀兒答道。

    「買去啊。」蘇昊把兜裡剩下的四兩多銀子和一些找零的銅錢都掏出來,擱在桌上,說道:「從現在開始,你就負責管這個家了,這些錢起碼要管咱們倆兩個月的生活。」

    「我不會管錢。」陸秀兒把兩隻手背在身後,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哥,咱們什麼時候讓媽過來呀?」

    蘇昊道:「怎麼也得個把兩個月吧,等這邊穩定下來再說。家裡那些田,起碼也得收了這季才能佃出去,我估計媽要進城來住,還得過些日子。明天我托個人給她帶個口信回去,她如果想來,隨時也就來了。」

    「媽一個人在家裡,種得了這麼多田嗎?」陸秀兒道,「要不,我也回去吧,你一個人在這邊就好了。」

    蘇昊道:「家裡的田肯定是要請別人種的,我跟小虎已經說好了,讓他幫忙找些短工,媽在家就負責盯著那些短工就行了,累不著的。至於你,這段時間得在這幫我,最起碼,家裡得有人給我做飯吧?」

    「嗯……」陸秀兒想了想,似乎也的確是這麼回事,這麼大一套房子,總不能讓蘇昊一個人住在裡面吧。

    討論完畢之後,兄妹二人便出門採購各種生活用品去了,草蓆、夾被、鍋碗瓢盆、喝水的杯子、掃地的苕帚,此外,還有柴米油鹽等等。依著陸秀兒的想法,有些東西是家裡有的,改天讓蘇小虎幫忙運過來即可。但蘇昊覺得,反正也沒多少錢的東西,也該換新的了。家裡的被褥之類,都是不知用了多少年的,如今既然要建一個新家,當然就一併更換過來了。

    二人在街上轉了一個下午,最後雇了小推車把買到的東西送回家,蘇昊一算賬,又花出去一兩多銀子。看著迅速癟下去的錢袋子,蘇昊長吁短歎:錢到用時方恨少啊,看來,自己確實得想辦法去弄錢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4 11:39 PM

第二十三章 下馬威

在縣城的第一個夜晚,蘇昊和陸秀兒都睡得非常踏實,主要是白天太過於勞累了。

儘管一幢大宅子裡只有他們兩個人住,但蘇昊也沒想過要去做點兒童不宜的事情,畢竟他們兩個人的確都還算兒童。

    次日清晨,陸秀兒早早地起來,做好了早飯,然後叫醒蘇昊起來洗漱用餐。吃過早飯之後,蘇昊便前往縣衙去點卯,陸秀兒則在家裡擦擦洗洗。這麼大的房子,光打掃衛生就是一個不小的工程了。

    蘇昊來到縣衙門口,看門的衙役早已經聽說他的事情了,問清他的名字之後,便紛紛向他施禮問安:「蘇師爺,早啊。」

    「兄弟們早!」蘇昊揮揮手,頗有一些領導范兒。

    「師爺一會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的,儘管來傳小人們。」衙役的班頭似乎隨便地說了一句。

    「有什麼事?」蘇昊詫異地看著班頭,班頭卻只是神秘地笑笑,不吭聲了。

    蘇昊搞不清縣衙裡會有什麼貓膩,存著一份以不變應萬變之心,走進了縣衙。他先來到大堂看了一眼,看到知縣還沒有升堂,只有幾個衙役在那擦拭桌椅。蘇昊問清了工房的所在,便徑直往工房去了。作為分管工房的師爺,那裡才是他正經的辦公場所。

    「你找誰啊?」

    蘇昊走進工房廨捨時,看到裡面坐了七八名吏役,正在聊著什麼。見蘇昊進來,為首的一名吏員沒好氣地盤問了一聲。

    「我不找誰。」蘇昊淡淡一笑,答道。

    「不找人你到工房來幹什麼?」那名吏員繼續問道。

    蘇昊道:「本人蘇昊,蒙知縣大人垂青,聘為工房師爺,分管工房事務,請問哪位是工房書吏戴奇?」

    其實蘇昊不用問也知道,剛才盤問他的那名吏員便是戴奇了,因為工房只有一名書吏,其他的都是打雜的衙役。蘇昊頭一天已經和方孟縉說好,定於今天早上在工房商議打井的事情,戴奇就算昨天沒有見過蘇昊,今天見了,多少也應當能夠猜出來。他裝出一副渾然無知的樣子,對蘇昊加以盤問,其中流露出來的敵意,蘇昊如果感覺不到,那就真的是讀書讀傻了。

    「我就是戴奇。」那吏員應道,不過,他並沒有站起來向蘇昊行禮的意思,而是皺著眉頭道:「你就是蘇昊蘇師爺?我看著怎麼不像啊。師爺有長成你這個樣子的嗎?」

    看到戴奇開始發難,其他的衙役們也跟著起哄了:

    「沒錯,小秀才,你不是聽人說新來了個蘇師爺,就跑來假冒吧?」

    「秀才,你鬍子都沒長齊呢,就敢冒充師爺?」

    「對啊,這工房的事情,哪能輪到一個孩子來做主。」

    「……」

    眾人一起說著,一邊擠眉弄眼,同時把桌椅弄出各種聲音,這分明就是想看蘇昊的笑話了。

    戴奇在昨天聽方孟縉通知說新來了一個分管工房的師爺,當時就急眼了。他當然不敢向方孟縉發飆,當著方孟縉的面,他連聲地表示一定會服從新師爺的領導,好好做好當下打井的這件大事。然而,回到工房之後,他越想越惱火,心裡把這個素未謀面的蘇昊罵了個天昏地暗。

    正如方孟縉此前向蘇昊說過了,工房是分管全縣大小工程的部門,經手的錢糧很多,隨便哪個地方做點手腳,一年弄上幾十兩銀子都是很容易的,甚至可以說這就算是非常廉潔了。戴奇作為工房書吏,每年從工程中能夠弄到百十兩銀子,小日子過得十分滋潤。

    工房的事務具有一些專業特性,韓文和方孟縉對此都不是太熟悉,所以對工房的事情也不敢管得太嚴,對戴奇的行為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這樣一來,工房就成了戴奇的個人小天地。這樣一個既能掙錢、又沒人管的**王國,突然空降下來一個師爺,這種事情要多噁心有多噁心了,戴奇哪能容忍。

    於是,他便糾集手下的衙役們,準備給蘇昊一個下馬威了。以戴奇的想法,最好的結果就是能夠把蘇昊氣哭或者嚇哭,讓他跑去向知縣辭職,這樣戴奇在工房的既得利益就不會受到損害了。即便這個結果達不到,他至少也要讓蘇昊明白工房不是一個好說話的地方,不要試圖對工房的事務插手太多。

    戴奇敢於這樣做的一個原因,在於方孟縉曾告訴他,蘇昊的年齡只有17歲,而且是一個鄉下來的秀才,家境也頗為一般。在戴奇看來,這樣一個毫無背景的年輕秀才,閱歷是絕對無法與他這樣的官場老手相比的,面對著所有人聯合起來的抵制,蘇昊唯有舉手投降這一種選擇。

    可惜,戴奇的如意算盤打斷了地方,在他面前的這個蘇昊,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窮秀才了,而是一個經歷過無數風風雨雨的穿越者。看著戴奇等人的表演,蘇昊把手交叉在胸前,微微地笑了。

    「秀才,你笑什麼?」

    一個名叫吳達的衙役終於忍不住了,對蘇昊問道。戴奇和其他衙役也被蘇昊的平靜表情給弄懵了,起哄聲音漸漸小了,大家一齊看著蘇昊,想知道他如何應答。

    「你們累不累?」蘇昊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口吻說道,「七八個大老爺們,敢做不敢當,裝傻充楞,就為了對付我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秀才,你們不覺得丟人?」

    「秀才,你說什麼呢,什麼叫裝傻,誰裝傻了。」戴奇狡辯道。這種起哄架秧子的事情,最怕的就是對手不在乎,他們鬧得這樣凶,在蘇昊眼裡只不過當成耍猴一般,大家的臉上還真有點掛不住了。

    「別鬧騰了!」蘇昊乾脆利索地打斷了戴奇的話,他走到戴奇面前,指了指戴奇屁股底下的位子,說道:「起來,這是我的位子。」

    戴奇儘管對蘇昊心存蔑視,但對於師爺這樣一個職位,還是有些顧忌的,否則也不至於找齊自己手下的衙役來一起發難。如今見蘇昊一臉風輕雲淡的樣子,戴奇沒來由地感覺到了一種壓力,他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等到感覺出自己的失態,再想坐下去,已經來不及了。

    蘇昊一屁股坐在工房的正座上,看著戴奇和各位衙役,淡淡地說道:「一群糊塗蟲,死到臨頭了還玩這種心眼。我是來救你們的,你們難道不知道嗎?」

    「……蘇師爺,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啊?」先前說話的那個吳達怯生生地發問了,他是所有衙役裡最沉不住氣的一個,蘇昊如此拿腔作勢,就是為了瓦解像吳達這樣的膽小衙役的鬥志。

    蘇昊問道:「作為工房的書吏和衙役,你們知道當前全省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

    「打井!」好幾個衙役同時答道,戴奇在一旁想制止也來不及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整個場面被蘇昊引導過去了。

    「沒錯,就是打井。」蘇昊讚道,「打井抗旱,不止是知縣大人的旨意,更是知府、布政使、巡撫大人的旨意,這是全省的基本大計。全省上下,均以能打出水井為榮,以打出廢井為恥;以所作所為有利於打井為榮,以妨礙打井事業為恥;以爭當打井先進個人為榮,以成為打井失敗分子為恥。所有這些,你們都聽說過嗎?」

    這一番三榮三恥的論調一扔出來,所有的人都拚命搖頭,慢說他們沒聽說過,就是知縣韓文都不曾聽過這樣的說法。

    蘇昊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告訴別人一些從來沒有聽說過的政策層面的事情,就能讓別人覺得自己是有來頭的人,從而產生出一種莫名的敬畏感。現在工房裡的情況就是如此,一幫吏役已經完全被蘇昊的大話給震住了,還以為蘇昊頭一天晚上是和巡撫在一起稱兄道弟的。

    「到目前為止,本縣打井的成績是平均每四口井能夠有一口出水,成功率是25%。這個成績在全省來看,是處於中下游水平的。也許大家會覺得,中下游畢竟還不是最末……」說到這,蘇昊一拍桌子,大聲說道:「但是!」

    所有的人眼睛都瞪得滾圓,等著聽蘇昊的下文。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4 11:40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3-4-4 11:44 PM 編輯

第二十四章 迸發王八之氣


    「但是,大家想過沒有,我們是什麼縣?豐城!豐城縣在整個江西省,是排名最靠前的大縣,無論是上繳的錢糧,還是地方上的治安,在全省都是首屈一指的。大家想想,如果在打井這件事情上,我們落在全省的中下游,知縣大人的臉面何在?」

    蘇昊揮舞著手臂,開始激情演講,包括戴奇在內的所有吏役都被他給套進去了,神情貫注,大氣都不敢出。

    「如果知縣大人丟了面子,大家覺得,他會把這口氣發到誰的頭上?這件事和吏房有關嗎?」

    眾人搖頭。

    「和戶房有關嗎?」

    眾人繼續搖頭。

    「有禮房、兵房、刑房有關嗎?」

    眾人還是搖頭。

    「和工房有關嗎?」

    眾人下意識地再次搖頭,搖了兩下,才覺得不對,又紛紛轉為點頭。這一搖一點之間,大家的腦袋都有點暈,更想不清楚蘇昊的話裡是不是有什麼破綻了。

    「對了,大家有這種危機意識就好!」蘇昊及時對大家的正確反應給予了肯定,這是忽悠人的基本技巧,「大家想想,知縣大人如果要找咱們的麻煩,會很困難嗎?戴奇,你組織工程的時候虛報支出,中飽私囊,你以為知縣大人不知道嗎?」

    「我沒有!」戴奇下意識地予以申辯。

    蘇昊才懶得跟他糾纏,他其實並沒有戴奇貪污的證據,只是從方孟縉此前的提點以及自己的經驗出發,認定戴奇絕對不會那麼乾淨的。他本是虛張聲勢嚇唬人,所以必須是一劍封喉,絕不補刀。他不去看戴奇漲得通紅的老臉,而是轉向那幫衙役,說道:「你們買材料的時候找商家要回扣的事情,你們以為知縣大人沒接到過舉報嗎?」

    「小的不敢……」衙役們也都慌亂起來了,這種事誰沒幹過?再說,這回扣也不是自己想要的,人家商家非要塞給自己,自己不收也顯得不夠親民不是?

    「俗話說,水至清則無魚,知縣大人早就知道大家搞的這些名堂,但他老人家體貼大家生活困難,沒有予以追究,這是大人對大家的關懷,也是為了鼓勵大家努力工作。但是!」蘇昊又來了一個神轉折,「如果大家得了好處而不能為知縣大人分憂,反而讓大人在同僚面前蒙羞,你們以為縣衙的監房只是給百姓住的嗎?」

    「求師爺救我等一命。」吳達的膝蓋是最軟的,被蘇昊這樣一嚇唬,他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師爺,小人被稀飯迷了心竅,還請師爺恕罪。」

    一個小團體的崩潰,總是由最脆弱的環節開始的。但只要有一個人開了頭,其他的人就挺不住了。看到吳達給蘇昊下跪,其他的衙役們一個接一個地也都跪下了。戴奇見自己成了孤家寡人,心中暗歎一聲,也跟在衙役們後面跪了下來。

    「大家起來吧。」蘇昊穩穩地坐在主座上,向眾人抬了抬手。這個時候架子一定要端住,如果得意洋洋地趕緊去扶眾人起來,那麼剛剛裝出來的威風就會蕩然無存了,大家腦子一清醒,沒準就會回過味來,知道蘇昊是在嚇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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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位能夠在縣衙得個差使,都不容易,一家人都指著大家的這些薪俸過ri子,如果因為辦不好差,丟了差使,全家人都得去喝風,是不是這樣?」蘇昊苦口婆心地說道。

    「師爺說得對。」眾人答道。

    「但是呢,打井這種事情,過去你們都沒有做過,所以心有餘而力不足,想做好卻找不著門道,所以大家也都著急,是不是這樣?」

    「正是如此,師爺說得太對了。」

    「所以!知縣大人委託本人來工房指導工作,就是要幫助大家,提高打井的成功率。大家有沒有聽說過,我在折桂鄉指點了5個井位,每個井位都打出了好水井。」

    「戴書吏,是這樣嗎?」衙役們有些並不知道這件事情,紛紛向戴奇求證。

    在事實面前,戴奇自然是不能否認的,他微微地點了一下頭,表示蘇昊說的是實情。這一來,衙役們看蘇昊的眼神可就完全不同了,五口井,每口都能出水,這簡直就是逆天的事情啊。工房的這些衙役都是到下面去指揮過打井的,深知尋找井位的難度,如果蘇昊有這樣的能耐,那麼當一個分管工房的師爺,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了。

    面對著眾人崇拜的目光,蘇昊微微一笑,說道:「這都是彫蟲小技,不足掛齒。我既然當了這個工房師爺,那麼各位就都是我的同僚,我自然會幫大家做出成績,讓大家得到知縣大人的褒獎。打井是眼前最大的事情,我希望大家在這些天裡,同心同德,一起把這件差使辦好。至於ri後,等空閒下來,我還會給咱們工房另找一些掙錢的營生,我保證讓大家掙到的錢,比以往偷雞摸狗弄到的錢要多出10倍。」

    「10倍!」眾人都被蘇昊的大話給震驚了。工房是個有油水的地方,即便是普通的衙役,一年上下其手,也能弄個十幾兩銀子的外快。如果像蘇昊說的,能夠有多出10倍的收入,而且還不違法,那可真是一件美妙無比的事情啊。

    但是,眾人更多的還是一份懷疑。打井這事,是蘇昊已經幹成功的,大家也無話可說了。但要說一個秀才居然能夠找到一些掙錢的營生,讓每個人都掙到10倍的銀子,整個工房十幾號人,差不多一年能夠弄到上千兩的銀子,這實在有些吹得過大了。如果蘇昊真有這個本事,他至於穿一件帶補丁的襴衫來縣衙上班嗎?

    蘇昊看出了大家的懷疑,他問道:「咱們工房裡,誰是當過泥匠的?」

    工房相當於縣裡的工業局和城鄉建設局,在明朝,hegfu主導的工業不多,倒是各種建築工程比較多,所以工房裡的吏役有好幾個都是泥瓦匠、石匠、木匠出身。聽到蘇昊的問話,有兩名衙役舉起了手,說道:「小人過去當過泥匠。」

    蘇昊看到舉手的人中有一個正是剛才最先向自己下跪的,便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人吳達。」吳達回答道。

    「哦,吳達,你會打灶嗎?」

    「回師爺,我過去就是灶博士,在這縣城裡,數我的手藝最好。」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蘇昊心中暗喜,他繼續問道:「那好,吳達,我問你,你打的灶,一個四口之家,一年要用多少柴草?」

    這個問題可難不住吳達,他答道:「如果是燒稻草的話,一個四口之家,一年差不多要用3000斤。」

    「3000斤稻草,就是30擔,差不多是9錢銀子,是不是?」

    「差不多吧,有時候柴草的價錢還要更貴一些。」

    「如果一口灶,一年能夠省柴一半,只燒1500斤稻草,你覺得這口灶能值多少錢?」

    「這不可能!」吳達斷然道,「四口之家,1500斤稻草根本不夠用,什麼樣的灶都無法做到這一點。」

    「我家在折桂鄉龍口村,前兩天我就在村裡打了幾口灶,每口灶都能比過去省柴一半以上,四口之家,1500斤稻草完全夠用。」

    「師爺此話當真?」吳達的眼睛閃閃發亮,他當衙役不夠稱職,但作為一名曾經的灶博士,他對於技術有著狂熱的興趣。

    「等有空的時候,我親手打一眼灶給你看,你就相信了。」蘇昊說道,「吳達,我問你,如果我們以工房的名義在全縣推廣這種灶,一口灶收2錢銀子,你覺得百姓願意接受嗎?」

    「如果省柴的效果真如師爺所言,我想百姓會接受的。」吳達說道。

    這筆賬,過去蘇昊曾經和母親楊根娣在一起算過,得出的結論是省柴灶一年能夠替農家省下3錢以上銀子的柴草。最關鍵的是,一個省柴灶至少能夠用上十幾二十年,這樣省下來的柴草價值可就非常可觀了。花2錢銀子打一口能夠持續省錢的灶,對於ig明的人家來說,絕對是一個合算的事情。而那些一時目光短淺的人家,在其他人家的示範作用下,也會跟著學樣的。

    蘇昊在村子裡幫人打灶,只能是還還人情,不敢收大家的錢。但如果把這個技術拿到工房來,以hegfu的名義推廣省柴灶,一口灶收2錢銀子,百姓估計還會覺得是惠民工程呢。

    「師爺的意思是說,你願意向小人傳授這門手藝?」吳達半信半疑地問道。

    蘇昊笑道:「有錢大家一起掙嘛,本師爺博覽群書,像這樣的手藝數不勝數,拿幾樣出來幫著大家一起發財,有何不可?再說,我有秀才功名,現在又還年輕,難道會一輩子在這豐城縣衙裡混嗎?」

    「當然不會,師爺這樣的大才,必定是能中進士的人,豈能呆在我們這座小廟裡。」眾人一齊恭維道。

    蘇昊站起身,走到戴奇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老戴,我如果想搶你這個書吏的位置,早就搶走了。你放心,我只是來鍍鍍金的,

這個工房,什麼時候都是你的天地。我能幫你跨過眼前這個坎,你難道還敵友不分嗎?」

    被蘇昊的王八之氣一熏,戴奇也挺不住了。他站起身來,向著眼前這位年輕秀才跪倒,稱道:「戴奇眼拙,感謝師爺大人大量,不和小人計較,戴奇願為師爺效犬馬之勞。」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4 11:46 PM

第二十五章 知縣的胡蘿蔔

    「蘇昊,好手段啊,不錯,不錯。」方孟縉一邊用茶杯蓋撥著茶杯裡飄浮的茶葉,一邊笑呵呵地對蘇昊說道。

    他們此時正在縣衙的二堂裡議事,韓文和方孟縉分別坐在上首的兩個位置上,蘇昊一個人坐在下首。在頭一天,蘇昊來面試的時候,方孟縉是陪著他坐在下首的,把韓文的位置凸顯出來。現在蘇昊也成了體制中人,方孟縉也就不再假裝低調了,而是與韓文並排坐著。

    他在用這樣的方式,向蘇昊傳達一種信息,那就是他方孟縉才是縣衙裡的大師爺,是韓文所倚重的人。蘇昊雖然也是師爺,但屬於小師爺,地位是遠低於方孟縉的。

    早上蘇昊在工房收服戴奇等人,這個消息迅速地由工房裡的某衙役報告給了方孟縉,方孟縉又把這個消息告訴了韓文。等蘇昊安排完工房的工作,前來向韓文和方孟縉報告的時候,兩個人都用一種欣賞的眼光看著他,讓他好生覺得不自在。

    「韓大人,方師爺,學生只是為了便於做事,才不得不向工房的差役們許下了種種諾言,二位請放心,學生斷不會拿原則去做交易的。」蘇昊連忙向兩位領導表明自己的態度。

    韓文擺擺手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本縣既然委派你主管工房事務,就是相信你,你覺得怎麼做有利,就放手去做吧。」

    方孟縉也笑道:「蘇昊,我和大人原來還擔心你太年輕,對付不了戴奇那幫老油子,現在看來,倒是我們看走眼了,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大人和師爺謬讚了,學生感謝大人和師爺的信任。」蘇昊說道。他心裡明白,這兩個人嘴上說的,不過是個態度而已,如果真的對自己完全信任,何至於專門派人監督自己的動向,而且還根本不避諱自己。他一進來,方孟縉就把他在工房做的事情給點出來了,這其實就是一種暗示,這是告訴蘇昊,在這個縣衙裡,沒有什麼事是瞞得過他方孟縉的。

    不過,對於這樣的ig示,蘇昊也談不上有什麼反感,他反正沒打算搞歪門邪道,自然也就不在乎別人監視自己了。他還沒有想好在明朝如何發展,但至少有一點他是想明白了的,那就是沒必要在這樣一個小小的縣城裡通過不法手段去發財致富。

    「大人,師爺,我剛才已經在工房給眾人開過會了。下一步,我打算留兩個人在工房值守,負責調撥材料,協調人員。餘下的衙役都隨我下鄉去,協助打井。」蘇昊直入主題。

    方孟縉道:「這個安排不錯,馬上就是田地裡大量用水的時節,打井一事刻不容緩。不過,這勘井位之法,只有你一人能夠做好,讓這些衙役們跟你下去,能做什麼呢?」

    蘇昊苦笑道:「這也就是聊勝於無的意思吧。勘井位需要對周邊的地形地貌進行勘測,全面分析地質構造,才能保證井位選擇無誤。我一個人要想跑遍所有的地方,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我的想法是,讓衙役們按我說的辦法去記錄各鄉村的地貌,我依據大家報上來的材料先進行一次粗選,然後再到最有可能儲水的地方去實地勘測,這樣就能夠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了。」

    「你說聊勝於無,是指什麼呢?」韓文問道。

    蘇昊道:「我剛才和衙役們聊了一下,我原本以為,工房的衙役怎麼也得懂點工程技術,誰知,他們只是有點手藝,一多半的人都不識字。其中文化最高的要數戴奇,但說到算學一道,他也是只有記記賬的本事。我剛才嘗試著教他們畫現場的地圖,很多人連拿筆的姿勢都不對,要培養到勉強能用的程度,估計我也得吐血三升才夠。」

    「衙役們當然是不識字的。」韓文對於這一點並不驚訝,「平日裡他們能夠連猜帶蒙看懂個牌票,就已經算是不錯了。你學的夷人的格物之道,精妙無比,又豈是這些蠢人能夠領會的?」

    「這就是學生的無奈之處了。」蘇昊歎道。

    方孟縉想了想,問道:「蘇昊,你有沒有想過到書院裡去找幾個學生來幫你呢?」

    「書院?」蘇昊眼前一亮,對啊,民間的文盲率高,但書院裡的學生還是有文化的啊。儘管當年的學生並不學自然科學,但有文化底子,現學現賣也來得及。蘇昊需要自己的助手們做的事情,其實在後世都是由地質隊裡的普通工人來完成的,對數理化的要求並不高。

    「師爺,這書院裡的學生,我能支使得動嗎?」蘇昊高興之後,又有些疑慮了。

    他沒有在書院讀過書,不過倒是曾經多次進城來向書院的教諭和訓導討教過學問上的事情,因此也和書院的學生們打過交道。據他的印象,書院的學生眼高過頂,對於像他這樣的鄉下窮秀才一向是不太看得起的。在明朝讀書人的眼裡,打井這種事情,屬於匠人的事情,現在他要動員一批讀書人去幫忙,這些人願意嗎?

    方孟縉道:「讀書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點道理,我想書院裡的生員們還是懂的。再說,這些生員也都是本縣子弟,家裡同樣受乾旱之苦,打井一事也是為他們自家謀福利,他們不至於拒絕。如果真有那不在乎父老鄉親死活的腐儒,知縣大人在此,先記下他們的姓名,待到分配鄉試名額之時,哼哼……」

    蘇昊先寒了一個,俗話說,民不與官鬥,這話真是一點不錯啊。縣衙要徵用書院裡的學生,從理論上說,學生是可以拒絕的,但縣衙要對付這些不給面子的學生,辦法實在是太多了。方孟縉說的,是指把這樣的學生掛上黑名單,不給他們鄉試的名額,這可是對於生員們來說最可怕的威脅了。

    明朝的科舉制度中,鄉試是非常重要的一個環節,這個環節是有名額限制的,一般是按本省所取舉人數的30倍計算,再分配到各個府縣。豐城縣的縣學中有三四百名生員,每次參加鄉試的名額只有三四十個,相當於10個人中間才能有一個人能夠獲得名額。方孟縉聲稱要把參加打井的事情與名額分配掛起鉤來,這一招可是夠狠的。

    方孟縉剛說完,韓文又補充了一句:「對於幫助縣衙打井有功的,蘇昊,你也可以造一個名冊報上來,以後分配名額之時,這些人可以優先,這也算是本縣對他們的一點點獎勵吧。」

    高,真是高,參加的有獎,不參加的受罰,而且都是拿生員們的命根子來作為籌碼,胡蘿蔔加上大棒,不怕這幫秀才不低頭。蘇昊在心裡暗暗佩服,他想起一事,便笑著問道:「韓大人,那如果學生此番打井,果能奏效,這個獎勵是不是也可以算上學生一個名字呢?」

    「那還用說?」韓文咧嘴笑道:「如果你果真能夠像在折桂鄉那樣,每勘必中,我必將把你列為豐城打井的第一功臣。今年來不及了,明年我會把你補為縣學的廩生,待到你學業有成,能夠參加鄉試之時,你的名額是完全能夠保證的。」

    「學生謝過大人。」蘇昊連忙給韓文施禮道謝,韓文給他的這個承諾,可實在是太有用了。他雖然對於科舉制度頗為不屑,但要想在明朝混出點名堂,估計最終還是得走走這個過場的。他考秀才的時候,只是勉強過關,未能得到秀才中最高的廩生待遇,只是一個附生而已。像他這樣的附生,要想獲得鄉試資格是很難的,但現在韓文替他把這個問題給解決了。

    方孟縉接著韓文的話說道:「蘇昊,雖然有大人的這個承諾,但你自己的文章功底也還是很重要的。否則,就算知縣大人給了你機會,你的文章過不去,也是無用,是不是?你在縣試時候的文章,老夫昨天找出來看過了,恕老夫直言,文章中頗有一些值得商榷之處啊。」

    蘇昊窘了,自己的前身水平的確不怎麼樣,書是讀得挺多的,但沒什麼靈氣,方孟縉說他寫的文章頗有值得商榷之處,說白了就是指他的文章狗屁不通。如果以這樣的文章去參加鄉試,那基本上就是白白浪費一個名額了。

    「學生明白,待此間事了,學生定會好好攻書。」蘇昊說道。

    方孟縉撫著下頦的幾根鬍子說道:「老夫雖然倦於功名,但對於科舉文章一道,倒也有些心得。未來蘇昊你如果在文章方面有些什麼疑惑,可以來找老夫,老夫或許能夠與你指點一二。」

   「多謝師爺。」蘇昊又忙著向方孟縉施禮。

    「好吧,此事來日再議。當下,打井之事更為重要,事不宜遲,我這就帶你去龍光書院。書院新來的教諭吳之誠是個老夫子,可是不太好說話的。」方孟縉站起身來說道。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4 11:47 PM

本帖最後由 舞闕樓影 於 2013-4-5 10:38 PM 編輯

第二十六章 龍光書院

  豐城的縣學名叫龍光書院,位於縣衙以東,靠近東門的地方。

    書院早在宋代就已經頗具規模了,據考證,書院中的文廟建於南宋紹興1就是公元這座文廟一直保存到21世紀仍然矗立不倒,不過,在某個特殊年代裡,它曾被改造成豐城中學的學生宿舍,廟頂的琉璃瓦也被揭走蓋了豐城中學的廁所,這就是後話了。

    書院得名龍光,這兩個字也是很有來歷的。初唐才子王勃撰的《滕王閣序物華天寶,龍光斗之墟」一句,其中的龍光,便是指代豐城。

    相傳在西晉年間,重臣張華夜觀天象,注意到鬥牛之間常有紫氣閃現,豫章人雷煥告訴他說,這是地下的寶劍所散發出來的龍光,來自於一個名叫豐城的地方。張華遂補雷煥為豐城縣令,雷煥上任後,果然在縣衙的監室下掘出一個石函,內藏雙劍,一名龍泉,一名太阿。這便是龍光斗這一典故的來歷。

    歲月荏苒傳說已經無從考證,但在龍光書院裡,有一小亭,名喚劍匣亭。亭中供著一塊四五尺長、上有凹槽的大麻石,據說那就是當年雷煥挖出來的石函,兩把寶劍就是藏在那凹槽之中的。

    龍光書院佔地近百畝,一進門就是前面說的那座宋代文廟,文廟兩旁有左廡、右廡、設衣亭、規戒堂等,再往後是六經樓,也就是當年的圖書館了。講堂位於文廟的東邊,再往裡,還有讀書室和會膳堂等建築,與後世的一座小規模學院也差不多少了。

    書院內綠樹成蔭、百花飄香,倒的確是一個修心養好去處,就是不知道有多少才子能夠有閒情逸致來體驗這美好的環境了。

    蘇昊到龍光書院來過的次數不少,從前書院的教諭叫顧可耕,是一個和藹可親的老夫子。蘇昊每次過來向他請教,他總能給蘇昊一些指點,不過,鑒於蘇昊的天資平平,這種指點能夠起到的作用也是非常有限的。

    顧可耕在年初的時候離開了,那之後蘇昊也沒再來過書院,所以並不認識方孟縉所說的新任教諭吳之誠。據方孟縉對蘇昊介紹說,這個吳之誠是個非常博學的大儒,只是學問大了,脾氣也大,據說對於他看不上的人,是從來都不客氣的,書院裡有不少腦子跟不上的學生屢屢被他訓得狗血淋頭。

    方孟縉、蘇昊二人離開縣衙,步行十分鐘來到了書院。方孟縉是書院的常客,守門的雜役見到他,連忙行禮,告訴方孟縉說吳之誠此時正在講堂給學生們講課,讓方孟縉和蘇昊二人先到左廡去休息一下。

    「不必了,吳先生的課,一向是絕倫的,有此機會,我豈能不去旁聽。」

    方孟縉說著,便帶領蘇昊往講堂而去。來到講堂門外,便聽見屋裡有人在鏗鏘有力地講解著文章之道。方孟縉不敢打擾,便拉著蘇昊站在窗外聽課,一邊聽,一邊還小聲地稱讚著。

    蘇昊也側著耳朵聽吳之誠講課,從一個明朝秀才的角度來看,吳之誠的課的確講得挺的,旁徵博引,一段段聖賢文章信手拈來,毫無生硬的感覺。但如今這個蘇昊對於這樣的東西已經沒有太多興趣了,在他看來,一個道理是真是假,是好是壞,並不取決於古聖先賢如何說,那種連放個屁都要去論證一下「子曰」的事情,除了浪費時間,沒有任何價值。

    「窗外可有雅客?」吳之誠在屋裡講得正來勁,忽然見到窗外人影晃動,便高喊了一聲。

    方孟縉呵呵笑著,走到門邊,向吳之誠施禮道:「是方某聞得日謙先生高論,不禁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攪擾了先生講課,恕罪,恕罪。」

    「哈哈,是吾輝兄大駕光臨,真是令鄙書院蓬蓽生輝啊,快請進來吧。」吳之誠熱情地邀請著方孟縉。吳之誠的字叫r孟縉的字叫吾輝,這二人都是讀書人,為了體現相互之間的親密關係,便互相以對方的表字相稱了。

    當年的課堂,也沒什麼教學紀律一說,老師高興了,就多給大家講幾句,不高興了,就讓大家自己背書,沒準還揪幾個倒霉蛋起來打打板子,總之,一切都是老師說了算。吳之誠是個有才學也有脾氣的人,對於他看不上的人,他根本就不會允許對方進入自己的課堂,而方孟縉屬於有些才學,讓吳之誠覺得比較投緣的一個,所以吳之誠也不管正在上著課,就把他請進教室裡來了。

    方孟縉本來就是要跟學生談話的,所以也沒有拒絕,拉著蘇昊便走進了教室。。

    吳之誠招呼方孟縉二人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然後旁若無人地對方孟縉問道:「吾輝兄,今天怎麼得空到書院來看看了?」

    蘇昊覺得挺好笑,這好端端正上著課的時候,吳之誠居然就能夠在教室裡接待客人,而且還高談闊論,也不知道學生們是什麼想法。他偷眼看了看下面的學生,發現學生們面色如常,一個個拿著書坐在座位上默讀,估計像這樣的情形已經出現過不止一次了。

    方孟縉用手指了指下面的學生,對吳之誠說道:「方某這次到書院來,是想向日謙先生借些弟子幫忙的。」

   「縣衙有緊急的文書要製作嗎?」吳之誠問道。

    方孟縉搖搖頭道:「不是文書的事情,而是當下全縣最緊要的事情,打井。」

    吳之誠道:「打井?吾輝兄,你不是來消遣吳某的吧?你讓我的學生去打井?」

    方孟縉道:「方某豈敢消遣日謙先生,我向你借學生,並非去挖井,而是幫著我們這位蘇昊小哥勘測井位先生,我向你介紹一下,這位是蘇昊,是知縣韓大人新聘的工房師爺,是專門負責打井一事的。」

    「工房師爺?」吳之誠上下打量著蘇昊,「我只聽說過錢谷師爺、刑名師爺,什麼時候出來個工房師爺了?還有,這位蘇小師爺好像是秀才出身吧,不知是哪裡的秀才啊?」

    「回吳先生,學生家住折桂鄉龍口村,是本縣去年考取的秀才。」蘇昊站起身來向吳之誠行弟子禮。

    吳之誠用傲慢的口吻繼續問道:「去年的秀才,為什麼沒進書院攻讀啊?」

    「回先生,學生是本縣秀才的最末一名,沒資格進書院。」蘇昊依然是客客氣氣地答道,說到最末一名時,他沒有絲毫慚愧的神為在他心裡,覺得這種考試的名次,實在沒什麼值得在意的。

    聽到蘇昊與吳之誠的對話,尤其是聽到蘇昊說自己是最末一名,下面的不少學生撲哧一聲便笑了出來,有些學生甚至還很誇張地發出「哈哈」的聲音,以示對蘇昊的蔑視。

    「最末一名的秀才,也算不錯了。」吳之誠說道,話雖這樣說,但當他回頭對方孟縉說話時,味道就完全不同了:「吾輝兄,韓大人就算著急打井一事,也不可病重亂投醫吧?本縣也不乏博學之士,為何讓一末流秀才來擔此重任啊?」

   「 先生慎言。」方孟縉的臉上有點掛不住了,這是當著蘇昊的面打臉啊,就算你吳之誠有本事,好歹也要有點風度好不好?當著一個17歲的孩子,你跟人家較什麼勁?

    「先生,蘇昊雖然年幼,詩書方面也還有些欠缺,但在打井一事上,卻還是有些獨特造詣的。他曾得一佛郎機傳教士指導,粗通夷人的格物之道折桂鄉曾勘測五個井位,皆打出好井,韓大人正是因為這個,才聘他當了工房師爺。」方孟縉連忙把蘇昊的光榮事跡向吳之誠說了一遍。

    吳之誠聞聽此言,看了看蘇昊,見對方臉上波瀾不驚,當下有些惱火,他對方孟縉說道:「這打井一事,我大明學問也未必就弱於佛郎機學問,想那佛郎機不過是蕞爾小國,飲毛茹血之輩,能有什麼格物之道?說不定,是某些人碰巧猜中了幾個井位,然後歸於什麼夷人學說。吾輝兄,你是飽學之士,斷不可被妄言所惑啊。」

    如果不是知道吳之誠的脾氣,方孟縉當即就想暴走了。自己和韓文是考校過蘇昊的能耐的,你吳之誠憑什麼在這裡說三道四。他扭頭看看蘇昊,見蘇昊臉上帶著微笑,似乎有些譏諷之念一動,說道:「蘇昊,對吳先生所言,你作何辯解啊?」

    方孟縉見識過蘇昊收拾工房那些吏役的手段,此時見蘇昊對吳之誠的挑釁並不著急,認定蘇昊必定有反擊的手段蘇昊推了出來。蘇昊如果能夠折服吳之誠,當然是最爽快的事情。萬一蘇昊與吳之誠爭執不下,自己再做調解也不遲。

    蘇昊明白方孟縉的意思,他再次站起身來,對吳之誠行了個禮,說道:「吳先生所言甚是,學生本來也只是一個末流的秀才,豈敢在大儒面前張狂?學生欠聞吳先生博古通今,才高八斗,這次隨方師爺到書院來,其實是想向吳先生討教一些問題的。」

    吳之誠冷冷地說道:「要向我討教問題,起碼你要拿出一些才學,證明你值得我指點吧?蘇昊,你覺得你有能讓我願意教你的才學嗎?」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4 11:56 PM

第二十七章 線性規劃

    蘇昊平靜地答道:「學生只是久聞吳先生的才學,但對於吳先生何等學問並不知情,所以也無法說出自己是否有能夠讓吳先生看得上的學識。學生想向吳先生請教一個問題,吳先生只需說你會或者不會即可,不耽誤你的時間,你看如何?」

    坐在下面的學生都瞪大了眼睛看著蘇昊和吳之誠,蘇昊這話,聽起來客客氣氣,但其中卻深藏著銳利的鋒芒。蘇昊的要求很簡單:我出一道題給你做,你只需要說會或者不會就行。作為一名考秀才僅考了最後一名的小年輕,對博學的大儒說這種話,簡直就是赤裸裸的挑釁了。

    「如果我會,你當如何。如果我不會,你又當如何?」吳之誠忍著氣問道。人家一個年輕人能夠在自己的貶損之下從容淡定,自己如果被人家一句話就激得跳起來,豈不是先栽了?念及此處,他決定先不爆發。

    蘇昊道:「如果先生會,那學生立即掩面而走,因為這是學生唯一覺得能夠拿出來請先生過目的才學。如果先生不會……」

    「那我馬上辭去教諭之職,回家閉門讀書,不再誤人子弟。」吳之誠被蘇昊逼到牆角了,不得不放出狠話。他心想,蘇昊的問題如果是有關堂堂正正的學問,那麼他沒理由不懂。如果蘇昊非要找個冷門偏門的題來考他,想必方孟縉也痛斥蘇昊無恥的,所以他不必有這方面的擔心。

    蘇昊道:「這倒不必,術業有專攻,吳先生偶遇不懂的東西,也是正常的。學生只是希望能得到一個向吳先生請教的機會而已。」

    「不必多嘴,你說你的問題吧。」吳之誠道。

    蘇昊道:「這個問題是我們工房在工程中遇到的問題件竹器,每件需寸和竹竿各一。現有1丈長竹若干,問如何下料,可使長竹用量最少,最少有幾何?」

    「這……」

    蘇昊的問題一說完,滿屋子的人臉色都變了,這個問題聽起來非常清楚,但所有的人都知道,這樣的題,是他們根本解決不了的。

    1丈的長竹,可以裁成的,餘下的部分裁成寸的,這樣會余3寸的竹頭;換種裁法,可以裁成的,寸的,寸的,這樣正好不浪費。問題在於,需要的數量是三種尺寸各這就要使各種裁法相互組合。至於如何組合才是最優的,在眾人心目中,除了一根一根去試驗之外,並無更好的辦法。

    很顯然,蘇昊提出這樣一個問題,並不是讓吳之誠去用試驗方法來解的,偏偏吳之誠還不知道如何求解。你要說這個問題屬於冷門偏門吧,好像也說不過去,類似於這樣的問題生活中是完全可能碰上的。

    農曆四月中旬的天氣,別人都熱得冒汗,吳之誠卻覺得背心上全是冷汗。作為一個心高氣傲的大儒,最受不了的事情,就是被別人在學問上問倒了。吳之誠這輩子倒不是沒有過被別人問倒的時候,但沒有一次是像現在這樣,明明覺得這是一個非常簡單的問題,但自己連一點門道都摸不著。

    「蘇昊,這是一個算學的問題,我卻記不起哪本書上有口訣可用。你出了這個題,莫非你能夠解出來?」方孟縉從身邊吳之誠的喘氣聲中,能夠聽出他正處於尷尬之中,便打破沉默,向蘇昊發問了。方孟縉沒有與蘇昊賭什麼東西,他來發問,是非常合適的。

    蘇昊在出題的時候,就沒指望吳之誠能夠做出來,要知道,這可是一個線劃的問題,超前於這個時代好幾百年了。即便是在西方劃問題的提出,也是在之後,即在19世紀初的時候。最早提出這個問題的,是著名的法國數學家傅利葉,但以傳利葉的水平,竟然也找不出一個好的解決方案,而是要等到又過了年紀50年代的時候,才有了相應的算法。

    蘇昊拿這樣的題來考吳之誠,說穿了就是拿金手指來欺負古人。話又說回來,穿越眾不用金手指,還好意思說自己是穿越來的嗎?

    看到吳之誠老臉漲得通紅的樣子,蘇昊微微一笑,對方孟縉說道:「方師爺,我大明學問中並無解此題之法,然夷人有矩陣之術,可解此題。」

    「蘇小哥可會此術?」方孟縉問道。

    「略通一二。」蘇昊毫不客氣地說道。

    方孟縉道:「那就請蘇小哥給我等演示一下,如何?」

    「遵命。」蘇昊斂襟拱手,然後對學生們問道:「哪位兄台可借小弟幾張白紙。」

    「我這有!」

    「用我的!」

    幾個學生爭著把紙遞了過去,蘇昊稱了聲謝,把紙接過來。又有學生取出筆墨給蘇昊,蘇昊擺擺手,從袖筒裡掏出幾截炭頭,笑道:「慚愧,小弟做算學的時候,習慣用此物為筆。」

    這不是廢話嗎,誰也不可能拿著毛筆去解矩陣題。蘇昊拿著簡易的炭筆,開始在紙上寫起式子來了,眾人一齊圍過來觀看。吳之誠雖然抹不開面子,但也想知道蘇昊是用什麼樣的方法來解這種問題的,所以也站在一旁看著。

    「蘇小哥,你寫的這個,是夷人的計數法吧?」方孟縉看蘇昊寫出來的一串阿拉伯數字,忍不住問道。

    「正是。」蘇昊道,「這種計數法,叫作阿拉伯數字,其實是天竺人發明的,經天方人傳到佛郎機。我們說的天方,在佛郎機語裡就叫阿拉伯。其實阿拉伯數字在南宋的時候就已經傳入中國了,只是沒有人使用而已。」

    「這也是你從佛郎機人那裡學來的?」方孟縉問道。

    「是的,我見過的那個佛郎機傳教士,見識頗為廣博,跟我講了不少。」

    蘇昊嘴裡說著話,手上還在不斷地寫著式子。他用的是單純形法解線劃問題,這個方法步驟挺麻煩,但只涉及簡單的加減乘除,算起來倒也挺快。不一會,蘇昊就把最終的式子列出來了,他指著結果對眾人說道:

    「大家來看,這就是演算的結果。我們設4尺的竹竿為甲,的為乙,的為丙。

    取長竹2為可得4取長竹4為可得4取長竹6為丙,可得6丙;取長竹甲得

    上述合計需費長竹可得甲各是為最省方法。」

    眾人面面相覷,作為書院的學生,他們平時也要學一些算術的,這在書院裡被稱為數藝,包括方田、栗布、差分、少廣、商功、均輸、盈朒、方程、勾股等內容。有自覺數藝學得不錯的學生馬上開始對蘇昊算出來的數字進行驗算了,其結果當然是一點問題都沒有。至於說長竹是不是最優的結果,大家無法驗證,但當他們自己嘗試著用其他組合方法來裁切的時候,得出來的值都大於129。

    「吳兄,你看蘇昊的這個結果……」方孟縉扭頭看著吳之誠,徵詢著他的意見。

    吳之誠作為一個大儒,在數藝方面也是頗有一些造詣的。蘇昊用單純形法解決這個規劃問題,他站在一旁細細觀看,隱隱悟出了一些道道,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更加覺得震驚。要知道,這是一個他從來沒有見過,甚至從來沒有想過的全新領域,在這個世界上,竟然有這樣奇妙的算法,能夠把一個如此困難的問題,用簡單的加加減減就解決出來了。

    「蘇公子,老夫坐井觀天,忘了學無止境的古訓,實在是慚愧莫名。先前老夫對蘇公子頗有不敬之辭,還請公子見諒。蘇公子,請受老夫一拜。」

    吳之誠心高氣傲,但同時也是一個有擔當的人。一旦悟到了自己的過錯,他馬上就能承認,而且不忌諱當著全體學生的面,向蘇昊這樣的年輕人道歉。

    蘇昊見吳之誠如此謙恭,哪裡敢受他的大禮,連忙躬身還禮,說道:「吳先生折煞學生了,學生不過是學了一些夷人的奇巧豈能與先生的大才學相比。」

    「蘇公子,老夫對你這夷人的數藝之法很是羨慕,不知蘇公子可願將其法授予老夫?」吳之誠道完歉,立馬就厚著臉皮要向蘇昊學藝了。這也就是他這種老知識分子的了,朝聞道,夕死可也,看到自己不懂的東西,他連等待幾天的耐心都沒有了。

    蘇昊道:「先生有問,學生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過,吳先生,當下不是講授這數藝之法的時候,打井的事情才是重中之重。學生斗膽想請先生借一些弟子給我,助我一臂之力。」

    「好說,好說。」吳之誠點頭不迭,他走上講台,看著整個講堂裡的學生,大聲說道:「各位生員,今有蘇昊公子受知縣韓大人委派,負責全縣打井事務。蘇公子欲在我書院之中聘生員若干,助其勘測井位。諸位有誰願意參加的?」

    話音未落,只見滿屋子的學生齊刷刷地舉起了右手,如同一片森林一般。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5 12:00 AM

第二十八章 改之

    知識的魅力是無窮的,看到蘇昊亮出來的數學知識,書院裡的學生們都折服了。聽說蘇昊要找助手,大家自然是爭先恐後地報名,都希望能夠從蘇昊手裡學到一些有用的東西。學生中自然也有那種一心只想著科舉的人,但他們看到吳之誠向蘇昊行大禮,知道要想得到吳之誠的青睞,就必須支持蘇昊的事情,哪怕是象徵表示一下支持也行。

    就這樣,整個書院的學生無一例外,都舉手報名了。

    「方師爺,這人好像有點多了。」蘇昊先前還擔心沒人報名,現在看到報名的人這麼多,又開始犯愁了。

    方孟縉道:「無妨,人多了才有篩選的餘地,你要選人當助手,總得有些條件吧?」

    「的確。」蘇昊點點頭道:「首先一點,參加的人身體要好,在野外工作,如果體質太差,肯定是堅持不下去的。第二,數藝方面多少要有些功底,徹底沒有數藝天賦的人,最好提前退出。第三嘛……那就只能等培訓之後再來進行篩選了。」

    吳之誠叫來書院的訓導梁夢雷和蔣煉,讓他們按著蘇昊提出的標準對生員們先進行一次篩選。這些生員中,體質虛弱的佔了一半左右,這些人慢說去野外打井,就是在城裡多走幾步都會腳疼,這樣的人自然是要被淘汰掉的。

    接下來,就是考數藝,把那些兩位數乘法都會算錯的人剔除出去,結果又劃掉了一大批。等到梁夢雷和蔣煉二人把餘下的生員名單交過來時,蘇昊看到上面只剩下不到20個人了。

    「就這些?」蘇昊苦著臉問道,這真是喜憂兩重天,剛才他還嫌人數太多,誰知隨便一篩,就剩下這麼幾個了。

    「這都是按蘇師爺的要求篩出來的,還有幾個倒是符合條件,不過他們說家裡有老人孩子生病之類的事情,分身無術,所以我們也給剔除了。」梁夢雷解釋道。

    這種咒家人生病的遁法,蘇昊在前世就很熟悉了。他知道,這些人肯定是不想參加打井的事情,但又不敢公開拒絕,所以才編出了這樣的瞎話。不過,把他們剔除掉也好,不情不願的人,如果勉強拉進來,未來只會成為團隊的不穩定因素。

    「這樣吧,請這十幾位生員下午開始,就到縣衙去報道,我要給他們和工房的衙役們一起上課,講授地質勘測的基本原理。培訓完之後,我還要進行考試,如果考試不合格的,也不能參加這個工程。」蘇昊交代道。

    當天中午的午飯是在書院的膳堂吃的,吳之誠請的客。不過這位老夫子很是摳門,桌上只有一葷兩素的三個菜,也沒有酒水啥的,老夫子還美其名曰:寒夜客來茶當酒,據說這是很雅的事情。

    飯桌上,大家談論得最多的,當然就是蘇昊所說的佛郎機學問,其實也就是西方科學了。吳之誠、方孟縉、梁夢雷、蔣煉等人,都是很有些學問的人,雖然因為科舉制度的指揮棒使他們的聰明才智主要用在了詩書上面,但在接受新鮮事物方面,他們還是有足夠的敏感。

    蘇昊也不避諱什麼,把西方的科學理論體系完整地向幾位學者介紹了一遍,他前世是一個地質學家,搞地質的人,物理、化學、數學、地理、天文等等學科都要涉獵,所以他在介紹這些領域的知識時,能夠侃侃而談,有條有理,讓幾位學者聽得如醉如癡。

    「蘇小哥,你說你只是跟那佛郎機傳教士學了幾天,如何能夠學得如此多的學問?依老朽看來,光是你說的這矩陣一道,沒有幾個月的苦功,是斷然無法理會的。」方孟縉終於拋出了他一直在疑惑的一個問題。

    蘇昊道:「其實那傳教士只是把一些知識填鴨式地教給了我,我呢,也就是囫圇吞棗地學了。在那之後,我自己又花了很長時間進行琢磨推演,這才領悟了一些事情。」

    「原來如此。」方孟縉點了點頭,「那說明蘇小哥也是聰明過人,否則何以能夠自己領會得如此透徹。」

    吳之誠沉默了一會,說道:「聽蘇公子這一席話,老夫感慨萬千啊。老夫自七歲開蒙,至今已經有四十餘載,自以為已經博覽群書,可以為他人傳道授業。聽過蘇公子的這些話,老夫才知道自己所學,不過是滄海一粟,此前種種狂妄,實在是可笑之極。方師爺,煩你向韓知縣告會一聲,老夫打算辭去教職,歸隱田園了。」

    「先生何出此言?」方孟縉一驚,「適才蘇昊與你賭賽,不過是年輕人不懂事,你何苦放在心上。蘇昊,你還不快向日i謙先生道歉?」

    從吳之誠當面向蘇昊道歉開始,蘇昊就已經對這位老先生有另外的看法了。有才學之人,定然是恃才放曠的,吳之誠此前對蘇昊不屑,其實不過就是一個牛人的牛脾氣而已,實在不能說有什麼惡意。如今聽到吳之誠又提起歸隱的事情,他連忙站起身來,對吳之誠行禮道:「吳先生,學生剛才放肆了,賭賽一事,還請吳先生不要計較為好。」

    「非也,非也。」吳之誠淡淡一笑道,「我豈會為了幾句氣話而辭職歸隱,我只是覺得,蘇公子所說的夷人學說,值得我輩深入鑽研。老夫是想歸隱之後,潛心研究這些學說,希望能夠一窺門徑。」

    「僅僅為了這個,也不必非要歸隱吧?」蘇昊道,「吳先生對西學感興趣,等學生忙完此間的事情,常來書院與吳先生深入切磋就是了。吳先生有如此大才學,如果歸隱田園,豈不是我豐城學子的損失?」

    「蘇公子此話當真?」吳之誠的眼睛亮了起來,直勾勾地盯著蘇昊,逼他表態。

    壞了,被這老狐狸給誆了,蘇昊心中暗自叫苦。沒準這個吳老夫子根本就沒打算歸什麼隱,不過是用這種方法來秀秀悲情,讓自己心甘情願把所學的西方科學理論教給他而已。心裡雖然明白這個,但蘇昊也並不拒絕與吳之誠交流西方學說,在他的心裡,還是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夠睜開眼睛去看世界的。

    時下正是西方科技開始發力的時候,如果中國的學者能夠在這個時候正視西方科技的價值,參與進去,中國的科技水平定然不會被西方遠遠甩下,後世那些被列強欺凌的遭遇也就不會發生了。

    「吳先生有如此的成就,尚能不恥下問,與學生探討這西學,學生豈敢藏私?吳先生,學生這幾天會寫一個初步的讀本出來,其中包括一些西學的基礎理論,請吳先生指正。」蘇昊說道。

    「那可太好了,老夫就靜候佳音了。」吳之誠歡喜地說道。

    吃過飯,方孟縉與蘇昊起身向吳之誠道謝和告辭,吳之誠笑道:「區區一餐便宴,何足掛齒。二位且留步,待我更衣之後,與二位同去縣衙。」

    「你去縣衙作甚?」方孟縉問道。

    吳之誠道:「蘇昊公子下午要給選拔出來的生員授課,如此大好的機會,我豈能不去旁聽?」

    蘇昊道:「學生豈敢勞吳先生親往,吳先生對什麼有興趣生專程來講給吳先生聽就是了。」

    吳之誠道:「改日的事情,既然你今天就講,我又何苦等到改日,飯桌上聽蘇公子講到的這些,讓老夫心癢難耐,哪怕是再聽一遍也是好的。」

    「那學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蘇昊只好答應了,這位老先生還真有點老小孩的味道,聽到自己不懂的東西,就非要去弄個水落石出不可。他想聽,就讓他去聽吧,蘇昊對於自己講課的能力,還是頗有一些信心的。

    「公子不嫌老夫礙眼就行。」吳之誠道。

    蘇昊道:「吳先生,你要去聽課倒也無妨,不過,你可別一口一個蘇公子地稱我,你就叫我名字好了。在先生面前,我豈敢自稱公子?」

    「對了,說起這事,我還一直沒顧上問你,你可有表字否?」吳之誠問道。

    昊不過是個小秀才,還沒到給自己起字的時候,他正有待說自己沒有表字,卻看到了吳之誠的眼睛裡閃著期盼的光芒,分明是憋著想替自己起一個表字。古代的大官、大儒都有這樣的惡習,看到值得培養的年輕人,就想替人家起個名字,這樣一來,對方的身上就打下自己的烙印了,以後想賴賬都賴不掉。

    蘇昊可不想讓別人去給自己的起名字,他心念一動,想起了一個挺不錯的字可以拿過來用的,於是點點頭道:「學生倒是有一個表字,不過因為年少,不好意思用。」

    吳之誠分明有些失望,他問道:「不知蘇公子表字為何啊?」

    蘇昊笑道:「學生表字改之。」

    「改之?這二字可有何寓意啊?」方孟縉奇怪地問道。

    這是郭大俠給楊過起的字好不好,不是你們逼得狠,我能拿人家楊過的字來給自己用嗎?蘇昊在心裡說道。不過,他給自己起一個「改之」的字,卻並不全是因為崇拜楊過小俠,而是有一些其他的想法。

    「學生覺得,這世間尚有諸多不盡人意之事,吾輩既來到這世上,定當竭力改之。」蘇昊鄭重地說道。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6 07:03 PM

第二十九章 培訓


    自從穿越過來,蘇昊就在想自己該做些什麼。掙點錢,照顧好自己和家人,這肯定是第一步要考慮,現在看來,要做到這些並不困難。他身上有技術,隨便拿點技術出來,也足夠混一個不錯的位置了。哪朝哪代,都需要有幹活的人,他就算玩不轉明朝的宮廷政治,安心當個技術官員也沒什麼問題吧?

    自己豐衣足食之後,下一步該琢磨些什麼呢?

    錦衣玉食的生活,蘇昊前世也享受過,在明朝混得再好,能有名車嗎?能有愛瘋五嗎?能坐著飛機去馬爾代夫曬太陽嗎?

    位極人臣,這更不是蘇昊追求的事情,其實在他穿越之前,也已經能夠享受副局級的待遇了,如果他想當官,到部裡去當個副廳長是毫無障礙的事情。然後,按部就班地陞遷下去,退休前混個副部也不算太難,但這又有何意義呢?

    從選擇學地質的那天起,蘇昊的興趣就集中在自己的專業上。在他看來,從厚厚的岩層下喚醒沉睡億萬年的礦藏,或者在亙古荒原上勘測出一條鐵路線路,那種成就感才是最值得人去追求的。他還記得第一次野外實習時,一位老地質隊員教給他的歌:

    是那山谷的風

    吹動了我們的隊旗

    是那狂暴的雨

    洗刷了我們的帳篷

    我們有火焰般的熱情

    戰勝了一切疲勞和寒冷

    背起我們的行裝

    踏上了層層的山峰……

    他永遠不會忘記,當一群精壯的漢子們扛著三角架,背著地質包,唱著這首歌走向莽莽群山時,那種驕傲、那種自豪、那種令人血脈賁張的感覺。

    陰差陽錯,他這樣一個21世紀的地質學家來到了400多年前的明朝,回想起後世中國因為國力衰敗而遭受的凌辱,回想起一代代人為了振興國家而付出的汗水甚至生命,他有一種強烈的願望:改變這一切!

    趁著大明還沒有衰落,趁著西方列強還剛剛崛起,他要讓歷史的車輪走上另一條軌道。

    我能夠改變的也許只是一點點,但它終將撬動整個歷史!蘇昊在自己的心裡默默地想道。

    方孟縉和吳之誠他們想的事情遠沒有蘇昊那樣複雜。在他們的心目中,大明仍然是一個泱泱大國,所謂佛郎機,好吧,就像蘇昊介紹過的,還有什麼英吉利、法蘭西、尼德蘭之類,不過是一些小國而已,人口不過百萬,國土不過相當於大明的一府一州,它們能翻騰起什麼浪花來?

    「改之,嗯,這個表字不錯。」吳之誠點頭稱道,「改之,以後老夫就以此字稱你,你不會怨老夫冒昧吧?」

    「豈敢豈敢,老師稱學生的名字,本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蘇昊答道。

    有個字,蘇昊倒是省了與這些老傢伙打交道時的尷尬了。方孟縉一口一個「蘇小哥」地稱他,吳之誠則叫他「蘇公子」,都顯得太過生份。但要讓他們直接稱自己的名字,好像又不太客氣。現在有了一個字,對方就可以稱自己的字了,這更符合長輩稱呼晚輩的規矩。

    按照古制,男子要到20歲行冠禮之後,才能取字。字是用來表德的,一般講究名成乎禮,字依乎名,名是字之本,字是名之末。不過,蘇昊作為一個穿越者,也不懂這麼多規矩,再說,到了晚明時期,許多古制都已經被拋棄了,十幾歲的人起一個字,也是常見的事情。

    書院裡那些被挑選出來去參加打井的生員們早已經準備好了,正在院子裡等著呢。見蘇昊等人從膳堂出來,生員們紛紛聚攏過來,先向吳之誠、方孟縉行禮,然後便迫不及待地對蘇昊問道:

    「蘇兄,不知這勘井之事,需要哪些學問?」

    「蘇師爺,聽聞這西學頗多詭異之處,與我大明學說可有衝突?」

    「師爺,你看以我等之才學,隨師爺你學習數日,可能獨立做事否?」

    「……」

    大家雞一嘴鴨一嘴,鬧鬧哄哄。吳之誠有待喝斥一聲,蘇昊擺擺手,把他攔住了,自己微笑著對眾生員說道:

    「各位兄台,西方學說的確獨樹一幟,但以我中華學子之智慧,要精通西學並超越之,並非難事。各位如果有興趣,改日我們可以互相切磋。今日先請各位隨小弟到縣衙去做一個初步的培訓,隨後咱們再到實地去進行操演,邊干邊學。對了,小弟姓蘇名昊,字改之,諸位以後稱我的表字即可。」

    「哈哈,蘇師爺果然平易近人,虛懷若谷,難怪年未弱冠就有如此才學。也罷,我等就冒昧稱師爺一聲改之兄吧。」眾生員們嘻嘻哈哈地應道,他們中間絕大多數年齡都比蘇昊要大,而且自視有幾分才學,早就不樂意一口一個師爺地稱呼蘇昊了,現在聽蘇昊自己客氣,大家自然也就是順台階下去,改口以兄弟相稱了。

    定下了各自的稱謂,眾人說說笑笑地出了書院,步行來到縣衙。因為參加培訓的人比較多,工房的廨捨容不下,方孟縉便把大家安排到了一個叫東閣的地方,其實也就是縣衙的一間比較大的會客室,能夠裝得下30多號人。

    生員們各自找到地方坐下,像平常在書院上課一樣,坐成幾排。方孟縉和吳之誠坐在第一排,前面有茶几,還擺著水果、茶水之類,這就是領導待遇了。

    戴奇帶著工房的衙役們也都來了,蘇昊說了,不管他們能不能聽懂,都得參加培訓。因為蘇昊對衙役們的安排是給這些生員做助手,他們即便是不能掌握培訓的內容,但聽過一遍之後,至少也能知道如何與生員們配合了。

    衙役們平時在百姓面前頗有威風,看到一屋子讀書人,情不自禁地就有些發怵,更何況方孟縉還一本正經地坐在前排,大家哪還敢造次。他們一個個搬了板凳坐在生員們的後面,別說像往日一樣罵罵咧咧了,就連喘口粗氣都要四下張望一番。

    「小人戴奇給方師爺、吳教諭請安。」戴奇跑到前排,對方孟縉和吳之誠行了個禮,然後才對蘇昊說道:「蘇師爺,照你的吩咐,我把工房的人都帶來了,其他幾房也有一些兄弟想聽聽蘇師爺講課,我也讓他們來了,你看……」

    「無妨,這課不保密。」蘇昊道。

    眾人都坐下後,蘇昊開始講課了。他在前面支起一塊板子,板子上掛了一張大紙,他就拿著自己的炭筆在那大紙上寫講課的內容。沒辦法,時間倉促,他也來不及去發明粉筆,只好這樣代替了。

    「各位,請大家到這裡來的目的,大家想必都已經知道了,那就是為了打井的事情。本人不才,學了一些勘測井位的方法,蒙知縣大人錯愛,命本人負責全縣的井位勘測。豐城縣範圍甚廣,要勘測的井位眾多,以本人一人之力,是難以完成這項工作的,所以請各位前來協助。」

    蘇昊不指望能夠在一次課的時間裡教會這一屋子人如何去判斷地下的水文狀況,他需要的,僅僅是一些能夠替自己做些常規勘測作業的幫手而已。即便是這樣,他也必須先給大家介紹什麼地殼的構成、山川湖泊的形成機理、地下水的分佈規律等等。這些內容,蘇昊在前世也曾講解過無數次了,現在面對著一群古人,重新再講一遍,倒也沒什麼難度。

    蘇昊盡量地採用在這個年代裡大家能夠理解的方式進行講解,即使如此,全場的聽眾大多數人還是只能聽個半通不懂。前排的那十幾名生員的情況要好一些,他們一個個提著筆快速地在紙上記錄著蘇昊講的內容,哪怕是囫圇吞棗,也要先吃到肚子裡去,再等著慢慢地消化。

    坐在最前面的吳之誠和方孟縉倒是沒有做筆記,但從他們閃閃發亮的眼神來看,他們已經被蘇昊的講解給吸引住了,而且也領悟出了不少道理,臉上不時露出初聞大道時的欣喜之色。

    後排的那些衙役們可就沒這麼好的悟性了,他們本來也不識字,連筆記都沒法做,只能是聽到多少算多少,有點印象即可。

    蘇昊一邊講課,一邊觀察著眾人,判斷哪些人未來可以繼續培養,哪些人在這次的事情結束之後,就得遣散了。看了一圈,忽然有一個人引起了蘇昊的注意。

    此人坐在後排的牆角邊,身上穿著一件小吏的衣服,卻如前排的生員一樣在飛快地用筆做著記錄。與其他吏役相比,他的身材略顯瘦小,表現也與吏役們有所不同。

    縣衙的吏役們平時乍乍乎乎慣了,坐在這教室裡安安靜靜地聽課,對於他們來說簡直就是一種折磨。所以即便他們帶上了萬分的謹慎,但其坐姿卻仍然是東倒西歪,而且還要時不時地扭動幾下,似乎凳子上滿是荊棘一般。

    而那名身材瘦小的小吏,坐在那裡卻是十分穩當,沒有一點不適應的感覺,一舉一動都顯得那樣文靜、典雅。他大多數時候是低著頭的,只顧在紙上寫字,偶爾抬起頭來向前看時,那眸子裡波光點點,風情萬端……

    等等!蘇昊腦子裡一個念頭一閃而過,我為什麼會覺得此人的眼神裡帶著風情呢?我的性取向明明是正常的啊!

    再細看那人,只見他眉清目秀,唇紅齒白,手腕、脖頸處露出白皙的皮膚,雖然穿著皂袍,但仍能看出雙肩渾圓,這哪像一個男性的體貌特徵。。

    看到此處,蘇昊不禁在心裡啞然失笑了,姑娘,你真是條漢子啊!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6 07:07 PM

第三十章 借根頭髮用用

這位蘇昊心目中的女衙役,正是知縣韓文家的千金小姐韓倩。

    韓倩好不容易才說服了當知縣的父親,允許她換上一身男裝跑來聽蘇昊的課。她這番喬裝改扮,主要是為了避免在蘇昊和那些生員們面前露出真容,至於衙役們,其實都是見過這位知縣千金的。畢竟韓文一家就住在縣衙的後衙,女眷們平時要出門,或者有事要來找韓文,都會遇到縣衙的衙役們。明朝社會還是非常開放的,像韓倩這樣的千金小姐在縣衙裡拋頭露面,算不上什麼有傷風化的事情。

    韓倩混在衙役們中間,進了作為教室的東閣,然後找了個牆角坐下。她的本意只是想聽聽蘇昊講的西方學說,而不想引起蘇昊的注意。誰曾想,蘇昊開始講授之後,韓倩不知不覺地便被他講的東西給吸引住了,情不自禁地不時抬起頭來,與蘇昊進行眼神上的交流。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饒是一個人在穿著打扮上再加掩飾,眼睛裡的神情卻是無法隱藏起來的。與蘇昊幾次目光碰撞之後,韓倩看到蘇昊的眼睛裡流露出了一絲笑意,她猛然醒悟道,自己的身份已經被蘇昊識破了。

    這個該死的傢伙,你看出什麼來了!

    韓倩慌亂地低下頭去,心抨抨直跳。她覺得蘇昊的目光像是帶著高溫一般,看得她渾身燥熱難耐。如果她是穿著女裝的,那麼蘇昊這樣盯著她看,她盡可跳起來指責蘇昊無禮。但現在她是換了男裝,卻又被人看破了,這真是想抗議都找不著理由。

    蘇昊不知道這位女扮男裝的學生是誰,他只是覺得,一個女孩子的存在,讓整個教室裡頓時多了幾分生氣。他面含微笑,講課的勁頭又高了幾分:

    「我們剛才講到了岩石,根據成因的不同,可以把岩石分為三類。第一類叫做岩漿巖,主要玄武岩和花崗岩,它們之間的區別在形成機制的不同,玄武岩是噴出巖,花崗岩是侵入巖……」

    蘇昊的學識很淵博,講課深入淺出,而且不失幽默,教室裡的學生們不時被他逗得哄堂大笑,連韓倩也時時忍俊不住,捂著嘴竊笑不已。這樣一來,蘇昊就更有情緒了,一堂課講得高潮迭起,讓他自己都好生佩服自己。

    講完一個段落之後,蘇昊示意眾人休息一會,自己則來到方孟縉和吳之誠面前,客氣地問道:「方師爺,吳先生,學生講得還算清楚嗎?」

    「改之所講的西學,如黃鐘大呂,令人耳目一新啊,老夫佩服,佩服。」吳之誠讚道。

    蘇昊道:「吳先生過獎了,學生只是初窺門徑,豈敢妄言什麼黃鐘大呂。」

    方孟縉擺擺手道:「改之,不必謙虛,你講得的確很好。我感覺,你講的這些,恐不只是那傳教士所傳,其中還有你自己的心得吧?」

    蘇昊笑道:「果然瞞不過方師爺,我今日所講的內容,其中確有一些是我自己領悟出來的,不過,萬變不離其宗,這些道理還是從西學中推演出來的。」

    方孟縉道:「這西學的確有些門道,我聽過之後,開始明白為何改之勘井位之術鬼神莫測了,原來一切皆有跡可循。」

    「這世上本來也沒有鬼神之說,萬物皆有其機理。」蘇昊道。

    在他們三個人聊天的時候,後排的衙役們自覺自己沒有資格去旁聽,便都紛紛離開東閣,到外面曬太陽去了。秀才們則不願意放過這樣一個學習的機會,都圍在他們的身邊,聽著蘇昊與兩位大儒探討西學。

    韓倩本來不好意思往前湊,但實在是好奇他們所談的內容,猶豫再三,終於還是湊到了旁聽的人群中。她與方孟縉最為熟悉,便站在方孟縉的身後,低頭不敢直視蘇昊。

    韓倩不敢招惹蘇昊,蘇昊卻不會放過這個班上唯一的女學生,他向韓倩拱了拱手,問道:

    「這位兄台,剛才小弟所講的內容,你可聽懂否?」

    「你問我?」韓倩措不及防,抬起頭一看,眾人都在看著她,不禁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是好。

    「是啊。」蘇昊裝傻充楞,「不知道兄台如何稱呼。」

    「我……我叫……」韓倩張口結舌。

    方孟縉回過頭,見身後站著的是韓倩,不禁笑了笑,對蘇昊說道:「改之,這是老朽的內侄,名叫……韓青。」

    「哦,原來是韓兄。」蘇昊向韓倩行了個禮,說道:「小弟蘇昊,字改之。」

    這就是蘇昊的惡趣味了,明明已經知道對方是個女孩,但他就要裝出一副沒看出來的樣子,還一口一個兄台地稱呼對方。其實,在方孟縉說出韓倩的名字叫「韓青」時,蘇昊已經猜出對方的身份了,在這個縣衙裡,能夠讓方孟縉替她打馬虎眼,而且還姓韓的,除了知縣韓文的女兒,還能是誰?

    韓倩哪裡看不出蘇昊是在逗自己,他在說什麼兄台、小弟之類的時候,哪有一點客氣的樣子,分明就是不懷好意。但對方不願意把話說破,她也不便直接揭穿,只能學著蘇昊的樣子,也拱拱手,粗著嗓子說道:「蘇兄大才,小弟仰慕已久。不知蘇兄除了這勘井一道之外,還精通哪些學問,能否說幾樣出來,讓小弟開開眼界?」

    「韓兄過譽了,小弟哪有什麼大才,不過是學了點勘探、測繪、冶金、水文之類,什麼微積分、線性代數、泛函分析、力學、光學、電學、有機、無機之類,加起來也就七八十樣吧,讓韓兄見笑了。」蘇昊樂呵呵地說道。

    在方孟縉、吳之誠這些老夫子面前,蘇昊還是盡量保持低調。但對於韓倩,他就沒什麼心理壓力了,在女孩子面前顯擺自己的才學,這是任何一個心理健康的男性都具備的本能,更何況蘇昊現在這個身體才17歲,正是青春萌動的年齡。

    「吹牛!」韓倩用兩個字回答了蘇昊的吹噓,「我怎麼聽說,蘇兄只是向那佛郎機的傳教士學了幾天,這幾天時間,你就能學到這麼多東西?」

    蘇昊裝出一副鬱悶的樣子,說道:「沒辦法,韓兄,你知道我這個人最大的缺點是什麼嗎?」

    「是什麼?」韓倩果然被蒙住了。

    蘇昊道:「我這個人最大的缺點,就是太優秀了,什麼東西一學就會,這讓我常常陷入痛苦的自責之中。」

    「你……」韓倩腦子有些亂,愣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她臉上現出薄怒,跺著腳罵道:「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油嘴滑舌啊!」

    「哈哈,青兒,改之是在逗你玩呢?」方孟縉呵呵笑著,打著圓場,他扭頭對蘇昊說道:「改之,你剛才說的那些什麼有機、無機,也都是西學裡的說法嗎?」

    「正是。」蘇昊也回過味來了,這可是明朝,和一個女孩子這樣口花花,是不夠和諧的。聽到方孟縉把話頭岔開了,他連忙答道:「方師爺,這些的確都是西學裡的說法,我也是聽那傳教士說的。」

    「我剛才聽你說起有什麼電學,說的可是天上的閃電之學?」方孟縉問道。

    「是的,閃電就是一種電現象。」蘇昊硬著頭皮答道。

    方孟縉問道:「這閃電也有學說?」

    蘇昊想了想,說道:「太複雜的理論,一時也說不清楚,我們只說一點簡單的吧。電能夠通過金屬傳導,如果有一根鐵絲插到雲裡,閃電就會通過鐵絲傳到地下。在西方,人們知道在蓋高樓的時候,需要在樓頂上支一根鐵絲,然後一直通到地上,這樣高樓就不會受到雷擊,這叫避雷針。」

    「改之兄所言,莫非是指那鴟魚之法?《漢紀》載:柏梁殿災,後越巫言,海中有魚,虯尾似鴟,激浪即降雨,遂作其象於屋,以厭火祥。這與改之兄所說的避雷針似有相合之處哦。」一位站在吳之誠身後的秀才對蘇昊說道。

    蘇昊抬眼看去,認得那名秀才名叫馬玉,字獨文,據說是與自己同一年考中的秀才。不過,蘇昊是秀才中的最後一名,而馬玉卻是第一名。上午蘇昊在書院表演線性規劃的時候,這個馬玉是看得最認真的一個。如今聽他脫口就能背出一段生僻的古文來,蘇昊不禁有些自慚:「呃呃,獨文兄所言甚是,這鴟魚其實就是中國古代的避雷針了,不過,鴟魚之法託言於神靈之說,與西人所言的避雷針的原理還是有些不同的。」

    蘇昊沒讀過馬玉說的那段文章,但他多少知道馬玉說的這件事。這是漢朝的事情,當時,漢宮裡的未央宮和柏梁台遭到了雷擊,發生火災。有一名叫做勇之的方士向漢武帝獻計,說一種叫鴟魚的動物能夠防火,只要在屋頂上安裝鴟魚形狀的東西,就可以避免此類災害,這就是中國最早的避雷針了。

    其實,鴟魚能夠防雷擊,與其形狀無關,主要是因為這種屋頂上的裝飾物都是金屬製成的,而且有尖狀物指向天空,能夠吸引空中的電流。與現代的避雷針相比,鴟魚的不足之處在於沒有金屬導線通到地面上,但在雨天,建築物被淋濕之後具有了一定的導電能力,所以也能夠起到避雷的效果了。

    到了明朝,工匠們總結前人的經驗,開始嘗試著在鴟魚上連接埋在地上的金屬線,這與現代的避雷針已經沒有太大的區別。而此時,發明現代避雷針的富蘭克林還是單細胞狀態呢。

    方孟縉笑道,「如此說來,我大明百姓建房時在屋頂或置鴟魚,或置龍吻,竟是暗合了那西學中的避雷針之法了?」

    蘇昊道:「科學的作用,在於能夠解釋人們日常生活中已經掌握的那些知識,並且將其推而廣之。像這鴟魚的設置,其作用就是為了把雷電引到地上,使其不至於毀壞房屋。所以,其形狀並不一定要做成鴟魚的樣子,做成魚骨的形狀,效果反而更好。」

    「原來如此。」眾人皆點頭稱道。

    「誰知道是不是真的。」韓倩撇著嘴在人群中嘀咕道。在她心裡,對於蘇昊說的話其實是有幾分相信的,但嘴上卻不肯承認,誰讓蘇昊故意裝傻捉弄她的。

    蘇昊笑了笑,說道:「這雷電之事,也沒法檢驗,我倒有一個很簡單的實驗,可以向大家演示一下電是怎麼回事。韓兄,你衣袖上那根頭髮,可以借給小弟用用否?」

    「我的頭髮?」韓倩低頭一看,衣袖上果然沾了一根自己的秀髮,她的臉,再次騰地一下漲紅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6 07:08 PM

第三十一章 電學實驗

「可惡!登徒子!壞蛋!」

    韓倩一邊在嘴裡不停地小聲咒罵著蘇昊,一邊低著頭向內宅走去。如果細細觀察,可以發現這姑娘嘴裡雖然在罵人,臉上卻帶著一些喜悅和羞澀交織的神色。

    「倩兒,你在念叨什麼呢?」

    一個聲音在韓倩耳邊響起,把正在專心想事的韓倩嚇了一跳。她抬起頭來,看到父親韓文正站在自己面前,樂呵呵地看著自己。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擋自己的臉,生怕被父親看出心事。

    「父親,你退堂了?」

    「嗯,倩兒,你剛才是去聽那蘇昊講課了嗎?

    「是……啊。」韓倩拖著長腔答道。

    「怎麼,他講得不好嗎?」韓文敏感地聽出了女兒的回答有些不情願的意思。

    韓倩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搖頭道:「不是啊,蘇昊講的西學,確有一些門道,連方師爺和書院的吳先生都說他講得好呢。」

    「哦,方師爺和吳先生也去聽了?」韓文隨口應道。

    「可不是嘛,還有書院裡的十幾個生員,再有就是工房的那些吏役了。」

    韓倩陪著父親進了屋,幫韓文換下官服,然後說道:「父親,我今天聽那蘇昊講課,學了一個戲法呢,你想看看嗎?」

    「戲法?」韓文有些詫異,「他不是講勘井之法嗎,怎麼又講開戲法了?」

    「不是啦……是他跟方師爺講什麼叫電學,然後就變了一個戲法給我們看的。」

    「哦?那為父倒想看看。」

    韓倩急於要向父親賣弄自己學到的東西,也不顧上去換掉自己身上穿的衙役的皂袍。她走到書桌邊,先從自己的頭上扯了一根頭髮下來,放在桌上,然後取了一支韓文的毛筆,對韓文說道:

    「父親,你看,我能用這支毛筆,把桌子上的頭髮吸起來。」

    「把頭髮吸起來,什麼意思?」

    「你看嘛。」韓倩嬌怯怯地說道。

    韓文對於什麼戲法並沒有太大的興趣,不過,難得女兒如此有興致,他自然不會讓女兒掃興。他在桌邊坐下來,笑呵呵地綹著頦下的幾根長鬚,看著韓倩表演。

    韓倩把手裡的毛筆掉過頭來,用一塊絲帛在筆桿上順著摩擦了幾下,然後緩緩地湊近擱在桌上的那根頭髮。說來也怪,那頭髮像是有靈性一般,毛筆桿還沒有接觸到它,它就自動地躍了起來,粘在毛筆桿上,任憑韓倩把毛筆提到半空,而頭髮卻不會掉下來。

    這就是蘇昊在課堂上做給韓倩和方孟縉等人看的實驗了。蘇昊向韓倩借頭髮,倒不是有意輕薄,實在是一種下意識的習慣做法。在後世的課堂上,物理老師做這種實驗時,都是讓女生拔一根頭髮下來用的,這主要是因為後世的男生不留長髮,所以只能讓女生貢獻頭髮。

    蘇昊在當時也是瞅見了韓倩袖子上有一根脫落的頭髮,才想到了這樣一個電學實驗。他倒忘記了在這樣一個時代,向一個女孩子討要頭髮,是曖昧之極的一件事情。

    「這戲法是蘇昊教的?」韓文問道。

    「可不是他嗎?」韓倩答道,想到自己的頭髮曾被蘇昊拿在手上,她的心裡就忍不住一陣狂跳。長這麼大,還沒有哪個男人摸過她的頭髮呢,雖然這只是一根掉下來的頭髮,但由此引申出來的含義,讓韓倩連想一想都會羞得臉紅耳赤。

    呸!這個登徒子,到底是不是故意這樣做的呢?

    韓文沒有注意到女兒的窘態,如果讓他知道蘇昊曾有這樣輕薄他女兒的舉動,恐怕立馬就要跳起來,派衙役去把蘇昊抓來打板子了。他沒有想到要去追究一下蘇昊變這個戲法的時候是用了誰的頭髮,只是問道:「你說蘇昊是用這個戲法來講什麼電學?」

    「沒錯,這就是西學裡的電學。」韓倩認真地答道,接下來,她便學著蘇昊的樣子,繪聲繪色地給父親解釋了什麼叫正負電荷,什麼叫異性相吸,連帶著把避雷針之類的知識也一五一十地說出來了。

    「原來鴟魚之法,還有這樣的道理,看來,倒是為父見識淺薄了。」韓文順著女兒的話說道。他表面上裝出一副專心的樣子,心裡卻在想著另外的一件事情。

    韓文知道,女兒自幼聰穎,悟性很強,很多東西都是看一眼就能夠學會,所以心氣也就比較孤傲,很少會發自內心地佩服一個人。以往他給女兒請過不少老師,不管這些人有多大的學問,女兒都只是在面上表現出一些尊重,很難做到心服口服。像現在這樣把老師講過的東西津津有味地複述給父母聽的情況,在以往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是這丫頭春心萌動了,還是蘇昊講的課真的如何吸引人呢?韓文在心裡暗暗地問著自己。蘇昊其人,不過是個鄉下的秀才而已,文章也不算出眾,能配得上自己的女兒嗎?他精通夷人的格物之道,可是這畢竟不是科舉要考的內容。以蘇昊的才學,他到底能夠有多大的前途呢?

    「倩兒,既然這蘇昊的課講得如此有趣,那為父明天也去聽聽吧。」韓文說道。

    韓倩撅著嘴道:「他明天不講了。」

    「為什麼?」

    「他說時間不等人,今天給大家講一些基礎,從明天開始,就要帶著大家到野外去進行實踐,邊干邊學。」

    「這個法子好。」韓文道,「我還擔心他講課花費太多時間,耽誤了打井的大事呢。」

    韓倩湊到韓文身邊,用手挽著韓文的手,怯怯地說道:「父親,明天蘇昊他們去野外勘井,我也想跟著一起去,好不好?」

    「什麼?」韓文這一驚可非同小可,女兒喬裝改扮混到一群男人中間去聽課,就已經算是非常出格的事情了。再如果和一群男人一起跑到野外去勘井,那還了得?就算韓文是個思想開通的人,也接受不了這樣的事情。

    「這怎麼行,簡直是胡鬧!」韓文板起臉來訓道。

    「為什麼不行嘛?」韓倩的眼睛裡閃起了淚花,「我是去學東西,又不是去玩,為什麼不行?蘇昊說了,這些學問必須到實踐中去學才能學會,坐在書齋裡是學不會這些東西的。」

    「倩兒,你別急啊……」韓文最怕女兒哭了,聽到女兒的聲音裡帶著哭腔,他趕緊哄著,「倩兒,你父親好歹也是堂堂知縣,你也算是個大家閨秀,哪有跟著一群男人去荒山野地裡亂跑的道理?這事如果傳出去,有損你的清譽啊。」

    「我不在乎。」韓倩說道。

    「這女孩子家,聲譽可是事關重大,如何能不在乎呢?」

    「嘴巴長在別人身上,別人願意怎麼說,是他們的事情。我就是想去學點東西,礙著誰什麼事了?再說,父親你一直都在操心勘井之事,女兒隨那蘇昊一起去勘井,也能看看他是否真的用心,這也算是女兒替你分憂,這是盡孝道的事情,誰會說什麼?」韓倩來回地拉扯著韓文的胳膊,那陣勢就是不達目的不罷休了。

    「可是……要不……咳咳,倩兒,你也餓了吧,快去換衣服,準備去用膳。你母親應該已經等急了吧……」韓文知道自己是無法說服女兒的,只能虛晃一槍,趕緊開溜了。

    「我就要去!」韓倩看著父親的背景,跺了跺腳,恨恨地說道。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9 07:04 PM

第三十二章 技術癡吳達

因為一個蘇昊的出現,讓韓文父女倆都陷入了各自的鬱悶。但此時,始作俑者蘇昊卻不知道這些事情,他正在衙役吳達的家裡,指導他如何改造一口現代意義上的省柴灶。

    吳達此人,當衙役當得非常失敗,缺乏機心,膽小怕事,在衙役裡算是混得非常差的一個。但在涉及到他自己專業的問題上,吳達卻顯得非常積極。

    今天上午,蘇昊放言說自己打的灶比吳達的灶要好得多,這讓吳達既興奮,又有些懷疑。趁蘇昊隨方孟縉一起去龍光書院的時候,吳達向戴奇請了假,逕直趕往龍口村,他要去親眼看看蘇昊說的那幾口省柴灶到底能好到什麼程度。

    吳達的到來,在龍口村再一次掀起了一輪震動。在頭一天,蘇小虎從縣城回來,說蘇昊已經被知縣老爺聘到縣衙去做事了,村民們僅僅是覺得蘇昊得了個好運,並沒有更多的想法。但吳達此次過來卻大不相同,他告訴村民們,蘇昊現在是知縣聘的師爺,位子遠在鄭樣的普通典吏之上,這可讓村民們吃驚不小。

    想那鄭村裡打井的時候,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知縣派來的,那份氣勢何等驕狂。如今,蘇昊居然能夠到了一個比鄭高的位置上,這豈不是龍口村這麼多年來出過的最大的官?

    吳達向人打聽蘇昊的家,想去參觀一下蘇昊家的省柴灶。結果話剛說出口,就有十幾個村民自告奮勇地表示願意給他帶路。等到一行人鬧鬧哄哄來到蘇昊家時,聞訊而來的村民已經把蘇昊家擠了個水洩不通。

    「請問,您就是蘇老太太吧?」吳達向楊根娣深施一禮,問道。

    師爺的夫人可以叫太太,師爺的母親自然就是老太太了。一般情況下,師爺的歲數都比較大,其母親被稱一聲老太太也並不為過。但蘇昊這個師爺才1母親還不到4達也是30好幾的人了,腆著臉叫楊根娣為「蘇老太太」,可把楊根娣給叫懵了。

    「這位差爺,可不敢這樣說,我是蘇昊的娘,我家昊兒可是和差爺在一起當差嗎?」楊根娣問道。

    吳達大搖其頭:「老夫人,蘇師爺是我上司的上司,那就是頂頭上司了。老夫人叫我一聲吳達就好了,千萬別叫我差爺。」

    「哦哦,原來是吳差爺,快請進屋吧。」楊根娣笑得滿臉開花,在眾人的恭維聲中,把吳達請進了家門。

    在堂屋裡坐下之後,楊根娣便迫不及待地向吳達打聽起蘇昊的情況來了,周圍的村民也滿懷八卦之心,等著吳達介紹情況。吳達有心說自己只是來看看那口灶的,但此時哪好開口。他其實也不瞭解蘇昊現在住在什麼地方,生活如何,只得瞎胡謅,把蘇昊在縣城裡的生活誇得像一朵花似的,這樣一來,倒是把楊根娣的擔憂給消除了,昨天一個晚上楊根娣都沒有睡著覺,生怕兒子和養女在縣城裡受人欺負了。

    聊了好一會,吳達才逮著機會說出了自己的來意,楊根娣馬上把他帶進廚房,眾人也跟著進了廚房,異口同聲地誇獎蘇昊在村裡做的「秀才灶」如何如何神奇。其實蘇昊在村裡也只是來得及幫幾戶人家改了灶,但這幾天,所有的人都去那幾戶人家參觀過了,都在盼著哪天蘇昊回村來,要請蘇昊替自己家也打一口這樣的灶。

    吳達試過了蘇昊家的灶,又到另外幾戶人家家裡也去轉了一圈,不由得也對蘇昊的技術產生了由衷的佩服。

    俗話說,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龍口村的那些村民只知道蘇昊打的灶省柴、好燒,卻看不出其中有什麼奧妙。吳達就不同了,他把這幾眼灶從裡到外看了好幾遍,又拿稻草試著燒了燒,他發現,這幾眼灶的確如蘇昊所說,比平常的灶省柴一半以上。吳達對於自己打灶的技術一向是頗為自負的,但用過這些灶之後,他不得不承認,這些灶省柴的效果,遠遠高於自己打出來的灶。

    告別龍口村的村民們,吳達不顧辛苦,馬不停蹄地從鄉下趕回縣城,正好碰上蘇昊給學生們講完課,要準備回家。吳達跑到蘇昊面前,二話不說便跪下磕了個頭,倒把蘇昊給嚇了一跳。

    「老吳,你這是何故啊?」蘇昊問道。

    「小的斗膽,想請蘇師爺授我造那秀才灶之法。」吳達說道。

    「什麼什麼,秀才灶,這是誰起的名字?」蘇昊奇怪地問道。

    吳達道:「師爺有所不知,小人今天專程去了一趟師爺的故里龍口村,觀摩師爺造的灶。龍口村的百姓告訴小人,這灶乃師爺所創,在村裡稱為秀才灶。」

    「這個名字……實在不怎麼樣。」蘇昊不屑地說道,「對了,吳達,既然你已經去看過那幾口灶了,那麼你該相信我說的話了吧?」

    「信了,信了,小人對師爺的手藝五體投地。」

    「五體投地倒是不必。吳達,你看了那些灶,可看出其中省柴的奧妙了?」

    「回師爺,小人看出了一些,其中的道理和小人的父親當年教小人的時候說的方法有些暗合之意。不過,師爺做得更巧妙,有些地方小人只知妙處,卻說不出為什麼要這樣做。」吳達說道。

    「這個涉及到一些熱力學的問題,改天我給你好好講講。」蘇昊說道。他中午是在龍光書院吃的飯,吳之誠待客的態度很熱情,但飯菜卻令人齒冷,蘇昊根本沒有吃飽。下午講了一個下午的課,蘇昊已經餓得不行了,急著要回去吃飯去。

    吳達不依不饒地說道:「師爺如撞人得見師爺打的好灶,心癢難耐,如果不能問個究竟,今天晚上怕是睡覺都睡不著了。小人斗膽想請師爺移步到小人家裡,指點小人打一口這樣的秀才灶如何?」

    「現在?」蘇昊撓了撓頭皮,「可是我還沒吃飯呢。」

    「小人既然請師爺教小人打灶,師爺就是小人的授業恩師,這一頓拜師酒,小人肯定是要準備的。不如師爺現在就到小人家去,我讓孩子他娘去準備酒菜,師爺就趁這個工夫教我打灶,如何?」吳達堅持道。

    蘇昊被吳達打敗了,技術癡實在是一種非常可怕的動物,自己被他纏上了,要想輕鬆脫身是不可能的。蘇昊轉念一想,也罷,自己既然已經答應了要教吳達做省柴灶,那麼早教晚教都是一樣的。明天他就要帶人下鄉去打井,這一折騰又不知道要多少天才能回來了,還不如趁現在先把這事了結掉。

    「我還有個妹妹在家裡等著我回去吃飯呢,要不我先回去跟她說一聲吧。」蘇昊道。

    「傳句話的事情,哪用師爺辛勞,師爺先隨我去我家,待會我叫我家小子跑一趟腿就行了,把大小姐一塊請到我家來吃飯。」吳達熱情地說道。

    蘇昊點了點頭,隨著吳達一塊到他家去了。吳達的家在一個叫洪家巷的地方,離蘇昊住的東閣湖畔倒是不遠。吳達把自家的大兒子吳大牛喊過來,蘇昊剛跟他說了幾句,那孩子便大聲地說道:「我知道,我知道,那是賣夏布的黃掌櫃的宅子。」

    昊撓撓頭:「這位兄弟,你對這個縣城,是不是比你爹還熟啊?」

    「這幾個孩子,成天就是在縣城裡瘋玩,哪有他們不熟的地方。」吳達說道。

    「那你就趕緊去吧,就說找秀兒姐姐。」蘇昊對吳大牛說道。

    吳達眼一橫敢亂了輩分,大牛,你得叫蘇姑姑,知道嗎?」

    蘇昊笑了,這吳大牛也有十二三歲了,陸秀兒也就比他大個兩三歲,讓他管陸秀兒叫姑姑,實在是太亂了。不過,吳達這樣說了,他也懶得去糾正,只是說道:「你要叫姑姑的話,也得叫陸姑姑,她不跟我同姓,是姓陸的。」

    「知道了!」吳大牛答應著,人早已經跑出老遠去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9 07:05 PM

第三十三章 吳家便宴

陸秀兒將信將疑地被吳大牛帶到吳家時,看到蘇昊正在和吳達熱火朝天地改造省柴灶。她走進廚房,向蘇昊打了個招呼,滿手泥水的吳達見陸秀兒到來,連忙站起身來施禮:

    「小人吳達見過陸小姐。」

    「哎呀,大叔,可不敢當。」陸秀兒見一個滿臉鬍子茬的怪叔叔向自己行禮,還自稱小人,不禁嚇了一跳,滿面緋紅地應道。

    吳達道:「大小姐可別叫我大叔,你叫我吳達就好了。」

    蘇昊在一旁笑道:「秀兒,老吳是我在縣衙裡的同事叫他一聲吳大哥吧。」

    「豈敢豈敢。」吳達誠惶誠恐地說道。

    陸秀兒自然是聽蘇昊的,她向吳達行了個禮,甜甜地叫道:「吳大哥。」

    「哎呀,這怎麼好意思。」吳達有些忸怩,在他看來,陸秀兒是蘇師爺的妹妹,肯定是千金大小姐了,管自己叫一聲大哥,真是太給自己面子了。他連聲地招呼道:「陸小姐,廚房髒,你到堂屋去歇息吧。大牛,還不帶你陸姑姑去堂屋,給陸姑姑倒茶!」

    吳大牛一臉委屈地帶著陸秀兒到堂屋去了,正如蘇昊估計的那樣,他一見陸秀兒比自己大不了幾歲,便老大不情願喊陸秀兒為姑姑。可是,現在自己的父親已經被人家稱為大哥了,自己也只能降一輩,管人家叫姑了。吳達在家裡頗有權威,吳大牛是不敢和父親拗著來的。

    打發走了陸秀兒,蘇昊繼續和吳達一起改造省柴灶,確切地說,是蘇昊在一旁做理論指導,吳達動手

    吳達的手藝的確是沒說的,他與蘇昊的差距,僅僅在於缺乏後世的熱力學知識而已。省柴灶的道理並不複雜,蘇昊對吳達如此這般地一說,吳達就恍然大悟了。他甚至等不及老婆做完飯,立馬就把自家的灶給拆了,手腳麻利地照著蘇昊的指點開始壘灶。吳達媳婦沒辦法,只好拿著鍋跑到鄰居家借灶做飯去了。

    對於壘灶,蘇昊的實踐經驗與吳達差出一條街都不止了。聽完蘇昊說的那些省柴灶的原則之後,吳達觸類旁通,又提出了若干改進意見。等到實際開始的時候,蘇昊就更沒有用武之地了,吳達砌磚抹泥的動作之嫻熟,讓前天還在龍口村冒充「灶博士」的蘇昊慚愧得無地自容。蘇昊改造一個灶要花一個多時辰的時間,吳達不過是一刻鐘就把這些活給幹完了,壘出來的新灶簡直就是一件藝術品。

    「老吳,憑你這手藝,當衙役實在是浪費人才了。」蘇昊感慨地說道。看人家幹活,手腳快還不說,關鍵是身上連個泥點都不會濺上,哪像自己,砌一個灶下來,用掉的粘土有一半都是沾在自己身上的。

    新灶壘好,要稍放一段時間,等著粘土變干。蘇昊在村裡給村民壘灶的時候,是直接在灶裡燒火來烘烤的,吳達告訴蘇昊說,這樣烤乾的灶不耐用,還是等著粘土自己慢慢效果更好。

    專業的事情還是要專業的人去幹,蘇昊對此已經深有體會了。自己不過是佔了點穿越的優勢,真要壘一口好灶,還是吳達這種工匠更為靠譜。

    兩個人洗淨了手,來到堂屋,吳達的媳婦馮氏已經借鄰居家的灶把飯菜做好了,滿滿地擺了一桌子,還沽了一大壺酒,也放在桌上。吳達向蘇昊做了個請的手勢,說道:「蘇師爺,酒席已經擺好,請師爺和陸小姐上座吧。」

    「老吳真是太客氣了,來來來,大家一起坐吧。」蘇昊說道。

    吳達擺這桌酒的名義,叫做拜師酒,用於感謝蘇昊教了他如何做省柴灶,所以蘇昊當之無愧是該坐在上座的。尋常人家的飯桌,都是正方形的八仙桌,每邊可以坐兩個人。一般來說,對門為上,兩邊為偏座,左為尊,右為次。蘇昊坐了上首的左邊位置,右邊空了個座,他向吳達說道:「老吳,這個位子該你坐吧。」

    「不敢不敢,這位位子還是陸小姐坐吧。」吳達說道。

    「她哪能坐在上座。」蘇昊說著,便把吳達拉到了自己身邊,讓他坐下,同時向吳達的家人招呼道:「嫂子,各位賢侄,都請入座吧。」

    「他們哪能和師爺坐一桌吃飯。」吳達道,「讓他們的娘帶他們到廚房去吃飯就好了。」

    「瞎扯!」蘇昊道,「老吳,你不會說這一桌子菜就是咱們兩個人吃吧?」

    「還有陸小姐。」吳達指著站在一旁的陸秀兒說道。

    蘇昊站起身,吳達不知他想幹什麼,也跟著站起來。蘇昊雙手按在吳達的肩膀上,讓他重新坐下,然後自己走到馮氏面前,躬身行禮道:「嫂子,你做飯辛苦了,快請上桌了,別聽老吳瞎指揮。」

    「師爺,妾身哪能和師爺同桌吃飯。」馮氏低著頭說道,眼睛卻在偷偷瞟著吳達。

    按著當年的禮節來說,女人是沒資格上桌吃飯的,尤其是有客人在場的情況下。但實際上,對於普通百姓人家來說,並沒有這樣嚴格的規矩,在南方愈加如此。以往家裡來個把客人的時候,馮氏都是可以帶著孩子一起上桌吃飯的,這一回,因為聽說來的人是吳達的頂頭上司,所以馮氏才會這樣惶恐。

    蘇昊也知道現在的社會風氣,早已不是什麼講究男女大防的時候了。陸秀兒可以到吳家來吃飯,馮氏自然也可以上桌。其實馮氏的歲數和蘇昊的老娘也差不了多少,說什麼迴避之類的,實在是很可笑了。

    「老吳,該你說話了。」蘇昊回頭對吳達說道,「你發句話,讓嫂子和孩子們都坐下,要不,我立馬帶著秀兒回家去。」

    達看看蘇昊,覺得他的態度是認真的,便向馮氏點了點頭,說道:「既然蘇師爺發了話,你和孩子們就坐在桌上一起吃吧,不過,你們都給我守點規矩,別給老子丟人。」

    「謝過蘇師爺。」馮氏向蘇昊行禮道謝,然後便帶著三個孩子分坐了八仙桌的右側和下首座位,陸秀兒坐在左邊的偏座,挨著蘇昊。

    一干人等都坐好之後,吳達站起身來,給蘇昊和陸秀兒都斟上酒,又給自己也倒了一點,然後開始致辭敬酒。蘇昊自然要客氣一番,馮氏和陸秀兒也各有所表示。吳達的三個孩子坐在一旁,看著滿桌子菜,一邊嚥著口水,一邊盼著大人們趕緊把這些程序走完,好讓他們大快朵頤。

    還好,吳達畢竟是個沒什麼文化的人,不會說什麼太複雜的致酒辭。蘇昊作為一個現代人,更是不擅長酒桌上的客套。大家互相敬了一杯酒之後,宴席就開始了。

    「老吳,我覺得,你這麼好的手藝,真不該去當什麼勞什子衙役,憑手藝吃飯不是更好嗎?」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蘇昊重新提起了飯前他對吳達說過的話。

    聽到蘇昊的話,吳達苦笑著說道:「蘇師爺,你是讀書人,不知道我們這些手藝人之苦啊。手藝再好,也不過是一個匠人,哪有當衙役那麼威風?不說別的,就是孩子在外面跟人打架,人家聽說他爹是在縣衙當差的,下手的時候都會留幾分情的。」

    「我覺得不是。」陸秀兒插話道,她本來就是個鄉下女孩子,不懂得什麼寢不言、食不語之類的規矩,聽到別人說話,她就忍不住要發表自己的意見,「吳大哥,你說手藝人不好,可是我覺得讀書才沒什麼用呢。你看我哥,過去雖然是個秀才,可是在村裡大家都覺得他是個窩囊廢,連蕎麥都分不清。可是,後來他幫村裡打了井,又給里長家裡修了灶,大家就把他當個人物了。」

    「秀兒,咱不帶在外人面前這樣揭你哥的短處的。」蘇昊呵呵笑著對陸秀兒說道,他真擔心陸秀兒一高興,把什麼「紅梗綠葉開白花」的典故都給他抖落出來了。

    「我說的本來就是嘛。」陸秀兒不滿地道,「吳大哥又不是外人。」

    「呵呵,陸小姐心直口快,倒是個爽快人。師爺放心,酒桌上的這些話,我是不會出去亂講的。」吳達連忙保證道。

    蘇昊倒沒有真的生陸秀兒的氣,他對吳達說道:「老吳,其實秀兒說的也對,從百姓的角度來說,誰寫了什麼錦繡文章,與他們沒有任何相干。倒是誰能夠幫他們打一眼好用的灶,他們更是感激涕零。俗話說,百無一用是書生,我倒寧可我自己有老吳你這樣的手藝呢。」

    「蘇師爺折煞小人了。」吳達道,「蘇師爺是做大事的人,將來是要入閣當宰相的,哪能做這種手藝人的事。對了,蘇師爺,小人有一件事,還想和蘇師爺商量一下,不知道蘇師爺能否允許。」

    「老吳,我也沒把你當外人,有什麼事你就直說吧。」蘇昊道。

    吳達道:「蘇師爺,你把這秀才灶的機巧,全都傳授給小人了。小人以後給人壘灶,一口灶起碼能夠多要五分銀子,小人想和師爺五五分成,師爺看還合意嗎?」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9 07:06 PM

第三十四章  行政壟斷

  吳達是個手藝人,他雖然當著衙役,但平時也會利用業餘時間接一些泥瓦活,掙點外快,壘灶是他做得最多的業務。以往,他給別人壘一眼灶,能夠掙到一錢多銀子,學了蘇昊的省柴灶技術之後,他堅信一個灶收二錢銀子應當是沒問題的。對於這些多出來的錢,他不肯自己全部拿走,因為這個技術是蘇昊傳授給他的,所以他表示要和蘇昊平分。

    聽到吳達這樣說,蘇昊搖頭不迭:「老吳,你這樣說就沒意思了,我這份手藝,也是從書上學來的,沒花什麼本錢。咱們兄弟投緣,我把這個技巧告訴了你,哪能憑空就分一份錢呢?」

    吳達道:「蘇師爺,手藝人講究藝不輕傳,你和我今天才認識,而且早上我還跟著戴奇給師爺你難堪,你大人不計小人過,非但沒有責罰小人,還傳授了小人手藝,小人孝敬你一半的收入,也是理所應當的。」

    蘇昊道:「老吳,咱先不說這個,我且問你,你平常一個月能給別人壘幾個灶?」

    吳達道:「這個不太好說,有時候多點,有時候少點。多的時候,一個月能壘六七個吧,少的時候,一個月不開張也有過。」

    「差不多平均一個月是三四個灶,是嗎?」蘇昊確認道。

    「差不多吧。」吳達道。

    「我們按一個灶二錢銀子來算,你一個月靠給人壘灶,平均能夠掙到一兩銀子,是不是這樣?」蘇昊繼續問道。

    吳達搖搖頭道:「哪有那麼多,我一個灶也就是收一錢半銀子,一個月也就能夠掙到五錢銀子的樣子,趕上生意好,才能掙到一兩銀子,那就是財神爺開恩了。」

    蘇昊道:「我看,以你的手藝,一天壘10個灶也沒問題。壘灶這種事情,基本上沒什麼成本,如果你把價錢降到一錢銀子,然後一天壘10個灶,你願意嗎?」

    吳達不解其意,回答道:「蘇師爺,這壘灶的價錢,本來也是商量著來的,碰上熟人,一錢或者五分銀子,我也會給他們壘,反正都是自己的手藝,不值什麼錢。不過,你說一天壘10個灶,這可就難了,這縣城裡哪有這麼多活計?」

    蘇昊笑道:「老吳,有沒有這麼多的活計,你且不用我只問,如果我能給你找到這些活計,你願不願意做?」

    「可是,我白天得去衙門當差,哪有工夫壘10個灶?」吳達還是在糾結著,他是一個老實人,腦子完全跟不上蘇昊的思維。

    蘇昊道:「老吳,我有一個想法。咱們不是工房嗎?工房就是做這些工程一類的事情的。我們這個省柴灶,能夠節省一半的柴草,這不但能夠讓百姓少花錢,而且各家各戶省下來的稻草還可以還田漚肥,拿來養牛也成。這樣的大好事,我們完全可以以工房的名義來在全縣推廣。你算算看,全縣有多少人家,你一天壘10個灶,得壘多少年才能壘完?」

    「全縣都用這樣的灶?」吳達的眼睛瞪得滾圓,「這怎麼可能呢?」

    「當然可能了。」蘇昊道,「我算過這筆賬,一個四口之家,如果用我們的灶,一年省下來的柴草,起碼值三錢銀子,我們只收一錢,他們其實是賺了大便宜的。要知道,一個灶能夠用很多年,每年省下的銀子,都是落進他們腰包的。」

    「可是……可是……」吳達腦子有點不夠用了,「就算我們的灶更好,人家怎麼知道呢?還有,人家幹嘛非要找我們來做呢?」

    「這太容易了。」蘇昊道,「明天我就給知縣大人寫一個條陳,向他說明推廣省柴灶的好處。有了知縣大人的支持,我們就可以在全縣貼告示,宣傳我們的省柴灶的省柴效果,並且告訴大家,縣衙為了減輕大家的負擔,壘灶的價錢打五折優惠。你想想看,如果是縣衙出的告示,大家會不會相信?」

    「那肯定會相信啊!」吳達一拍大腿,興奮地說道:「如果有知縣大人支持,那誰還敢懷疑?再說,這灶好不好,一用就知道了。我老吳的手藝,絕對不會給師爺你丟人的。」

    「師爺,這全縣好幾萬戶人家的灶,都讓我家孩子他爸去壘,他忙得過來嗎?」馮氏在一旁聽著他們說的事情,開始有些替丈夫擔心了。一天壘10個灶,可是一樁很重的體力活,如果ri復一ri地這樣幹,吳達非累垮了不可。

    吳達瞪了妻子一眼,斥道:「蘇師爺說話,你個婆娘插什麼嘴?」

    蘇昊擺擺手道:「老吳,嫂子說得挺對的,咱們豐城全縣有六萬多戶,就算一半的人家要改省柴灶,也有三萬多個灶,你一天做1做10年才能做完,這肯定是不行的。所以,這活還得找其他泥瓦匠一塊來做才行。」

    吳達臉se微微一變,問道:「蘇師爺,你的意思是說,這省柴灶之法,你還要傳給其他人?」

    蘇昊明白吳達的擔心,他笑道:「老吳,手藝這東西,沒必要全都捂在自己手裡發霉,要把它拿出來變成錢,才是最好的。我的想法是這樣的,這省柴灶的法子,我教給了你,你再想辦法完善一下,形成一個規範,然後由工房組織一個培訓班,在全縣招募20個泥瓦匠來學習,由你當教習,教會他們這個法子。」

    「可是這對我們有什麼好處呢?」吳達問道,在他的心裡,是一百二十分的不願意。好不容易學了一樣技術,一轉身就要教給別人,早知如此,他還不如沒有這個技術呢。

    蘇昊道:「我們規定,全縣百姓都要改造省柴灶,而且只能找經過了工房培訓的泥水匠來做。每個灶收費一錢,其中泥水匠得五分,工房得五分。工房的這五分之中,我可以做主,拿出一分給你,作為你的技術專利費,你看如何。」

    在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時候,每個人的腦子都是非常清楚的。吳達並不是一個數學家,但蘇昊的這個分配方案,他一下子就聽明白了,而且迅速地算出了自己能夠得到的收益。

    如果每個灶他可以提一分銀子,每個工匠一天能夠打10個灶,他就能夠從中提到一錢銀子。如果他一共培養了20名工匠,那麼他每天光是收這個所謂的專利費,就有2兩銀子了。要知道,這可是每天的收入啊!一年下來,就是兩,天啊,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一筆財富啊。

    不過,吳達馬上又想到了其他的問題,他問道:「師爺,你說這些泥水匠打的灶,必須交五分銀子給工房,萬一他們不交,怎麼辦?」

    蘇昊道:「你說反了,不是他們把錢交給工房,而是工房把錢發給他們。修灶的錢,是由工房統一收的,然後再派泥水匠去壘灶,每壘一個,我們發五分銀子給工匠。」

    一他們學了技術,自己去攬活計呢?」吳達繼續問道。

    蘇昊惻地一笑,說道:「推廣省柴灶,可是知縣大人的命令,如果其他人敢偷竊官府的技術,從中謀利,難道我們的捕快是養著當擺設的嗎?」

    達輕輕地吸了一口涼氣,他算是明白蘇昊的算計了。這樣做,相當於把壘灶這件事,變成了縣衙專營的業務,其他人想幹,只能從縣衙接活。蘇昊這樣做,也有他的道理,其一,這個灶是他發明的,別人學去了就屬於偷師學藝;第二,推廣省柴灶這件事情,是由縣衙發告示來做的,別人沒權利插手。

    這種借行政壟斷來斂財的手法,蘇昊在後世見得多了百姓推廣一個什麼東西,然後交給某個公司去專營,其他人想插手都插不上。至於說這家壟斷了這項業務的公司,要麼直接就是的,要麼則是與某些官員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蘇昊現在也算是縣裡的小幹部了,有權不用,過期可就作廢了。

    當然,與那些黑心的官員相比,蘇昊此舉還是光明正大得多了。畢竟他推廣的是一項利國利民的技術,自己能夠從中掙錢,百姓也能從中獲益,算是雙贏的一個方案了。

    「蘇師爺,如果你真能說服知縣大人,那小人願意一切都聽蘇師爺你的安排。每個灶裡提的一分銀子,你一半,我一半,咱們平分就好了。」吳達乖巧地說道。

    蘇昊道:「老吳,該你拿的錢,你就拿著。每個灶,工房可以收五分銀子,你拿走一分,還剩下四分,難道還沒有我一份嗎?我初步的打算是這樣的,這四分銀子裡,交二分給知縣大人,留下二分,作為工房所有吏役的福利。」

    「我明白了,蘇師爺你早上說能夠讓大家的收入翻上1來就是這樣想的啊。」吳達說道。

    「這只是一部分而已。」蘇昊道,「等打井的事情結束了,我還會找出其他的法子來給工房掙錢,大家的收入漲上10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老吳,你現在就著手準備這件事情,我打算在工房裡成立一個班子,來管推廣省柴灶這件事,就叫做:推廣省柴灶工作領導小組,你來當組長好了。」

    「謝蘇師爺提攜!小人敬師爺一杯。」吳達激動地站起身來,高高地舉起了一杯酒。

    蘇昊也端起酒杯,與吳達碰了一下,然後兩個人一起把杯中酒一飲而盡,互相亮了一下杯底,便哈哈大笑起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9 07:08 PM

第三十五章 韓氏省柴灶

這頓晚飯,賓主都吃得非常盡興。吳達頻頻舉杯,向蘇昊敬酒。蘇昊酒桌上的經驗不足,架不住吳達的熱情,最後終於悲壯地被灌倒了,由吳大牛和陸秀兒兩個人架著送回了家。

    第二天,蘇昊一直睡到半上午時分,才暈暈乎乎地醒來。他坐在床上,揉了揉眼睛,大聲地喊道:「秀兒,秀兒!」

    醒了?」陸秀兒應聲而到,她頭一天沒有喝酒,一大早就起床了,正在打掃屋裡屋外的衛生呢。

    「現在什麼時辰了?」蘇昊問道。

    陸秀兒道:「已經過了巳時了。」

    「巳時!」蘇昊愣了一下,猛地一拍腦袋,跳下床來,「哇靠,9點多鐘了,我還讓書院的生員們一大早去縣衙等著我一起下鄉去呢!秀兒,你怎麼不叫我?」

    陸秀兒一臉無辜:「你沒讓我叫你啊。再說,你昨天晚上喝了那麼多酒,到早上屋裡還一股酒味,我還以為你起不來了呢。」

    「壞了壞了,領導幹部的形象完了。」蘇昊忙不迭地穿著衣服。

    陸秀兒湊上前去,一邊替蘇昊梳著頭髮,一邊問道:「昊哥,你過去不是每天都要睡到午時才起床的嗎,現在才到巳時啊,你急什麼?」

    蘇昊苦笑道:「妹子啊,那是在鄉下好不好,現在哥好歹也是公務員了,是要早起點卯的。以後記住了,一大早就要叫我起床,天天遲到,知縣非把我開除了不可。」

    匆匆忙忙地梳洗之後,蘇昊衝到廚房,抓了兩塊陸秀兒煎好的年糕,便往外跑,跑到門外了,才想起來回頭對陸秀兒喊道:「秀兒,我今天要帶生員們下鄉去,晚上不一定能回來。如果我沒回來,你就到吳達家去住吧。」

    「好咧。」陸秀兒脆生生地應道。

    蘇昊一路小跑地向縣衙奔去,剛過了縣衙門前的小石橋,就見昨天培訓過的那十幾名生員正在那片空地上等著他呢。

    因為前一天蘇昊已經通知了大家要下鄉去做事,所以眾人都沒有穿襴衫,而是換了如尋常庶民一般的青布衫褲,腳下蹬的是厚底的藍布鞋,看起來反而比此前更加了。每個人都帶著一個大包袱,裡面有換洗的衣服,還有筆墨紙硯等物。有幾個家境不錯的生員,還帶上了僕人。

    「抱歉抱歉,各位兄台,小弟初次當差,沒早起的習慣,累各位兄台久候了。」蘇昊向眾人拱著手道歉道。

    「改之兄客氣了,適才吳衙役已經來跟大家說過了,說你昨天下午從縣衙離開之後,又到吳衙役家裡與他探討一省柴灶的技法,直至三更天才回家。改之兄這種求真值得我輩學習啊。」秀才馬玉走上前來,對蘇昊客氣地說道。

    「咳咳,這個嘛,都是應該的,應該的。」饒是蘇昊有兩世為人的經驗,此時也不禁老臉緋紅了。還好,早上出門之前,他猛嚼了幾口茶葉,算是把嘴裡殘餘的酒味給蓋掉了,否則,讓馬玉等人聞到他嘴裡的酒氣,再結合他遲到的事情,他這個領導幹部的形象就真的轟然倒地了。

    「各位兄台,大家還要在這裡稍等片刻,我還有些事要去工房交代一下,另外,還要向知縣大人報告一些事情,煩大家耐心等待一會。」蘇昊說道。

    「改之兄且去,我等在此,正好再切磋一下昨ri所學的格物之道。」眾人一齊對蘇昊說道。

    蘇昊急匆匆地進了縣衙,他先來到工房,戴奇帶著眾衙役也正在等著他,看到他進來,眾人一齊向他施禮。

    蘇昊向大家拱了拱手,算是回禮,然後對戴奇說道:「老戴,我昨晚與吳達討論省柴灶一事,弄得太晚,以至於忘了一件大事。現在我馬上就要帶人到鄉下去打井,這件事還要拜託你一下。」

    「蘇師爺請講。」戴奇恭敬地說道。

    蘇昊走到桌案前,拿過來幾張紙,又揀起一截頭一天留下的炭條,開始在紙上畫圖,一邊畫一邊對戴奇交代道:「老戴,有這樣幾件東西,是我們下鄉要用到的,麻煩你找人給製作一下。一個是三角架,樣子是這樣的……」

    作為一個常年搞勘測的人,蘇昊的製圖能力是沒說的,他拿著根炭條隨手畫一畫,就幾乎有正規機械製圖的效果了。工房裡本來就有木匠和鐵匠出身的衙役,站在旁邊一看圖紙,就知道蘇昊想做的是什麼樣的東西了,只是這些東西大家都從來沒有見過,也不知道是幹什麼用的。

    「這些都是測繪儀器,你先按15套準備吧,你估計要多長時間能夠做好?」蘇昊對戴奇問道。

    戴奇回頭看了看站在自己身邊的衙役,一名叫作謝思志的衙役連忙替他向蘇昊答道:「蘇師爺,小的是做木匠出身的,這裡面的木工活,小的負責安排人去做,兩三個時辰就能夠做好。」

    另一名叫作江友保的衙役是鐵匠出身,他粗略估計了一下,表示其中的鐵器也只需要兩三個時辰就可以做完了。

    就麻煩二位速去製成之後,派人送到登仙鄉去,我們今天在那裡勘井。」蘇昊道。

    「蘇師爺放心。」兩個衙役拿著圖,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交代完製作測繪儀器的事情,蘇昊叫上戴奇和吳達,一起來到了縣衙的大堂,去見知縣韓文。

    今天大堂上沒有人告狀,韓文正和方孟縉坐在一旁喝茶閒聊,看到蘇昊等人進來,韓文呵呵笑道:「改之來了,聽倩…師爺說,你昨天講授格物學說,很是啊。」

    「韓大人過獎了。」蘇昊道,「韓大人,方師爺,學生和書院的生員們約好,今天就下鄉去勘井,現在是特地來向韓大人和方師爺辭行的。」

    「改之辛苦了,等你們從鄉下回來,本縣再給你們擺酒洗塵吧。」韓文說道。

    蘇昊道:「韓大人,學生下鄉之前,有一事想向大人報告一下,同時也要請大人支持。」

    「何事?」韓文問道。

    蘇昊道:生與戴書吏、吳衙役一起,結合西人的熱力學原理,研討出一種省柴灶。經過我等測試,確信可省柴一半以上,一個四口之家,一年可省柴十五擔。學生特來向大人和師爺報告此事。」

    韓文皺了皺眉頭,但沒有表示什麼不滿,只是說道:事本縣知道了。」

    方孟縉聽出了韓文的意思,他對蘇昊說道:「改之,時下全縣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打井,這省柴灶一事,只是彫蟲小技,你不必放太多心思於這樣的事情上。」

    蘇昊道:「韓大人,方師爺,請容學生把話說完。」

    「你說吧。」韓文面無表情地說道,他對於蘇昊跟他匯報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情,很是不悅,但想到蘇昊馬上要下鄉去打井,這是關係重大的事情,他也不便於在這個時候去駁蘇昊的面子。

    蘇昊說道:「韓大人,方師爺,學生以為,這省柴灶是一項很重要的發明。據學生瞭解,目前全縣農家用的都是傳統土灶,耗柴草極多,田間出產的秸桿尚不夠用,許多農家還要去砍伐樹枝以充薪柴。學生考慮,如果我們能夠在全縣推廣這種省柴灶,那麼家家戶戶非但不用花費氣力去搜集額外的薪柴,而且秸桿還能節省下來,無論是用於漚肥還田,還是用於養牛,對於普通農家來說,都是大有裨益的。」

    「在全縣推廣?」方孟縉心念一動,他隱隱地有些理解蘇昊的意思了。作為師爺,他也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他能夠想像得出,如果這種灶真的能夠省柴一半,而且還在全縣進行推廣,這個影響倒的確是很大的。

    南方農村自古以來就知道秸桿漚肥還田的道理,只是苦於秸桿不夠燒,所以很少有人家能夠做到。如果推廣省柴灶之後,農家能夠有多餘的秸桿用於還田,對於農業生產將起到很大的促進作用。這種惠而不費的政績,哪有人不喜歡的。

    「你們如何能夠做到向全縣推廣呢?」方孟縉追問道。

    蘇昊道:「我現在想向韓大人匯報的,就是我們工房關於推廣省柴灶的一個思路。我們測算過,按省柴灶能夠省柴一半計算,一個四口之家,一年能夠省下來的柴草,不下五錢銀子。我們打算按每口灶一錢銀子向百姓收費,相信任何一戶人家都會非常願意採納的。我們打算培訓一批泥水匠,用一年時間,在全縣普及省柴灶。」

    「每口灶一錢銀子,的確不貴。」韓文也聽明白了,他點點頭說道,「你們打算以什麼樣的名義去推廣呢?」

    蘇昊道:「很簡單,我們以縣衙的名義來進行推廣,這種灶能夠幫百姓省錢,而且壘灶的價格又非常優惠,這絕對是一件澤被百姓的大好事。我們商量過了,每推廣一口灶,我們可以向縣衙上交二分銀子的管理費。如果全縣有3萬戶人家改造省柴灶,那麼我們將可以向縣衙上繳銀子的管理費。」

    「呵呵,這倒不必了,這些銀子,就留在工房好了。」韓文聽明白了蘇昊的意思,臉上那些不悅的表情頓時蕩然無存了。他嘿嘿笑著,大手一揮,就把管理費給蘇昊抹掉了。推廣省柴灶,對於韓文來說,更重要的是能夠產生政績,這點銀子,反而不在他的眼光之內。

    「改之啊,你們設計的這個灶,可有名字沒有?」方孟縉似乎有意無意地問道。

    「這個灶……」

    蘇昊正想說這個灶就叫做省柴灶,旁邊戴奇打斷了他的話,上前對韓文說道:「啟稟韓大人,蘇師爺和小的們一起商量過了,我們想給這個灶取名叫韓氏省柴灶,還請韓大人應允。」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9 07:09 PM

第三十六章 分配方案

  戴奇此言一出,韓文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他假意地連連擺手道:「這如何使得,這是你們工房搞出來的灶,改之居功甚偉,還是用他的名字為好。」

    蘇昊再笨,也知道不能和領導搶榮譽。對於戴奇的急智,他佩服得五體投地,難怪明太祖堅定地認為官場是一個染缸,這戴奇對於官場規則的把握程度,可是遠遠在蘇昊之上的。

    「韓大人,將這個灶取名為韓氏灶,是我們工房全體差役共同的心願。沒有韓大人的英明領導,我們哪能設計出這樣的灶。再說,這個灶設計出來僅僅是一個產品而已,只有以韓大人的名義推廣下去,才能真正成為造福百姓的利器。從這個意義上說,這個灶以韓大人的姓氏命名,是實至名歸的。」蘇昊侃侃而談。

    「師爺,你看……」韓文裝出一副為難的樣子,看著方孟縉,等他表態。

    方孟縉故作深沉地說道:「韓大人,以老朽之愚見,這省柴灶若能在全縣推廣,確能澤被百姓。不過,要推廣這省柴灶,既要讓百姓放心,又不能讓之徒從中漁利,必須要有一德高望重之人出來坐鎮。將這灶取名為韓氏灶,能夠借大人的威名,震懾小人,的確是一個好主意。只是,這樣一來,大人難免會被清流說成是沽名釣譽,於大人的清譽有損,大人還當三思。」

    「如果此事確能對百姓有益,韓某區區虛名,何須掛懷?」韓文大義凜然地說道。

    蘇昊看著這幫人把馬屁術玩得出神入化,心裡真是充滿了佩服。他忍著笑,說道:「韓大人,既然您已經同意我們借用您的名義,能否再麻煩您親自書寫『韓氏灶』三字,以作我們工房的鎮房之寶?」

    「這個簡單。」韓文心情極好,站起身走到桌案前,提起湖筆,飽蘸濃墨,在一張宣紙上寫下了「韓氏灶」三個大字,周圍的眾人自然又是大驚小怪地稱讚這幾個字如何如何力透紙背、驚天地駭鬼神,就差說貼門上避邪、貼床頭避那啥了……

    定下了大政方針之後,韓文下令戴奇負責具體此事,蘇昊則專注於勘井找水。蘇昊等人向韓文和方孟縉鞠躬告辭,退出大堂。

    來到大堂外,戴奇打發吳達先回工房,自己把蘇昊拉到一個僻靜處,向蘇昊深鞠一躬,說道:「蘇師爺,這省柴灶之事,戴某些須功勞都不曾有,而蘇師爺卻在韓大人面前稱這是小人與師爺一同研討出來的,戴某感激不盡。」

    蘇昊笑道:「老戴客氣了,我早就說過,工房的差使,終歸是你老戴的,這件事既然著落到工房來做,怎麼能不掛你老戴的名字呢?」

    「師爺,我剛才算過了,如果這推廣韓氏灶一事能夠如我們所願,在全縣起碼推廣3萬戶,工房扣掉付給工匠的薪水,至少能夠落下銀子。對於這些銀子的分配,師爺可有何想法?」戴奇問道。

    行政壟斷這種事情,能夠帶來的收益是非常可觀的。戴奇作為工房書吏,對於這樣的名堂可謂心知肚明,只是以往找不出這麼好的項目來做而已。這個推廣省柴灶的項目,能夠為知縣帶來政績,也能夠讓百姓得到實惠,在這個基礎上還能給工房帶來豐厚的收益,實在是一個三方得利的大好事。這件事的根本著落在蘇昊身上,戴奇自然要先與蘇昊談一談利益分配的問題。

    蘇昊道:「老戴,我原來的想法,是每個灶要交兩分的銀子給縣衙,現在聽韓大人說起來,這兩分也不必交了……」

    戴奇不等蘇昊說完,便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嘿嘿笑道:「師爺,這兩分的銀子,雖然不必交給縣衙,但我們工房也不能扣下,你該明白這個意思吧?」

    昊輕輕哦了一聲,隨後便自嘲地笑了。韓文說這些銀子不必交給縣衙了,但並沒有說不必交給他自己。交給縣衙的銀子,是要入賬的,而交給知縣本人的銀子,就不必入賬了。明朝的官員薪俸低得令人髮指,誰不得想辦法弄點灰se收入?連戴奇這樣的書吏都能夠貪到錢,韓文哪有不從中拿回扣的道理?

    聯想到此前韓文的笑容那樣燦爛,估計是已經想到自己能夠拿到這些銀兩了,倒是蘇昊還蒙在鼓裡,實在是迂腐之極。

    「老戴,此事我不擅長,就交給你辦好了。」蘇昊從善如流,馬上把權力下放給了戴奇。

    戴奇道:「師爺,你還年輕,而且到縣衙當差的時間短,這縣衙裡的規矩,你一時也不瞭解,所以此事還是我來辦更為合適。不過,師爺放心,你待戴某一片真心,戴某也必定對師爺忠心不二。」

    「老戴,咱們是同僚,忠心不二這樣的說法,就不必了。我只是希望,留在工房的那些錢,能夠讓大家都拿到。這個省柴灶的技術裡,有吳達一份,我答應了每個灶給他分紅一分,老戴你覺得合適否?」蘇昊問道。

    奇略微遲疑了一下,然後點點頭道:「師爺既然已經答應過了,戴某自然會照辦。給吳達一分的分紅,倒也應該,我只是擔心其他衙役眼紅,說師爺偏怛,這就反而對師爺的聲譽不利了。」

    「你提醒得對。」蘇昊說道,他頭一天向吳達許諾每個灶可以提一分銀子的紅利,的確有些魯莽了,他只想著如何收服吳達,卻忽略了其他人的感受。想想看,每個灶工房總共拿到五分銀子,兩分交給韓文,一分給了吳達,其他人總共才拿兩分,難免會有人心裡不痛快的。

    不過,蘇昊也有自己的想法,他能夠給工房帶來的,絕對不止是一個省柴灶的技術。對於其他的衙役,他還有更多的技術可以和他們分享,屆時大家都能夠從中獲利。

    「老戴,這件事就先這樣安排。等我勘井回來,自會給大家再找其他的掙錢機會,多的不敢說,一年給每個衙役弄百十兩銀子的外快,應當是輕輕鬆鬆的。而且,這些銀子來路都是光明正大,韓大人知道了不但不會責怪,還會誇獎我們呢。」蘇昊道。

    戴奇道:「戴某現在才知道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蘇師爺略施小技,就比我們這些粗人成天歪門邪道弄的錢多出數倍,戴某實在是佩服。師爺,這餘下來的銀子,我想一分為二,工房的衙役們分一半,師爺和小人分餘下一半。這一半里,師爺拿六成,小的拿四成,師爺看合適否?」

    「咱們倆也五五分吧。」蘇昊呵呵笑道,他花這麼大的想出這樣一個掙錢的辦法,當然不僅僅是為了學雷鋒做好事,自己落下一些銀子是非常重要的一個目的。照戴奇的這個分配方案,如果兩人五五分成,每人能夠拿到銀子,這也算是一筆巨款了。他腦子裡還有其他的一些掙錢方法,如果每個方法都能給他帶來的收入,不出多長時間,他也能夠一名光榮的「千兩戶」了。

    戴奇又假意地再三推辭了半天,最後還是接受了與蘇昊五五分成的方案,臉上溢滿了笑意。對於推廣省柴灶一事,他已是胸有成竹,韓文已經點了頭,他便可以用縣衙的名義來進行推廣。戴奇已經想好了,全縣百姓必須更換省柴灶,而且此事只能由工房來做,民間的泥水匠如果敢染指,他便會直接拿著縣衙的信牌去抓人。

    至於這個項目的收益,戴奇算出來的結果,比蘇昊要高出不少。他才不會像蘇昊設想的那樣,每個灶給工匠分五分銀子的手工費,能夠給到兩分半的銀子,就已經算是照顧蘇昊的情緒了。照一個工匠一天壘10個灶計算,每個灶兩分半的銀子,一天也能掙到兩錢半,一個月就是七八兩銀子,這樣的活計,還愁沒人願意幹?

    至於從用戶那裡收費,也有諸多貓膩可玩,比如說,要求材料必須由對方準備,對方如果準備不齊,則需要花一兩分銀子來從工房購買,這樣一算,又能增加一些收入了。

    這些事情,戴奇並不打算對蘇昊隱瞞,但也沒打算現在就對蘇昊講。他準備等把錢掙來之後,再送到蘇昊手裡去,以示自己的忠心。他已經看出來了,蘇昊是一個有能耐而且很大度的人,這樣的人,戴奇是決心要依附的。

    「老戴,韓氏灶一事,就拜託你費心去了。此事宜早不宜遲,具體該如何辦,你比我更有經驗,我就不羅索了。我現在就帶人下鄉去打井,有什麼事,我們及時聯絡。」蘇昊道。

    戴奇道:「師爺請放心,戴某必定把此事辦好。師爺在鄉下打井,千萬保重自己。有什麼事情要辦,儘管差人回來告訴戴某,戴某一定一刻也不會耽擱。」

    「那就多謝老戴了。」

    「師爺多多保重。」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9 07:10 PM

第三十七章 小意思

蘇昊辦完這些事情,又耽擱了將近半個時辰的時間。不過,當他帶著一夥隨他一同下鄉去的工房衙役走出縣衙大門時,看到那些在外面等待的生員們臉上並沒有不耐煩的神乎蘇昊自己睡懶覺,讓他們站在太陽底下等待,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明朝的讀書人地位很是奇特,表面上看,獲得秀才功名的讀書人就算是上等人了,見了知縣都可以不下跪,但實際上,他們還有許多事情要受制於官府,所以輕易不敢與官府裡的差人呲牙。

    這一次下鄉打井,韓文讓方孟縉向生員們放了話,說榮獲打井先進分子的生員,能夠優先獲得來年參加秋試的名額,反之,在打井活動中表現不好的,則會被列入黑名單,至少幾年內別想拿到考試名額了。至於說誰是先進,誰是後進,由蘇昊一個人說了算。這一手實在是太狠了,相當於把一干生員的脖子都洗乾淨了交到蘇昊的手邊,蘇昊想掐誰就掐誰。

    韓文把鄉試名額和打井掛鉤,生員們想告狀都找不著地方。打井是關係百姓生計的大事,布政使司和南昌府都高度重視,身為生員,如果在這樣的事情上不努力,被掛了黑名單,誰會替你喊冤?

    「各位久等了!」蘇昊向眾生員拱手說道。

    生員們紛紛應道:

    「無妨無妨,我等在此正好切磋學問,機會難得。」

    「蘇師爺ri理萬機,所辦的都是大事,我等在此等候片刻又有何妨?」

    「改之兄為全縣百姓如此當為我輩楷模。」

    「……」

    蘇昊聽著大家雞一嘴鴨一嘴地恭維自己,不禁心中好笑。這些秀才裡,年輕的不到2齡大的看上去起碼是30多歲了,一個個都是深諳人情世故的樣子。頭一天自己去書院的時候,遇到吳之誠為難自己,也正是這些生員,在下面起哄,嘲笑他不過是個最末一名的秀才。如今,聽說自己掌握了大家的考試名額,便一個個狗臉變恨不得和自己稱兄道弟,沒準還打算把妹妹、女兒啥的送上門來呢。

    當然,也不是說所有恭維蘇昊的人都是趨炎附勢,像馬玉這樣的人,就是因為聽了蘇昊的課,所以發自內心地尊重蘇昊的才學。這些人也會對蘇昊說幾句客氣話,但這些話起碼不至於讓人渾身起冷痱子。

    「好吧,大家準備起身吧。我們今天要去的地方是縣城以西的登仙鄉。」蘇昊吩咐道。

    因為下鄉的是一群生員,為了照顧他們,戴奇專門交代人雇了幾輛馬車,讓生員們坐著。依戴奇的意思,本來要給蘇昊單獨雇一輛好一點的車,但被蘇昊拒絕了。蘇昊爬上第一輛車,與六七名生員擠在一起。這也是蘇昊以往的一貫做法了,他在地質隊裡地位頗高,但每次去野外的時候,都是和普通技術員們一起擠車的。

    登仙鄉是距縣城最近的一個鄉。蘇昊的打算,是由近及遠,先到登仙鄉,然後再去縣城南邊的奉化鄉,再折向東,去會昌鄉、廣豐鄉。這幾個鄉與折桂鄉一樣,是豐城主要的產糧區,人口密集,受災情的影響最大。至於再往南邊去,就進入山區了,人口和土地都很少,而且有山塘可供取水,受災並不嚴重。

    蘇昊今天要去的打井點,是登仙鄉的蔡家村,離縣城15里路,馬車要走半個時辰的樣子。眾人在馬車上說說笑笑,時間過得也快,一轉眼,蔡家村已經到了。先期趕來報信的衙役帶著在現場負責打井的典吏汪天貴站在路邊迎接,看到蘇昊從車上下來,汪天貴滿臉堆笑地迎上前去,作揖問候道:「蘇師爺遠來辛苦,小的汪天貴,是戶房的典吏,奉韓大人之命在登仙、劍池兩個鄉打井,請蘇師爺指教。」

    蘇昊向汪天貴點點頭道:「汪典吏辛苦了,這邊打井的情況怎麼樣?」

    汪天貴道:「到目前為止,我們一共打了18口井,其中每時辰出水以上的水以上的下的井或是乾井,或是出水量甚少,都算是廢井了。」

    口井能夠有一口出水,也算不錯了。」蘇昊表揚道,那個年代沒有什麼科學儀器,也不懂得地質原理,憑著一些經驗來選井位,三口井能夠有一口出水,的確算是不錯的成績。

    汪天貴道:「謝師爺誇獎,不過,我們前面幾口井是在別村打的,出水情況還不錯。自來到這蔡家村之後,連打了五口井,皆為廢井。聞得師爺勘井之法出神入化,小的才奏請韓大人,請求派蘇師爺先到我處來指點一二。」

    「沒問題。」蘇昊也不客氣,直接就把勘井的工作給攬到自己身上了。他回過頭,對著剛剛下車的生員和衙役們喊道:「大家都過來吧,我們來安排一下勘測的事情。」

    汪天貴道:「蘇師爺,大家一路遠來,都辛苦了,現在也正趕上吃飯的時候了,村裡的里長安排了幾桌便飯,不如大家一起吃了飯再去勘井,如何?」

    汪天貴剛說完,便有一個長相猥瑣的漢子湊上前來,向蘇昊行禮道:「蘇師爺,草民就是蔡家村的里長,叫蔡有壽。聽聞師爺親自來為本村勘井,我代全村人向師爺表示感謝。村裡現在已經安排好了酒菜,請師爺和各位差爺們先去用飯吧。」

    走了一路,大家也的確都餓了,所以蘇昊也沒有拒絕蔡有壽的好意,他點了點頭,便有村民過來領著生員和衙役們往村裡走。汪天貴向蘇昊詭異地笑了一下,也自顧自地先走了,把蔡有壽和蘇昊二人留在最後。蘇昊正在納悶汪天貴為什麼會如此失禮,卻見蔡有壽輕輕拍了拍他的手,遞過來一個小紙包。

    「這是什麼?」蘇昊下意識地接過小紙包,入手覺得份量挺沉,捏一捏,心裡已經明白了幾分,這分明就是一塊四五兩重的銀子。過去曾聽說縣衙的差役下鄉去能夠收到紅包,現在算是見識了。想必汪天貴已經向蔡有壽介紹過蘇昊的身份,所以蔡有壽出手頗為大方,四五兩銀子的紅包,抵得上蘇昊好幾個月的薪水了。

    「蔡里長,你這是何意?」蘇昊問道。

    蔡有壽訕笑道:「蘇師爺來替我們造福,這是村裡百姓的一點小意思。」

    「這個……不太好吧。」蘇昊開始有些猶豫不決了。如果是在前世,蘇昊是絕對不會收這種錢的,畢竟那時候他有職有權,收入也頗豐,不需要靠這種灰se收入來補貼家用。而現在則不然,他所有的家產不過就是韓文賞給他的20兩銀子,在交了10兩給母親,又租了房、買了些生活用品之後銀子只剩下不到3兩了,靠這點錢要在城裡生活下去,恐怕是很拮據的。

    他弄出一個推廣省柴灶的斂財方法,但要真正收上錢來,還不知要拖到什麼時候。這個時候有人雪中送炭地遞上五兩銀子,由不得他不動心。

    唉是不收呢?蘇昊在心裡激烈地鬥爭著。

    「蔡里長,蘇師爺是讀書人,你怎能用這種黃白之物污蘇師爺的眼呢?」

    正在蘇昊與天人作戰的時候,耳邊響起了一個大義凜然的聲音,蘇昊扭頭一看,卻是跟著自己一起來的神棍陳觀魚。只見陳觀魚身著道袍,頭戴道冠,幾根鬍子似乎也打了蠟,油光水滑,站在那裡,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

    「呃呃……是啊是啊,我奉知縣之命前來打井,豈能再收此百姓的血汗錢?蔡里長,你還是把銀子拿回去吧。」蘇昊被陳觀魚的話給說得羞愧難當,雖然不理解陳觀魚的意思是什麼,但他還是不得不做出一個廉潔的樣子,難捨難割地把錢塞回了蔡有壽的手裡。

    有壽一時也懵了,搞不清眼前這個拆檯子的道士何許人也。

    「蘇師爺,你前面先走,我好好地給蔡里長說說你的清正為人。」陳觀魚向蘇昊使了個眼昊心念一動,向蔡有壽拱拱手,逕直先走了。

    蔡有壽有待去追蘇昊,陳觀魚一把把他拉住了:「蔡里長留步,貧道有幾句話想跟你說說。」

    「你是哪裡的老道,跑這來多什麼嘴?」蔡有壽沒好氣地對陳觀魚說道。

    陳觀魚呵呵一笑里長,貧道剛才忘了說了,貧道現在是蘇師爺聘的幕僚,是替蘇師爺辦差的白嗎?」

    有壽心領神會,他把蘇昊剛剛遞還給他的紙包又遞到陳觀魚的手上,說道:「道長,這點小意思……」

    陳觀魚兩個指頭一勾,紙包就不見了,他笑著對蔡有壽說道:「貧道擅長勘測風水,蘇師爺勘井之時,也免不了要與貧道探討一二的。這勘風水的香火錢,貧道就先收下了,蔡里長的慷慨,貧道自會向蘇師爺稟報的。」

    「好說,好說,道長請。」

    「里長請。」

    兩隻老狐狸心照不宣,親親熱熱地肩並著肩,向村裡走去。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21 12:23 AM

第三十八章 二個井位

村里的宴席,不外乎雞鴨魚肉四大件,用一個個直徑一尺多的木盆裝著,放在桌上。蘇昊帶來的生員和衙役有20多號人,加上原來在村里打井的汪天貴等人,加起來湊了滿滿四桌,就擺在蔡有壽家門外的空場上

    蘇昊以下午還要做事為理由,謝絕了眾人的敬酒,也禁止生員和衙役們喝酒。這樣一來,整個場面倒是斯文了許多。

    吃過飯,蘇昊帶上眾人開始勘測蔡家村周邊的地形,如在龍口村的時候那樣,他不但觀察丘陵的走向,還要下到那些打廢的井裡去看井下的截面情況。隨他而來的生員們也學著他的樣子,坐在竹筐里,讓人用轆軲把他們放到井下去看土層和岩層。

    這些生員倒沒有蘇昊想的那樣嬌氣,下到井下去,對於他們來說,與其說是工作​​,還不如說是一種刺激的經歷。這些人從井下回到地面時,一個個面色潮紅,興奮難當,不斷地向那些還沒有輪到下井的同學們吹噓著井下的見聞。

    蔡家村這一站的工作,蘇昊是當成練兵來做的。他讓所有的人都到井下去轉了一圈,然後結合地表的地貌給大家講解岩層構造,分析哪些地方更容易成為儲水構造,而哪些地方則不太容易形成淺層地下水。

    “大家來看,這是我草草繪製的蔡家村周邊地形圖,我們猜測,在這一帶有這樣兩條構造,其走勢是這樣的……”蘇昊用炭筆在紙上畫著圖,對生員們指指點點地解說著,“大家結合我們昨天講過的內容分析一下,在哪個地方打井,出水的可能性最大。”

    “這……”站在蘇昊身邊的馬玉第一個說話了,同時用手指指了一下地圖中的某處。不愧是縣試的案首,他的理解能力的確是眾人中間最強的。

    “唔,這個地方的確是個理想的地方,我們姑且把它定為甲點吧。”蘇昊用炭筆在馬玉指的地方畫了個記號,寫上一個“甲”字。如果放到後世,他肯定是用ABCD字母來標註的。

    “大家看看,還有沒有其他合適的井位呢?”蘇昊繼續向生員們問道。

    生員們一會盯著地圖,一會抬眼看看周圍的地勢,都在回憶著蘇昊講過的內容,這時候,在蘇昊的身後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

    “我覺得,此處也有可能有水。”

    隨著這聲音,有一隻纖手伸過來,在地圖上輕輕地點了一下。

    蘇昊是蹲在地上的,聽到聲音來自於自己的身後,他扭轉頭來,向上看去,入眼處是一張俏麗的臉龐。四目相對之時,身後那人連忙別開臉,滿臉緋紅,不敢再與蘇昊對視。

    “原來是韓……韓兄。”蘇昊當然認得,對方正是昨天在教室裡蹭課聽的韓倩。雖然此前方孟縉替她掩飾說她的名字是韓青,但蘇昊昨天已經問過陸秀兒了,知道知縣老爺家的千金小姐名叫韓倩,識文斷字,而且“長得非常漂亮” 。

    對於陸秀兒的審美觀,蘇昊還是比較相信的,頭一天韓倩去聽課時,刻意把自己打扮得不那麼惹眼,但蘇昊還是能夠感覺到她的天生麗質。這一會,兩個人臉對著臉,相距不過尺把遠,蘇昊把韓倩的臉龐看得一清二楚。他雖不是什麼文學家,卻也聽說過“膚若凝脂”這樣的詞彙。他覺得,這個詞用在韓倩身上,的確是太恰當不過了。

    韓倩是向韓文軟磨硬泡了半天,只差以淚洗面,這才得到了允許到鄉下來觀摩蘇昊勘井。作為千金小姐,韓倩自然不能和生員們擠同一輛車下鄉,韓文安排心腹雇了一輛有篷子的馬車,讓韓倩和丫環紅蓮都換上男裝,坐馬車前往蔡家村。

    這一次,韓倩是做生員打扮,紅蓮則扮成了一個書僮。當然,這番打扮要想瞞過眾人的眼,也是不可能的,只不過是掩耳盜鈴,求得點心理安慰罷了。

    適才蘇昊給大家講解地質構造的時候,韓倩也來到了人群中,站在蘇昊的身後旁聽。她本來也是極其聰穎的一個人,領悟能力並不亞於生員中最強的馬玉。聽馬玉說完第一個可以選擇的井位之後,她忍不住出手,指出了第二個井位。

    眾人一開始沒太注意到韓倩的存在,聽到她說話,這才發現出現了一個陌生人。聽韓倩的聲音,再看她的相貌、身材,生員們哪裡會猜不出此人其實是個女孩子。大家一時弄不清韓倩的身份,礙於禮教,倒也不敢起哄,只是下意識地都退後了半步,不敢和她挨得太近。

    韓倩話一出口,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經暴露了,不過她對此也早有心理準備了。作為一名官二代,她沒把秀才們放在眼裡,所以也不在乎自己是否成為眾人圍觀的對象。她向蘇昊點了點頭,說道:“蘇兄,你覺得我說的,對嗎?”

    “韓兄所言,非常正確。”蘇昊呵呵笑道,隨手在韓倩指的地方也做了個記號,標上一個“乙”字。

    “改之兄,這是不是說,在此兩處打井,便定能出水?”馬玉問道。

    蘇昊道:“從常理來說,應當是這樣的。但是,我們也需要知道,地質構造是非常複雜的,尤其是豐城這個地方,處於揚子板塊和華南板塊的拼接地帶,存在著多個韌性剪切帶……呃,這個大家隨便聽聽就好了,不必深究。總的來說,就是說咱們豐城的地質構造比較複雜,很可能會在某個地方出現岩層斷裂的情況,使得我們推演出來的構造發生變化。”

    “那怎麼辦呢?”馬玉追問道,他剛才已經眼明手快地把蘇昊說的那些話都記錄下來了,打算回頭再細細琢磨,現在他要做的,就是從蘇昊嘴裡榨出更多的知識。

    蘇昊道:“沒什麼好辦法,只能是用試錯的方法。汪典吏他們此前打的幾口井,就為我們提供了試錯的材料,通過分析井下的岩層斷面情況,我們可以最大限度地減少錯誤,從而避免浪費。”

    “蘇兄,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可以先在這兩處打井,如果出水則已,如果不出水,也可以通過打出來的井的情況,來推測新的井位,是這樣嗎? ”韓倩問道。

    “韓兄所言極是。”蘇昊答道。

    “好,咱們現在就去定井位。”馬玉興奮地說道,雖然有關地質構造的推演是由蘇昊完成的,但這畢竟是他能夠理解的一些知識。平生第一次運用科學技術來做成一件事情,這對於馬玉來說,簡直有脫胎換骨的感覺。

    “師爺,能否借一步說話?”一直站在旁邊聽眾人討論的陳觀魚走上前來,向蘇昊遞了一個眼色。

    蘇昊帶上陳觀魚的目的,正是為了讓他處理一些技術之外的事情,看到陳觀魚一臉神秘的樣子,蘇昊向眾生員打了個招呼,然後便隨陳觀魚走到了一邊。

    “老陳,你有何話說?”蘇昊向陳觀魚問道。

    “師爺,小道剛才聽師爺講解這地下水之事,感到茅塞頓開。在龍口村里,小道於勘井一道敗於師爺之手,真是心服口服啊。”陳觀魚說道。

    蘇昊詫異道:“老陳,你叫我單獨說話,就為了誇我一通?”

    “不是不是。”陳觀魚連忙道,“小道只是說說自己的想法而已。請師爺借一步說話,是想建議師爺,剛才選的這兩個井位,最好先選乙處,萬一乙處無水,再選甲處,師爺以為如何?”

    “為什麼?”蘇昊問道,“從這兩處的對比來看,甲處的儲水構造特徵更為明顯,乙處的構造反而有些不明朗的地方。在甲處打井,是更為穩妥的。”

    陳觀魚小聲道:“小道也知道這一點,其實,中午吃飯的時候,小道已經問過在此處勘井的風水師了,他先前也曾選過這個甲處,不過,後來又放棄了。”

    “為什麼?”蘇昊再次問道。

    “這甲處,恰好挨著蔡里長家的祖墳……”陳觀魚意味深長地說道。

    “靠!”蘇昊發出一個21世紀的感嘆詞,“老陳,咱們這算不算拿人手短啊?”

    “與人方便,與己方便嘛。”陳觀魚說道,“再說,蔡里長也是有點勢力的人,他跟我說了,他有個親戚是在京里做官的。我想,既然咱們有兩個點可選,何必非要先選甲點呢?”

    “也罷。”蘇昊屈服了,反正兩個地方都可能有水,倒的確不必去得罪蔡有壽。人家事先就給了自己五兩銀子,估計也是料到了這個結果的。

    想明白了這個道理,蘇昊回到生員們之中,對眾人說道:

    “各位,咱們現在就去看看井位。剛才陳先生算了一下,說獨文兄看中的甲處事關蔡家村的地脈風水,小弟的意思是,對於風水之事,我們寧信其有,不信其無。反正有甲、乙兩處井位,我們就先在乙處打井試試好了。”

    “走吧,大家一起看看去。”生員們倒沒什麼意見,一齊鬧鬧哄哄地說道。他們看陳觀魚的確是一身道士打扮,所以對於蘇昊給出的解釋,也就信以為真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21 12:32 A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3-4-21 12:34 AM 編輯

第三十九章 此間的少年

蘇昊圖上的乙處是蔡家村南邊的一處小山坡下,眾人步行了不一會就走到了。汪天貴和蔡有壽已經聞訊趕來,蘇昊用手指了指麵前的一片田地,說道:“就在這一片吧,打井80尺左右,應當能夠出水。如果我所料不錯,每時辰出水大概是200擔左右。”

    蔡有壽問道:“師爺,你是說,這幾塊田選哪塊都行?”

    “正是。”蘇昊答道。

    蔡有壽點點頭,然後回過頭對身邊的一個跟班說道:“你去把程家娘子叫來,這個井就在她家田裏打吧。”

    跟班應聲而去,蔡有壽領著蘇昊等人往前走了幾步,來到一處長著稀稀疏疏的水稻的田裏,對蘇昊說道:“師爺,你看,就在這塊田裏打井,合適嗎?”

    蘇昊道:“位置倒是合適,不過,這一打井,這塊田就算是廢了。縣衙有要求,打井的時候如果征用了田地,是要按市價補償的,你可知道?”

    “知道,知道。”蔡有壽道,“這不,我已經讓人去叫田主去了,就是要和她說說補償的事情。

    正說著,被蔡有壽派去喊人的那名跟班從村裏出來了,在他的身後,跟著一位年輕的農家女子。隻見此人頭上梳著小三髻,紮著頭巾,分明是未嫁女子的打扮。但看她的身材,卻已經是長得比較豐滿了,像是20出頭的模樣。在當年,20來歲而尚未嫁人,還是非常少見的。

    蔡有壽的跟班走得飛快,那名女子也一步不落地跟在他的身後,看起來似乎是非常著急的樣子。兩個人來到蔡有壽和蘇昊的麵前,那名女子向蔡有壽拜倒,說道:“程儀拜見裏長,不知裏長召小女子來,有何吩咐。”

    “程家娘子請起。”蔡有壽慢條斯理地說道,“程家娘子啊,知縣大人派了差爺來咱們村幫著打井,這事情你可知道?”

    “程儀知道。”

    “打井這事,關係咱們全村的生計,無論是誰,都必須出力。現在縣衙裏的蘇師爺已經勘定了井位,這個井位恰好就在你家的田裏,你看……”

    “啊!”程儀吃驚地抬起頭來,她看了看周圍的人,意識到蔡有壽說的並非假話,便猛地跪倒在地,向蔡有壽連連磕頭道:“裏長,這兩畝田是小女子和弟弟唯一的立身之本,求裏長開恩,換一個地方打井吧!”

    “程家娘子,你這是什麼話?”蔡有壽板起臉說道,“這地下的水脈是有定數的,換一個地方,就打不出井來了。再說,村裏在你家的田裏打井,又不是不給你補償,這踏壞的青苗,都是可以折算成銀兩的。”

    程儀跪在地上說道:“裏長老爺,小女子雖然見識淺,卻也知道打井毀田。小女子姐弟二人在本鄉無依無靠,就指著這兩畝薄田度rì,這田如果毀了,小女子和弟弟就得餓死了。”

    蔡有壽道:“荒唐,我不是說了嗎,占了你家的田,縣衙會給你補償的。你這兩畝田,本來就是冷水田,出產甚少,按市價來算,一畝肯定值不了四兩銀子。村裏給你十兩銀子,買你這兩畝田,你有何不願意的?”

    “裏長,銀兩再多,也是會用完的,可是有這兩畝田,就能夠供著小女子姐弟兩人活下去。裏長,求求你看在我姐弟倆可憐的份上,換個地方吧。”程儀把頭伏在地上,泣不成聲地說道。

    “蔡裏長,這是怎麼回事?”蘇昊見不得這種慘狀,他把蔡有壽拉到一邊,小聲地問道。

    蔡有壽搖搖頭道:“這女子名叫程儀,六七年前從外地逃難來到我們村,還帶了一個十歲不到的弟弟,叫程棟。她當時身上還有一些銀兩,就從本村人手裏買了這塊地,外加一間草房,在此住下來了。這些年,她一個人耕種這兩畝地,閑時還會紡點紗、砍點柴到集上去賣,就這樣拉扯著弟弟長大了。

    她來的時候就有十六七歲,現在已經是二十好幾了,可是還不嫁人。她說非要把弟弟供養出來,才會考慮自己嫁人的事情。”

    “供養出來,什麼意思?”蘇昊問道。

    蔡有壽冷笑道:“這程家姐弟,自稱在家裏落難之前也是個官宦人家。她那弟弟名叫程棟,自幼就有滿腹好文章,是惦記著要中舉人、中進士的。程儀想的,大概就是要等到她弟弟中了舉才會去嫁人吧。”

    “原來是這樣。”蘇昊點點頭道,他覺得,這家人的情況,與他家倒有些類似之處。相比之下,他家好歹還有十幾畝田,家境算是過得去的。而程儀、程棟姐弟倆,就靠著這兩畝冷水田過日子,其困窘是可想而知的。

    “既然是這樣,要不咱們還是換一塊地吧。”蘇昊建議道,“把井位往旁邊挪出幾十步,挪到別家的田裏去,也是可以的。”

    蔡有壽搖頭道:“師爺是在衙門裏當差的,不知道我們當裏長的艱難。這打井的事情,不管攤到誰家的田地裏,都會有這樣的麻煩的,如果看著誰家可憐就換一家,那我這裏長就沒法做事了。”

    什麼沒法做事,分明就是你選的這塊地好不好?蘇昊在心裏鄙視著蔡有壽。他明白,蔡有壽這樣做,是因為程儀姐弟倆屬於村上的外來戶,是最好欺負的。換成其他人家的田,恐怕就沒這麼好說話了。

    “裏長……”蘇昊有待堅持一下,卻見陳觀魚站在一旁,拚命地向他使眼色,於是使遲疑著不說話了。

    蘇昊的遲疑,倒不是因為收了蔡有壽的五兩銀子,所以不敢和蔡有壽叫板。前世的他是有實踐經驗的,他知道,在村子裏打井,村幹部的配合是非常重要的,如果與村幹部擰著來,他們完全有可能煽動村民前來搗亂,屆時就什麼事都幹不成了。=如今的蘇昊,僅僅是知縣臨時任命的一個師爺,說起來威風八麵,但如果真的在鄉下鬧出點什麼來,恐怕知縣也不會護著他的。

    “其實這個程家娘子,也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前些天在縣城裏開醬坊的李員外相中了她,想納她為妾,答應供她弟弟念書考試,她卻嫌李員外年齡老,死活不答應。李員外托了縣衙的王主簿來說合,都沒個結果,王主簿為了這事,還有點怪罪小民呢。”蔡有壽似乎是無意地向蘇昊抱怨著。

    原來如此……蘇昊在心裏暗暗地替程儀覺得委屈了。這種事情,還真不是他能夠幹預的。就算他現在堅持要把井位從程儀家的田裏移開,蔡有壽未必就不會找一個其他的機會來刁難程儀,說到底,還是因為程儀無依無靠,就像案板上的肉,隻能任人宰割。

    “裏長……你能不能行行好,給小女子姐弟倆一條生路?小女子來世做牛做馬報答你的恩情。”程儀依然跪在地上,哭著向蔡有壽哀求。

    “這位是縣衙派來勘井位的蘇師爺,這個井位就是蘇師爺定的,有什麼話,你就對蘇師爺說吧。”蔡有壽直接把球踢給了蘇昊。他相信,經過剛才向蘇昊透了口風之後,蘇昊應當知道如何處理的。他作為裏長,不太合適顯得過於絕情,這些話讓蘇昊來說,就順理成章了。

    程儀聞聽此言,立馬轉過身對著蘇昊磕起頭來,一邊磕頭一邊說道:“蘇師爺,這兩畝薄田,是小女子姐弟二人活命的根本,能不能請師爺另勘一處井位,給小女子姐弟倆一條生路?”

    “呃……程家娘子是吧?”蘇昊為難地說道,“這件事實在不是在下能夠做主的,你知道,這個地下水,它是有走勢的,這一處正好是地下的水脈所在,換一個井位,恐怕就打不出水了。”

    “這……”程儀一時也啞口無言了,她抬頭看看眾人,圍在旁邊觀看的生員、衙役們也都默然無語。大家其實也知道這個井位挪出幾步應當是沒問題的,但這一片都是田地,挪出幾步,固然是把程儀家的田繞開了,但又會涉及到其他人家的田,這種事,外人豈能做主?

    正在眾人尷尬難當之際,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不知從什麼地方鑽了出來,他衝進人群,跑到程儀身邊,用手去拉程儀的胳膊,同時在嘴裏喊道:“姐,你幹什麼,快起來!”

    “這就是程儀的弟弟程棟。”蔡有壽小聲地對蘇昊介紹道。

    “小棟,你替姐求求裏長,還有這位師爺,他們要在咱們的田裏打井,這兩畝田如果毀了,咱們就沒有活路了。”程儀掙紮著不願意起來,反而拉著程棟,想讓他也陪自己跪下。

    程棟轉過身,恨恨地看了蔡有壽一眼,隨後又把目光轉向了蘇昊,蘇昊從他的眼神裏讀到了一種憤怒至極的情緒。

    “你就是那個來勘井的縣衙師爺?”程棟問道。

    “正是在下。”蘇昊心裏有些愧疚地應道。

    程棟伸出手,指著蘇昊的鼻子,用陰冷的口氣說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心思,你們官官相護,就是想用這樣的辦法逼得我姐弟倆活不下去,好遂你們的願,讓我姐嫁給那個糟老頭子。我告訴你們,休想!”

    “小棟,不得無禮。”程儀見弟弟非但沒有向蔡有壽和蘇昊求情,反而還大罵那位代表著縣衙的師爺,不禁大駭,連忙用手去拉程棟,想讓他住口。

    程棟道:“姐,我們不怕他們,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他們就是欺負人!”

    “呃……程兄誤會了,在下隻是來勘井的,與你說的什麼糟老頭子沒什麼關係。至於說欺負人什麼的,在下連二位是誰都不知道,這欺負二字,從何說起啊。”蘇昊哭笑不得地解釋道,他實在不想讓自己背上一個為虎作倀的名聲。

    程棟根本不理會蘇昊的解釋,他回過頭,使勁地把程儀拉起來,說道:“姐,咱們不求他們!這裏不讓咱們活,咱們走,天下之大,我就不信找不到咱們姐弟倆活命的地方。”

    說到這裏,他又回過頭,惡狠狠地瞪著蘇昊和蔡有壽,說道:“我記住你們了,隻要我程棟不死,定有金榜題名的那天。到那時候,我會回來找你們算賬的。我告訴你們,莫欺少年窮!”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21 12:40 A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3-4-21 12:40 AM 編輯

第四十章 程家姐弟

程棟喊完這一嗓子,拉著程儀就往外走。程儀雖然有萬般無奈,但想到弟弟已經跟人家撕破臉了,自己再說什麼也白搭,所以隻好任憑程棟把自己拉走。在場的生員們聽到程棟的這番豪言,一個個都有些黯然,不知該說什麼好,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姐弟倆跌跌撞撞地往村裏走去。

    蔡有壽也被程棟的最後一句話給唬住了,俗話說,冤家宜解不宜結,他這次是把程家姐弟給得罪苦了,萬一程棟未來真有鹹魚翻身的時候呢?戲文裏不是常有什麼貧寒學子中了狀元,然後回家來報恩報仇的段子嗎,這個程棟,好像還真有幾分才學的,萬一以後真的中了個狀元探花啥的,要捏死自己這個小小的裏長,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嗎?

    “蘇師爺,你看這事……這個程棟,好歹也是村裏人把他養大的,怎麼會說出這麼絕情的話呢?”蔡有壽訕笑著對蘇昊說道。

    到了這一步,蘇昊隻好拍拍蔡有壽的肩膀,說道:“蔡裏長,那程棟也就是一句氣話,蔡裏長不必往心裏去。不過,打井毀了這姐弟二人的田,我也覺得心裏很是愧疚,我想向裏長求個人情,屆時多給他二人一些補償銀子,裏長覺得如何?”

    “師爺發了話,小人豈敢不從。”蔡有壽說道,“這樣吧,一畝地就算6兩銀子好了,我一共給他家12兩銀子。”

    “好吧,那我就替程家姐弟多謝裏長了。”蘇昊假意地說道。

    處理完征地糾紛,蘇昊揀根樹枝,走到程家的地裏,在地上劃了個圈,對站在一旁的汪天貴說道:“老汪,你安排一下,就讓工匠在這裏打井吧,井深80尺左右,應當能夠出水,每時辰不會少於200擔。”

    “小人明白,這就安排人開始挖井!”汪天貴爽快地答應道,似乎剛才的糾紛他根本就沒有看到一般。

    定好井位,蘇昊又把生員和工房的衙役們叫過來,讓他們兩個人一組,分頭散開,去勘測周圍幾裏地之內的地形。最後,他身邊隻剩下了四個人,分別是馬玉、陳觀魚以及韓倩主仆二人。

    “獨文兄,剛才這程家姐弟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咱們打這個井,雖然說是為百姓造福,但也毀了他家的田,讓他姐弟衣食無著了。聽蔡裏長說,這個程棟雖然年齡小,但卻是飽讀詩書,我想,你應當能夠和他說得來。所以,我想麻煩獨文兄去勸勸程棟,不要對我們有什麼誤會。”蘇昊對馬玉說道。

    馬玉點點頭:“我這就去。不過,改之兄,這種事,光勸說幾句是沒用的,他姐弟二人的生計問題,改之兄可有何想法?”

    蘇昊小聲道:“獨文兄,你剛才也看到了,其實這程家姐弟是村裏的小姓,就算我們把他們的田留下,也難保他們未來不會受到欺負。我看那程棟倒是個人才,呆在這村裏有些可惜了。我想勸他們到縣城去居住,我們一起想辦法給程家娘子謀個事情做,再介紹程棟到書院去讀書,這樣也算是給他們一條出路了,你看如何?”

    “改之兄言之有理,小弟佩服。”馬玉說道。

    陳觀魚在一旁皺著眉頭道:“師爺,我覺得這種事好像不是我們該管的。師爺剛才已經讓蔡裏長給他家的田畝補償金增加到12兩,這已經足見師爺的仁厚了。至於他們姐弟以後如何生活,我們哪管得過來?”

    蘇昊苦笑道:“老陳,你說的也對。,我見到那程棟,就想到了我自己,同樣是一個鄉下的讀書人,這十年寒窗的苦處,誰人能知啊?這件事,我們不知道也就罷了,既然是因我們而起的,我們總不能再袖手旁觀吧。”

    “我明白了。”陳觀魚馬上就改口了。他把自己定位為蘇昊的幕僚,幕僚的作用就是替主人出主意,提醒主人關注那些沒有關注到的事情。一旦主人的意思已定,幕僚就要無條件地執行。

    “既然師爺對那程棟有愛才之心,觀魚這就隨馬秀才一起到他家去看看,也好相機行事。”陳觀魚說道。

    “好吧,你們就一起去吧。”蘇昊說道。

    陳觀魚和馬玉二人向村裏走去,至於說程家姐弟住在什麼地方,隻要進村一問就知道了。看著二人走遠,蘇昊來到韓倩的麵前,向她拱拱手道:“韓小姐請了,適才學生見韓小姐麵有惱怒之色,可是認為學生此事處置不當?”

    聽到蘇昊直接稱自己為韓小姐,一身男裝的韓倩臉上微微紅了一下,她當然不會徒勞地去否認自己的性別,因為這樣隻能越抹越黑。她輕輕地哼了一聲,說道:“原來你還有點良知,也知道自己處置不當?”

    “呵呵,沒辦法,為了大家,隻能犧牲小家了。”蘇昊說道。

    韓倩道:“我們明明可以把井位挪開20步,這樣就不必占用程家的田地了。她家總共才這兩畝田,為什麼不能照顧他們一下?再說,此前我們明明定下了甲、乙兩處,既然這乙處會占用農田,我們選擇甲處不也可以嗎?”

    蘇昊道:“韓小姐的心情我能夠理解,不過,在鄉下辦差,是不能意氣行事的。韓小姐想想看,就算我們堅持一下,把程家姐弟的田留出來了,以那蔡有壽對這二人的怨氣,哪裏又不會尋出一個新的辦法來為難他們呢?”

    韓倩倒也不迂,她知道蘇昊的說法是有道理的,不過,她還是撅著嘴,恨恨地說道:“哼!反正我就看不慣你們這些人沆瀣一氣,欺負弱小。”

    “我不是已經讓人去補救了嗎?”蘇昊道。

    “你是因為良心不安,所以才讓馬秀才和那個狗屁道士去安撫他們。”韓倩揭發道。

    “呃……好吧,不管怎麼說,小生也算是良心未泯,對不對?”蘇昊無奈地說道。

    “油嘴滑舌!”韓倩小聲地罵道。

    程家姐弟心情複雜地回到自己家裏。程棟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咬牙切齒,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意淫著自己有朝一日金榜題名之後,回來狂扁這些貪官汙吏的場景。程儀則帶著一臉的苦澀,一邊做著家務,一邊無聲地歎氣。

    正如蔡有壽向蘇昊介紹的那樣,程家姐弟本是官宦之後,他們的父親原來是一個府的六品通判。在辦一個涉及到當地某富豪的案子時,程父得罪了富豪背後的靠山,最終被以一個莫須有的罪名罷了官,隻能帶著妻兒黯然還鄉。

    在回鄉的路上,他們一家人遭到了一夥莫名山賊的打劫,程儀的父母均死於山賊之手。程儀帶著不滿10歲的弟弟程棟跑到附近的州府去報官,卻得到州府裏一位與他們的父親有同年之誼的官員的暗示,說這夥山賊很可能正是那富豪安排的,目的正是報複當初程儀父親查他們的案子。

    程儀聞聽此言,再也不敢按原計劃回自己的故鄉了,隻能帶著弟弟遠遁千裏,來到南昌府豐城縣,尋了一個小村子落戶。她用身上帶的銀兩買了兩畝薄田,就在這裏靠種田為生,供養弟弟讀書。以程儀的想法,如果程棟能夠考中進士,有個一官半職,沒準還能夠為父親昭雪報仇。

    程棟年齡雖小,但經曆了這番變故之後,也是非常懂事。平日裏除了幫姐姐一起下地幹活之外,餘下的時間就是刻。他小時候曾得父親的指點,有一定的文章功底,這幾年努力下來,造詣已經頗為深厚了。程儀這一段時間一直都在想著如何籌措一筆資金,送程棟去參加縣試和府試。

    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本來以為藏在這蔡家村就不會有什麼是非了。誰知,那天程儀到豐城縣城去販賣自家紡的紗,無意中遇到了那個色迷迷的什麼李員外。李員外從程儀的裝束中知道她尚未婚配,而從她拋頭露麵出來賣紗線的行為,又猜出了她家境拮據、家裏沒有什麼能夠主事的人。

    就這樣,李員外找來了媒婆,尾隨程儀到了蔡家村,然後向程儀提出要娶她為自己的妾,還承諾可以幫助她送程棟去參加考試。程儀雖然落魄至此,但畢竟是官宦人家出來的小姐,哪能接受這樣的條件。程棟聽說想娶姐姐的人居然是個糟老頭,更是火冒三丈,直接就把那媒婆給打出去了。

    李員外見媒婆哭哭啼啼地回來報信,覺得折了麵子。他與縣衙的主薄王鳳韶有些交情,便托王鳳韶去向蔡家村的裏長蔡有壽打招呼,讓蔡有壽向程儀施壓,那意思,就是非要把程儀娶進門不可。

    蔡有壽到程家去說了兩次,都吃了閉門羹,心裏便對程家存下了怨恨。這一次,蘇昊選的井位正好在程家的田裏,蔡有壽自然要借此發難。以他的想法,如果能夠把程家姐弟逼得走投無路,沒準程儀就隻能接受李員外的安排了。退一步說,即便程儀堅決不鬆口,只要他們離開蔡家村,李員外和王鳳韶那邊,也就無法責怪蔡有壽了。

    蔡家村全村的人都姓蔡,隻有程儀一家是外來戶,蔡有壽就算把他們逼上絕路,他們也沒有什麼還手之力,這也是蔡有壽敢如此猖狂的原因。

    程儀在聽說蔡有壽讓縣衙的人在自家田裏打井時,就猜出了蔡有壽的想法,她沒有別的辦法,隻能跑去向蔡有壽苦苦哀求,希望能夠用眼淚來打動對方。誰曾想,年輕氣盛的程棟得知此事後,跑過去怒斥了蔡有壽以及縣衙裏派來的師爺,這樣一來,就把回旋的餘地都給阻斷了。

    看起來,這蔡家村,自己姐弟倆是無法再呆下去了。離開蔡家村之後,他們又能到哪裏去找自己的立足之處呢?

    程儀正在憂心忡忡地想著退路,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一聲清朗的問話:

    “請問,這是程家娘子和程棟兄弟家嗎?”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4-21 12:46 AM

第四十一章 勸說

程儀聞聲來到門口,正坐在屋裏生悶氣的程棟也聽到了聲音,起身跟著姐姐一起出來看是何人來訪。

    隻見大門外站著一位身材頎長的年輕書生,以及一位裝模作樣的中年道士。見程家姐弟出來,那書生躬身行禮道:“學生馬玉,受蘇昊師爺所托,前來探望程家娘子和程棟兄弟。”

    “你們有什麼事?”程儀麵無表情地問道,同時伸出一隻手去,捏住了站在自己身邊的弟弟程棟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程儀已經感覺出來了,這個受不得窩囊氣的弟弟,似乎又想發飆了。

    馬玉微微一笑,說道:“適才之事,蘇師爺也有許多為難,請二位諒解。蘇師爺托我過來,是想對剛才的事情做一些補救,並非惡意。”

    “田已經給了你們了,還能有什麼補救?”程儀淡淡地說道,與剛才那個跪在地上求人的形象不同,此時的她,沒有了什麼念想,倒是回複到了從前那個矜持、嫻雅的大家閨秀的樣子。

    “程家娘子,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如果二位不介意的話,能否讓我和這位陳道長進屋說話?”馬玉問道。

    程儀是個知情達理的女子,她見馬玉客客氣氣的樣子,倒也不忍對他過於冷淡,於是便往旁邊讓了讓,說道:“那就有勞二位辱臨敝舍了。”

    馬玉和陳觀魚二人走進程家,在堂屋裏坐下,程棟沒好氣地拉了一個凳子也在旁邊坐下,等著聽這兩個人說些什麼。程儀是個女子,不能與男人們平起平坐,隻能在一旁垂手肅立。

    馬玉坐下之後,先抬眼環顧了一番整個屋子,隻見屋裏陳設極為簡單,用家徒四壁來形容也毫不過分。不過,地上、牆上卻是十分潔淨,可以想見家裏的女主人是個勤快而且手巧之人。

    看完這些,他轉過頭來,對坐在一旁的程棟問道:“程兄弟,聽聞你熟讀詩書,不知最近正在看些什麼?”

    程棟一愣,不知道這位蘇昊派來的說客為什麼會問起自己讀書的事情,他略一遲疑,答道:“近日我正在看禮記。”

    “哦,真巧,我近日也正在讀禮記,還有幾處不太明了之處,不知可否與程兄弟切磋一二?”馬玉像是犯了書呆子症一般,居然談起學問來了。

    程棟皺了皺眉頭,沒等他反對,馬玉先說了幾段禮記中的內容,還說了自己的一些困惑,似乎是真的要向程棟請教一般。程棟對於學問的悟性很高,馬玉一說什麼,他就明白其中的關鍵所在,忍不住便按自己的理解與馬玉討論起來。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越說越熱鬧,把程儀和陳觀魚二人似乎都當成了空氣。

    “程兄弟才情過人,在下佩服之極。”聊了一小段之後,馬玉呵呵笑著向程棟抱了抱拳,停止了討論,隨後,他把頭轉向程儀,說道:“程家娘子,令弟雖然年幼,但於經書一道,悟性非凡,實為人中龍鳳。若能到龍光書院去得名師指點,必能高榜得中,光宗耀祖。”

    聽馬玉說起此事,程儀不禁愁上心頭,輕聲歎道:“我也一直想替他找個老師指點一下,可是無奈家中貧寒。如今,僅有的兩畝地也被占了,我還不知道下一步如何謀生呢。”

    陳觀魚在一旁輕輕咳了一聲,說道:“程家娘子,小道倒以為,你家這兩畝田被占,未必就是壞事。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依。小娘子看似被逼上絕路,也許正合這否極泰來之說。”

    “先生是何意?”程儀奇怪地問道,她實在有點搞不清楚這兩個人的用意。像她家這樣的情況,如果蘇昊真的想害他們,根本用不著費這些周折。現在這個馬玉和這個老道這樣和他們兜圈子,莫非真的是想幫他們一把?

    陳觀魚道:“程家娘子,你姐弟二人在這蔡家村借住,畢竟隻是外姓人家,遇到點什麼事情,總是會受人欺負的。這打井占地一事,其實也是意料之中的。我家蘇師爺沒有替小娘子說話,也是覺得即便小娘子能夠躲過這一劫,未來那蔡裏長仍能有手段為難你們。與其一直擔驚受怕,二位還不如離開這蔡家村,另謀生計。”

    程儀微微點了一下頭,說道:“我豈不知這蔡家村已非我姐弟容身之處,可是我一個弱女子,又能有什麼活命之道。我弟弟年齡尚小,而且還要讀書,也不便去尋什麼活計。離開了蔡家村,我們該當如何呢?”

    陳觀魚道:“如果程娘子信得過我家師爺,不妨遷到豐城縣城去住。我家師爺說了,打井一事,他心中有愧,希望能夠有個機會彌補一下。我家師爺是知縣老爺身邊親近之人,要給你們安排一個活計,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情?”

    “你家那個師爺有這麼好心?”程棟沒好氣地對陳觀魚說道,“我看他和那個蔡裏長,就是一丘之貉。”

    “程兄弟,你誤會了。”馬玉說道,“蘇師爺的確是奉知縣之命前來打井的,到蔡家村之前,我們都不知道蔡裏長是何人。而今天這個井位定在你家的田裏,也純屬偶然。這地下水脈之說,是有道理的,並非編出來為難二位的。”

    接下來,馬玉便把蘇昊的事跡簡略地向程家姐弟說了一遍,其中特別提到蘇昊精通西方格物學說,甚至把蘇昊頭一天在書院裏出的那道線性規劃題也向姐弟倆說了一遍。程家姐弟都是有一些文化功底的,自然能夠聽出馬玉話中的真偽,蘇昊的才能,著實讓二人感到驚訝了。

    “可是,我們與蘇師爺非親非故,他又何必幫我們呢?”程儀問道。

    陳觀魚道:“我家師爺宅心仁厚,別說這次在打井的事情上他沒有幫上你們,所以心存愧疚。就是小道我,當初還是得罪過蘇師爺的,他都能夠不計前嫌,給小道一口飯吃。”

    馬玉道:“蘇師爺聽說程兄弟頗有才華,也起了愛才之心。他特地吩咐小弟過來,也有考校一下程兄弟學問的意思。蘇師爺說,像程兄弟這樣有才之人,窩在蔡家村實在是可惜了。我想,蘇師爺也是想幫程兄弟一把,讓他不至明珠蒙塵吧。”

    程儀被陳觀魚說得有些心動了,她扭頭對程棟問道:“小棟,馬相公和陳道長說的事情,你覺得怎麼樣?”

    程棟道:“反正咱們在蔡家村也呆不下去了,先到縣城去看看也無妨。我對那位蘇師爺的人品不相信。但馬兄的為人,我是佩服的,想必馬兄也不至於騙我們吧。”

    這也就是程棟在耍小孩子脾氣了,其實,聽馬玉和陳觀魚這一番解釋,他對蘇昊的看法已經大為改變了。馬玉說蘇昊覺得程棟是個有才之人,這個誇獎讓程棟覺得很是受用。不過,剛剛罵過了蘇昊,要讓程棟馬上改口說蘇昊的好話,卻是極難。馬玉剛才與他探討學問,兩個人聊得很是投機,所以程棟更願意把這個麵子讓給馬玉。

    說服了程家姐弟,馬玉和陳觀魚都覺得輕鬆了許多。他們倆告別了程家姐弟,回到打井現場,把程家的事情向蘇昊一五一十做了彙報。韓倩站在一旁,聽完這些,也點了點頭,對蘇昊問道:“這程家姐弟,倒的確是讓人同情,蘇兄,對於如何安頓程家姐弟,你可有打算?”

    蘇昊聳聳肩,說道:“我自己都是剛剛在縣城站住腳,哪有什麼辦法安頓他們?我琢磨著,吳老夫子欠我一個人情,讓他把程棟收進書院去讀書,應當沒什麼難處吧?至於程家娘子,不知韓兄有沒有辦法給她安排個差事?”

    韓倩瞪了蘇昊一眼,說道:“蘇兄,你自己做的孽,還讓我來幫你收拾這些首尾,你也好意思?”

    蘇昊既然知道韓倩的身份,自然不會放過她。韓文好歹也是一縣之長,給程儀安排一份工作應當是很容易的吧?他笑著說道:“韓兄,非是小生不願意幫那程家娘子,實在是打井一事關係重大,小生不敢擅離職守。韓兄在縣城裏應當有些關係吧,這種舉手之勞的事情,韓兄就不要推辭了。”

    韓倩真服了蘇昊的無賴勁頭,她輕輕跺了一下腳,說道:“真看不出來,你蘇昊竟是這樣的人。”

    “什麼樣的人?”蘇昊追問道。

    “你自己知道。”韓倩哼了一聲,不再搭理蘇昊了。

    蘇昊在心裏得意地暗笑,調戲小丫頭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他此前已經向陸秀兒打聽過了,知道韓倩也就是剛滿十六歲的年齡,擱在後世,也就是標準的黃毛丫頭了。
作者: happyboy2006    時間: 2013-6-25 01:42 PM

042 看飛碟
                    
        韓倩嘴上說得硬氣,但落到行動上,還是忍不住照著蘇昊說的那樣去做了。她把替自己趕車的衙役喊過來,對他吩咐了一番,衙役不敢怠慢,叫上陳觀魚,兩個人又回村找程家姐弟去了。想來應當是韓倩交代了讓衙役替程家姐弟在城裡做些安排,具體如何做,就不需要韓倩操心了。

        馬玉辦完了蘇昊交代的差事,也不想站在這裡發呆,他自己選了一個方向,也出去勘測地形去了。蘇昊說過,地質知識必須是要通過實踐來學習的,馬玉以往也不是沒有出門遊歷過,但他現在眼中看到的山水,與以往見到的山水,已經完全不是一碼事了。他覺得自己的目光已經能夠穿透地面,看到地底下繽紛的另一個世界。

        眾人都走了,蘇昊笑著對韓倩說道:「韓小姐,我也要去周圍看看了,你有什麼打算?」

        韓倩低著頭,眼看著腳尖,支吾道:「我……」

        「怎麼,有什麼不便之處嗎?」蘇昊見韓倩的表情,覺得她似乎有什麼事情要說,卻又不便說出口的樣子。沒辦法,封建時代的女子,再開放也畢竟還是有幾分矜持的,除非是自幼一起長大的陸秀兒,才會不管不顧地跑過來揪著自己的胳膊說這說那的。

        韓倩微微有些臉紅,她說道:「蘇昊,你剛才帶著生員們去看那些廢井,說地下有什麼岩層結構的。大家都下去看過了,我還沒……」

        「哈哈,剛才你怎麼不說呢?」蘇昊哈哈笑了起來。他看著韓倩的樣子,就像一個饞嘴的女孩子想吃什麼東西,又不好意思開口,實在是萌極了。

        「你也知道我是女子,怎能在男子面前不顧體統下到井裡去?」韓倩被蘇昊笑惱了,俏臉生慍,恨恨地罵道。

        「可是,我也是男子。」蘇昊決心把調戲進行到底了,他當然知道韓倩的意思是說剛才人太多,她不好意思,在蘇昊一個人面前,就無所謂了。

        「你不算!」韓倩斷然道,作為女孩子,對付蘇昊這種油嘴滑舌的男孩子,也不是沒有辦法的,她們的辦法,就是三個字:不講理。

        蘇昊無語了,不過就是嘴上佔了點便宜,就被妹紙把那啥給哢嚓了,損失太大了。他悻悻地說道:「呃……好吧,我來安排一下。」

        要想下井,必須要有轆軲、吊籃之類的,還得有小工負責搖轆軲。蘇昊跑去向汪天貴耳語了幾句,汪天貴先是猶豫,隨即便連連點頭。別人不認識韓倩,汪天貴作為縣衙裡的典吏,卻是認識的。知縣家的千金想下井去玩玩,他哪敢拒絕?

        在程儀家地裡打的那口井,還只是剛剛開始,沒什麼可看的。蘇昊徵得汪天貴的同意之後,從打井工地上叫了兩個小工,抬了一副備用的轆軲,來到一處此前打廢的井旁邊。汪天貴很聰明地沒有跟著一起去,他知道,像這種有失體統的事情,韓倩肯定不希望被他看到的。

        「好了,韓兄,此井深80尺,底下只有一些濕泥,沒有水,你可以下去看看了。」蘇昊看小工們把轆軲支好之後,對韓倩說道。

        「就這樣下去嗎?」韓倩指了指井口的吊籃,臉色有些發白。

        「是啊,剛才大家不都是這樣嗎?」

        「下面……很黑。」韓倩湊到井口,伸頭看著黑漆漆的深井,說話都有些發顫了。

        「有火把呀。」

        蘇昊把一支點著的松明遞到韓倩的手裡,韓倩接過鬆明,俏臉在火光下陰晴不定。一旁的丫環紅蓮小聲地提醒道:「小姐,要不,咱不下去了吧?其實……也沒什麼好看的。」

        「咳咳,其實也的確沒什麼好看的。」蘇昊笑著說道。

        「我不!」蘇昊的嘲笑終於讓韓倩下定了決定。她咬了咬牙,把手裡的松明交給紅蓮,然後扶著井繩,抬起腳就往那吊籃裡跨去,紅蓮連忙上前幫忙,看著韓倩在吊籃裡蹲好之後,才把松明遞給了她。

        「小姐……啊,不,公子,你可千萬小心啊。」紅蓮提心吊膽地叮囑道,看著旁邊有兩個小工,她也不便暴露韓倩的真實身份。

        「韓兄,下井之後,注意抓緊繩索。如果要停下來,就晃一下繩索。要繼續往下,也晃一下。如果要上來,就連晃幾下,明白嗎?」蘇昊上前交代著注意事項。

        「知道了,知道了。」韓倩心煩意亂地點著頭,她生性自己再多說一句,就把剛剛積蓄起來的勇氣都洩光了。

        蘇昊向兩個小工做了個手勢,小工開始搖動轆軲,把吊籃一點一點地放下井去。放到七八尺深的時候,蘇昊讓小工停下來,然後探頭對井下問道:「韓兄,覺得怎麼樣?」

        「挺好的,我看到你說的土層了。」韓倩興奮地回答道。七八尺深的地方,離井口還很近,地面上的光線還能反射進去,韓倩沒覺得有什麼異樣。

        「還往下放嗎?」

        「放。」

        「繼續放吧。」蘇昊對小工說道。

        小工們搖動著轆軲,繼續一點一點地往下放繩子,韓倩所坐的吊籃,越下越深。一開始她還能和井上的蘇昊對話,慢慢地,就很難聽清楚上面的話了,蘇昊大聲地對井下喊話,傳到韓倩耳朵裡的,只是一些嗡嗡地回聲。

        「多深了?」蘇昊對小工問道。

        「差不多,50尺了。」小工答道,他們不知道韓倩是何許人也,只知道汪天貴曾經叮囑過他們,要萬分小心,絕對不能出事。此外,就是要絕對地服從蘇昊的命令,以及那位韓公子的命令。

        井下的韓倩,此時卻正深處於恐懼之中,隨著繩索一尺一尺地放下,井口離她的距離越來越遠,抬頭看去,只能看到一個小小的圓形亮點,而周圍則是無盡的黑暗。

        松明在熊熊地燃燒著,把繩索、吊籃以及韓倩自己的影子投射到井壁上。吊籃微微晃動,影子搖曳不定,像是一群張牙舞爪的妖怪一般。

        越是害怕的時候,人就越容易想起一些恐怖的事情。韓倩拚命地想讓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但以往看過的一些誌異小說中的情節,卻情不自禁地闖進她的腦海:在那深深的洞窟之中,突然出現一個女鬼,頭髮飄散……

        「啊——」韓倩正想到此處,突然看到井壁上一個什麼東西的影子晃過,正如她想像中的女鬼的頭髮一般。她失聲尖叫起來,同時拚命地開始搖晃繩索。

        「快,把吊籃升上來。」一直趴在井口上向下觀察的蘇昊聽到了井下的尖叫聲,也看到了繩索的晃動,他連忙對小工下達指令。

        兩個小工快速地轉動著搖把,繩索一圈圈地繞在轆軲軸上,韓倩所坐的吊籃迅速地升了上來。還沒等吊籃完全露出井口,韓倩就把手裡的松明扔了出去,同時向著趴在井口迎接她的蘇昊伸出雙臂,嘴裡大聲地喊道:「鬼,鬼!蘇昊,鬼!」

        蘇昊怕韓倩在情緒激動中失足落井,連忙一把接住韓倩的胳膊,把她從吊籃裡拎了出來。韓倩嚇暈了頭,全身顫抖,兩隻手抓著蘇昊的肩膀,死活不肯放開。

        「別怕,別怕。」蘇昊只好一隻手摟著韓倩的腰,一隻手在她背上輕輕地拍著,幫助她把情緒穩定下來。像韓倩這樣的表現,蘇昊在前世也曾見過的,他帶著地質隊員到溶洞裡去考察時,曾有年輕的女孩子被突然飛出的蝙蝠嚇得哇哇大哭,連打了好幾天鎮靜劑才算緩過來。

        「小姐……」紅蓮站在一旁傻了眼,自家的小姐摟著一個年輕男子不放手,那個年輕男子居然還在小姐的背上拍來拍去地輕薄,這算個什麼事?可是,剛才小姐也的確是嚇得不輕,這個時候硬要把她從蘇昊的懷里拉開,是不是合適呢?

        蘇昊看到了紅蓮的表情,他向紅蓮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笑容,意思是說自己其實並沒有非禮你家小姐的意思,只是事有從權。

        「韓倩,韓倩,別怕,沒事的,這太陽底下,哪有鬼啊。」蘇昊繼續溫和地說道。

        「就是有鬼,井底下有鬼,我看到她的頭髮的影子了。」韓倩哭哭啼啼地說道,她光顧著害怕了,絲毫也沒有意識到自己正被別人摟在懷裡呢。

        「不是鬼的頭髮,是……是你的頭巾鬆了。」蘇昊感覺到韓倩的頭巾正飄到自己的手上,便猜出了事情的原委。一定是在井下的時候,松明的光照到散開的頭巾上,製造出了一個影子,這才把韓倩給嚇著了。

        「我的頭巾……」韓倩下意識地伸手去摸頭巾,這才醒悟到自己的手正摟著蘇昊的肩膀。她羞臊難當,一把把蘇昊推開,臉早燒得火辣辣地生疼了。

        「呃……那啥,沒人看見,他們都在看飛碟呢,你看,飛得多快……」蘇昊用手一指天上,對韓倩說道。
作者: happyboy2006    時間: 2013-6-25 01:43 PM

043 井下


                    
        韓倩做賊心虛,她向兩旁看了看,只見兩名小工和紅蓮都背對著她和蘇昊。兩名小工站得筆桿條直,像是在遙望遠方一般。紅蓮則垂著頭,一隻手捂著嘴,肩膀在微微抖動,不用說,一定是在偷偷地笑著呢。這個死丫頭,回去一定要好好地收拾收拾她!韓倩惡狠狠地想道。

        「你怎麼趁火打劫啊!」韓倩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對蘇昊抱怨道。她當然知道其實是自己撲到人家懷裡去尋求安慰的,但醜事已經出了,作為女孩子,當然要把責任推到男孩子身上。男人是啥,不就是在關鍵時候出來替妹子擋槍子的嗎?

        「呃……好吧,回去我就把這雙手剁下來紅燒,對了,韓兄,你是喜歡吃紅燒肘子,還是清燉肘子?」蘇昊一本正經地問道。

        「我……我喜歡吃醃的!」韓倩愣了一下,然後惡狠狠地答道。

        閹的……蘇昊只覺得有一些蛋疼得厲害,好狠毒的丫頭啊。

        「好吧,現在你也下井去看過了,好奇心也滿足了,該收工了吧?」蘇昊對韓倩說道。

        韓倩搖搖頭道:「剛才,上面的那些我都看到了,到下面以後……我就沒仔細看。還有,我好像還沒有下到底呢。」

        「你不會是還想下去吧。」蘇昊問道。

        「我還想下去。」韓倩道。

        「你不怕?」

        「……怕。」

        「那怎麼辦?」

        「蘇昊……你能不能陪我一起下去啊?」韓倩怯怯地提出了要求。

        「小姐……」假裝在扭頭看飛碟的丫環紅蓮沒法再裝下去了,她連忙回過頭來試圖勸阻。剛才互相抱一下,已經夠過分了,如果這兩個人再坐到同一個筐裡下到漆黑的井下去,回頭怎麼向老爺和夫人交代啊?

        「要不,小姐,我陪你下去吧。」紅蓮被逼無奈,只好犧牲自己了。她的膽子還沒韓倩大呢,但這個時候,身為丫環,怎麼能不捨身護主呢?

        「你懂岩石結構嗎?」韓倩板著臉對紅蓮問道。

        「我不懂。」紅蓮老老實實地答道。

        「你知道什麼叫褶皺嗎?」韓倩繼續問。

        「是不是臉上的皮鬆了……」紅蓮充分發揮著自己的想像力。

        「別胡鬧了。」韓倩跺著腳訓道,「紅蓮,你在上面守著,我只是請蘇公子陪我一起下井去看看,順便讓他給我講講這地底下是怎麼回事。」

        「可是……」

        沒等紅蓮找出反對的理由,韓倩已經又一隻腳踏進了那個吊籃,同時對蘇昊喊道:「蘇兄,麻煩你了。」

        蘇昊撓撓頭皮,人家姑娘都已經發話了,自己還真沒法拒絕。話又說回來,人家千金小姐都不在乎名聲,他又有什麼理由忸怩作態呢?在後世,他與女同事一起鑽黑窟窿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遇到在野外露宿的時候,男男女女擠一個帳篷也是經常的事情,只要心裡沒有邪念,這些表面上的規矩根本是沒什麼意義的。

        「好吧,我就陪韓兄下去看看吧。」蘇昊說著,也踏進了吊籃。他與韓倩仍以兄弟相稱,實在就是掩耳盜鈴之舉了。就算在此前兩個小工沒有看出韓倩的性別,剛才她出井口時那聲尖叫,還有撲到蘇昊懷裡去的舉動,還能讓人誤以為她是男性嗎?

        打井的吊籃是工人下井作業的時候乘坐的,有打井的時候,為了加快進度,有時候也要兩個工人一起下井,所以吊籃的空間是足夠大的,能夠讓蘇昊和韓倩兩個人站進去,而且相互之間還能隔出一條三八線來。

        小工們轉動搖把,吊籃緩緩地降入井中。蘇昊舉著松明,照著井壁,一段一段地給韓倩講解著土層和岩層的構造。

        「你來看,這一段是表土層,是有機質積聚層和物質淋浴層,簡單地說吧,就是幾萬年來草木堆積形成的土層。從這裡開始,屬於心土層,是淋溶物質澱積層。好了,這裡到了底土層,又稱為母質層,這是地下的母岩層風化的碎屑組成的,基本沒有受到生物作用的影響……」

        蘇昊像是過去給地質隊裡的實習生們講課那樣,侃侃而談,手指不斷地指點著那一層一層的土石。韓倩一開始還在拚命地記著他講的內容,漸漸地,她就被蘇昊講課時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儒雅氣質給吸引住了,耳朵裡再也聽不見蘇昊在說什麼,只是眼睛著迷地盯著蘇昊的臉,以及他那修長的手指,似乎怎麼看也看不夠。

        在蘇昊與蔡有壽爭執打井位置的時候,在他吩咐馬玉和陳觀魚去看望程家姐弟的時候,韓倩在他的臉上看到的,是一種無奈的神色。似乎以他的年齡和閱歷,根本無法承擔這種人情世故的事情,或者根本就是厭煩這一類事情。但在此時,當蘇昊下到了深井裡,看著這些栩栩如生的土壤剖面,他渾身都迸發出了勃勃的生氣。

        他用松明照著那些土層,嘴裡如數家珍地說著這些土層的名稱,報出這些土層形成的年代。他的臉上滿是自信,眼睛裡閃動著知識的光芒。看著蘇昊身上打著補丁的襕衫,韓倩腦子裡不禁想起了一句古詩:粗繒大布裹生涯,腹有詩書氣自華。

        韓倩心中充滿了驚異,她絕不相信這些知識都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傳教士在幾天之內教給蘇昊的,看蘇昊那個樣子,分明已經與這些土壤和岩石打了幾十年的交道,它們簡直就像是他的老朋友一般。

        「蘇昊,你怎麼會懂這麼多?」韓倩忍不住問道,她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手已經不自覺地抓住了蘇昊的衣襟。好吧,人家主要是因為有點怕黑好不好……

        蘇昊自嘲地一笑,說道:「我如果說自己是聖人附身了,你信嗎?」

        「不信。」韓倩說道。

        「那不就得了。」蘇昊道,穿越這種事情,跟誰也沒法說清楚,就讓它成為一個謎好了。

        「對了,蘇昊,你剛才為什麼叫我韓倩?方師爺明明告訴你說我叫韓青的。」韓倩想起了剛才在地上的那一幕,沒話找話地問道。

        蘇昊笑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想,秀兒是我妹妹,她跟我說知縣家的千金叫韓倩,還能有假?我就算是再傻,也能猜出來其中的奧妙吧?」

        「你才不傻呢。」韓倩小聲說道,「這麼說,你早就知道我是誰了?」

        蘇昊道:「在縣衙裡能夠隨意出入,方師爺替你掩飾,而且還姓韓,如果你不是韓知縣的千金,那就是我腦子進水了。」

        「我明明是穿著男裝的,你憑什麼說我是千金?」韓倩強詞奪理地反駁道。

        「這個……還真不好解釋。」蘇昊不知道該如何說了,妹子啊,你沒有喉結,你臉上的皮膚很光滑,你的……那啥,這些讓人怎麼說呢?

        不說這些的時候,蘇昊還沒什麼感覺。提起韓倩身上的女性特徵,蘇昊突然有些心猿意馬了。在這燈火昏暗的井底,與一名妙齡女子同坐在一個吊籃裡,鼻子裡聞到的是女孩身上那淡淡的幽香,恍惚間,似乎還有一根秀髮輕輕地在自己的臉頰前飄過,蘇昊幾乎要迷醉了。

        「蘇公子……你怎麼不說話了?」韓倩首先從共同的沉默中清醒過來,她打破了井底下的沉寂,讓蘇昊的理智又回到了頭腦裡。

        「呃呃,這吊籃怎麼不動了?」蘇昊顧左右而言它。

        韓倩探頭看了看吊籃外面,笑道:「好像咱們已經到底了。」

        「呃,對對,咱們已經到底了。」蘇昊道,「你看我都糊塗了。這個井也就這麼深了,你看,咱們是不是該上去了。」

        「嗯,好吧。」韓倩老大不情願地答應道。以她的想法,哪怕在這井底下過上三年五載,也是好的,只要有一個年輕人不斷地在自己的耳邊講著這些岩層、這些水文。

        蘇昊使勁搖了搖繩索,井上的小工收到了信號,開始轉動搖把,吊籃緩緩上升。韓倩和蘇昊都沒有了說話的興致,只是默默地看著兩邊的井壁,直到刺眼的陽光投進他們的眼睛。

        「韓兄請。」蘇昊指了指吊籃外面,向韓倩說道。

        韓倩微微一笑,抬腳跨出了吊籃,紅蓮連忙上前攙扶。等到韓倩離開吊籃後,蘇昊也出了吊籃,他對兩個小工說道:「好了,二位,多謝你們,你們可以把轆軲抬回去了。」

        「這是賞你們的。」韓倩從紅蓮手上拿過來幾十個銅板,遞給那兩個小工,然後輕聲地吩咐道:「記住,剛才你們看到的事情,一句都不許說出去,明白嗎?」

        「明白,明白,謝謝……公子。」兩個小工接過銅板,點頭不迭。

        兩個小工走後,蘇昊對韓倩說道:「韓小姐,蔡家村這個井位,我們就算勘測完了。下一步,我們要轉到其他鄉去,你還跟我們一起去嗎?」

        韓倩低下頭,說道:「蘇兄,我不能跟你們去了,我答應過父親,只到登仙鄉看看就是。一會,等車伕回來,我和紅蓮就要回去了,蘇兄多多保重。」

        「韓小姐多多保重。」蘇昊應道。
作者: happyboy2006    時間: 2013-6-25 01:45 PM

044 工程測量


                    
      韓倩下鄉來看了勘井的過程,又親自下了一趟井,看到了井下的土壤剖面,已經心滿意足了。在下井的過程中,發生了不少尷尬事,這讓她覺得很難再坦然地與蘇昊相處,躲回縣城裡去,是她最好的選擇了。

        兩個小工抬著轆軲飛快地跑掉了,他們也知道,自己看到了一些不該看到的東西,必須盡快溜走。在他們離開之前,蘇昊又對他們小聲地叮囑了幾句,或者說是威脅了幾句,告訴他們說如果今天的事情傳出去,那麼無論他們逃到天涯海角,他都會派衙役把他們抓回來。屆時,坐牢都已經是奢望了,最大的可能是把他們直接扔廢井裡去,人間蒸發掉。

        打發走了小工,蘇昊陪著韓倩主僕二人,慢慢地往村口走。韓倩不想說話,蘇昊也不便厚著臉皮去和她搭訕,於是大家就這樣沉默不語地走著。

        來到村口,韓倩的車伕已經在那裡等著了。剛才這一會的工夫,他已經把程儀和程棟姐弟送到了縣城裡,並且給他們找了一處臨時的住處安頓下來。下一步,就是等韓倩回了縣城之後,再替程儀找一份工作,替程棟聯繫到書院讀書的事情。這些事本是蘇昊攬下來的,但都交給韓倩去辦了,韓倩居然一點都沒覺得自己委屈。

        「蘇兄,我走了,你可多小心。」韓倩臨上馬車時,依依不捨地對蘇昊說道。

        「韓兄,回去後請向知縣大人稟報,就說我等定不負大人的厚望。」蘇昊一臉嚴肅地說道。

        「好吧……」韓倩覺得有些失望,不過她自己也說不出蘇昊哪裡有錯。

        車輪轆轆,帶走了韓倩和紅蓮主僕二人。韓倩坐在馬車裡,心亂如麻。在她的眼前,不時浮現出蘇昊那充滿自信的臉龐和那修長的手指。與她此前見過的那些娘娘腔的公子少爺們相比,蘇昊身上少了一些富貴氣,但卻多了許多男兒豪情。

        「這才叫偉男子呢……」韓倩忍不住輕聲地念叨道。

        「小姐,你說什麼?」坐在一旁的紅蓮奇怪地問道。

        「我沒說什麼呀。」韓倩斷然否認。

        紅蓮偏過頭來,認真地盯著韓倩的臉,說道:「小姐,你的臉怎麼這麼紅啊……」

        「死丫頭!找打呀!」韓倩掄起小粉拳,輕輕地在紅蓮身上砸了幾下。

        「救命啊!小姐要殺人滅口了……」紅蓮小聲地喊叫著,逗著韓倩。她自幼就被韓家買來當丫環,名義上是伺候韓倩,實際上是韓倩的玩伴,所以說話也是無遮無攔的。

        韓倩用手掐著紅蓮胳膊上的一塊肉,小聲地威脅道:「紅蓮,我警告你,回去之後,不許向我父親母親說起今天的事情,要不的話……」

        「不敢不敢,不過,小姐,你真的想選蘇公子當姑爺啊?」紅蓮問道。

        「誰稀罕他!」韓倩恨恨地說道,但誰都能聽得出來,她的話透著一股言不由衷的味道。

        蘇昊把韓倩送走,便開始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戴奇已經差人把他定製的測量儀器送來了,他把生員們召集回來,開始給眾人講解野外工程測量的方法,包括如何測角度,如何測距離,如何標記。

        現代工程測量使用的工具繁多,包括陀螺經緯儀、雙頻激光干涉儀、電子水準儀等等,再複雜的,還有借助GPS進行測量的。對於這些東西,蘇昊是根本不敢想的,他只能是因陋就簡,設計出一些最基本的測量工具。幸好他要完成的工作也沒有太高的精度要求,用這些工具就足夠完成這些工作了。

        現在擺在生員們面前的,就是蘇昊設計的一架簡易工程經緯儀,一共包括三腳架、平板、照準儀、水平刻度盤四個部分。其中的照準儀本來應當是採用光學裝置的,但蘇昊上哪找望遠鏡去?沒奈何,只能設計成槍上的標尺和準星那種方式,在不需要測量太遠距離的目標時,倒也還是夠用的。

        工房的謝思志和江友保兩位衙役,的確堪稱是良匠,倉促之間做出來的儀器,做工也是十分精美。水平刻度盤上,蘇昊要求他們把圓周分成360個刻度,這兩個人居然也做到了,蘇昊自討自己如果沒有量角器,恐怕都很難做到這一點。

        要想在短時間內向生員們說清楚三角測量的原理,是不現實的。蘇昊放棄了這種努力,他只是告訴生員們如何使用這些工具,然後按照固定的程序來計算角度、距離等數值。即便是這樣,十幾名生員中間,也只有馬玉等少數幾個人聽懂了。基本技巧講授完畢之後,蘇昊吩咐生員幾個人一組,分頭去進行測量實習。熟能生巧,蘇昊相信,大家試過一段之後,這些方法也就能夠完全掌握了。

        看著生員們笨拙的樣子,蘇昊暗自嘆息。作為一名地質專家,他知道,其實早在宋代的時候,中國的測量技術就已經達到了一個很高的水平,例如沈括曾經主持過840里距離內的水準測量,測得開封到泅州的水平高度差是十九丈四尺八寸六分,精確到了釐米級。到元代的時候,郭守敬組織了全國的緯度測量,在南海的測量點,便是後世的黃岩島。那個時候,某國的居民還處於史前文明狀態呢。

        可惜的是,這些大地測量的工作,在讀書人眼裡,都被認為是匠人做的事情,是不能登上大雅之堂的。這樣一來,大多數的讀書人對於這方面的知識,根本就沒有概念,如果不是蘇昊把他們拽出來搞測量,他們絕不會想到自己還能幹這樣的事。

        要根據測量結果計算實際的角度、距離,除了要用到常規的加減乘除之外,還有一個工具是非常重要的,那就是三角函數表。蘇昊不是天才,不具備默寫出三角函數表的技能,他只能用實證的辦法,找了一片大空場,畫出邊長七八十尺的各種角度的三角形,然後用皮尺進行實測,再手工計算出三角函數來。他帶來的那幫工房衙役照著他的吩咐跑來跑去,一個個累得氣喘吁吁,不過,一份明代版的三角函數表,倒真讓蘇昊給折騰出來了。

        蘇昊一行在蔡家村整整呆了兩天,他們所選定的井位終於打到了指定的深度。上天沒有給蘇昊開玩笑,這個井位如蘇昊預計的一樣,汩汩地冒出了清泉,每個時辰大約也就是200擔左右。

        親眼看到打井成功,生員們對蘇昊的膜拜之情,達到了頂峰。尤其是生員馬玉,天天跟在蘇昊的身後,幾乎蘇昊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要拿筆記下來,然後回去細細琢磨。在此前,不管蘇昊講了多少科學知識,那畢竟都是空中樓閣,無法驗證。現如今,他們根據蘇昊指點的方法,真的在蔡家村找到了正確的井位,誰還敢懷疑蘇昊的才學?

        初戰告捷,蘇昊帶出來的這十幾名生員,也都初步掌握了一些勘察地下水走向的技巧。蘇昊把手下分成了4個組,每組4-5名生員,加上2名工房的衙役,然後讓他們分赴各個鄉,去指導井位的選擇。

        蘇昊要求每個組到了指定位置後,要像在蔡家村這樣進行實地勘測,繪製當地的簡易地圖,並且在圖上標註出山水的走向、岩石類型等等。對於那些已經打過井而沒有出水的地方,生員們還必須親自下井去觀察土層和岩層的分佈,同樣要記載下來。

        在完成這些工作後,隨行的衙役負責把這些資料以快馬送到蘇昊手上,讓蘇昊去判斷當地的水文狀況,然後再送回原處,作為選擇井位的依據。

        這樣的安排,就相當於把生員們當成了蘇昊的眼睛,蘇昊不必親自去勘測每個鄉村,只需要根據生員們提交的地質資料來判斷井位就可以了。這種紙上作業的方法,當然不及蘇昊親臨現場勘測那樣精確,但卻能夠大幅度地提高效率。在此前,全縣打井的平均成績是每四口井能夠有一口井出水,用這樣的方法,哪怕能夠把廢井率降到50%以下,蘇昊的功勞也足夠大了。

        生員們一個個意氣風發,坐上馬車奔赴各個鄉。蘇昊自己也帶上了一隊,一路向南,沿途勘測。受設備的限制,他自然做不到百分之百的正確,但三口井裡面,起碼也有兩口是能夠出水的,這與此前的打井成績相比,已經可以說是天上地下的區別了。

        接受在蔡家村的教訓,蘇昊在各鄉村勘井之前,都要讓陳觀魚先去打聽一下村裡的人情世故,避免因為打井而傷害了村裡的弱勢群體,帶來遺憾。

        一路上,陳觀魚替蘇昊收受各村的里長贈送的「辛苦錢」,不知不覺也收了三四十兩之多,蘇昊非常大方地讓陳觀魚從中提取十分之一作為提成,這讓陳觀魚頓覺跟對了人,工作幹勁更足了。

        這一日,蘇昊帶著陳觀魚和幾名屬下,來到了位於縣城東南的廣豐鄉,這個地方在後世被稱為杜市鎮。
作者: happyboy2006    時間: 2013-6-25 01:46 PM

045 打賭


                    
      「蘇師爺,這是我們正在打的井,你看看選的井位怎麼樣。」

        在廣豐鄉雷山村,快班的典吏黃二苟把蘇昊帶到打井現場,客氣地對他說道。

        蘇昊抬頭看看四周的地形,只見兩邊都是連綿的低山,中間夾一座小孤山,打井的地點正好處於孤山的上游,從常理來說,應該是一個地下水富集的地方,便點點頭讚道:「這個井位選得不錯,出水的可能性很大。」

        聽到蘇昊的讚揚,黃二苟得意道:「蘇師爺果然好眼力,一眼就看出這個井位的妙處了。蘇師爺,不是我老黃吹牛,這全縣打井,就數我老黃這一隊成績最好了,這可是韓大人都專門誇獎過的。」

        蘇昊此前倒也聽其他隊的役吏說起過黃二苟這邊的成績,只是不太瞭解詳情,他笑著問道:「你這隊的成績,能好到什麼程度?」

        黃二苟道:「我一共打了22口井,出水的有12口,打廢的只有10口,就是打廢的這些,也不是一點水都沒有,只是水量不夠大罷了。」

        「這個成績的確非常不錯了。」蘇昊道。22口井能夠有12口出水,這在蘇昊指點各隊打井之前,的確算是最好的成績了,但如果與蘇昊勘井的成績相比,還有一些差距。當然,蘇昊知道自己依仗的是領先於時代幾百年的科技知識,所以對黃二苟只有讚賞,而沒有看不起的意思。

        「黃典吏,這口井現在打到多深了?離出水還有多遠?」蘇昊問道。

        「回先生的話,這口井現在打到40尺了,估計再打20尺,就能見水了。」在一旁的打井工頭汪乞答道。

        「哦,那我下去看一眼吧。」蘇昊說道。

        黃二苟連忙勸阻:「師爺,這井下挺髒的,你就不必辛苦了吧。」

        蘇昊道:「我到此處,是奉韓大人之命來指導選井位的,不看看地下的構造,井位就很難選準。黃典吏不必擔心,我在前面那些鄉村,下過的井也有上百口了。」

        「原來如此,那小人這就給師爺安排。」黃二苟道。

        井下在挖土,隨時要用轆軲把挖出來的土吊到地面上來倒掉。黃二苟到井邊吩咐了一聲,便有小工給蘇昊拉過來一個空的吊籃,讓蘇昊坐進去,然後搖動轆軲,把吊籃放入了正在施工的水井。

        蘇昊與在別處一樣,坐在吊籃裡,舉著松明,從上往下地仔細觀察著井壁上顯露出來的土層和岩層,在紙上做著記錄。待到從井下回到地面時,他的臉色顯得有些嚴肅了。

        「老黃,這口井,有點夠嗆啊。」蘇昊對黃二苟說道。

        「夠嗆?什麼意思?」黃二苟吃驚地問道,「師爺,剛才你不是還說這個井位選得不錯嗎?」

        蘇昊指了指前面的山,對黃二苟說道:「剛才我是從地形來看的,這個地形的確是一個儲水構造。但剛才我下到井下去,看到井下的岩層結構和地面上表現出來的不太一致,我懷疑,在這前面應該有一個斷層,把水給阻住了。如果真是如此,再打下去,恐怕也不會有水的。」

        「這怎麼可能?」黃二苟有些不信的樣子,同時扭過頭,向坐在不遠處的一個壯漢看去。

        「兀那書生,你剛才說什麼呢?」那壯漢一直都在聽著這邊的動靜,看到黃二苟的目光向他投來,便站起身來,走到蘇昊面前,傲漫地問道。

        「敢問兄台怎麼稱呼?」蘇昊不知對方何許人也,倒也不忙著說什麼,而是先拱拱手,向對方請教名姓。

        那壯漢大大咧咧地說道:「我就是本村的,鄉下人,沒什麼稱呼不稱呼的,倒有個名字,喚叫鄧奎。」

        「哦,原來是鄧兄。」蘇昊客氣道,「適才小弟跟黃典吏說,這個井位有可能打不出水,鄧兄有何高見?」

        這就是蘇昊的做人態度了,他是一個謙和的人,尤其是對那些地位低下的農民、工匠等,態度更為恭敬。這鄧奎雖然來勢洶洶,頗有敵意,但蘇昊還是打算先禮後兵,所以言語之間沒有任何不遜的意味。

        鄧奎聽蘇昊說得客氣,也不便發作,只是從鼻子裡冷冷地哼了一聲,說道:「書生,我看你也不過十幾歲的年齡,莫非你也會看風水?」

        蘇昊道:「不好意思,小弟的確學過一些風水學說,所以受知縣大人之命,前往各鄉協助勘井。以小弟之見,這口井,八成是沒水。」

        「如果打出水來,你待如何?」鄧奎問道。

        蘇昊聳聳肩,說道:「鄧兄這就強人所難了,地下的水脈,千差萬別,誰也不敢打保票。我只是與鄧兄探討一下,鄧兄認為這底下有水,又有何證據呢?」

        鄧奎道:「原來你也就是一個賣嘴的,連個賭都不敢打。我覺得這底下有水,是因為我家先生說這裡有水。我家先生勘井的時候,你這個書生還在吃奶呢,不對,只怕你娘都還在吃奶呢。我家先生說有水,我就相信它有水。如果沒水,我就從這井上跳下去。」

        蘇昊皺了皺眉,對方提到他的母親,這已經有些不敬了,不過,考慮到對方也就是一個粗人,估計這些話也是有口無心,他去斤斤計較,倒反而顯得矯情了。他微微一笑,說道:「跳下去,倒也不必了。聽你這意思,黃典吏打的22口井,都是你家先生勘的?」

        「正是。」鄧奎自豪地說道。

        看來,鄧奎口中的那位先生,倒也的確是個高人,蘇昊心中暗暗想道。不過,他不會把這話說出來,而是笑著說道:「也就是說,你家先生勘了22口井,其中有10口井是廢井。照鄧兄所言,你該已經跳過10回了吧?」

        「這……」鄧奎沒想到蘇昊會在這個問題上去抓他的疼腳,一時有些語塞。

        黃二苟見狀,連忙上前打圓場道:「蘇師爺,涂先生勘了22個井位,其中能夠有12個井位打出好井,這已經是非常難得了。至於說也有10口廢井,這實在不算什麼。」

        「沒錯,22口井,能夠有12口好井,除了我家先生,還有誰能夠做到?」鄧奎也緩過勁來了,梗著脖子質問蘇昊道。

        「姓鄧的,你在我家師爺面前吹牛,可就找錯人了。」跟著蘇昊一起來的一位名叫許宗的工房衙役看不下去了,上前插嘴道:「如果是我家師爺來勘井,22口井,起碼有18口是好井。」

        「18口好井!」黃二苟瞪大了眼睛,他一直呆在廣豐鄉打井,沒有回縣衙去,所以對於蘇昊的本事瞭解得不太清楚,光是知道蘇昊在勘井方面有一套,已經被韓文任命為工房師爺了。現在聽許宗這樣一說,他的第一個反應是許宗在吹牛,因為22口井裡打出18口好井,這是他從來都沒有聽說過的好成績。

        「哈哈,全縣的牛都讓你們給吹死了。」鄧奎大笑起來,「你們這位師爺,敢斷言這口井打不出水,就這本事,還能勘井?」

        蘇昊懶得去做這種口舌之爭,他對黃二苟說道:「黃典吏,這口井反正已經打到40尺了,索性就打下去吧。到60尺的地方,如果還沒有出水的跡象,就不要再往下打了,徒費人力也沒必要。我到周圍去走走,看看有沒有更好的位子。」

        「好的,師爺你請便。」黃二苟也希望這場爭執以這樣的方式結束。

        「那書生,你是怕輸吧?」鄧奎見蘇昊讓步,更相信蘇昊是在吹牛,於是更加得意地說道:「我倒是閒得鳥淡,想找個人賭賭。怎麼樣,咱們拿這口井賭上一把,如果到60尺還不出水,我賠你五兩銀子,如何?」

        蘇昊看看鄧奎,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他扭頭對陳觀魚說道:「老陳,拿五兩銀子出來,咱跟這位兄弟賭了。如果出水了,我輸他五兩銀子。如果不出水,你負責把他那五兩銀子拿來,咱們請所有的衙役和師傅們好好吃一頓,養養精神,換個位置打。」

        鄧奎聞聽此言,情緒也起來了,他衝著現場的工匠和衙役們大聲喊道:「好,大家都聽見了。我鄧奎和這書生賭了!等打出水,咱就拿那書生的銀子喝酒去!」
作者: happyboy2006    時間: 2013-6-25 01:48 PM

046 涂老先生
                    
      「師爺,這鄧奎實在是太無禮了。」

        離開打井現場之後,陳觀魚對蘇昊憤憤不平地說道。

        蘇昊笑道:「沒事,他也只是因為過於迷信他說的那個什麼先生吧。這個人性格直爽,有啥說啥,我倒是挺喜歡這樣的人的。」

        「這個黃典吏也太過分了,鄧奎對你出言不遜,他居然也不管。」衙役許宗評論道。

        黃二苟是快班的典吏,以往與工房的關係就不怎麼樣,許宗與他沒什麼交情。這一段時間,蘇昊在勘井方面表現出卓越的才能,待下屬又非常和善,許宗早已經把蘇昊當成自己人了。

        蘇昊道:「我倒覺得,黃典吏好像有點怕那個鄧奎似的,你們有這個感覺嗎?」

        「沒錯,老道我也有這個感覺。」陳觀魚說道,他眯起眼,似乎在回憶鄧奎的形象,一邊想一邊說道:「這個鄧奎,第一眼看我的時候,我就覺得有些可怕的感覺。我覺得……此人必定見過血。」

        「什麼,你說鄧奎是個兇犯?」許宗驚問道。

        陳觀魚搖搖頭道:「不是兇犯,而是……我覺得他像是行伍中人。」

        蘇昊細細想了想,也點點頭道:「老陳,聽你這樣一說,我也覺得有點像了。他不但是個當兵的,而且應當是上過戰場的那種人,站在那裡就能夠散發出一股殺氣來。」

        許宗納悶道:「他不是說自己是個鄉下人嗎,怎麼又成了當兵的?難道他是個開小差的逃兵?」

        蘇昊道:「不至於,如果是逃兵,他斷然不敢在官差面前這樣造次。看黃二苟那個樣子,應當是知道他的身份的,只是沒有跟我們明說而已。」

        「師爺,你剛才說那口井不會有水,可有成算?」許宗問道,他惦記著蘇昊和鄧奎的賭賽,五兩銀子固然是一個不小的數目,最關鍵的還有蘇昊的面子問題。如果蘇昊輸了,以後黃二苟可就得意了。

        蘇昊搖搖頭道:「十成的把握,誰都沒有,不過,八成的成算,我還是有的。且慢……」

        說到這的時候,他們一行正好走到一個小山包跟前,那裡不知道有誰采過石頭,留下一小片斷面。蘇昊停下腳步,仔細觀察著斷面上的岩層,過了一小會,他呵呵地笑了起來:「我現在起碼有九成九的成算,那個鄧奎,輸定了。」

        在打井工地,工匠們還在奮力地向下挖掘,隨著60尺的預定深度越來越近,工匠們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了。工頭汪乞自己到井下轉了一圈,升井之後,把黃二苟拉到一邊,小聲地說道:「黃爺,這口井情況不妙啊,沒準真讓那個什麼師爺給說准了。」

        「什麼,你說這口井沒水?」黃二苟吃驚地問道。

        汪乞道:「現在還有六七尺,不過,往常如果底下有水,在這個地方就應該有些濕氣了,可是剛才小人下井去看了,底下都是干石碴,實在不像是有水的樣子。」

        「這……」黃二苟倒抽了一口涼氣。汪乞說的這種情況,過去也是遇到過的,其最後的結果基本上都是廢井。聽到蘇昊的預言成真,黃二苟不知道是該鬱悶好,還是高興好,心情十分複雜。

        從鬱悶來說,自己打出一口廢井並不算什麼了不起的事情,關鍵在於此前蘇昊已經斷言這是廢井,而自己卻沒聽。如果最終證實蘇昊是正確的,那自己可就栽了。且不說蘇昊是否會記恨他,至少日後提起此事的時候,自己必然要矮上三分。

        從高興來說,那就話長了。黃二苟在廣豐鄉打井能夠如此順利,一多半的功勞應歸於一位回鄉來辦事的涂老先生,也就是鄧奎口口聲聲說的「我家先生」了,鄧奎正是這位涂老先生的隨從之一。與陳觀魚判斷的一樣,涂老先生是在軍中任職的,鄧奎則是一員大明的現役軍人。

        由於井位都是涂老先生提供的,而且打井的成績很好,鄧奎等一干大兵頗為自矜,對黃二苟等衙役則越來越不屑,黃二苟也沒少受他們的氣。如果蘇昊與鄧奎的賭賽勝了,能夠狠狠地挫一下涂老先生一行的氣焰,那麼黃二苟還是非常樂於看到的。畢竟蘇昊代表的也是縣衙,他的勝利,就是包括黃二苟在內的縣衙吏役們的勝利。

        心裡想著這些念頭,黃二苟卻不會在臉上表現出來。他走到鄧奎的身邊,躬身說道:「鄧兵爺,情況有點不妙啊。剛才那汪乞跟我說,井下已經挖到50餘尺了,可還是一堆干石碴,沒有見到濕氣。你看,是不是要請涂老先生過來看看。」

        「什麼?」鄧奎心裡一沉,黑黝黝的臉頓時就變得有些白了。其實,剛才與蘇昊打過賭之後,鄧奎也一直都在患得患失。他知道,涂老先生的勘井術雖然神奇,但也有一半的失敗率。萬一這口井真的失敗了,難道他真的要輸五兩銀子給那個狂妄自大的書生嗎?丟面子事大,輸了五兩銀子……對於一個當兵的人來說,也是大事啊。

        「我這就去請我家先生來看看。」鄧奎陰沉著臉,拔腿就往村裡跑去。

        不多一會,一位鬍鬚花白、身材矍鑠的老先生從村口走出來了,鄧奎和幾名與他同樣裝束的壯漢跟在老先生的身邊,一行人不緊不慢地向打井工地走來。黃二苟見狀,連忙迎上前去,向那老先生施禮道:「小人給涂老先生問安。」

        「黃典吏不必客氣。」老先生涂文煥溫和地笑道,「聽鄧奎說,這邊打井有點變故,是怎麼回事啊?」

        黃二苟道:「是這樣的,涂老先生定這口井的時候,告訴小人說井深60尺,可以出水。現在井深已經到55尺了,可是井下還未見濕氣。所以小人就跟鄧兵爺說,想請老先生來看看,是不是有哪做得不對的。」

        「55尺還沒有濕氣?」涂文煥也是一愣。他快步走到井邊,正好井下有一籃子渣土被吊上來,他伸手到吊籃裡撈了一把,感覺到那些碎石碴雖然有一點點潮氣,但距離能夠出水的標準還差得很遠。他皺了皺眉頭,對湊上前來的汪乞問道:「汪工頭,底下確定已經挖到55尺了嗎?」

        「回老爺的話,確實挖到55尺了。」汪乞答道。

        「那就不必再挖了。」涂文煥頹然地擺擺手道,他抬起眼往四周看了看,納悶地說道:「這就奇怪了,這明明應當有水的啊。」

        「先生,我看還是繼續挖下去吧,60尺沒有水,沒準到70尺就有水了呢。」鄧奎在一旁出著餿主意。

        涂文煥道:「打井之事,豈可如此兒戲?再往下挖,就是成片的岩石,耗費極大。老夫看走眼了,哪能讓匠人們再卻白費氣力?」

        「這麼說,咱們就輸了?」鄧奎撓著頭皮說道。

        「什麼輸了?」涂文煥奇怪地問道。

        鄧奎猶豫片刻,上前答道:「先生,適才這裡來了一位書生,聽說是什麼縣衙裡的師爺。他一開始說先生選的這個井位極佳,可是後來下井去看了一眼,又說這裡沒水。小的不服氣,就和他賭了……」

        「老夫一看這吊上來的渣土,就知道下面沒水了。他下井去看了,自然更有把握。你和他賭,豈不是輸定了?」涂文煥笑著說道。

        「不是的,小的和他賭賽之時,這口井剛打到40尺深,還看不出有水沒水呢。」鄧奎解釋道。

        「剛到40尺深,他就敢斷言無水了?」涂文煥吃驚道,「他是如何說的?」

        蘇昊說的話,鄧奎沒有聽得太真切,黃二苟上前對涂文煥說道:「涂老先生,我家蘇師爺說,井下的岩層結構和地面上表現出來的不一樣,他懷疑,在這前面有一個什麼斷層,把水給阻住了,所以此處無水。」

        「竟有這樣的高人?」涂文煥道,「敢問這位師爺現在何處,快帶老夫去拜見他,老夫想向他討教一下何謂阻水斷層。」

        「看,蘇師爺他們回來了!」有一名衙役手指前方喊了起來,眾人抬頭一看,果然有幾個人說說笑笑地向這邊走過來了。
作者: happyboy2006    時間: 2013-6-25 01:49 PM

047 指教
                    
      與鄧奎的咄咄逼人相反,涂文煥是一個溫和的老頭。聽說蘇昊早就斷言這口井沒水,他對於蘇昊其人頓時產生了幾分興趣。他此前一直相信自己在勘井方面是出類拔萃的,沒想到在這豐城縣衙裡,居然還有人比他技高一籌。

        看到一行人遠遠地走過來,涂文煥主動地迎了上去,他不認識誰是黃二苟所說的「蘇師爺」,見陳觀魚年齡最大,而且穿著打扮道貌岸然,便認定此人必是自己要找的人了。

        「敢問來者可是縣衙的蘇師爺,老朽涂文煥這廂有禮了。」涂文煥走到陳觀魚的面前,向他微微施了一禮,說道。

        陳觀魚一愕,隨即像被踩著尾巴的貓一樣跳到一旁,指著蘇昊對涂文煥說道:「呃……先生認錯了,這位才是我們蘇師爺。」

        「這位?」涂文煥看著年輕得不可思議的蘇昊,驚詫莫名。

        蘇昊腦子極快,聽對方自稱為涂文煥,又見到跟在他身後的鄧奎等人,早已猜出這位老先生就是此前替黃二苟勘井的人,他緊走兩步,上前謙恭地答道:「涂老先生,學生蘇昊有禮了。」

        「你……就是他們所說的蘇師爺?」涂文煥還有點腦子轉不過筋來。

        蘇昊道:「蒙知縣韓大人錯愛,任命學生臨時充任工房師爺,主管全縣打井事宜,不知涂老有何見教。」

        在晚明,士大夫中流行稱「老」字的習慣逐漸傳到了民間,萬曆年間,甚至連黃髮孺子都有以稱「老」為榮的習俗。涂文煥看上去起碼有50來歲的樣子,蘇昊稱其一聲「涂老」,並不過分。

        涂文煥將信將疑地問道:「蘇師爺,聽說你剛才看過這口井,斷言此井無水,可有此事?」

        蘇昊點點頭道:「沒錯,學生剛才看過這口井,也的確斷言此井無水。怎麼,現在打出水來了嗎?」

        蘇昊這話就是明知故問了,他剛才帶著人在周圍轉了一大圈,把此處的地質構造瞭解得差不多了,已經能夠確定這個井位不可能出水。再說,看到跟在涂文煥身後的鄧奎那一臉尷尬的樣子,他也知道答案已經揭曉了。

        涂文煥道:「老朽年輕時,曾遇名師學過勘看風水,自討在勘井一術上有所心得。此處井位,以老朽的愚見,應當是肯定能夠出水的。蘇師爺卻一眼能夠看出無水,老朽能否請教一下師爺,你是如何看出這一點的呢?」

        蘇昊微微一笑,說道:「涂老,其實您勘中的這個井位,的確應該是有水的。古諺云:兩山夾孤山,常常水不干。此處正合這兩山夾一孤山之勢,在常理上是一個有水的地方。」

        「兩山夾孤山,常常水不干……這條古諺,老朽倒是沒有聽說過。不過,老朽勘定此處有水,的確是看中了這個地形。」涂文煥說道。

        蘇昊也鬧不清楚自己說的這個順口溜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的,也許在明朝的時候還沒有這樣的說法吧。這些找水的諺語,有些也是後世的地質人員編出來的,目的在於幫助更多的人掌握一些初步的找水技巧。每一條諺語的背後,都有一定的科學道理,古人也許弄不明白這些道理,但在長期的實踐中,也積累下了一些經驗,涂文煥選擇井位,應當就是從這些經驗出發了。

        「學生乍看到這個地形的時候,也是認定此處有水的。不過,學生多佔了涂老的一個便宜,那就是涂老勘井的時候,井還沒有開始挖,涂老只能看到地上的東西。而學生來的時候,井已經挖了40尺,學生到井下看了一下,發現構造有異,所以才敢斷言此處無水。」蘇昊解釋道。他說的是實話,同時也給足了涂文煥面子,畢竟他比涂文煥多看到了一些東西,能夠作出一個比涂文煥更準確的判斷,也是正常的。

        涂文煥倒是對自己的面子不太關心,他更想瞭解的,是蘇昊在井下看到了什麼。他以往勘井,都是根據地形地貌來判斷的,像蘇昊這樣下到井裡去看地下岩層結構的方法,他從來沒有接觸過,更談不上能夠領會其意思了。

        「蘇師爺,老朽愚鈍,不知蘇師爺是從哪一點看出此處無水的,可否請蘇師爺為老朽指點迷津?」涂文煥問道。

        蘇昊道:「涂老客氣了。學生是這樣看的,所謂兩山夾孤山,其實是在兩山之間的谷地上出現了一個岩石的斷層,這座孤山,就是岩石斷裂之後突起的部分。由於岩石在這裡突起,就阻斷了從上游的地下流來地下水,從而形成一個地下水富集的區域。在此區域打井,十有八九是能夠打出水來的。」

        「原來如此。」涂文煥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老朽從前自知這種地形能夠打出水來,卻不知從地下的水脈入手來推測。聽蘇師爺這一解釋,老朽可就完全明白了。不過,既然師爺說到這裡應當有水脈富集,那麼為什麼又會打不出水來呢?」

        蘇昊道:「這就是我在井下看到的情況了。我下到井下去之後,發現井下的岩層走勢與地表上推測出來的有所不同,再仔細觀察,可以發現從此處往前兩里許的地方,還有一處起伏,由此猜想,本地的岩層其實有兩處以上的斷裂,前面那一處斷層已經提前阻住了來水,所以這一處就打不出水來了。」

        「明白了,明白了。」涂文煥連連點頭,「看來,還是老朽學藝不精,不及蘇師爺想得透徹。依蘇師爺之見,如果在前面那一處起伏之前打井,就應當能夠打出水來了吧?」

        蘇昊道:「正是如此,學生剛才帶著人已經去勘察過那處了,而且已經以白灰做了標記。以學生的推測,在那一處打井,應當能夠出水。」

        「佩服,佩服。」涂文煥向蘇昊拱了拱手,做出一個欽佩的樣子來。

        看到涂文煥都向蘇昊低頭了,鄧奎的臉上更掛不住了。他下意識地往自己的人群裡擠了擠,希望別人看不見他。衙役許宗卻沒放過他,故意大聲地對陳觀魚說道:「道長,這回你該放心了吧?」

        陳觀魚納悶道:「什麼放心?」

        許宗道:「你剛才不是擔心咱們師爺打賭輸了要賠銀子嗎?現在看來,師爺果然是天賦奇才,哪能輸呢?不過,別人輸了銀子就不吭聲了,咱們也沒辦法不是?」

        「許宗住口。」蘇昊不得不出來制止了,他與鄧奎打賭,其實是被逼無奈。現在打賭贏了,他自然不會想讓鄧奎兌現賭約。看這涂文煥一副謙遜的樣子,蘇昊怎麼能跟他的手下過不去呢。

        蘇昊打算放過鄧奎,鄧奎自己卻受不了了。他從同伴身後走出來,大聲地說道:「你們說什麼呢?我鄧奎吐一口唾沫當一顆釘,認賭服輸。我現在銀子沒帶在身上,回去取了銀子就給你們。」

        涂文煥這才知道原來雙方還就有水無水的事情賭了銀兩,他笑著對蘇昊問道:「蘇師爺,不知道鄧奎與你們的賭約,是多少銀兩啊?是老夫勘井有誤,這賭資,就由老夫來賠,如何?」

        「豈敢豈敢。」蘇昊說道,「涂老,適才大家只是開個玩笑,說誰輸了,就由誰出錢請工匠師傅和縣衙的兄弟們一起吃飯喝酒,犒勞各位打井的功臣。大家本意都是為了打井,豈能為一句玩笑話就傷了和氣呢。」

        「蘇師爺言之有理。」涂文煥摸著鬍子說道,「不過,既然鄧奎已經應承下了,我看就這樣吧,銀兩之類,大家就不要提了,今天晚上,就由老夫作東,請各位賞光如何?」

        蘇昊道:「不敢叨擾涂老,還是讓學生作東吧。涂老是前輩,哪有學生讓前輩作東的道理?」

        涂文煥笑道:「客隨主便,在這廣豐鄉,老夫算是半個主人,這鄧奎就更是在本地光屁股長大的。蘇師爺帶著各位兄弟來為我廣豐鄉父老打井,老夫作東招待各位一餐,也是理所應當的嘛。」

        蘇昊聽到這話,也就不再堅持了,他向涂文煥行了個禮道:「那學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作者: happyboy2006    時間: 2013-6-25 01:50 PM

048 夜宴
                    
      涂文煥帶的隨從有十幾人,都是如鄧奎一樣的大漢。涂文煥一聲吩咐下去,便有人麻利地跑著安排去了,從這些人的舉止來看,的確像是行伍中出來的,以當前大明的軍紀來看,這些人堪稱是精兵了。

        涂文煥與蘇昊一起,慢慢地往村裡走,一邊走一邊探討勘察井位的心得。涂文煥的實踐經驗非常豐富,蘇昊更是專業干地質出身的,兩個人說起來頗為投機。蘇昊的知識背景遠比涂文煥要紮實得多,許多涂文煥感到疑惑的事情,一說出來,蘇昊就能夠一五一十地加以解釋,涂文煥越聽越是驚奇,兩人走到村口的時候,涂文煥對蘇昊的欽佩與欣賞之情,已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了。

        涂文煥就是本村人,他家的房子看起來十分壯觀。不過,蘇昊能夠看出,這所房屋的建築年限大概也就是二三十年的樣子,估計應當是涂文煥在外面發跡之後才回來蓋的房,至於此前涂文煥家是什麼狀況,就難以判斷了。

        當天晚上,涂家擺了七八桌酒席,宴請蘇昊以及所有打井有功的匠人和衙役們。村裡的老人、里長、甲首等也都被請來作陪,與工匠和衙役們坐在一起,負責向大家勸酒。酒桌上觥籌交錯,煞是熱鬧,黃二苟喝得滿臉的粉刺都凸出來了,大著舌頭,句句不離蘇昊,說自家的蘇師爺如何英明神武之類,迎來無數的恭維之聲。

        別的衙役到鄉下去打井,都是被鄉民們當成官差來侍候著的。黃二苟卻是極其悲摧,遇到了一個強勢的涂文煥。涂文煥連知縣都不放在眼裡,對於縣衙的胥吏,更是滿不在乎。他給黃二苟指點了幾個井位,又派自己的隨從在一旁監督,弄得黃二苟像是被強迫勞動似的,雖然沒受什麼虐待,但要像今天這樣大魚大肉的接待,也是不敢想像的。

        如今,蘇昊不過是預見到了一個井位無水,就讓涂文煥低下了高昂著的頭,主動提出犒勞大家,這讓黃二苟如何能夠不激動萬分。

        工匠和衙役們都被安排在涂家的大院裡吃飯,涂文煥專門擺了一個小桌,在自家的客廳裡招待蘇昊。能夠有資格作陪的,只有涂文煥身邊的幾個親隨,加上蘇昊這邊的陳觀魚。其實,就連陳觀魚,涂文煥也是瞧不上的,只是自己這邊有幾個人了,蘇昊那邊如果一個隨從都不讓帶,也顯得不太和諧。

        酒過三巡,涂文煥向蘇昊問起了他學識的來歷,蘇昊自然還是用那套有關佛郎機傳教士的說辭來掩飾。涂文煥感慨地點點頭道:「原來蘇兄弟是向佛郎機人學的格物之道。這佛郎機人老夫倒也見過幾個,卻不知道他們有如此的學識。不過,佛郎機人的火器打造倒是有些獨到之處。」

        蘇昊問道:「涂老,您說您曾經見過幾個佛郎機人,是在哪見到的?」

        涂文煥捋著鬍子,作沉思狀,說道:「說起來,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老夫還在……,呃,當時老夫受命巡視南粵,廣東副總兵陳璘陪老夫去澳門,與佛郎機傳教士打過交道。那些佛郎機傳教士倒也有毅力,剛到我大明幾年時間,所學的我中華語言文字已頗為流暢。我曾與幾位傳教士在一起交談,倒沒有聽他們說起過這些格物之道。」

        蘇昊道:「這也正常吧,不是每個傳教士都懂這些知識的。學生也算是僥倖,遇到這樣一位傳教士,恰好就是懂這些東西的。」

        「這也算是蘇兄弟的一番際遇了。」涂文煥說道,「蘇兄弟,你學的這些格物道,除了用於勘井之外,還能做些什麼,能否說出來讓老夫開開眼界呢?」

        蘇昊想了想,說道:「其實,學生所學的這些知識,叫做地質學,它在西方文字中的意思,是關於地球的科學。在地質學中,勘井只是最皮毛的一項應用,除了勘井之外,地質學知識更多地是用於礦山勘探、工程建設、自然災害防範等方面,用處是非常大的。」

        「原來蘇兄弟還懂探礦之道?」涂文煥好奇地說道。

        蘇昊謙虛道:「學生只能說是略通一二吧。」

        涂文煥道:「探礦可是一門大學問,掌握了這門學問,進可富國強兵,退可安身立命。據我在工部的經歷,縱觀我大明天下,能夠精通這門學問的,也找不出幾個來。國家每年為了採礦,花費甚多,卻往往事倍功半,皆是因為缺乏探礦人才啊。」

        蘇昊道:「說到底,這還是一個導向的問題吧。」

        「何謂導向?」涂文煥問道。

        蘇昊道:「我大明是以文章取仕的,只要能夠做得出錦繡文章,就能夠金榜題名、光宗耀祖。像這採礦、勘井之類的技術,往往被斥為奇技淫巧,不登大雅之堂。久而久之,還有誰會去研究這樣的學問呢?」

        「的確如此。」涂文煥嘆道,「現在朝廷裡充斥的,都是一些死讀書的腐儒,滿嘴聖賢之道,卻無一點治國之能。」

        蘇昊聽涂文煥這樣說,便問道:「涂老,我剛才聽您說,您曾受命巡視南粵,想必也是一位京官吧?這一次回豐城來,是來省親的嗎?」

        此言一出,桌上涂文煥的那些隨從們臉色都微微有些變了,似乎蘇昊問的是一個很敏感的話題。涂文煥向眾人做了個手勢,示意大家稍安勿躁,然後微笑著對蘇昊說道:「適才向蘇兄弟說的,是老夫十年前的事情了。實不相瞞,那時候,老夫曾先後在工部和兵部任職,當時頗受張太岳張大人看重。後面的事情,蘇兄弟應當能夠想像得到吧?」

        「原來如此。」蘇昊微微點了點頭。

        涂文煥說的張太岳,就是萬曆初年至萬曆十年的首輔張居正了。此人在位時,權力極大,甚至連萬曆都得看他的臉色行事。涂文煥在那個時候受到張居正的看重,想來也是十分風光的。但世事無常,張居正死後一年,萬曆便抄了他的家,差點滅了他的滿門。涂文煥作為與張居正有瓜葛的人,境遇應當是可想而知的。

        張居正其人,在歷史上毀譽參半,但有一點是不容否認的,那就是他是一個想做一些實事、而且也的確做了一些實事的人。在張居正之前,嘉靖年間,嚴嵩父子把持朝政,貪贓枉法,把整個國家折騰得奄奄一息。張居正上台後,整飭朝綱,鞏固國防,尤其是推行了一條鞭法,使國家的財力得到恢復,這才使明朝又獲得了幾十年的生機。

        作為一名想做事的領導,自然會對能幹的手下格外看重,涂文煥想必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而得到張居正的青睞的。

        「那麼,涂老現在在哪高就呢?」蘇昊又問道。

        涂文煥道:「老朽已經是一個廢人了,還奢談什麼高就不高就。前些年,朝中清查張氏餘黨,不少人因此而被罷官,甚至入獄、流放,老夫因為與張太岳並無太多私交,所以倖免於難,不過差使卻是無法再做下去了。老夫也比較識趣,便上表乞求致仕,得到了朝廷的恩准。所以,老夫現在就是一個布衣之身了。」

        「可是……」蘇昊用眼睛看了看桌上那幾位涂文煥的親隨,向涂文煥投去一個懷疑的眼神。作為一名致仕的官員,身邊帶著這麼多明顯來自於軍方的隨從,似乎是有些不太合情理的。

        涂文煥呵呵笑道:「蘇兄弟是說這幾位兄弟吧?他們其實都是云南副總兵鄧武橋將軍麾下的親兵。這鄧武橋是此去不遠鄧家村人氏,與我自幼是好友。我致仕之後,百無聊賴,便到他那裡去做了一個幕僚,討一碗飯吃。這一次,我回鄉來省親,武橋怕我路上不安全,便派了鄧奎等十幾名親兵護送,也就是這幾位兄弟了。」
作者: happyboy2006    時間: 2013-6-25 01:51 PM

049 老將鄧子龍
                    
      見蘇昊還是一臉懵懂的樣子,涂文煥便詳細地向他介紹起了這位鄧武橋將軍,原來此人竟是在豐城赫赫有名的一位人物,只是蘇昊作為一個鄉下宅男,對此茫然無知而已。

        鄧武橋,名子龍,武橋是他的字,豐城縣杜市鎮鄧家村人,生於明嘉靖十年,即公元1531年,今年已經是58歲了。

        據涂文煥介紹,鄧子龍早年因為行俠仗義,得罪了鄉里的豪坤,被迫遊走四方,生活十分困苦。23歲那年,他在豐城東門白雲庵遇到一位老人,因為言語衝突而動起手來,結果年輕力壯的鄧子龍竟不是這位老人的對手,敗在對方的拳腳之下。

        鄧子龍細一打聽,原來這位老人不是別人,而是嘉靖八年的狀元、吉水人羅洪先。史載,羅洪先「甘淡泊,練寒暑,躍馬挽強,考圖觀史,自天文、地誌、禮樂、典章、河渠、邊塞、戰陣攻守,下逮陰陽、算數,靡不精究;至人才、吏事、國計、民情,悉加咨訪」,用今天的話說,簡直就是一個超級牛人了。

        羅洪先於嘉靖十八年因上書冒犯了嘉靖而被撤職,從此云游四方。鄧子龍遇到羅洪先的時候,羅洪先已經是50多歲,在豐城寓居。羅洪先看中了鄧子龍的正直和天賦,遂收其為徒,向他傳授了拳經、兵法、陣圖、六甲經書。嘉靖三十七年,鄧子龍參加武舉鄉試,憑著出色的表現,成功中式舉人。

        在中舉之後,江西巡按兩院馬上給了鄧子龍一次機會,讓他帶兵去平定樟樹鎮的賊人之亂,結果首戰告捷。隨後,因福建沿海倭寇成患,鄧子龍應邀率江西客兵入閩抗倭,進駐福建泉州一帶。在隨後的十幾年時間裡,他先後轉戰福建、廣東沿海,歷經數百戰,立下赫赫戰功。

        萬曆二年,鄧子龍被調回江西,先後任撫州把總、鄱陽守備。萬曆五年,鄧子龍平定湘贛邊界的李大鑾起義,為加強對當地的控制,他率兵3000駐守一個叫銅鼓石的地方,後來此地因此而逐漸繁榮起來,到後世的民國初年,建立了銅鼓縣。

        再往後,鄧子龍又到浙江當了參將,守衛寧波一帶的海防。萬曆九年,鄧子龍奉命入黔,任武靖參將,一舉平定了「五開兵變」。

        萬曆十一年,緬甸東籲王朝襲擾云南邊境,鄧子龍率三千江西子弟兵馳援云南,先後取得姚關偃草坡、攀枝花、灣甸、耿馬三尖山等戰鬥的勝利,隨後又與南昌人劉綎所率的部隊一道,攻克了緬甸副都阿瓦,擒獲勾結緬甸侵略者的賣國賊岳鳳,一舉平定了緬甸之亂。

        戰爭勝利後,鄧子龍和劉綎均被加副總兵職銜,駐守云南。

        當然,讓鄧子龍最為出名的事蹟,卻是發生在蘇昊所處的這個時代之後的。那是在萬曆26年,70歲高齡的鄧子龍受命任明朝水師副將,率水軍赴朝抗倭。在關鍵性的露梁海戰中,鄧子龍與朝鮮水師大將李舜臣一道,重創倭寇,擊沉敵艦400餘艘,斃敵萬餘。也就是在這場戰鬥中,鄧子龍以身殉職。

        蘇昊雖然是個穿越者,但因為是個工科男,對於鄧子龍這樣一位載入史冊的英雄人物並不瞭解。相反,對於涂文煥說起的羅洪先,蘇昊卻是久仰其名。原來,羅洪先在被罷官之後,曾四處遊歷,並精心繪製了兩卷本的《廣輿圖》。這是中國歷史上最早的分省地圖集,其中採用了24種新創的圖例符號,極大地豐富了古代的輿地之學,羅洪先因此而被譽為中國古代最偉大的地圖學家。蘇昊作為一個地質學家,對於這個典故是比較熟悉的。

        「原來豐城有這樣一位大英雄,學生竟然從未聽說,實在是慚愧啊。」蘇昊聽完涂文煥的介紹,不由感慨萬千。

        涂文煥道:「時下世風如此,朝野均重文輕武,蘇兄弟對於武橋將軍的事蹟從未耳聞,也不奇怪了。」

        「重文輕武,真是取死之道啊。」蘇昊評論道,「大明四周強敵環伺,我們卻在這裡自廢武功。等到有朝一日異族的屠刀砍到我們頭上時,難道我們能拿著聖賢文章去自救嗎?」

        涂文煥道:「蘇兄弟此言,倒有些驚世駭俗。嘉靖29年,俺答汗曾兵臨北京城下,史稱庚戌之變。至隆慶四年,俺答與我大明和談。五年,俺答受封為順義王,與我大明通貢互市,此後雙方再不見兵戎。近年來,雖有遼東的札薩克圖汗和朵顏部的董狐狸偶爾騷擾邊關,但畢竟已不是大患。蘇兄弟稱大明四周強敵環伺,此言從何說起呢?」

        蘇昊道:「俗話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這些年,我大明看起來是風平浪靜,周邊也沒有什麼重大的戰事。但殊不知,在我們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的時候,無數的對手正在厲兵秣馬,準備蠶食鯨吞我們的河山呢。據我分析,至少有三路強敵,是我們不可不防的。」

        「三路強敵?」涂文煥臉色變得嚴肅起來,「願聞其詳。」

        蘇昊道:「第一路,來自於北方。大明這200多年時間裡,來自於北方的威脅從未間斷。俺答雖然與大明簽訂了和約,但這種和約是隨時都可能被撕毀的,在歷史上,對方撕毀和約的事情,還少了嗎?」

        「此話不假。」涂文煥點點頭,表示贊同。

        「就算俺答部與大明能夠相安無事,草原上的其他各部,同樣可能對大明構成威脅。就算是現在還不起眼的女真部落,未來也未必不會成為大明的心腹大患。」蘇昊泛泛地說道。作為一名穿越者,他知道最終滅亡明朝的,是目前還剛剛崛起的建州女真,但現在就直接說出這話,未免太超前了,恐怕鄧文煥聽了也不會相信,所以,他只能是大而化之地進行闡述了。

        涂文煥是在兵部呆過的,這些年又在鄧子龍那裡當幕僚,對於兵事頗有一些瞭解,所以對蘇昊所分析的情況頗為認同。他點點頭說道:「嗯,北方的威脅,的確無時不在。那麼,蘇兄弟說的第二路,又是指何處呢?」

        「第二路,就是東邊的倭寇。」蘇昊道,「倭寇之患,絕對不僅僅是騷擾我大明沿海、劫掠一些財物。一旦實力充足,他們必定會集中大軍,入侵我大明。涂老想想看,目前倭寇僅僅是以小股零星的方式進行襲擾,就已經讓我們的沿海軍民疲於應付,一旦倭寇以數萬之眾發起進攻,我們該當如何應對?」

        「這……」涂文煥有些遲疑了,「蘇兄弟認為,倭寇真有可能集中數萬之眾,入侵我大明嗎?」

        「完全可能。」蘇昊肯定地說道,從甲午戰爭到七七事變,日本人可不就是得寸進尺,一步步入侵中國的嗎?在明朝,日本的實力的確還不足以發動全面的侵華戰爭,但其欲霸佔中國的野心卻是早早就已經萌生出來的。在蘇昊的印象中,萬曆年間日本是曾經發動過侵朝戰爭的,侵朝是侵華的前奏,如果不在這個時候把日本的侵華野心扼殺掉,後世的慘劇就無法避免了。

        「嗯,倭寇也可以算是一路強敵吧。」涂文煥再次點點頭,雖然他並不完全相信蘇昊說的情況,但居安思危的道理,他還是懂的。他覺得,以蘇昊這樣一個鄉下秀才,能夠想到倭寇的威脅,已經是非常不易了。

        「這第三路,就是我們平常說的佛郎機人了。他們其實是很多個國家,包括英格蘭、法蘭西、德意志、尼德蘭、西班牙、葡萄牙等等,統稱為歐洲。100多年前,歐洲人開始了大航海時代,一路進行征服和掠奪。目前他們的力量還比較弱,加之從歐洲到大明路途甚遠,他們難以組織起大規模的力量來入侵我大明。但我預計,隨著歐洲技術革命的完成,歐洲人的實力將會得到空前的提高,屆時,他們將是我們最大的威脅。」蘇昊說道。

        蘇昊在那危言聳聽,涂文煥沒覺得什麼,但旁邊那些親兵卻聽不下去了。鄧奎把酒杯往桌上一頓,帶著幾分酒氣說道:

        「蘇秀才,在勘井這件事情上,我鄧奎算是服你了,但要說到打仗,你們這些秀才也就是紙上談兵的本事而已。你說這個也是威脅,那個也是什麼心腹大患,你把我等大明兵將置之何地了?

        這佛郎機人,我沒有見過,但我聽我家鄧將軍和涂先生都說起過。他們不過就是眼睛是藍色的、鼻子高一點,其他的也並未見什麼異像。聽說這佛郎機地方窮得很,佛郎機人到我大明來,無不稱讚我大明富庶。像這樣一個又窮、離我大明又有萬里之遙的地方,能對我大明有什麼威脅?」
作者: happyboy2006    時間: 2013-6-25 01:52 PM

050 談論火器
                    
     聽到鄧奎這樣說,蘇昊把頭轉向涂文煥,問道:「涂老,您以為鄧奎所言,有道理否?」

        涂文煥道:「他們幾個人,都是行伍出身,性情豪爽,不太懂規矩,還請蘇兄弟不要介意。不過,鄧奎所言,我覺得還是有一些道理的。你說倭寇有可能以數萬之眾犯我大明,我覺得這還有點可能。想那佛郎機,也就是你說的歐洲,離我大明恐有萬里之遙,就算一次能渡萬人來我大明,又怎能敵我大明百萬強兵?」

        蘇昊道:「涂老,如果我說6000名佛郎機人就能從廣州一直打到京師,你信嗎?」

        「我當然不信。」涂文煥坦率地說道,「人力總是有限的,即便是當年的瓦剌鐵騎,也無力僅僅靠著幾千人在我大明長驅直入。」

        蘇昊搖搖頭,火器時代的戰爭邏輯,不是冷兵器時代的人們能夠理解的,在鴉片戰爭時期,英國軍隊就是靠著幾千人,把數以萬計的清軍打得落花流水的。還有,歐洲人目前已經佔領了印度沿海,在那裡建立起了殖民地。要想進攻中國,並沒有什麼萬里之遙。

        蘇昊道:「涂老,你有所不知,歐洲人仰仗的,是火器之利。以火器對付咱們的冷兵器,人數雖少,也同樣有勝算的。」

        「火器?」鄧奎在一旁嘲諷地笑了一聲,「蘇秀才,你知道火器是什麼樣子嗎?」

        「略知一二。」蘇昊答道,開玩笑,作為一個現代人,能不知道火器長什麼樣子嗎?

        鄧奎道:「佛郎機人的火器,不外乎佛郎機炮、火繩槍,其實也就是我們軍中的火銃而已。這些火器確有一些威力,但其裝填困難,點火麻煩,一擊不中,就只有等死的份了。我們軍中的火銃也裝備了不少,但你猜怎麼樣?」

        「怎麼樣?」蘇昊問。

        鄧奎答道:「那些火銃,在別處作戰時好歹還能用上,到了云南那地方,根本就沒法用。云南號稱天無三日晴,一遇雨天,火繩淋濕了,火銃就無法發射,最後還得靠兵士們拿著大刀長矛去衝殺。」

        「怎麼,現在軍中的火銃,還是靠火繩還點燃的嗎?」蘇昊對涂文煥問道。

        「當然……怎麼,蘇兄弟還知道其他的方法嗎?」涂文煥敏感地問道。他從此前與蘇昊的談話中,感覺到此人頗有一些不同異常的見識,便猜到蘇昊或許還知道其他的方法。

        蘇昊想了想,說道:「我聽說,佛郎機人已經把傳統的火槍做了改進,採用燧石擊發,不用火繩了。採用燧石擊發的火槍,射速要快得多,大概在2個小分的時間裡,就能夠發射一次。」

        「竟有如此利器?」涂文煥驚訝道,「蘇兄弟可否詳細說說?」

        蘇昊是在電影裡看到燧發槍這種東西的,他不知道歐洲人發明燧發槍是在什麼時候,也不知道燧發槍真正的樣子是什麼。不過,從原理上來分析,他還是能夠說明白的。

        傳統的火槍,是把火-藥將進槍膛之後,用點燃的火繩去引發。在歐洲,曾有火槍手帶著幾里長的一大盤火繩去打仗的說法。燧發槍的原理,是用一塊燧石和一個擊發裝置來代替火繩,當擊發裝置撞擊在燧石上時,燧石會迸發出火星,從而可以引燃槍膛裡的火-藥,完成發射。

        火繩槍的擊發速度,蘇昊不太清楚,但他印象中,燧發槍能夠做到一分鐘射擊2槍的速度,這應當是比傳統的火繩槍要快得多的。

        在這裡,還得再說一下中國古代的計時問題。在西式鐘錶傳入中國之前,中國人是把一晝夜分為12個時辰,同時又把一晝夜分為100刻,這樣算來,每個時辰就相當於八又三分之一刻,每一刻相當於後世的14.4分鐘。在刻之下,還有一個「分」的單位,每刻分為60分,也稱為「小分」。照這樣算,一個「小分」就相當於後世的14.4秒。蘇昊說2小分擊發一次,換算成後世的時間單位,就是半分鐘一發了。

        除了發射速度快之外,燧發槍還有另外一個優點,就是針對鄧奎所說的那種情況,在風雨天氣中,火銃兵攜帶的火繩容易被吹滅或者澆滅,但燧發槍則不受天氣的影響。

        燧發槍的原理,說破了其實非常簡單,只是前人或沒有想到,或即使想到了,但受制於製造工藝而無法實現。蘇昊覺得,以明代中國的技術水平,要製造出燧發槍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

        「燧發槍,大致的原理是這樣的……」

        蘇昊拿出紙和炭筆,給涂文煥畫了一個大致的示意圖。他沒有研究過槍械,所以無法畫出真實的圖紙,但使用燧石擊發的思路並不複雜,在圖上也是能夠表現出來的。

        涂文煥曾經在工部和兵部都呆過,算是一個技術型人才,蘇昊一畫出圖來,他就看明白了,臉上不禁流露出喜憂參半的神情:

        「蘇兄弟,你是說,佛郎機人已經製造出了這樣的火槍?」

        蘇昊臉微微紅了一下,他還真不知道歐洲人有沒有研製出燧發槍,不過,燧發槍的大規模應用應當還沒有開始。他搖搖頭道:「這個我也只是聽那佛郎機傳教士提到了一句,聽他的意思,好像他們也是剛剛開始設計,還有一些工藝問題沒有解決吧。這應當是幾年前的情況了,現在情況如何,我就不清楚了。」

        涂文煥拿過那張圖紙,仔細地察看著,臉上陰晴不定。鄧奎在一旁看著涂文煥的表情,忍不住問道:「涂先生,這位蘇……蘇兄弟說的,真有道理嗎?」

        鄧奎原本對蘇昊還有些不憤,所以口口聲聲只稱他為蘇秀才,現在見蘇昊畫出一張燧發槍的示意圖來,竟讓涂文煥陷入了沉思,心裡對蘇昊不由產生了幾分敬意。勘井這種事情,鄧奎其實並不關心,就算蘇昊是個極品的風水師,鄧奎也不會當一回事。但涉及到火槍的事情,可就不同了,任何一種兵器的改進,都會關係到成千上萬士兵的生命,鄧奎對此是非常在意的。

        涂文煥沉吟了半晌,緩緩地說道:「此事關系重大……以我的經驗,蘇兄弟說的這種燧發槍,應當是可以製造出來的。一旦這種槍被製造出來,並且大量裝備於軍隊,將完全改變戰爭的模式。

        如果在2小分的時間裡就可以發出一槍,那麼用三排交替射擊的方法,幾乎可以在兩軍陣前製造出一片永不停歇的彈雨。無論是韃子的輕騎,還是倭寇,都無法突破這樣的彈雨……反過來,如果對手裝備了這樣的火器,那我大明軍隊同樣是束手無策。」

        蘇昊忍不住對涂文煥肅然起敬了,對方沒有經歷過火器時代,卻能夠從一件火器的改進中預見到了火器時代的作戰特點。用火銃進行三段式射擊的戰術,在明朝已經得到應用了,但由於火銃的裝填速度太慢、點火麻煩,所以這種射擊技術並沒有帶來整個戰爭模式的革命。如今,聽蘇昊說起有射擊頻率更高的火器,涂文煥馬上就想到其在戰爭的應用將會意味著什麼。

        「涂老所言極是,學生也是這樣看的。」蘇昊說道,「如果燧發槍能夠大量裝備於軍隊,那麼追求力量至上的冷兵器時代就將結束,以騎射見長的蒙古軍隊,在火槍面前將不堪一擊。」

        桌上一位名叫郝彤的親兵說道:「蘇師爺,你剛才說這種新式的火銃……嗯,或者說叫火槍吧,能夠在2小分的時間裡發射一槍,在下覺得還是挺困難的。火銃擊發慢,除了點火這個環節之外,還有裝火-藥的環節。

        我們軍中為了加快裝藥的速度,採用紙包事先把火-藥進行分裝,每次擊發時,往火銃裡倒進一個紙包,這比過去用牛角匙來稱量,已經是快了一倍以上。即便如此,裝一份藥也要花費3至4小分的時間了,你如何能夠在2小分的時間之內完成這個裝填呢?」

        「郝兄莫非就是火銃手?」蘇昊聽郝彤說得如此專業,便隨口問道。

        郝彤往腰間一摸,取出一把手銃,放在桌上,說道:「在下是鄧大人的親兵,刀馬騎射的功夫都是要練的,使用火銃不過是技藝之一而已。」

        「這就是軍中的火銃嗎?不知是否能讓我看看?」蘇昊好奇地說道,現代的槍械他見過不少,但明朝的火銃,他還真沒見過。

        「蘇兄弟請過目。」涂文煥把郝彤的手銃拿過來,遞給蘇昊。

        蘇昊拿著那把手銃上上下下仔細看了看,說道:「的確是做工精湛,以明朝……呃,以我大明當前的工藝水平,這把火銃也的確算是精品了。」

        蘇昊嘴裡說的是稱讚的話,但聽在郝彤的耳朵裡,卻滿不是那麼回事。蘇昊的潛台詞其實是說:以大明當前的工藝而言算是精品,那麼如果以其他的標準來看,就夠不上精品了。

        郝彤這把手銃,是他在戰鬥中立了大功,鄧子龍親自獎賞給他的,在鄧子龍的軍中,這把手銃是最為出色的,其他的火銃做工比這把手銃要差出了一大截。就是這樣一把讓郝彤覺得自豪無比的手銃,卻沒有引起蘇昊的驚嘆,這讓郝彤哪裡受得了。

        「聽蘇師爺的意思,你見過比這更好的火銃?」郝彤不悅地問道。
作者: happyboy2006    時間: 2013-6-25 01:53 PM

051 造槍
                    
      蘇昊話說出口,就知道自己說錯了,他拿著後世勃郎寧的工藝標準來評價明朝的手銃,這不是傷人的自尊心嗎?聽到郝彤這樣質問,他笑著說道:「郝大哥誤會了,我是說這把手銃的製作的確非常精細,至少我見過的鐵器,還無出其右。」

        「蘇師爺過譽了……」郝彤這才舒服了一點,誰知,沒等他再說幾句場面上的話,蘇昊後面的話又讓他鬱悶了。

        「不過,這把手銃還是重了一點,原因是材料不過關。如果冶鐵的過程中能夠進行更充分的脫硫……嗯,我是說,如果鐵的質地能夠更純一些,那麼槍管的厚度也就可以降低一些,槍會變得更輕,同時還能更耐用。」蘇昊從一個理工男的角度評價道。

        「的確是如此吧。」郝彤翻了翻白眼,他知道蘇昊說的是對的,如果鑄鐵的品質能夠更好一些,火銃的質量當然也會得到改善。但優質的鑄鐵是那麼容易獲得的嗎?蘇昊這簡直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了。

        「蘇師爺現在也看到這火銃了,你覺得有什麼辦法能夠讓裝填火-藥的速度更快一些呢?」郝彤追問道。

        蘇昊道:「這個其實很簡單,剛才郝兄已經說了,你們為了加快裝填速度,事先把火-藥稱量好,用紙包成小包。你們多花的那些時間,就是拆開紙包往火銃裡倒火-藥的時間。如果你們把火-藥連包裝紙一起塞進火銃,不就能夠省下不少時間了嗎?」

        在退膛器發明之前,火槍史上曾經出現過用硝化紙製作的紙殼槍彈,算是現代子彈的雛形了。紙殼彈與現代子彈的區別,就在於包裝火-藥的紙殼會與火-藥一起在槍膛裡燒掉,這也是因為前裝槍無法退出彈殼而採用的權宜之計。蘇昊雖然不瞭解其中的技術細節,但對於一個現代的技術人員來說,知道原理就足夠解決這些問題了。

        「直接把包裝紙也裝進槍膛……倒是一個好主意!」郝彤在腦子裡模擬著裝彈的過程,頓覺眼前一亮。

        涂文煥聽完蘇昊與郝彤的對話,突然問道:「蘇兄弟,你既然對這種燧發槍有如此心得,可有能力製出一支讓我們看看?」

        「我?」蘇昊吃驚道,「我怎麼可能去製造火槍?」

        涂文煥道:「蘇兄弟精通夷人的格物之道,你剛才說起這燧發槍的機理,可謂頭頭是道。如果找若干巧匠,再由蘇兄弟加以指導,或許能夠造出一桿這樣的槍也未可知。蘇兄弟,我聽你說起這燧發槍的厲害,心中既喜又憂。喜的是,如果這種燧發槍能夠為我大明所有,那麼我們的兵士在戰場上能夠少流無數的血。憂的是,如果是我大明的敵手擁有了這種燧發槍,那麼我大明江山就堪憂了。」

        「這……」蘇昊吸了一口涼氣,他想過自己要為明朝的復興做一些事情,但他一直以來,只是想著用自己的地質學知識,去為國家多創造一些財富,讓國家變得更加富強。直接插手軍事,這是他從未想過的事情,因為在他的心目中,軍事這件事情離自己實在是太遠了。

        「涂先生,我家師爺來做這件事,似乎有些不便之處。」坐在一旁的陳觀魚見蘇昊面有難色,連忙插話替蘇昊解圍。

        「陳道長何出此言?」涂文煥向陳觀魚問道。

        陳觀魚道:「我大明律法,民間不得私造兵器,更何況是火銃這樣的利器。如果我家蘇師爺私造火銃,恐怕駐在南昌府的錦衣衛千戶所就該找上門來了。」

        「錦衣衛嗎?」涂文煥不以為然地呵呵笑道,「這個倒是簡單。」

        蘇昊問道:「怎麼說?」

        涂文煥道:「江西都司掌印張宏,過去曾在兵部任職,與老夫頗有幾分私交。另外,武橋將軍官拜副總兵,雖然是鎮守云南騰沖、姚安兩地,但江西都司也得賣他幾分面子。蘇兄弟既是受我之托試制燧發槍,我自然會替你討一個都司的許可文書,這樣一來,錦衣衛也就不會找你的麻煩了。」

        「呃……」陳觀魚無語了,他倒忘了涂文煥本來就是軍方的人,蘇昊替涂文煥試制兵器,的確算不上是私造了。

        「要造出一支合格的燧發槍,涉及到的環節很多。首先,要解決鑄鐵冶煉的問題,需要設計一個小型的高爐,還有坩鍋。其次,是相關的加工工藝,我不知道在豐城能不能找到足夠好的工匠。還有,火-藥的配方可能也需要改進,這方面我還沒有什麼頭緒,可能也需要做不少實驗……」蘇昊掰著手指頭計算著存在的困難。

        「工匠的問題……」涂文煥想了想,說道,「布政司下面倒是有一個軍器局,裡面有一些不錯的工匠。不過,我擔心如果此事交給軍器局去做,就要走許多繁文縟節。報到工部的那些腐儒那裡去,說不定就會給否了,反而不美。蘇兄弟最好還是先在民間找一些匠人試試,如果實在不行,我再替你聯繫軍器局吧。」

        涂文煥其實還有一些話沒有說出來,那就是他擔心一旦燧發槍的這個設想交到軍器局那邊去,就要經歷明朝體制內繁瑣的程序。到那時候,燧發槍或者是根本研製不出來,或者即使研製出來了,也是優先供應京師各營,輪不到云南邊軍的頭上。再說,以涂文煥在兵部時候瞭解的情況,軍器局那些人,造些刀槍盔甲還過得去,造火銃的合格率實在是慘不忍睹。燧發槍的製造工藝比傳統的火銃又複雜了不少,涂文煥對於軍器局能否造出合格的燧發槍,實在沒有信心。

        「工匠的問題,我想辦法解決吧。」蘇昊說道。涂文煥把話說到這個程度,蘇昊知道自己已經很難推辭了。鄧奎和郝彤等人,都目光灼灼地盯著他,似乎是充滿了希冀,這讓蘇昊也很覺得此事義不容辭。燧發槍畢竟是歐洲人在17世紀就已經能夠造出來的東西,蘇昊相信,以自己一個21世紀高級工程技術人員的水平,造出一桿不亞於歐洲人的燧發槍,應當是沒有問題的。

        「蘇兄弟,你估計,要造出一桿合用的燧發槍,要花多少銀子?」涂文煥轉向了一個非常實際的問題,要蘇昊辦事,自然不可能讓他自掏腰包。

        蘇昊苦笑道:「這個……還真不好算。我只是一介書生,對於大明的技術水平,完全沒有瞭解。如果解決了所有的工藝問題,那麼一桿槍的成本,我想應當不會超過10兩銀子。不過,前期探索這些工藝,花的錢可就不好算了。」

        「我給你五百兩,你能造出來第一支來嗎?」涂文煥直接就開價了。他知道蘇昊說的話是真的,要讓蘇昊現在就去評估試制一桿燧發槍的投入,的確有些難度。從與蘇昊的短暫接觸中,涂文煥認定蘇昊是一個誠實可靠的年輕人,他沒必要和蘇昊討價還價。

        「五百兩!」陳觀魚的嘴張得老大,他只覺得眼前像是在下流星雨一般,只不過掉下來的都是大塊大塊的銀錠。五百兩銀子,陳觀魚做夢都沒有夢見過這樣多的錢,如果涂文煥是把這些錢拿給他,然後指給他看一個巨大的火坑,他相信自己也會毫不猶豫地跳進去。

        快答應啊!快答應啊!陳觀魚在心裡拚命地對蘇昊喊道,不就是一桿火銃嗎?怎麼想辦法還不能給搗估出來?

        蘇昊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情。他想,自己辛辛苦苦地替全縣勘井,韓文也不過是拿出20兩銀子來給他作為獎賞。自己從後世剽竊過來一個省柴灶,準備在全縣推廣,最終也掙不到一二百兩銀子。而這個涂文煥,僅僅為了他一句戲言,就敢扔出五百兩銀子來,那麼涂文煥,或者他背後的鄧子龍,家財該是多麼厚實啊!

        其實,在明朝中後期,軍隊裡的武官往往都是非常富裕的,像戚繼光、李成梁之類的邊關重將,通過剋扣軍餉、屯田、走私等業務,往往都能攢下萬貫家財,生活極其奢華。鄧子龍鎮守的是云南邊關,同樣能夠撈到不少外快,所以在財力方面並無困難。

        「既然涂老如此看重,在下也就不便推辭了。具體需要多少銀兩,在下現在的確說不好,還請涂老容在下幾天時間,待在下瞭解一下情況再說。我估計,要完善相關這些工藝,五百兩銀子應當是綽綽有餘了。」蘇昊說道。

        「好!」涂文煥道,「既是如此,那我們就說定了。我先預支給你五百兩銀子,如果有節餘,就當作蘇兄弟的辛苦費好了。如果銀子不夠,蘇兄弟盡可開口,老夫再給你撥付就是。」
作者: happyboy2006    時間: 2013-6-25 01:54 PM



052 回城

                    
      這一晚,眾人盡興而歸。次日,蘇昊帶著手下人接著在周邊勘測井位,涂文煥不顧自己年近60的高齡,陪著蘇昊在山野裡打轉,看到什麼都要與蘇昊探討一番。一開始,涂文煥還存著一些考校蘇昊的心思,誰知與蘇昊這一路聊下來之後,他徹底震驚了,蘇昊的知識面之廣、見識之深,讓他這個一向自詡才學過人的老學究都自嘆弗如。

        用今天的話來說,涂文煥也算是一名搞技術出身的官員了,對於天文地理、工程匠作都有所涉獵。但與蘇昊相比,涂文煥的這些知識就實在是拿不出手了。蘇昊系統地學習於現代科學理論,又在地質部門工作多年,對各地的山川河流都非常熟悉,涂文煥想找出一點蘇昊不懂的東西,還真是非常困難。

        「蘇兄弟,真想不到,你竟然對云南的情況都如此熟悉。我隨武橋將軍在云南征戰數年,對於當地的地理、風物,也不過是略有心得而已。你總不會說,你這些知識也是從那佛郎機傳教士處學來的吧?」涂文煥大惑不解地對蘇昊問道。

        蘇昊這才發現自己說的實在有些太多了,鄧子龍部駐紮的云南西部屬於橫斷山區,那一帶地質構造複雜、金屬礦藏種類繁多、儲量豐富,堪稱是天然的地質博物館。蘇昊作為一名地質專家,前後到那一帶去過幾十次,當地的遙感地圖也看過無數遍了,別說地表上的山河走勢,就算是地下的礦脈,蘇昊都可以說是瞭如指掌。

        然而,在明朝的時候,云貴地區尚屬蠻荒之地,很少有人對其進行過系統的研究,蘇昊所掌握的這些知識,已經遠遠超前於這個時代了,不管如何解釋,都很難讓人信服。

        「涂老,如果我說我是聽前往云南一帶經商的商人所述,你相信嗎?」蘇昊以退為進,試探著問道。

        涂文煥搖搖頭道:「商人充其量知道一兩條馬道上的事情,而蘇兄弟所言,豈止商人目力所及?若非親身在云南大山中跋涉數年,是不可能有這樣的見識的。」

        「在下除了去南昌參加府試之外,從未離開過豐城。」蘇昊說道。

        「是啊,正因為如此,老夫才覺得奇怪呢。」涂文煥說道。

        蘇昊笑道:「我想,我應該是聽誰說起的吧,在下自幼就喜歡聽這些誌異之事,具體是聽誰說的,反倒想不起來了。」

        涂文煥聽出蘇昊是在刻意隱瞞一些事情,卻又猜不出他所隱瞞的到底是什麼。不過,既然蘇昊不願意說,他也不便強迫,只能自言自語地說道:「這真是咄咄怪事,蘇兄弟看來的確是有一些非凡際遇的。」

        蘇昊在廣豐鄉呆了兩天,測定了四五個井位,隨後又帶上自己的隨從奔赴下一個鄉鎮。

        這一趟下鄉,蘇昊在外面足足呆了近一個月,在十幾名生員和工房衙役們的協助下,他為全縣人口最為密集的8個鄉勘測了數十個井位,打井出水的概率從以往的25%左右,上升到近80%。

        隨著大量的水井被開鑿出來,數十萬畝耕地得到了有效的澆灌,奄奄一息的莊稼重新獲得了生機。農民們在額手稱慶之際,也都記住了蘇昊這個名字。

        「總算是回到家了。」

        站在自家的門前,蘇昊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這一個月的時間,他走了數百里路,經常要翻山越嶺,這對於他所繼承的這副秀才身體而言,實在是一場艱巨的考驗。不過,經過這一個月的鍛鍊,他覺得自己的身體比剛剛穿越過來的時候要強健了許多,不再是過去那個走上幾步就要大喘氣的文弱書生模樣了。

        「老陳,這一個月也辛苦你了,你趕緊回去休息吧。」蘇昊對跟在自己身邊的陳觀魚說道。

        陳觀魚道:「不辛苦,不辛苦,其實這一個月到處吃香的、喝辣的,老道我從來都沒有過過這麼好的日子呢,這都是托蘇師爺的福啊。」

        蘇昊聞聽此言,不禁呵呵笑了起來,這一個月在鄉下,幹活雖然辛苦,但倒還真是吃得不錯。他本來就是代表縣衙下去的,所做的事情又是打井這樣的好事,所以各鄉各村都是盡力地以予以接待。陳觀魚以往當風水師,四處忽悠,經常是飢一餐飽一餐,這一段時間天天大魚大肉地吃著,臉上明顯胖了起來,隱隱都快出現雙下巴了。

        「不辛苦就好,你先回去休息,改日我再找你。」蘇昊說道。

        「那我就不耽誤師爺回家了。」陳觀魚恭恭敬敬地向蘇昊行了個禮,然後便興沖沖地返回他寄住的西門清都觀去了。這一趟下鄉,他除了好吃好喝之外,還掙了近10兩銀子的外快,那就是各鄉村送給蘇昊的紅包,蘇昊允許他從中提取一成作為辛苦費。

        什麼活都不用干,就能夠拿到這麼多錢,這讓陳觀魚的世界觀頓時就發生了重大改變,看來世人說得太對了,萬般皆下品,唯有當官高啊。他想好了,從今往後,就跟定蘇師爺了,人家隨便揮揮手,都比自己辛苦奔波掙的錢要多。

        看著陳觀魚離去,蘇昊回頭對跟在自己身後的兩名壯漢說道:「兩位兄弟,這就是我家了。如果不嫌棄的話,你們以後就住在我家裡吧,我家房子甚大,卻只有我與母親、妹妹三個人居住,你們要住也足夠能夠住下了。」

        那兩名壯漢,正是涂文煥身邊的鄧奎和郝彤。自從蘇昊答應替涂文煥試制燧發槍之後,涂文煥便把這二人派到了蘇昊的身邊,美其名曰給蘇昊當護衛。

        蘇昊知道,涂文煥派這兩個人跟著自己,目的是多方面的。給自己當護衛,當然也是目的之一,但更多的原因,則是要監督自己是否真的在盡心盡力研究燧發槍。畢竟涂文煥是預支了五百兩銀子的,財帛動人心,他即使對蘇昊再信任,也還是要安排人時刻盯著蘇昊的動靜。

        鄧奎和郝彤跟著蘇昊,還有一個好處,就是能夠幫蘇昊應付一些可能出現的麻煩。比如陳觀魚曾經提醒過的民間不得私造兵器的問題,有鄧奎和郝彤在身邊,就可以證明蘇昊不是私造兵器,而是在幫軍隊製造兵器了。

        對於給蘇昊當隨從這一點,鄧奎和郝彤心裡老大不情願。因為他們知道,涂文煥很快就要返回云南去了,而自己給蘇昊當隨從,就得長時間留在豐城。雖然豐城的生活條件遠比邊關要好得多,但這二人都是在軍隊裡呆慣了的,要讓他們離開軍隊,跟著一個秀才當差,實在是太難受了。

        不情願歸不情願,軍令如山,涂文煥這樣安排了,鄧奎和郝彤也沒辦法。就這樣,他們倆從廣豐鄉開始就跟在蘇昊的身邊,一直到蘇昊返回縣城。其他人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去了,他們倆只能一步不落地跟在蘇昊身邊,等著蘇昊給他們安頓地方。

        聽到蘇昊的話,鄧奎點點頭,甕聲甕氣地答道:「遵命……不過,我們兄弟都是粗人,和你母親、妹妹在一起,別驚擾了她們。」

        蘇昊道:「我母親和妹妹也都是鄉下出來的,不會挑剔的。不過,可能要麻煩你們住在後院,這樣大家進進出出也方便一些。」

        「蘇師爺怎麼安排,我們兄弟就怎麼住好了。」郝彤說道,「前一段時間蘇師爺一直都在鄉下打井,如今已經回到縣城了,造燧發槍一事,可得抓緊了。」

        蘇昊道:「放心吧,我明天就開始著手安排此事。」

        「蘇師爺多費心了。」郝彤說道。

        交代完畢,蘇昊帶著兩個人走進了家門,正在客廳裡做著針線活的陸秀兒冷不丁抬眼一看,發現哥哥回來了,樂得把手裡的東西往桌上一扔,便跳了起來,一邊還回過頭對著樓上喊道:

        「媽,我哥回來了!我哥回來了!」
作者: happyboy2006    時間: 2013-6-25 01:59 PM

053 當官就學壞
                    
      樓梯上一陣腳步聲響,楊根娣跌跌撞撞地從樓上跑下來了。她是個鄉下女人,倒沒裹腳,但來縣城大半個月了,還是沒習慣走樓梯。邁到最後一級的時候,險些絆倒,蘇昊眼明手快地迎上前去,把她給攙扶住了。

        「媽,我回來了。」蘇昊說道。

        楊根娣拉著兒子,上下打量了半天,念叨道:「怎麼曬得這麼黑?這臉上倒是見了點肉了,精神好像也好得多。」

        蘇昊下鄉去之後,想到陸秀兒一個人呆在縣城,住在大宅子裡,也不安全,於是便差人到龍口村去叫楊根娣也進城來住。楊根娣把自家田裡的活都交給了蘇小虎一家幫忙照料,說好收穫之後拿出幾成作為酬勞,然後便帶著行李搬到城裡來了。

        這些天,楊根娣和陸秀兒天天盼著蘇昊早點回來,而蘇昊一忙起來,也顧不上託人捎信,結果突然回來,倒讓母親和妹妹措手不及了。

        認認真真地檢查過了,確認兒子沒有生病、沒有受傷、沒有受人欺負,楊根娣放下心來,這才注意到站在門口如兩尊門神一般的鄧奎和郝彤,不由奇怪地問道:「昊兒,這兩位大兄弟是……」

        蘇昊連忙介紹道:「哦,這是我在鄉下結識的兩位朋友,他們進城來和我一起做點事情。我想叫他們就住在咱們家後面的廂房裡,媽,你看可以嗎?」

        「當然可以,當然可以。」楊根娣連聲說道:「兩位小哥,快進來坐吧,站著幹什麼?」

        楊根娣一直遺憾自己沒有多生幾個孩子,弄得蘇昊形單影隻。在村裡的時候,蘇昊一心只讀聖賢書,與周圍的年輕人都沒有太多的往來,這讓楊根娣很擔心將來有點什麼事情的時候,蘇昊沒個幫手,會受人欺負。如今見蘇昊帶回來兩個朋友,而且一看都是孔武有力的壯漢,不由喜上眉梢。

        鄉下人與城裡人有些不同,城裡人對於外來的親友多少都帶著一些牴觸的情緒,擔心別人打擾了自己的生活。而鄉下人則不同,他們喜歡熱鬧,家裡的人越多,他們越高興。楊根娣就是如此,聽說鄧奎和郝彤二人要住在自己家裡,她就像歡迎自己的子侄一樣熱情。

        「小人給老夫人和大小姐見禮。」

        鄧奎、郝彤齊齊地向楊根娣和陸秀兒行了個禮,他們都是當親兵出身的,在禮節方面受過嚴格的訓練。雖然心裡對於給蘇昊當差有著百般的不情願,但見了蘇昊的家人,他們還是要把禮節做得足足的。

        「哎呀,兩位小哥可別這樣叫,什麼老夫人,我就是一個鄉下老婆子。你們既然和我家昊兒是朋友,就叫我一聲嬸娘好了,叫秀兒就叫妹妹。」楊根娣滿臉笑容地糾正著鄧奎和郝彤的稱呼。

        「豈敢……」二人道。

        「沒什麼敢不敢的,就這麼定了。」蘇昊說道,「二位,涂先生交代的事情,不是一兩天就能夠完成的,估計還得麻煩二位在我家多住一些時日。既然住在一起,還是隨便點好。這樣吧,以後你們管我媽就叫嬸娘,管我妹妹就叫名字,她叫秀兒。」

        說到這,他又轉過頭對母親和妹妹道:「媽,這位兄弟叫鄧奎,那位兄弟叫郝彤,都是在邊關上殺過敵的好漢子,你以後就叫他們名字好了。秀兒,你管他們叫鄧哥、郝哥,明白嗎?」

        「知道了。」陸秀兒抿嘴笑著說道,初見生人,她多少有些害羞,不過家裡多幾個人,她心裡也是非常高興的。

        鄧奎和郝彤又堅持了半天,最後還是接受了蘇昊的安排。他們兩人當兵之前也是農村孩子,十三四歲就跟著鄧子龍外出,到現在已經當了快十年兵,對於農村的生活幾乎都要淡忘了。看到楊根娣那質樸的笑臉,他們似乎又回到了少年時候的時光,心裡對於蘇昊一家人頓時萌生了親近的感覺。

        楊根娣挎上籃子出門買菜去了,兒子回來了,又帶回來兩個朋友,她自然是要準備一大桌子菜來迎接的。蘇昊讓陸秀兒幫忙把後廂房打掃出來,讓鄧奎和郝彤住下。這二人本是當兵出身,只要有張硬板床睡就心滿意足了。

        簡單安頓完,蘇昊讓鄧奎和郝彤二人自便,願意上街去玩也行,願意在屋子後面的院子裡練武打架也行,自己則回到樓上自己的房間裡,一頭栽到床上,死活也不肯動彈了。

        「哥,你怎麼臉也不洗就躺到床上了?」陸秀兒跟在蘇昊身後,看著蘇昊一身髒兮兮的樣子躺在床上,不禁皺起了眉頭。

        「秀兒,老哥我這一趟可累壞了。」蘇昊躺在那裡,有氣無力地回答道。人就是這樣,忙碌的時候還能夠撐得住,一旦停下來,渾身的疲憊都一起發作出來了,他現在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蒙上被子足足地睡上三天三夜。

        陸秀兒看著蘇昊的樣子,也忍不住有些心疼。她走上前來,幫著蘇昊脫了外衣和鞋子,然後又到廚房裡倒來了熱水,淘淨毛巾替蘇昊洗臉、洗腳。她過去沒有這樣侍候過蘇昊,不過,如今她覺得蘇昊像是一個大人了,干的事情是連知縣都稱讚的,她照顧照顧蘇昊,似乎也是理所應當的吧。

        蘇昊像只死豬一樣任憑妹妹擺弄,陸秀兒給他洗臉的時候,鼻子裡呼出的氣息噴到他的臉上,帶著幾分少女的馨香。蘇昊舒服地輕輕嘆了一聲:「唉,有妹如此,夫復何求啊!」

        「你說什麼?」陸秀兒沒聽懂。

        蘇昊把眼睛睜開一條縫,看著陸秀兒,微笑著說道:「我是說,我妹妹是天底下最好的妹妹啊。」

        「呸!」陸秀兒臉上微微有點紅,十五歲的女孩子,對於男女之事已經有些懵懂的瞭解的。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是蘇昊的童養媳,未來是要嫁給蘇昊的,聽到蘇昊的稱讚,她心裡有些美美的感覺,又略微有些難為情。

        「昊哥,我聽人說,官差到鄉下去,里長都會安排年輕女子給他們暖被的。你到鄉下去了一個月,是不是天天都有人幫著暖被啊?」陸秀兒半開玩笑地問道。

        「有這事?你聽誰說的?」蘇昊問道。

        「我聽吳大嫂說的。」陸秀兒說道。她說的吳大嫂,便是吳達的老婆馮氏,女人家湊在一起,就喜歡傳些這樣的八卦,其實陸秀兒自己也不太相信,她無法想像有人給蘇昊暖被是一個什麼樣的場景。

        「虧了虧了。」蘇昊連聲說道,同時臉上露出懊悔的神情。

        「怎麼啦?」陸秀兒吃驚地問道,她以為蘇昊辦錯了什麼事。

        蘇昊道:「你怎麼不早說呢?早說的話,我就讓下面那些里長、甲首啥的給安排安排了。你別說,在大順鄉的時候,我真的看到一個漂亮妹子,那個漂亮哦……」

        啪!陸秀兒在蘇昊身上拍了一掌,正色道:「你還真的想讓人給你暖被啊!我跟你說,吳大嫂跟我說了,你現在當了官差,我得把你管嚴一些,不能讓你去碰那些不三不四的壞女人。」

        「有沒有搞錯!」蘇昊喊叫起來,「這個吳達怎麼也不管管他老婆,成天給我妹妹灌輸點什麼壞點子!」

        「才不是壞點子呢!」陸秀兒爭辯道,「吳大嫂說了,有些人當了官就學壞,我不許你學壞。」

        說到學壞,蘇昊猛然想起來了,他用手指了指自己放在桌上的包袱,對陸秀兒說道:「秀兒,打開包袱看看。」

        陸秀兒莫名其妙地拿過包袱來,提在手上的時候便驚奇地問道:「什麼東西,怎麼會這麼重?」

        「打開看看就知道了。」蘇昊道。

        陸秀兒打開包袱一看,只見在一堆衣服中間,包著十幾塊大小不等的銀子。她嚇得捂著嘴小聲問道:「哪來的這麼多銀子啊!」

        蘇昊道:「你別問了,反正……來路也不算是不正的,你都收著吧,等媽回來再交給媽。」

        「這麼多銀子,怕有好幾十兩吧?」陸秀兒問道。

        「足足一百兩呢。」蘇昊道,「都是各鄉村的里長、甲首們送的。」

        陸秀兒猶豫道:「你收百姓送的錢了?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蘇昊搖搖頭道:「這都是潛規則,不收也不合適,我不收,也便宜了那些胥吏們了。再說,好歹我也算是去給百姓謀福利的,這錢收得不虧心。」

        「原來當官這麼掙錢啊。」陸秀兒感慨道,「哥,以後是不是我們家就不用再種田了。」

        「嗯,不用種田了,以後我負責掙錢,你負責花錢,挺好的。」蘇昊笑道。

        「我才不呢!」陸秀兒撅著嘴道,「人家也不是光會花錢的。這半個月,人家還掙了一兩三錢銀子呢。」

        「什麼?你呆在城裡,居然還能掙錢?快說給哥聽聽。」蘇昊饒有興趣地說道。
作者: happyboy2006    時間: 2013-6-25 02:01 PM

054 陸秀兒的狐朋狗友


                    
      聽蘇昊問起來,陸秀兒臉上頗有一些得意之色,她開始一五一十地向蘇昊說起自己掙錢的情況。

        原來,蘇昊走後,楊根娣從鄉下來到城裡。有母親操持家務,陸秀兒就完全閒下來了,每天在城裡到處跑,看什麼都覺得新鮮,覺得日子開心無比。

        過了幾天,楊根娣開始和她聊起家庭收支的問題,說現在鄉下的田賃給別人種去了,收入銳減,而蘇昊在縣衙當差,也不知道能掙多少錢。一家人住著大厚澀,城裡的柴米油鹽樣樣都貴,這樣下去,先前知縣賞的那點銀子,恐怕就支撐不了多長時間了。

        聽母親這樣一說,陸秀兒也緊張起來,她去找了吳達的老婆馮氏,向她諮詢有關如何在城裡生活的問題。馮氏告訴她,縣衙裡差役的收入只夠維持生計,如果要養孩子,還有讀書、考試之類,靠這點收入就很緊張了。

        再說,蘇昊家現在的房子還是租的,如果想在縣城安家,買房是必不可少的事情。可是,現在的房價多貴啊,豐城這樣一個三線城市,房價都快趕上北上廣了……

        在馮氏的鼓動下,陸秀兒經過詳細的市場調查,終於給自己找到了一個掙錢的法子,那就是到街上去賣茶葉蛋。

        每天,她讓楊根娣從街上買百十個雞蛋回來,用鄉下的工藝加工成茶葉蛋,然後再挑到街上去叫賣。陸秀兒雖然沒學過四則運算,卻能夠憑著本能計算出來,這樣的生意是能夠掙錢的,一天下來,掙個七八十文應當沒有問題。

        楊根娣年紀大了,臉皮薄,不敢到街上叫賣。陸秀兒是從小瘋慣了的,雖然一開始也有些怯,但一兩天之後,就從容淡定了,無論是在街上吆喝,還是與客人討價還價,都能應對自如。她長得青春靚麗,又活潑可愛,許多人都願意買她的茶葉蛋,結果生意極好,把街上幾個長期賣茶葉蛋的同行都給比下去了。

        「呃……真看不出來,你還有經商的才能。」蘇昊啞然失笑。

        「哥,我到街上賣茶葉蛋,會不會丟你的面子啊?」陸秀兒小心翼翼地問道,「有時候碰上差役來趕人,我都沒敢說我哥也是縣衙裡的人。」

        蘇昊道:「面子不面子的,無所謂吧?勞動致富,這是非常光榮的事情啊。明朝好像也沒有規定公務員的家屬不能經商,所以沒什麼忌諱。以後如果有差役敢和你過不去,你就說你哥是蘇昊,肯定管用。」

        「真的?」陸秀兒笑了起來,聽蘇昊對她賣茶葉蛋的事情好像還挺支持,她一顆心放了下去,話也多了起來:「哥,你不知道,城裡人的錢可好掙了,一個雞蛋2文錢,還有柴火、鹽、醬油、茶葉什麼的,最多也就是1文錢。加起來不到3文錢,可是我拿出去賣5文錢都有人買,不過我平常都是賣4文的……」

        蘇昊聽著妹妹講他的生意經,不知不覺地便睡著了。陸秀兒願意去賣茶葉蛋,他並不反對,這其實也是小姑娘的一種樂趣,與其讓她天天悶在家裡不開心,還不如讓她去做些自己愛做的事情。至於說能夠掙多少錢,蘇昊並不在意,在鄉下的時候,他已經想好了,回城之後就要大刀闊斧地做點實業。不過,眼下對於他來說,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睡覺。

        蘇昊一直睡到吃晚飯的時候才醒來,母親楊根娣果真做了一大桌子菜,不過,上桌吃飯的,卻只有蘇昊和鄧奎、郝彤三人。

        「媽,你也到桌上來吃吧?」蘇昊勸道,他看到母親在廚房裡留了幾小碟菜,猜到她肯定是要躲到廚房去吃了。

        「不用了,我在廚房吃就好了,你們年輕人在一起喝酒、聊天,不用管我這個老婆子。」楊根娣說道。

        「呃……那秀兒呢?」蘇昊又問道。

        楊根娣說道:「秀兒來了朋友,在她房間裡呆著呢,讓我把飯給她們送到房間去。」

        「什麼什麼?」蘇昊大為好奇,「這個瘋丫頭,剛來縣城沒幾天,居然就已經結交下狐朋狗友了?不會是吳大嫂子吧?」

        楊根娣道:「不是吳大嫂,是個兩個年輕的丫頭。來過家裡好幾次了,我問秀兒她們是誰,她說人家不讓說。不過,這兩個人看著倒像是好人家的姑娘。」

        「不行,我得上去看看。」蘇昊說著,便往樓上走。

        來到陸秀兒的房間門外,蘇昊咳嗽了一聲,喊道:「秀兒,到吃飯的時候了,你要不要帶你的朋友一起去吃飯。」

        門開了,陸秀兒應聲而出,她嘻嘻笑著,對蘇昊說道:「哥,我們都是女孩子,和你們坐一起吃飯不合適。對了,哥,你知道我房間裡是什麼人嗎?」

        陸秀兒最後一句話是壓低了聲音說的,顯然不想讓屋裡的人聽見。

        蘇昊問道:「什麼人?都到家裡來了,還藏頭藏尾的幹什麼?」

        沒等陸秀兒說什麼,只見衣裙一閃,一個滿臉喜色的女孩從房間裡走了出來,她向蘇昊微微行了一禮,說道:「蘇公子回來了?小女子這廂有禮了。」

        蘇昊定睛一看,不由得哈哈笑了起來,不過,他只笑了兩聲,就趕緊收斂住,拱手還禮道:「原來是韓小姐,學生失禮了。」

        「你們……認識?」陸秀兒看看哥哥,又看看韓倩,奇怪地問道。

        原來,無論是蘇昊還是韓倩,都沒有向陸秀兒說起他們見過面的事情,至於韓倩與蘇昊一同下井去的那件事,韓倩就更不會張揚了。

        從蔡家村回到城裡之後,韓倩每每想起與蘇昊坐在同一個吊籃裡,在深井中獨處的場景,都忍不住面赤心跳。幾經猶豫,她終於帶上紅蓮,跑到蘇昊家裡來找陸秀兒聊天,只求話裡話外能夠聽到一些有關蘇昊以往的軼事,也能安撫一下她那顆萌動的春心。每次來的時候,她不可避免都會遇到楊根娣,她不好意思說明自己的身份,也不讓陸秀兒透露她的身份,所以楊根娣只知道韓倩是陸秀兒的朋友,卻不知道她居然是知縣家的千金小姐。

        今天,韓倩在縣衙聽說打井的隊伍已經回來了,便再也坐不住了,向父母說了一聲出門去找女伴玩,便與紅蓮一道,來到了蘇昊家。見到陸秀兒,她也不好意思說自己是來看望蘇昊的,只說是想陸秀兒了,要和她拉拉家常。

        蘇昊睡得昏天黑地,害得韓倩只好與陸秀兒在一起把口水話說了一遍又一遍,一直到快要吃飯的時候,蘇昊還沒有出現,韓倩便厚著臉皮留下來,說是想嘗嘗陸秀兒家的飯菜如何。

        也幸好蘇昊聞訊之後上來看看,否則韓倩還不知道找一個什麼藉口去見蘇昊為好。

        「我在縣衙裡的時候,與韓小姐偶遇過兩回,所以認識,呵呵,呵呵。」蘇昊十分聰明地掩飾著,他怕韓倩臉皮太薄,抹不開面子。

        韓倩也說道:「秀兒,我是在縣衙裡見過蘇公子,我爹對蘇公子倒是極為欣賞,想不到蘇公子在家裡竟是如此平易近人。」

        裝,你就接著裝吧!蘇昊在心裡暗笑著韓倩的虛偽。既然陸秀兒的客人是韓倩主僕二人,他自然不好請她們下去與鄧奎等人同桌吃飯。大家客套了幾句之後,蘇昊打算告辭下樓去,韓倩卻喊住了他:

        「對了,蘇公子,月前有程氏姐弟二人到縣衙來找我父,說是你託付的,讓我父給他們安排一個謀生之所。因我父公務繁忙,所以小女子就替他給程氏姐弟做了一些安排,現特向公子告知。」

        「嗯嗯,是有這麼回事。」蘇昊硬著頭皮答道,「這程氏姐弟的田地因打井而被佔用,生活無著,所以我斗膽請知縣大人幫忙給安排一下,沒想到此事還讓韓小姐費心了。不知這程氏姐弟現在何處,生活可過得去?」

        「那程家娘子,我給她在縣衙謀了一個廚娘的差使,一個月有一兩五錢銀子的薪水,住處也是在縣衙裡,與那些婆子們在一起。至於那程家少年,我請方師爺介紹他到龍光書院去上學,不過吳教諭說了,他只能暫時收留這少年,如果這少年要久留,還得你親自去和他說才行。」韓倩道。

        「這個無節操的吳之誠!」蘇昊笑著罵道。有韓倩和方孟縉當介紹人,吳之誠沒理由不接收程棟,書院是有政府補貼的地方,哪裡省一省也能把程棟的口糧省出來了。吳之誠這樣說,分明是想告訴蘇昊,這是他賣給蘇昊的一個人情,其目的自然是希望蘇昊能夠把掌握的西方科技知識傾囊而出。

        「等我明天去縣衙向韓大人交付完差使之後,就去書院找這個老不要臉的。程家姐弟的事情,就多謝韓小姐幫忙了。」

        「蘇公子為民打井,勞苦功高。小女子能夠替蘇公子做點小事,實是不勝榮幸。」韓倩柔聲說道。

作者: happyboy2006    時間: 2013-6-25 02:03 PM

055 賞金
                    
     蘇昊和韓倩打著機鋒,只把天真無邪的陸秀兒給蒙在鼓裡。以陸秀兒的愚見,一邊是自己的鄉下傻哥哥,一邊是知縣家的千金大小姐,這兩個人幾乎就是毫不相干的兩個世界上的人,所以她一點都沒有覺得韓倩會是自己的威脅。對於蘇昊能夠通過自己認識韓倩,陸秀兒還頗有一些自豪,覺得自己也算是為哥哥的仕途之路鋪了一塊挺大的板磚了。

        蘇昊與韓倩又聊了幾句,便下樓去了。鄧奎和郝彤二人已經被楊根娣從後廂房請到了堂屋。面對著一桌子好酒好菜,兩個人自然還要再客氣一番,蘇昊直接用筷子敲了敲桌子,說道:「以後吃飯就吃飯,別再假惺惺地裝什麼斯文。我好歹還是個秀才,我都不裝斯文,你們裝什麼?」

        鄧奎和郝彤相視一笑,覺得和這個秀才師爺呆在一起,倒也輕鬆。他們以往跟著涂文煥,雖然涂文煥也是一個和藹可親的人,但畢竟年齡在那放著,一顰一笑都帶著點威嚴,他們不敢太過於放鬆。蘇昊雖然有秀才功名,卻與其他的酸秀才不同,說話做事不擺譜,對他們這兩個大兵也頗為尊重,這實在是非常難得的。

        「蘇師爺,涂先生安排我們兄弟倆跟著師爺,主要讓我們保護師爺的安全,另外幫師爺跑跑腿、打打雜,師爺有什麼事情,就儘管差遣我們兄弟去辦,不必太過客氣了。」吃了一陣子之後,郝彤對蘇昊說道。

        鄧奎也接茬道:「沒錯,涂先生拜託師爺打造燧發槍,銀票都已經交給我們兄弟拿著了。下一步我們該辦些什麼?是買生鐵,還是請工匠,師爺你發一句話,我們兄弟去辦就是了。」

        蘇昊道:「選槍這件事,有不少環節。首先我得找一處房子來做場地,這處房子要離城稍遠一些,這樣未來試槍的時候,不至於驚擾到城裡的百姓,尤其是不要驚擾到捕快們。其次,我要去瞭解一下鐵器市場,看看市場上能找到什麼樣質量的生鐵。至於工匠嘛……我可能要到工房去問問。

        等到工匠到位了,我要和他們談談工藝問題,再根據他們能夠掌握的工藝來進行設計,然後就是打造和實驗。

        所有這些事情,你們兄弟想想,哪些地方能插上手?」

        「找房子這事……好像有點麻煩,我們對縣城也不熟,恐怕無從打聽。」郝彤皺著眉頭說道。

        鄧奎道:「這選生鐵的事情,我可不懂。不過,如果師爺選好了生鐵,要搬走,我倒是可以出力。搬個200斤的東西,保證面不變色、氣不長喘。」

        蘇昊笑道:「這些事情就免了吧,出力氣的事情,我能找到人做。這樣吧,二位就安心在家裡住下,想幹什麼就去幹點什麼。等到工坊建起來,你們可以去當監工,也可以幫著一起出出主意啥的。既然涂先生把銀票交給你們了,你們就負責替我掏錢好了。」

        「好吧,那我們兄弟倆就隨時等待師爺的吩咐了。」郝彤答應道。

        鄧奎和郝彤二人對造槍的事情唸唸不忘,蘇昊卻知道有些事情欲速則不達,在他充分瞭解情況之前,還是不要貿然行事為好。他下鄉去了一個月,把剛剛穿越過來的不適應感已經消除得差不多了,打井這事也讓他在工房的吏役以及韓文面前都掙夠了人品,他想做點什麼事情,應當是沒什麼障礙了。

        第二天一早,蘇昊沐浴更衣,打扮得乾淨利索地前往縣衙去向韓文覆命,鄧奎和郝彤表示要保護他前去,被他斷然拒絕了。這是在和平時期的內地城市,他一個小小的縣衙師爺,還需要帶什麼保鏢?再說,韓文自己也沒有這麼威風的邊軍士兵作為隨從,他蘇昊如果帶著這二位去縣衙,不是自找不痛快嗎?

        「學生蘇昊,拜見韓大人、方師爺。」

        在縣衙大堂上,蘇昊站立在公案前,向端坐在那裡的韓文和一旁的方孟縉施禮道。

        「呵呵,改之回來了。」韓文和藹可親地招呼道,「昨天我就聽戴奇說起你已經回來了,這一趟下鄉,你走了有一個月時間了吧?」

        蘇昊道:「回韓大人,學生下鄉的確是走了一個月的時間。昨天回來後,覺得身體疲憊,所以就在家中休息,未能及時回縣衙覆命,還請大人恕罪。」

        「哎——這恕罪二字,從何說起啊?」韓文笑道,「改之啊,你這趟下鄉去勘井,所定井位有八成出水,此事不但本縣覺得震驚,連南昌府的府尊大人都被驚動了。你看,這是昨天本縣收到的汪知府寫來的公函,其中指名道姓要本縣嘉獎你呢。」

        韓文說著,便把一份公函遞給了蘇昊。蘇昊展開一看,果然是南昌知府范淶的手書,其中專門提及蘇昊其人,說像這樣的人才應當不拘一格地加以使用。讓蘇昊覺得有趣的是,在信中,范淶除了這些口頭表揚之外,還交代韓文替他給蘇昊20兩銀子的獎賞。

        「來來來,這是20兩紋銀,是知府獎賞你的,我只是代為轉交而已。」韓文在公案上排出四個5兩重的銀錠,對蘇昊說道。

        蘇昊走上前一步,他沒有去拿錢,反而從袖兜裡取出幾塊銀子,放到公案上,然後退後一步,說道:「稟報韓大人,學生此次下鄉,各鄉百姓甚是熱情,給學生送了不少銀兩。學生擔心拂了鄉老們的好意,所以不便拒絕。學生所收的銀子一共是35兩,現在全部上交知縣大人,請知縣大人處置。」

        蘇昊知道,下鄉收錢這件事情,要想瞞過韓文和方孟縉,是不可能的。雖然吏役們都收這樣的錢,但蘇昊作為一個新人,如果直接就接受了這個潛規則,難免會讓韓文心裡有些疙瘩。思來想去,他決定以退為進,主動交代收了35兩銀子,如果韓文要收走,那就讓他收走,自己權當是少拿了一些。據他估計,韓文更大的可能性是借花獻佛,直接把這些錢就賞給他了。

        韓文看到那些銀子,先是愕了一下,隨後與方孟縉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說道:「縣衙的吏役下鄉時收受百姓的孝敬錢,本縣也偶有耳聞。對於這樣的歪風邪氣,本縣一向是十分痛恨的。改之能夠把這些錢主動上交,吾心甚慰,這說明改之能夠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本縣果然沒有看錯你。」

        蘇昊道:「學生替大人當差,有自己的薪俸,像這樣不清不白的錢,學生是斷不敢收的。雖說這些錢收了也無人知曉,但聖人曾教導我等,要日三省吾身。學生雖不才,聖人教誨卻是不敢或忘的。」

        三省吾身這話,是曾參所言,曾參在明代被稱為「宗聖」,也算是聖人之一,所以蘇昊這話不算說錯了。

        韓文和方孟縉都是老油子了,對於蘇昊的話,他們自然不會全信。不過,蘇昊能夠做出這樣的姿態,也足夠讓他們覺得滿意了。韓文把自己先前拿出來的20兩銀子和蘇昊交上來的銀子放在一起,對蘇昊說道:

        「你交上來的銀子,本縣就收下了,以全你清廉之名。現在這些銀子是本縣賞給你的,加上知府大人賞你的銀子,你都拿上吧。」

        「謝韓大人。」蘇昊心中暗爽,臉上卻是一副嚴肅的表情。聖人言,君子受財,取之還要道貌岸然,說的就是蘇昊這種情況了。

        把錢的問題解決了,韓文讓蘇昊在一旁坐下,然後問道:「改之啊,現在打井的事情已告結束,據布政司的通報,前幾日贛江上遊山區已經降下甘霖,這一輪旱情估計很快就要結束了。下一步,你有何打算啊?」

        「學生願聽韓大人安排。」蘇昊說道。

        韓文道:「本縣聘你為工房師爺,本是為打井一事而來。如今打井已經結束,本縣想繼續留你,仍替本縣掌管工房,你意如何?」

        「多謝韓大人垂青,學生願為韓大人效勞。」蘇昊道。

        「那這事就這麼定了。」韓文點點頭道。

        蘇昊在打井中的表現,讓韓文覺得非常欣賞,早已存了將其招攬到手裡長期使用的念頭。范淶在信中也提到了這一節,這就更堅定了韓文把蘇昊留下的決心。韓文知道,蘇昊擅長的,絕不僅僅是打井一項,像他搞出來的省柴灶,目前在縣裡推廣的情況就非常樂觀。如果蘇昊能夠持續地為縣裡出一些好點子,那麼韓文的政績就有保障了。

        「改之啊,你既然答應繼續留任工房師爺,那麼對工房的事務,可有何打算啊?」方孟縉在一旁問道。
作者: happyboy2006    時間: 2013-6-25 02:04 PM

056 水利是農業的命脈
                    
    「目前打井的事情已經接近結束,今年的旱情預計不會對我縣的農業帶來嚴重影響。不過,學生認為,今年這場旱情,應當成為一個深刻的教訓。聖人云:水利是農業的命脈。如果我們平常不注重水利基礎設施的建設,那麼遇到水旱災害,再臨時抱佛腳,就來不及了。」蘇昊侃侃而談。

        「水利是農業的命脈……」方孟縉捻著鬍子輕輕地重複道,「這話說得好啊。只是……改之,這話是哪位聖人所言,老夫怎麼從來也沒有聽說過啊?」

        你聽說過就奇怪了,除非您老也穿越一回,蘇昊在心裡揶揄道。他也是說得順口,把最高指示當成聖人言論拿到明朝來說了。對於方孟縉的質疑,他也不做解釋,只是呵呵一笑,說道:「這是學生看的閒書上所言,學生覺得雖非孔聖所言,但其中的道理還是值得深思的。」

        韓文道:「這水利一事,自本縣上任以來,從未忽視,每年都徵調徭役修繕河工。僅此兩年,本縣就先後修葺了南沙岸堤、熊坊垱、斗門堤、小港堤,還有無數處小修繕,累計三十餘里,這可是有目共睹的事情啊。改之稱本縣平常不注重水利建設,似乎有失公允。」

        蘇昊點點頭道:「韓大人,你說的這些項目,學生在工房查閱檔案的時候,都已經看到了,的確是功不可沒。不過,學生以為,修築這些堤壩,主要目的在於防止江河決堤造成災害,這樣的水利工程,還略顯被動了一些。」

        「改之的意思是說……」方孟縉拖著長腔,讓蘇昊繼續說下去。

        蘇昊道:「學生這一次下鄉去,順便也瞭解了一下豐城治南的水文情況。在縣城以南長安、長樂二鄉,山嶽連綿,豐、富二水發於斯。聽老人說,位於長樂鄉的羅山,主峰老仙峰,高達數百丈,山間群峰環抱,有三迭百丈瀑布,其中九曲澗和香爐水,長年不謁,是豐水和富水的源頭,多年來灌溉著我豐城縣的萬頃良田。」

        韓文道:「改之所言甚是。那老仙峰的三迭瀑布,本縣也曾去觀摩過,確是蔚為壯觀。可惜前幾月久旱不雨,豐、富二水也瀕臨乾涸,僅靠一些瀑布山泉,無法支撐全縣的用水啊。」

        蘇昊拍手道:「這就是我想說的情況了。韓大人,豐水和富水這兩條河,都是發源於羅山。一到雨季,山洪暴發,順河而下,對下游的田地多有破壞。而到了旱季,這兩條河的河水又過少,不夠下游灌溉。如果我們能夠在上游修建幾個水庫……」

        「何謂水庫?」方孟縉皺著眉頭問道。蘇昊嘴裡的新詞實在是太多了,讓韓文和方孟縉有些適應不了。

        蘇昊撓著頭皮想了想,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詞,說道:「呃……應當是類似於陂塘吧。」

        所謂陂塘,就是我國古代的一種蓄水設施,相當於後世的水庫了。中國古人建設陂塘的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先秦時期。到明代時,中國南方的陂塘建設十分興旺,以福建建寧府為例,蒲城縣有陂塘500餘處,建安縣有252處,松溪縣有140處,其餘各縣也各有數十處。

        不過,受技術條件的限制,古代的陂塘蓄水量和灌溉能力都十分有限,一般能夠灌溉20餘頃耕地的陂塘就算是比較大的規模了。像這種規模的蓄水設施,在後世連小型水庫都夠不上,也就是相當於小型山塘的級別了。

        聽蘇昊說起陂塘,方孟縉道:「陂塘我也知道,在長樂、長安兩鄉,也建有十幾處的陂塘,不過,這些陂塘也就是能夠在雨季蓄一些水,用於旱季灌溉。一個陂塘少則灌溉幾頃,多則二三十頃,對於全縣的農田而言,實在是杯水車薪啊。」

        蘇昊道:「我說的水庫,其實只是類似於陂塘。它與陂塘的最大區別,就在於蓄水量的不同。一個大型水庫,蓄水量當在百萬立方丈以上。雨季時,它可以鎖住洪水,使之不能下洩為害。而到旱季時,它又可放水灌溉下游農田。擁有這樣的水庫,我縣百姓將可做到旱澇保收,再不必靠天吃飯了。」

        「蓄水百萬立方丈!果真能夠造出如此浩大的陂塘?」韓文忍不住從凳子上站起來了,他兩手撐在公案上,身體向前傾去,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蘇昊,似乎想看看他是不是在開玩笑。

        明代容積單位中的1立方丈,相當於後世的30立方米。蘇昊說一個水庫蓄水百萬立方丈,相當於幾千萬立方米,這在後世也就算是一個中型水庫的樣子。韓文身為知縣,對於水文多少有些知識,他能夠想像得出,如果在縣域內主要的幾條河流——豐水河、富水河、秀水河、槎河、白土河、株水河——的上游能夠建成一個蓄水百萬立方丈的水庫,那麼對於整個縣城的防洪將帶來多大的益處。

        豐城縣境內河流、湖泊眾多,全縣擁有的大小河流多達23條,構成了稠密的水網。在正常年景,這樣的水網對於發展農業生產自然是有極大好處的,但遇到洪水時,水患、水災也是極其嚴重。正如萬曆《新修南昌府志》描述的:

        「府屬之豐城,古稱澤國,居吉、贛下游,當五郡之水,衝勢若建瓴,每遇洪漲,害先被之,匯為巨浸,縣兀然居中。」

        韓文在任幾年,一直致力於堤壩的修繕,目的就是為了最大限度地規避水患。但正如蘇昊所說,這種方式過於被動了,只是等到洪水來臨的時候,保住堤防而已。如果能夠像蘇昊設想的那樣,直接在上游修水庫攔住洪水,那麼下游的安全就更有保障了。

        「改之,這種蓄水百萬立方丈的水庫,你果真能夠修得起來?」韓文鄭重其事地問道。

        換成別人說這種話,韓文的第一反應就是叫衙役來把此人趕出去,因為他堅信這種事情只是天方夜譚,是不可能實現的。但話出在蘇昊嘴裡,就完全是另一碼事了。在打井成功之後,韓文對於蘇昊的信任可謂如日中天,誰知道這個年輕的工房師爺肚子裡裝著多少新奇的玩藝呢?

        蘇昊道:「其實修水庫並不難,選山間的河谷,在下游築高壩擋水,則水庫自成。設若壩高10丈,谷寬100丈,則5里長的河谷,蓄水就有百萬立方丈了。」

        「10丈高壩,如何能夠保證積年不潰呢?」方孟縉在一旁問道。

        蘇昊道:「只要設計得法,選用合適材料,10丈高壩百年不潰又有何難?學生曾向夷人學得制水泥之法,其狀如泥,乾結後堅若磐石,正適合用於修築水庫堤壩。」

        造水泥的工藝其實是非常簡單的,不外乎是將石灰石和粘土在一起焙燒,然後加上一些石膏,磨細即可。蘇昊前世曾經幫一些地方的水泥廠勘測過石灰礦藏,所以對水泥的配方、工藝等都有所瞭解。儘管諸如窯爐、風機、球磨機等設備目前還都不存在,但其原理也都不複雜,以明代的技術水平,是完全能夠解決的。

        只要有了水泥,蘇昊就能夠把鋼筋混凝土重力壩建出來。當年的水庫也不需要設計船閘、發電機組之類的設施,把堤壩一建,再裝幾個水閘,一個中型水庫不就橫空出世了嗎?

        蘇昊沒有告訴韓文,建水庫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環節,那就是地質勘測。尤其是重力壩的選址,下面必須是堅實的岩層。如果地基不穩,在巨大的水壓之下,重力壩就會發生位移,直到崩潰。不過,這件事對於蘇昊來說就不算什麼難題了,他前世就是干這行的。

        韓文道:「此事甚為重要,改之,你認真地謀劃一下,如果真能辦成,那麼可是造福萬世的大功績,連本縣都要跟著你沾光呢。」

        蘇昊連忙道:「韓大人說反了,此事要辦成,肯定也是在韓大人的英明領導之下,功勞是屬於韓大人的。學生能夠在其中沾點光,已經是非常榮幸了。」

        「哈哈,改之的確是會說話。」韓文笑道,「你去謀劃吧,關鍵是需要用到多少錢糧,還有,你說的那個什麼水泥,也要先造出來試驗一下效果才行。」

        蘇昊道:「學生打算向韓大人匯報完畢後,就到工房去安排。要修水庫,需要做的準備極多,除了水泥之外,鋼筋、施工機械等等,也都需要設計和製造。還有,水庫的選址也非常重要,我估計,光是選址一項,就得準備花費半年時間了。」

        「半年的時間不算長,像這樣的大型工程,花費十年八年都是可能的。」方孟縉說道。

        蘇昊道:「我想,如果要做,就要盡快,早一天完工,就能早一天造福百姓。韓大人、方師爺,學生想向你們討一個方便,在此期間,我可能會安排工房做一些事情。如果是小事,學生就不打算事事請示了。」

        「不必事事請示,你看準的事情,儘管去做。」韓文道,「本縣會全力地支持你。」

        「多謝韓大人。」蘇昊說道。
作者: happyboy2006    時間: 2013-6-25 02:07 PM

057 分錢
                    
      得到韓文給的尚方寶劍,蘇昊又匯報了一下其他方面的情況,然後便起身告辭,回工房去了。看著蘇昊離開大堂,韓文對方孟縉問道:「方先生,你對蘇昊所言是怎麼看的?」

        方孟縉沉吟一會,說道:「蘇昊此人,學識不凡,尤其難得的是,其為人處世不卑不亢。我聽胥吏們回來說,他在鄉下行事,絲毫不像一個年未弱冠的少年所為。據我猜想,此子此前必有驚人的際遇,只是其不願意聲張,所以假托一個無從查證的佛郎機傳教士所授。

        到目前為止,此子的所作所為,並無不當之處,我的意見是,他想做什麼,就由他去做,我們內緊外鬆,靜觀其變就是。」

        韓文道:「對於蘇昊的能耐,我也聽倩兒說起過,的確很是不俗。今日聽他說起建水庫的想法,倒是激起了本縣的爭強好勝之心。我輩讀的是聖賢之書,總記得聖人教誨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以落個青史留名。如果蘇昊所言的水庫能夠修成,永絕我豐城水患,那百年之後,史書上總會記下這是我韓某在任時的功績。」

        一般人認為,明朝晚期,朝野上下**叢生,官吏無人不貪,朝綱崩壞。但其實這只是事情的一個方向,或者說是把一個時代過於臉譜化了。

        世界上只要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之分。即便是晚明官場上的那些人,也並非千人一面。力主改革的張居正、英勇抗倭的戚繼光、蔑視權貴的海瑞,這些人都是想做一些名垂青史的好事的。即便是後世人頗為鄙夷的言官清流,其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辭,除了想騙騙廷杖之外,也未必就沒有一份為天下蒼生仗義執言的公心。

        具體到韓文這樣的地方官,千里做官,撈點銀子是不可避免的,但除此之外,對於職責所在的事情,他們也同樣是盡心盡責。讀書人出身的官員,有幾個不在乎生前身後之名的?

        李冰父子修都江堰,造就了良田萬頃的天府之國,2000年過去,誰提到李冰的名字不是心存敬意?韓文也有這樣的心思,希望百年、千年之後,別人能夠像讚頌李冰一樣,稱頌他韓文的大名。

        方孟縉明白韓文的想法,他點點頭,說道:「的確,如果蘇昊所說的水庫得以建成,那麼豐城的10萬百姓都將受益,這確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大好事。不過,老夫倒有一些擔心,修築這水庫,不知需要花費多少錢糧、差遣多少民壯,以我豐城的財力,能支撐得起嗎?」

        「此事須從長計議。」韓文道,「民壯方面,可以安排各鄉各村去抽調,這是對大家都有好處的事情,大家出一些勞力也是應當。至於錢糧,待蘇昊算出一個數字之後,我們再奏報兩院司府,請求撥付。每次豐城大水,布政司和南昌府撥下來的救濟錢糧也都是一個大數字,如果能夠一勞永逸地解決水患問題,請他們一次性多撥一些錢,又有何妨?」

        在明代,縣一級的財政裡面是沒有基建費用的,如果縣裡需要建什麼工程,需要向巡按察院、巡撫察院和府衙打報告,得到明文批准後,再從府衙得到資金來興建。修水庫是一項大型工程,韓文相信,只要方案得當,兩院和府衙應當是會支持的。

        「嗯,此事我再與蘇昊一起商討幾次吧,總要算出一個合理的數字才好。」方孟縉道。

        韓文與方孟縉在大堂上制定大政方針,蘇昊此時卻在工房的廨舍裡推銷著自己的小算盤。工房書吏戴奇帶著眾衙役們圍坐在蘇昊身邊,看向蘇昊的眼神裡,都閃爍著黃金一般的光彩。

        在蘇昊下鄉去的這一個月時間裡,戴奇也沒閒著,他與吳達一道,迅速地搭起了「豐城縣推廣韓氏灶工作領導小組」的架子,當然,實際的名字不會是這樣叫的,這也不必去考據了。

        戴奇先從韓文那裡要到了一個批示,然後便以縣衙的名義向全縣各鄉村發出告示,稱縣衙為了改善百姓生活,現組織國內外專家研製出了一種省柴50%以上的新型爐灶,名曰「韓氏灶」。韓氏灶的建造由縣衙工房獨家承接,造價比市價低三成以上,歡迎廣大人民群眾踴躍報名改造。

        在建灶的報價方面,戴奇也充分發揮了一個資深江湖油子的才能,他推出了高中低數種不同配置。最高的豪華型爐灶每個5錢銀子,最低的經濟型爐灶每個1錢銀子,與之相配套的,有一些檔次不同的爐灶配件,也各有不同的價格。

        政策出來了,但百姓方面反應平平,除了蘇昊老家龍口村以及周邊的幾個村子之外,大多數鄉村的農民沒有看到實物,都不相信會有這樣神奇的爐灶。戴奇對此並不感到意外,他把各村的里長召集過來,勒令這些里長家裡必須改造韓氏灶,給村民作為示範。

        各村的里長都是與官府走動比較近的人,而且一般也都是村裡的地主、富農之類,家底較為殷實。為了區區幾錢銀子的事情,他們自然不會去得罪官府,於是,韓氏灶的第一批用戶便產生出來了。

        第一批韓氏灶落戶於各鄉村,好奇的農民們紛紛前去觀摩、試驗,在親眼目睹了韓氏灶的省柴效果以及火力旺、少煙塵等優點之後,眾人都被吸引住了。農民是最精明的一個階層,他們敏銳地意識到,花一兩錢銀子去打造一個這樣的灶,每年光省下來的秸桿就足以補償建灶的投入了。

        秸桿漚肥還田,有利於提高糧食產量,這是眾人皆知的常識。建一口韓氏灶,家裡每年就能夠省下上千斤稻草,無論是用以漚肥,還是拿到市鎮上去出售,所產生的經濟效益都是非常可觀的。這樣的投資,何樂而不為呢?

        一時間,韓氏灶的大名風靡全縣,城鄉的居民在里長、坊長的家門外排成長隊,等著登記建造韓氏灶。戴奇事先已經交代過,工房不直接接受申請,所有的申請都由里長和坊長代為受理,至於里長和坊長從中收取多少手續費,那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短短幾天時間,工房就統計到了上萬戶居民的建灶要求,總造價超過了2000兩白銀,光是收到的訂金,就已經達了600兩了。普通的農家打一口灶,如果不是手頭特別緊張,一般都不會選擇最便宜的那款,而是傾向於選一檔中等價位的灶,這樣未來在親友面前也不至於太過寒蹭。至於那些中產階級家庭,自然就會選擇中高檔的款式,多出一兩錢銀子,要的就是一個風光。

        戴奇招募了一批泥瓦匠,開辦了「韓氏灶技術培訓班」,由吳達向大家傳授建造這種省柴灶的要領。戴奇專門請方孟縉去給培訓班做了一次講話,這次講話與其說是動員報告,還不如說是給泥瓦匠們的嚴正警告。方孟縉告訴大家,韓氏灶的一切知識產權屬於縣衙,任何未經縣衙註冊而私造韓氏灶的行為,都將受到嚴懲。

        在明代,工匠是社會的最底層,其地位比普通農民都不如。方孟縉一番殺氣騰騰的警告,讓工匠們都噤若寒蟬,哪怕越雷池半步。

        蘇昊原來的設想,是按每個爐灶50文的工錢付給工匠,但這個設想未免太過仁慈了。一個工匠一天起碼可以建造五六個爐灶,按蘇昊定的價錢,他們將可以拿到200至300文錢的日薪。而事實上,當時工匠的日工資水平不過是50文左右。戴奇對於這一點非常清楚,所以自然不會照著蘇昊的安排去做。

        戴奇把給工匠的工錢壓縮到了普通灶15文、中檔灶20文、高檔灶25文的差別定價。這樣一來,一個工匠一天如果能造6個灶,起碼可以掙到90文錢,這算是一個非常不錯的收入了。最難得的是,這樣的收入是非常穩定的,至少可以幹上半年,所以各位工匠也就不想節外生枝,去惹麻煩了。

        戴奇收上銀子之後,先給方孟縉送去了100兩,托方孟縉轉交給韓文。這個錢也是有名目的,戴奇把韓文親筆手書的「韓氏灶」三個字製成了模子,印在每一個新造的爐灶上面。這100兩銀子,就是韓文墨寶的使用費,這筆使用費是按建造爐灶的數量提取的,隨著韓氏灶建造數量的增加,這筆錢未來還要繼續追加。

        韓文看到推廣韓氏灶一事能夠讓自己既得名又得利,自然是樂得眉開眼笑,當戴奇請示其他的費用如何分配時,他大手一揮,吩咐讓戴奇與蘇昊商量著辦就可以了。

        交完給韓文的提成之後,戴奇把其他的錢全部封存起來,除了購買必要的工具、材料的花費之外,其餘一分錢都沒動,就等著蘇昊回來分配。他知道,這種分錢的事情,還是讓領導親自來做更為妥當,他現在已經真正把蘇昊當成自己的頂頭上司了。

        就這樣,蘇昊回到工房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從戴奇手上接收500多兩銀子的利潤。他稍稍清點了一下之後,便讓戴奇通知所有的工房衙役到廨舍開會,主題就是兩個字:

        分錢!
作者: happyboy2006    時間: 2013-6-25 02:09 PM

058 收買人心


                    
     「大家都知道了,咱們工房開發了一款韓氏灶,目前正在全縣推廣。韓氏灶的推廣工作,主要目的是為了替全縣的百姓節省薪柴消耗,是一項利民工程。雖然是利民,但咱們工房各位吏役所付出的辛勞也是需要得到補償的,所以,咱們對每個爐灶都適當地收取了一些費用。

        到今天為止,我們收取的費用,扣除前期的支出,共結餘了300兩。這些銀子,我與戴書吏商量過了,其中100兩留作工房未來的發展之用,另外200兩則作為酬金,給大家進行分配。」

        蘇昊揮舞著手臂,慷慨激昂地對一屋子下屬宣佈道。

        戴奇交給他500多兩的節餘,讓他先攔腰砍掉了一半。這一半裡面,自然有他和戴奇的提成,還有的就是留做小金庫用的。這種處理方法,戴奇是門兒清的,身為領導,手上如果沒有個把小金庫,吃喝嫖賭之類的開銷上哪報賬去呢?

        蘇昊此言一出,除了戴奇和吳達之外,其他的衙役都瞪圓了眼睛,紛紛小聲地議論起來:

        「拿出200兩來分配,咱們工房才17個人,一個人豈不是能夠分到10多兩!」

        「別傻了,雖然有200多兩,但韓大人要不要給點?蘇師爺和老戴肯定要拿大頭,輪到咱們頭上,一人有三四兩就了不得了。」

        「操,三四兩還少啊!這可是憑空拿的。你想想看,咱們平時弄幾兩銀子多難啊!」

        「噓!你這麼大聲幹什麼,也不怕蘇師爺聽見!」

        「……」

        眾人竊竊私語,蘇昊只當沒聽見,他從戴奇手裡接過一個沉甸甸的包袱,把它放在案子上打開來,露出包在裡面的200兩雪花白銀。一時間,所有的聲音都停止了,每個人都目不轉睛地看著那些銀子,想像著哪一塊會是屬於自己的。

        「吳達!」蘇昊喊道。

        「小的在!」吳達站起身來,因為激動,他的兩條腿都有些微微顫動了。

        「韓氏灶的發明,吳達是首功。在推廣韓氏灶的過程中,也是吳達將自己祖傳的手藝向工匠們傾囊相授。本師爺的原則是,有功必賞,所以,經與戴書吏商議,決定在200兩銀子中,獎賞吳達50兩!」蘇昊宣佈道。

        「50兩!」眾衙役一齊驚呼起來。如果蘇昊說他自己要拿走50兩,大家恐怕也就是在心裡暗暗罵一聲,而不會有任何的驚奇。但是,蘇昊卻是把50兩銀子直接賞給了這麼一個普通的衙役,大家一時間心裡湧起了無數的羨慕嫉妒恨。他們一面豔羨吳達撞了狗屎運,一面又對自己的前途產生了無數的幻想。

        吳達所長,不過就是會打灶而已,工房的衙役大多是工匠出身,會打鐵的、會做工匠活的、會燒陶器的,誰沒點看家的本事?萬一哪一天這個神通廣大的師爺看中了自己,讓自己也獨當一面去做一個什麼項目,那麼一次性拿到50兩賞銀的,豈不就是自己了嗎?

        面對著同僚們灼熱的目光,吳達只覺得手足無措。他既有些無尚的自豪,又有些誠惶誠恐,他看看蘇昊,訥訥地說道:「蘇師爺,小的只是一個手藝人,實在當不起如此重賞,要不,我還是少拿一點吧。」

        「不!」蘇昊斷然道,他捧起10錠5兩重的銀子,走到吳達面前,遞了過去,吳達連忙伸手接住。蘇昊接著手捧銀子的吳達,對眾人說道:「各位,大家不要奇怪為什麼本師爺如此重賞吳達,本師爺是想讓大家知道,你們手上的手藝,都是可以變成錢的,而且可以變成大錢。今天拿賞銀的是吳達,明天就會是你們自己。

        以後,我們工房的每個人,都要有自己拿手的項目,負責一個項目的人,稱為項目經理。項目裡掙來的錢,項目經理拿大頭,其他人跟著一塊沾光。大家明白嗎?」

        「明白!」眾人一齊大聲應道。

        「好,吳達,你先坐下吧。」蘇昊向吳達擺擺手,讓他坐下,然後走回到書案前,又喊道:「戴奇,戴書吏。」

        「屬下在!」戴奇也站了起來。

        「你組織韓氏灶的推廣工作,勞苦功高,但念及這本來也是知縣大人交付給工房的差使,你既是拿了縣衙的薪俸,這獎勵的程度就當有所折扣。所以,本師爺擬獎賞你白銀30兩,你意如何?」蘇昊假模假式地問道。

        戴奇向蘇昊一躬身,說道:「蘇師爺,這韓氏灶的推廣,全是師爺一手策劃,屬下只是代師爺跑腿,談何功勞?在此前,韓大人已經就此事嘉獎過屬下了,所以,這工房內部的獎賞,屬下就不拿了吧。」

        「哎,這怎麼能行,有功必賞嘛!」

        「師爺,這件事兄弟們都出了力,我怎好意思多拿?」

        「$%#&@……」

        「……」

        兩個人你來我往地表演了一通雙簧,最後戴奇勉為其難地答應接受15兩的獎金,算是結束了這番作秀。

        分配完總計65兩的獎金之後,剩下的就是135兩了。蘇昊宣佈,這135兩作為工房的福利,由工房全體成員平分。工房吏役總計是17人,加上蘇昊,一共18個人分配,每人可分得7兩5錢銀子。

        「師爺,這太不合適了!」鐵匠江友保站起身來說道,「誰不知道這推廣韓氏灶一事,師爺出力最多。就算師爺自己謙讓,不與吳達拿同樣多的賞銀,起碼拿30兩或者40兩也是應當的吧,如何能夠與我等平分這些銀兩?」

        「對,師爺該多拿!」

        「我等只是幫閒,有個三四兩的就已經承情了!」

        衙役們七嘴八舌地喊起來,他們有些人是出自於真心,有些人則是隨大流,以免得罪蘇昊。不過,在衙門裡,上司多拿錢,這是誰都認可的規則,沒有人會認為蘇昊不該多拿一份的。

        蘇昊笑著擺擺手,說道:「大家的意思,我都心領了。論功行賞,是工房的規矩,我在此事中確有貢獻,多拿一些倒也應當。不過,目前我們的韓氏灶推廣工作還剛剛起步,掙的錢還不多,我想,在這第一次的銀子裡,我就先不多拿了,未來等其他項目開展起來,大家都有項目分成的時候,我再從每個項目裡提一部分,也就是了。

        我要說明的是,這7兩5錢銀子,只是韓氏灶這個項目的第一次分紅,未來再有收益的時候,我們還會繼續分紅。我只叮囑一點,拿到銀子之後,大家每人先買一口水缸回家備著……」

        說到這,他故意停下來,看著眾人一臉疑惑的樣子,他才哈哈一笑,說道:「準備個水缸,是用來放銀子的。我相信,日後大家家裡用一個水缸放銀子都不夠,需要預備上十個八個才行呢!」

        「哈哈哈哈!」眾人哄笑起來。

        在笑聲中,戴奇喊著每個人的名字,把7兩5錢銀子分到了各人的手上。此前已經拿到賞銀的吳達也分到了一份,他有待推辭,被蘇昊制止了,蘇昊告訴他,同時也是告訴所有的衙役,賞銀歸賞銀,分紅歸分紅,這是兩個不同的體系。

        捧著明晃晃的銀子,大家的臉上都樂開了花。此前蘇昊說過要給大家謀福利,在此刻之前,所有的人還都是存著幾分懷疑的。現在銀子已經拿到手上了,而且一分就是足足的7兩多,抵得過大家四五個月的薪水,大家對蘇昊的欽佩、敬仰、崇拜、愛慕之情,那就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了。

        衙役們都是老江湖,沒有那麼單純。他們當然能夠猜出,蘇昊和戴奇在這個項目中拿到的好處,肯定不止是眼前分配的這些。但這又如何呢?只要他們能夠每個月給自己分上7兩多銀子的分紅,那就是大家的好領導。

        其他各房裡也都有撈外快的手段,有誰聽說過一下子給衙役們分配這麼多錢的?還不都是隨便扔個幾錢銀子封封口就算了。就沖蘇昊給大家發錢的這份大手筆,這樣的領導,自己跟定了!

        蘇昊從眾人的眼神中讀到了他想要的信息,不由得微微一笑。他拉過椅子來坐下,又向眾人揮了揮手,示意大家保持安靜,然後說道:

        「今天召集大家開會,分錢只是其中一件事,甚至是最不重要的一件事。我們更重要的事情是,要制訂我們工房未來一年的發展規劃。我的想法是,我們至少要干10件大事!」
作者: happyboy2006    時間: 2013-6-25 02:10 PM

059 你是一個人才


                    
     工房的會議開了整整一個上午,廨舍裡不時發出驚嘆聲和壓抑不住的歡呼聲,讓過往的其他部門的衙役們都感到十分好奇。沒有人知道蘇昊在工房到底說了些什麼,大家只是看到當工房廨舍的門打開之後,從裡面走出來的工房衙役們一個個胸脯都挺得老高,臉上帶著一種快樂、神聖、驕傲等交織在一起的神情。

        戴奇留在最後,看著衙役們都離開了,他小聲地對蘇昊問道:「蘇師爺,你剛才所說的十件大事,可是當真?」

        蘇昊笑道:「老戴,你以為我吃飽沒事逗大家開心呢?這十件大事,咱們已經落到每個人頭上了,大家也都認為具有可行性,你怎麼會覺得我不是當真呢?」

        戴奇道:「我只是不敢相信而已,假如這十件大事都辦成了,我覺得咱們豐城縣衙的工房,與京城裡的工部相比,也不遑多讓了。」

        蘇昊道:「老戴,你這可有點誇張了,我們不過就是采點煤、燒點石灰和水泥、煉點鐵、修個水庫啥的,怎麼能和工部相比呢?不過,如果這些事都能辦成,咱們工房的規模起碼要擴大10倍,一年隨隨便便也能經手幾萬兩銀子。」

        「幾萬兩……」戴奇捂著腮幫子真抽冷氣,「想不到我老戴還有做這麼大生意的時候。」

        蘇昊看著戴奇那樣神態,不屑地說道:「你慢慢感慨去吧,我得吃飯去了。」

        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個上午的話,蘇昊早就餓了。他把戴奇一個人扔在工房發愣,自己急匆匆地趕往縣衙的膳堂去吃飯。

        豐城縣衙頗有些後世機關的風範,職工食堂搞得非常不錯。蘇昊早就聽人說起過,在縣衙膳堂裡只要花10文錢,就能夠吃上一頓價值30文以上的好飯菜,這恐怕也算是一種變相福利吧。

        蘇昊到縣衙當差已經一個來月,但還是第一次來到膳堂。他從一位廚娘那裡領了自己的飯食,找了張空桌子坐下,然後狼吞虎嚥地開吃。其他的吏役們來得早,此時已經吃完離開了,諾大一個膳堂,只剩下蘇昊一個人在大快朵頤。

        吃了一小會,蘇昊偶一抬頭,發現面前大約五六步遠的地方,站著一位身材窈窕、面貌佼好的年輕女子,正看著他吃飯。見蘇昊抬起頭來,那女子上前兩步,盈盈一拜,說道:「程儀見過蘇師爺,感謝蘇師爺仗義援手,搭救我姐弟二人。」

        蘇昊拍了一下腦袋,他想起韓倩曾經告訴他,程儀是被安排在縣衙裡當廚娘的。他原來還想著要過來看望一下,結果在工房一開會,便把此事忘到腦後了。看到程儀上前來問候,蘇昊拱了拱手,還了個禮,同時仔細端詳了一下程儀。

        在蔡家村的時候,蘇昊與程儀只見過一面,記憶中的程儀是個瘦瘦弱弱、楚楚可憐的女孩子,其他就沒什麼更深的印象了。一個月不見,程儀明顯胖了一些,臉上有了幾分血色,氣質上也好得多了,不再是在蔡家村的時候那種怯生生的樣子。

        她雖然身上穿著廚娘的衣服,在蘇昊面前也是以低賤的下人身份自居,但蘇昊分明能夠從她的眸子裡讀到一種大家閨秀的自矜與恬淡。與韓倩這種一直生活在蜜罐子裡的千金小姐相比,程儀多了一些成熟,少了一些柔弱,看起來更像是後世蘇昊單位上那些開朗、精幹的女同事們。

        「我早聽說程家娘子在縣衙做事,卻沒想到能在這碰上。」蘇昊像見了老朋友一樣隨便地說道,同時用手指了指對面的座位,說道:「坐下聊吧,你吃了嗎?」

        蘇昊完全是按著自己的習慣說話的,卻把程儀給嚇了一跳。在這個年代裡,哪有一男一女在大庭廣眾之下面對面坐著說話的,這如果讓人看見,那還了得。程儀不知道蘇昊是有意輕薄,還是有其他的深意,她的臉上微微有些泛紅,輕聲道:「小女子豈敢與師爺同席。」

        「呃……」蘇昊也反應過來了,他尷尬地笑了笑,說道:「倒是我冒昧了。對了,程家娘子,你們姐弟倆到縣城來生活,可還習慣嗎?」

        「都挺好的。」程儀站在那裡,垂著頭恭敬地答道,「韓小姐說,是你專門託付她來安置我們姐弟的。現在我弟弟住在龍光書院,隨吳先生讀書,我住在縣衙裡,和雜役婆子們住在一起,一切都很好。我一直想要找機會向蘇師爺感謝大恩大德,恰好看到你前來用膳,所以就失禮過來打攪了。」

        蘇昊搖搖頭道:「程家娘子,你言重了。其實吧,實不相瞞,當初在蔡家村選井位的時候,並非必須選在你家的田地裡的,是那……所以……你應該明白吧?」

        程儀點頭道:「小女子雖愚笨,卻也見過打井的事情,懂得是怎麼回事。」

        蘇昊道:「我身為縣衙的公差,沒有能夠主持正義,反而還遷就了這種不道德的行為,實在是慚愧之至。我托韓小姐替你們在縣城裡安排一二,只是贖罪,說不上什麼大恩大德的。」

        程儀道:「程儀知道師爺也有難處,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所以程儀不敢怨恨師爺。師爺能夠念我姐弟可憐,給我們找到這樣一個安身之所,尤其是還幫忙介紹我弟弟入書院讀書,程儀感激莫名。」

        蘇昊點了點頭,心裡暗暗稱道,這的確是一位聰明女子。她能夠看出其實並非是蘇昊要和她姐弟倆過不去,面臨著這樣的變故,她沒有遷怒於蘇昊,而是表示了理解,這一點實在是非常難得的。在封建時代,女孩子大多是沒什麼主見,也做不了什麼大事,但眼前這個程儀卻不同,幾年來她獨立支撐一個家,供養弟弟讀書,這樣的經歷造就了她的不凡見識。

        想到此,蘇昊心念一動,問道:「程家娘子,我聽說你家原來也是書香門第,不知你識字否?」

        程儀不明白蘇昊為什麼突然問起此事,她遲疑了一下,答道:「程儀也曾讀過幾本書,粗通文墨。」

        「嗯嗯,好。」蘇昊道,「像你這樣一位大家閨秀,天天和婆子們住在一起,幹些粗活,也是委屈你了。過些天,我們工房會有一些業務要開展起來,屆時我想請你去幫幫忙,不知你是否願意。」

        程儀露出惶恐的神色,推辭道:「師爺,小女子可不懂什麼工程修繕,這工房的事情,我恐怕是愛莫能助。」

        蘇昊道:「沒讓你去做什麼工程,我只是看中你識文斷字,而且做事頗有主見。我們工房現在急缺管理人才,我覺得你正合適。我想,你也不願意自己僅僅是當一輩子的廚娘吧?」

        「管理?小女子……」程儀搜腸刮肚,想找出一條什麼理由來回絕蘇昊的要約,但一時又不知如何說才好。

        蘇昊拿著筷子三兩口扒完了碗裡的飯菜,把碗往桌上一放,站起身來,笑著對程儀說道:「程儀,你是一個人才,我是誠心誠意邀請你到工房去幫忙的,相信我,你會喜歡那份工作的。」

        說罷,他沒等程儀反應過來,轉身就離開了。

        程儀站在那裡,木訥訥地看著蘇昊遠去的背景,心裡七上八下,不知什麼滋味。

        這個書生,好霸道啊!他憑什麼就相信我會答應去工房做事呢?還有,他憑什麼就斷言我是一個人才呢?我們總共也就才見了這麼兩次面好不好,難道他又會勘井、又會相面?不過,管理……這個詞聽起來好像很有意思的樣子,我要不要答應他去試一試呢?難道我真的要像他說的那樣,當一輩子廚娘嗎?

        想來想去,程儀也沒有想出一個結論來。她無奈地笑著搖搖頭,收拾起蘇昊用過的碗筷,往廚房去了。

        蘇昊對程儀說這一番話,可不是什麼心血來潮的胡說。

        首先,他記得蔡有壽告訴過他,程儀的父親是當官的,程儀也算是大家閨秀出身。對於這一點,後來馬玉也給予了證實。看著這麼一個曾經的千金小姐在蔡家村種田,如今又在縣衙當廚娘,蘇昊總有些不忍心的意思,所以總想著要給她找一個白領的工作。

        其次,就是蘇昊的確覺得程儀舉止有度,既有主見,又能夠忍辱負重,這都是一名優秀的管理者所應當具備的素質。蘇昊在工房安排了十件要辦的大事,每一件事都是一個龐大的業務攤子,他正在為管理人才的短缺而傷腦筋呢。如果程儀能夠勝任管理工作,那對於蘇昊來說,也是一個極大的幫助了。

        光收編一個程儀,對於蘇昊的事業來說,還是遠遠不夠的,他還需要有更多的人才來輔佐自己。離開膳堂之後,他徑直出了縣衙,順著大街向龍光書院走去,他想到這座豐城縣的最高學府去看看,有沒有人願意加盟。
作者: happyboy2006    時間: 2013-6-25 02:15 PM

060 馬玉的抉擇
                    
     「哎呀,是改之來了,怎麼不早通告一聲,老夫也好掃榻相迎啊。」

        看到蘇昊來到書院,教諭吳之誠大呼小叫地迎上前來,那份熱情,簡直像是看到孔聖人穿越過來了一般。吳老夫子一向是一個極其方正、極其講究師道尊嚴的人,但在蘇昊面前,卻像換了個人一般,這或許就是所謂的禮賢下士了。

        蘇昊躬身向吳之誠行了個禮,笑道:「吳先生太客氣了,學生何德何能,敢當得起先生親自出來相迎?」

        吳之誠道:「當得起,當得起。改之在鄉下打井的事情,我都聽學生們回來說過了。改之勘的井位,八成能夠出水,實在是非常了不起。你不知道,這幾日書院裡的學生們談論得最多的,都是你說的西方格物之道呢。」

        「呵呵,不好意思,倒是學生有些妖言惑眾,影響書院的教學了。」蘇昊半開玩笑地說道。

        吳之誠道:「哈哈,這哪裡是什麼妖言,分明也是聖賢之道嘛。」

        兩個人寒暄著走進了教諭署,在大堂上分賓主坐下。有僕人過來倒上了茶水,吳之誠一邊招呼蘇昊喝茶,一邊問道:「改之,聽說你昨天才回到縣城,怎麼今日就有工夫到敝書院來?」

        蘇昊道:「吳先生這就是明知故問了,我聽一位故人傳話,說是吳先生,要我必須親自到書院來與吳先生當面說清楚,否則書院就要把我託付過來的學生程棟掃地出門了。」

        「哪有此事,定然是傳話之人曲解了老夫的意思。」吳之誠腆著老臉否認道。這些話的確是他親口向方孟縉說的,又經韓倩之口傳到了蘇昊的耳朵裡,但要讓他當面承認曾經用這樣的手段來要挾蘇昊,他還有點不好意思。

        蘇昊知道老先生臉皮薄,對方又是長輩,稍稍開個玩笑倒也無妨,揪著不放就未免太煞風景了。他笑笑,說道:「即便先生沒有說這話,學生從鄉下回來,也得專程到書院來一趟,感謝先生收留程棟,這畢竟是學生欠下的人情,卻麻煩先生來替學生還了。」

        吳之誠曾經聽方孟縉介紹過程家姐弟的事情,所以知道蘇昊所指,他擺擺手道:「這件事也不是你的錯,你不必耿耿於懷。這程棟天資聰穎,功底也紮實,我很是喜歡。即便沒有改之你的推薦,我也會願意把他收入書院來的。」

        「那我就放心了。」蘇昊道。

        吳之誠交代完了程棟的事情,嘿嘿地笑了兩聲,對蘇昊說道:「人我是收下了,不過,這束修之資卻是不能免。我聽聞這程家姐弟家境貧寒,想必是付不起的,改之是不是好事做到底,就把這束修給付了?」

        所謂束修,也就是學費了,據說是從孔子那裡傳下來的說法。當年孔子招收學生,讓每名學生交10條腊肉作為學費,束修二字,就是指捆在一起的腊肉條。這個詞一直流傳下來,成為讀書人收取費用時候的雅稱。比如韓文聘蘇昊為師爺,每個月發給蘇昊的工資,也稱為束修。

        書院有縣衙撥付的經費,當然不缺程棟的這點學費,吳之誠說讓蘇昊替程棟付學費,其實是另有所指。

        蘇昊早有準備,他從隨身的包裹裡取出三本小冊子,交到吳之誠的面前,說道:「學生下鄉期間,整理了一下所學的西學,現草擬出數學、物理、化學各一冊,請吳先生過目。」

        吳之誠眼睛一亮,站起身,伸出雙手恭恭敬敬地接過那三本小冊子,翻開一看,只見裡面用蠅頭小楷工工整整地寫著一些各式定理,還有用阿拉伯數字和一些奇怪的符號所表示的公式。吳之誠貪婪地翻看著,一邊看,一邊嘖嘖連聲,他雖然一時間還無法完全消化這些知識,但他知道,這些知識的價值都是不可估量的。

        蘇昊給吳之誠寫的這些,差不多就是後世義務教育裡的數理化知識了。他用了一種高度概括的方法,把每一科的知識都濃縮到一本小冊子裡去。他相信,憑著吳之誠的智慧,肯定能夠將其中的奧妙悟出來,並且將其轉化成更為詳盡的文字。

        蘇昊倒不是有意要為難吳之誠,實在是他在鄉下這段時間忙得很,沒有工夫坐下來細細地撰寫教材。再說,用毛筆來書寫數學公式,也是麻煩之極,如果有可能,他還是寧可讓其他人來做這樣的事情。

        吳之誠拿到了這三本小冊子,就再也無心和蘇昊閒聊了。他與蘇昊敷衍了幾句,便找了個藉口,把蘇昊打發出門了。蘇昊前腳剛走,吳之誠便抱著這三本小冊子一頭鑽進自己的書房,吩咐下人除了給他送飯之外,不許進去打攪,看來,這老爺子是打算閉關攻讀了。

        蘇昊從吳之誠的教諭署出來,溜溜躂達地在書院裡閒逛。迎面走來的生員們大多認識這位曾經在書院裡出過風頭的年輕師爺,紛紛向他打招呼、行禮,蘇昊便也向眾人拱手還禮。還有一些是曾經隨蘇昊下鄉去勘井,在此之前陸續回來的,見了蘇昊自然更是親切。

        正走著,只聽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蘇昊回頭一看,卻是滿面喜色的馬玉。一見蘇昊回頭,馬玉連忙招呼道:「改之兄,我還正打算到縣衙去尋你的,結果聽人說你到書院來了。如果不忙的話,可否願意與小弟到劍匣亭一敘?」

        蘇昊到書院來,其實也是有事要辦的,本來打算與吳之誠聊得開心的時候,順便提起來,誰知吳之誠拿到他寫的幾本教材,就翻臉不認人了,根本沒有給蘇昊留出談事的時間。聽到馬玉主動邀請他去聊天,蘇昊欣然道:「正好,小弟也正有事想和獨文兄商量呢。」

        「那太好了,來,改之兄,這邊請。」馬玉應道。

        兩個人穿過書院的花園,來到馬玉所說的劍匣亭。這其實就是一個普通的八角亭子,只是中間供了一塊上面帶有凹槽的長條麻石。據說這塊麻石當年是用來藏劍的,劍匣之稱,因此而得名。劍匣亭位於花園的一角,周圍樹木蒼翠,一向是生員們休閒和討論詩書的場所。

        蘇昊和馬玉進了亭子,在石凳上坐下,蘇昊笑道:「適才獨文兄說打算到縣衙去尋我,可是對小弟有何指教?」

        馬玉擺手道:「改之兄這話讓小弟好生慚愧,小弟豈敢對改之兄有何指教,小弟是有一些問題琢磨不清,想向改之兄請教呢。」

        「哦?可是關於這地質學的事情?」蘇昊問道。他知道,馬玉是頭一年縣試的案首,文章功底比他要強出幾條街。馬玉說要向他請教,顯然不可能是針對四書五經的事情,而只能是與地質勘探相關的知識了。

        馬玉點頭道:「正是。此次下鄉勘井,小弟從改之兄那裡受教良多,越琢磨這西人之學越覺得深不可測。這些天,小弟整理出了一些想不清楚的問題,還望改之兄賜教。」

        說到這裡,他拿出一疊紙,遞到蘇昊的面前。蘇昊接過來一看,不由得汗如雨下。只見這些紙上,密密麻麻地寫著數十個問題,有關於三角函數的,有關於地質構造的,其中有些問題之難,找個後世地質專業的本科生都未必能夠回答得圓滿。

        「獨文兄,你琢磨的這些問題,也未免太艱深了吧?」蘇昊說道。

        馬玉不好意思地說道:「是啊,我也覺得有些問題似乎是鑽牛角尖了,可是小弟就有這樣的毛病,越是想不明白的問題,就越想去搞明白。不怕改之兄笑話,這些天小弟在睡夢中想的都是這些問題呢。」

        要不人家能當案首呢,光是這種求知慾望,就不是原來那個秀才蘇昊能夠比得上的。看著馬玉那充滿期待的目光,蘇昊搖搖頭道:「獨文兄,你這些問題,我倒是能夠回答得上。但其中有些問題的解答,可能需要一些其他的知識,這可不是三兩天能夠掌握的。如果你想搞明白這些問題,恐怕需要三五年的時間來學習這些預備知識,而這些時間,顯然你是耽誤不起的。」

        「為什麼耽誤不起?」馬玉瞪圓了眼睛問道,「改之兄,我今年才20歲,三五年時間對於我來說算得上什麼?十年寒窗都熬過來了,別說三五年,就是再坐十年冷板凳,小弟也在所不惜。」

        「不會吧?」蘇昊道,「你是縣試的案首,這次打井又出了很大的力,明年的鄉試名額,韓大人肯定是要給你的,你不用溫習功課嗎?」

        馬玉堅定地說道:「改之兄,我已經想好了,明年的鄉試,我不準備參加了。」
作者: happyboy2006    時間: 2013-6-25 02:15 PM

061 少年意氣
                    
      

    「不會吧?」蘇昊目瞪口呆地問道,「就為了搞清楚這些問題,你居然捨得放棄鄉試的機會?」

        馬玉淡淡一笑,道:「學海無涯,人生苦短,吾輩之人既聞大道,豈能為求區區功名而棄之若敝?」

        「你這個想法倒也沒錯。」蘇昊道,「只是未免有些驚世駭俗了。你的功課如此出色,不去考取功名,實在是太可惜了。我想,吳教諭以及令尊令堂,恐怕也不會答應吧?」

        馬玉道:「家嚴家慈對於我的選擇一向都不加干涉。至於吳教諭,他對於西學之推崇,尤甚於我。再說,我也不是說一輩子都不參加科舉,待到我弄明白了這些格物之道後,再去參加科舉也不遲嘛。」

        明代的科舉,包括許多道門檻,先是考秀才,然後是考舉人,再接著是考進士。能夠在幾年之內走過所有這些門檻的,都是頂尖的天才。對於一般的讀書人來說,從中秀才到中進士之間,耽擱十幾年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有些人在考中秀才之後,出於生計方面的考慮,或者其他原因,有可能先去教幾年書,或者幹點別的什麼事情,過上幾年,再去參加鄉試。如果沒有蘇昊的出現,馬玉是準備好要參加次年的鄉試的,但就因為接觸了蘇昊所傳授的西方科學理論,馬玉的心思被吸引到了另一個方向,這導致了他決定放棄第二年的鄉試機會,要把時間和精力用於破解這些科技難題。

        蘇昊瞭解這套程序,聽馬玉說得如此堅定,他也不再勸阻了,轉而問道:「獨文兄,據你所知,書院裡像你一樣想法的學生,還有多少?」

        「什麼想法?」馬玉問道。

        蘇昊道:「就是像你一樣,痴迷西學,願意為此而放棄科舉,或者說暫時放棄科舉。」

        馬玉道:「據我所知,至少還有十幾人吧。怎麼,改之兄想在書院開一個西學班嗎?如果是這樣,我第一個報名,束修之類的,改之兄完全不必掛懷。」

        馬玉說起束修,自然是和蘇昊開玩笑。蘇昊笑著擺擺手道:「獨文兄想岔了。各位兄台對西學感興趣,我可以抽時間來給大家講講,說束修什麼的,就見外了。我問你這個問題,是想看看有沒有人願意來工房幫我做些事情,我手下雖然有十幾名衙役,但他們的文化素質實在是差了一些,有些事無法交給他們去做。」

        「這就是改之兄今天來書院的目的?」馬玉猜測道。

        蘇昊笑道:「獨文兄果然聰明,我只說了一句,獨文兄就猜出我的來意了。沒錯,我今天來書院,就是來找幫手的。」

        馬玉道:「勘井一事,不是已經大功告成了嗎?怎麼,知縣大人又給改之兄委任了新的差事嗎?」

        蘇昊道:「眼下的確有一件關係重大的事情要辦。這一次的旱災,雖然經過我們緊急打井抗旱,沒有造成太大的損失,但其教訓是非常深刻的。要想一勞永逸地杜絕水旱災難,必須修建大規模的蓄水工程,以便根據旱澇情況進行河流水量的調節。我已經稟報了知縣韓大人,準備在豐水和富水的上游,修建一個水庫,這就是當下最大的事情。」

        「何謂水庫?」馬玉的問題與韓文一樣。

        蘇昊道:「也就是我們平常所說的陂塘吧,只是規模比陂塘大得多。」

        「能有多大?」馬玉饒有興趣地問道。

        蘇昊用手指在石桌上比劃了一下,說道:「初步的設想,是找一條長五里,闊100丈的山谷,在谷口築壩高10丈。建成之後,可存水百萬立方丈。」

        和韓文的反應一樣,馬玉也被蘇昊描述的中型水庫給震驚了。他急切地向蘇昊詢問了幾個關鍵問題,在得到圓滿的答覆之後,感慨地說道:「依靠人力,果真能建起如此規模之水庫嗎?此水庫若能建成,當可與都江堰、鄭國渠相比肩了。」

        「和都江堰、鄭國渠相比,可能還要略遜一籌吧。」蘇昊道,「不過,人定勝天,只要規劃得當,比這大十倍、百倍之水庫也同樣可以修建的,那倒是的確比都江堰要壯觀得多。」

        「大十倍、百倍,那豈不是有千萬、萬萬立方丈?何處可建如此大的水庫?」馬玉質疑道。

        蘇昊道:「獨文兄可聽說過長江三峽?若能在最下面的西陵峽口立一石壁,則可截斷巫山云雨,成就高峽平湖,其蓄水量豈止萬萬立方丈?屆時,神女若無恙,亦當驚詫世界之殊。」

        「吾輩今生能見如此奇觀否?」馬玉眼睛裡閃著憧憬的光芒,訥訥地問道。主席的這首水調歌頭,的確是氣勢磅礡,即便是經蘇昊之口改成了白話,也足夠讓馬玉血脈賁張了。可惜的是,馬玉沒有機會穿越到後世,以明朝的技術水平,修建三峽工程是完全沒有可能性的。

        蘇昊心裡替馬玉遺憾著,搖搖頭說道:「這只是一個設想罷了,要在長江上截流,工程難度之大,不是我們今天的力量能夠解決的。不過,要在豐水上修一座水壩,倒是沒什麼難度。只是我現在急缺技術人員,工程的前期勘測,靠我一個人是根本無法完成的。」

        馬玉是個謹慎的人,聽到蘇昊這樣說,他先是問道:「改之兄所言的這工程勘測,需要做些什麼呢?」

        蘇昊道:「簡單地說,就是要在江河的上游尋找一個可供儲水的谷地,最好是肚大口狹,這樣庫容量最大。另外,這個谷地應當是基本封閉的,兩側都是高山,蓄水之後,不至從側面洩漏。要找一個這樣的地方,需要有人沿著河谷進行認真察看,同時還要繪製出詳細的地圖。豐水上游群山疊嶂、人煙稀少,勘測的工作必定是非常艱苦的。」

        「這些事,小弟願意效勞。」馬玉答道,「我想,還有一些生員也願意參與此事,改之兄可有意與他們一敘?」

        「你能現在把他們喊來嗎?」蘇昊道,「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倒是想見見他們,聽聽他們的意思。」

        「這個容易,改之兄稍候,小弟現在就去召喚他們。」

        馬玉說著,便站起身往書院的講堂那邊走去。少頃,只聽得一陣細碎的說話聲響,馬玉帶著十幾名生員走了過來。蘇昊連忙起身向眾人行禮,那些生員也紛紛向蘇昊回禮。

        稍稍寒暄了幾句之後,馬玉帶著他喊來的那些生員都走進了劍匣亭。亭子裡的石凳數量不夠,沒地方坐的生員們便站在後面。大家圍定了蘇昊,等著聽他介紹建水庫的事情。

        蘇昊把對馬玉說的話又向眾人說了一遍,正如馬玉說的那樣,這些生員都是想做點事的人,聽了蘇昊的介紹,他們一個個摩拳擦掌,恨不得馬上就換上草鞋衝向豐、富兩水的上游羅山地區。

        「前些日子小弟隨改之兄下鄉勘井,還沒過癮呢。如果要做這水庫選址,想必比那勘井更有意思,小弟願意前往。」一名名叫江以達的學生興沖沖地說道。

        蘇昊解釋道:「水庫選址與那勘井不同。勘井都在平原地帶,生活方便。而水庫選址,一般都是在大山之中,山高林密,洞幽谷深,而且往往人煙稀少,生活極為不便,經兮兄可否想清楚了?」

        江以達的字叫經兮,他是個生性活潑的人。聽到蘇昊這樣嚇唬他,他反而更加來勁了,哈哈笑道:「這樣的地方才有意思呢,夫子總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我輩若能有此一番經歷,日後去參加鄉試、會試之時,也好有些談資向同年們誇口。」

        其他人也跟著一起起鬨:

        「經兮兄所言極是,我輩以往也要尋些風景優美之所踏青交友的,早聽說那羅山風景極佳,我等正可結伴前往,說不定還能做些大好文章出來呢。」

        「對對對,我等正可藉機搞個詩會,陽春招我以煙景,大塊假我以文章,這錦繡詩文,定然是要到山間去做的。」

        「對了,到那山野之中,或許還能遇上美貌村姑……」

        「聽說在那山中,尚有野合之風俗……」

        「我家中有雌獅,甚是兇猛,這野合之事,還是天德兄去嘗試吧……」

        「……」

        眾人越說越熱鬧,也越說越不堪,到最後一齊呵呵地壞笑起來。蘇昊看著這群年輕生員,恍惚間像是回到自己的大學年代。誰說古代的讀書人都是迂腐不堪,眼前這十幾位,那朝氣蓬勃的勁頭,彷彿自己當年的同班同學一般。

        不過,蘇昊也知道,這些人能夠被馬玉喊來,必定都是書院裡最活躍的一些人,其他的學生想必就沒有這樣的少年意氣了。此外,這些人未來還要經過鄉試、會試、殿試等若干場考試才能正式走上仕途,在這個過程中,他們的銳氣也許會被慢慢地磨掉,到最後,就變成像韓文那樣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了。

        唉,這該死的科舉制度,實在是毀人不淺啊,蘇昊感慨地想道。
作者: happyboy2006    時間: 2013-6-25 02:19 PM

062 理工科生員


                    
      蘇昊與生員們暢談了近一個時辰,除了修建水庫的事情之外,還介紹了工房近期準備做的其他一些事情,也就是他對工房衙役們所說的十件大事了。這些事情裡,包括了開採煤礦、燒製石灰、冶鐵、開發新式農具、改造低產冷水田等等,所有這些事都是時下已經有人在做的,但蘇昊都從技術上提出了改進這些工作的思路。

        這些生員都是平時思想比較活躍的人,除了四書五經之外,也會經常涉獵一些古代的科技書籍,諸如《齊民要術》、《武經總要》、《夢溪筆談》之類,對於各種技術都有一些瞭解。還有一些生員家裡就是經商或者做手工業的,在這些方面的實踐經驗也頗為豐富。

        蘇昊所說的技術,既超前於這個時代,又有著切實的可行性,讓生員們聽得技癢難耐,恨不得馬上就隨蘇昊去做事,親眼看看這些奇思妙想在現實中能夠創造出什麼樣的奇蹟。

        蘇昊一邊講,一邊回答生員們提出的問題,同時觀察著每一名生員,分析他們各自的能力傾向,盤算著未來可以如何使用這些人:

        馬玉,縣試的案首,學習能力很強,對於科學技術有著深厚的興趣。如果能夠得到有效的培養和鍛鍊,日後不難成為一名科技專家;

        江以達,出身於富商家庭,熱情奔放,富於冒險精神,適合於擔當一些開拓性的工作;

        羅餘慶,字松生,家裡是開染坊的,心思縝密,對於化學有著相當的敏感;

        譚學,字丙南,農家子弟,有一些小聰明,而且名利心較強,大概是自覺通過科舉發跡的希望不大,所以想跟著蘇昊學些西方科技的東西,以求另闢蹊徑;

        ……

        蘇昊並不苛求每個人都是完人,他認為,一個人是否有用,或者是否可用,主要取決於領導者是否識人善任。選擇正確的人去做正確的事,則事情就能夠做成,做事的人也會在這個過程中得到鍛鍊和提升。蘇昊相信,他在工房籌劃的這番事業,能夠給每個生員都提供一個寬廣的舞台,讓他們充分地施展自己的聰明才智。

        「各位兄台,適才一番溝通,小弟感到茅塞頓開,對於工房的事情更為信心了。這樣吧,大家今天也回去和家人再商議一下,如果家人同意,而且各位自己也有意前來提攜小弟,那麼我們明天在這裡再聚,再來商定做事的步驟。大家以為如何?」蘇昊對眾人說道。

        「改之兄,我等都是閒散慣了的人,無論做什麼,家裡人都不會幹涉的,改之兄儘管放心好了。」江以達呵呵笑著對蘇昊說道。

        江以達在家裡是一個紈褲子弟,做些什麼事情還真是不用和家人商量的,但其他的生員就不一樣的,所以眾人對於江以達的表達都嗤之以鼻。

        馬玉道:「經兮兄這話,恐怕大家不能苟同,像這樣大的事情,我想諸位同窗肯定還是要和家人商議一下的。此外,大家都是書院的學生,如果要隨改之兄去做工房的事情,無論如何也要稟明教諭和訓導吧?」

        「吳教諭那邊,我統一去說一聲吧。如果他同意了,再讓他向兩位訓導告知,這樣大家就沒有障礙了。」蘇昊道。

        羅餘慶道:「改之兄,你去向教諭說要帶我們這十幾名生員去做事,恐怕教諭不一定會答應吧?尤其是像獨文兄這樣才高八斗之人,吳教諭不會願意放手的。」

        蘇昊道:「各位放心吧,吳教諭欠著我的人情呢,我去向他要人,他不可能不放的。如果他不放,那可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看著蘇昊那一臉蠻橫的表情,眾人都哄笑起來,他們知道蘇昊與吳之誠的關係甚為親密,再加上蘇昊本身也是代縣衙在招人做事,想必吳之誠那邊是沒什麼阻力的。

        告別生員們,蘇昊再次回到教諭署,求見吳之誠。把門的老僕笑著對蘇昊說道:「蘇師爺,我家老先生正在書房攻書呢,已經吩咐下來了,說是不見外客。」

        「你去告訴他,我不是外客。」蘇昊答道。

        「呃……」老僕被噎了一下,他有待說蘇昊就是外客,又想起吳之誠曾經叮囑過大家對蘇昊要百般客氣,不得刁難。他支吾著說道:「蘇師爺,恕老僕不敢去打攪我家老先生,你有什麼事情,就由老僕代為轉答吧。」

        蘇昊知道吳之誠這會肯定是抱著他寫的那幾本初中教材在拚命琢磨呢,心裡不禁暗自好笑。他找了張紙,又從袖筒裡摸出一支炭筆,在上面胡亂寫了幾筆,然後交給那老僕,說道:「那就麻煩老丈把這個送給你家先生看,告訴他如果半刻鐘之內不出來見我,我就永遠也不告訴他這個問題的答案。」

        老僕拿著蘇昊寫了字的紙,飛快地跑到位於教諭署後堂的吳之誠書房去了。蘇昊站在教諭署門口,興致勃勃地數著數字,果然不出他的所料,還沒等他數到50,就聽到吳之誠吧呵吧呵地邁著小碎步從後面跑出來了。

        「哎呀,改之啊,怎麼在門口呆著呢?老夫失禮,失禮。」

        蘇昊笑道:「沒辦法啊,你的門人說你不見外客,我說我不是外客,你家門人不相信,我有什麼辦法。」

        吳之誠假意地瞪了老僕一眼,斥道:「以後記住了,蘇師爺來,不算是外人,明白嗎?」

        「明白。」老僕恭敬地回答道。

        吳之誠訓完老僕,又回過頭來邀蘇昊到屋裡就座。分賓主坐下後,蘇昊說道:「吳先生,我來找你,是有事想向先生求助。」

        「何事?」

        「想向吳教諭借幾個生員用用。」

        「借什麼生員?」吳之誠還沉浸在數理化裡面,一時沒進入自己角色,對於蘇昊的問題茫然無知。

        蘇昊拿出一張名單,遞給吳之誠看,然後說道:「這名單上的生員,我想借到工房去用一段時間,還請吳教諭肯。」

        吳之誠漫不經心地接過名單,只掃了一眼,便像被踩著尾巴一樣跳了起來:「豈有此理,這些人都是我書院之精華,是我準備著力培養,明年要去參加鄉試的,豈可送到縣衙這種污穢之地去!」

        「吳教諭,咱不帶這樣指著和尚罵禿驢的好不好?」蘇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提醒道。

        「嗯?」吳之誠一愣,轉而想到蘇昊自己就是縣衙的人,自己剛才那一句,可把蘇昊也給罵了。不過,他並不認為自己說的話有什麼不對,他對蘇昊說道:

        「改之,其實我一直想跟你說,一旦你的差事完結,還是應當辭了這師爺之職,到書院來好好攻讀,未來考取一個功名,也好把你的滿腹經綸用於報效國家。太祖稱衙門之中藏污納垢,並非偏見,你長期在衙門中浸淫,會毀了自己的前程的。」

        蘇昊道:「吳先生的美意,學生心領了。不過,學生眼下還有一些事情想做,這些事情也是能夠上報國家、下濟黎民的。學生以為,並非只有考功名當官才是報效國家,打井抗旱不同樣也是在報國嗎?」

        吳之誠道:「打井一事,老夫是傾力支持的。但時下打井之事已經結束,你還有何事情要耽誤我學生的前途?」

        蘇昊道:「學生想做的事情很多,每一件事情如果能夠辦成,都會給百姓帶來莫大的福利。我向先生借這些生員,就是讓他們輔助學生成此功業的。」

        「你能說一件出來給老夫聽聽嗎?」吳之誠道。

        蘇昊道:「最簡單的一件事情,吳先生可知我縣農村有大量的冷水田,產量極低?」

        「老夫當然知道!」吳之誠道。農業在古代是最重要的產業,任何一個大儒對於農事都是非常重視的。連皇帝都要每年象徵性地去先農壇耕種他那一畝三分地,普通的讀書人自然更不會對農事一無所知了。

        蘇昊道:「學生想以工房之力,全面改造全縣的中低產冷水田,一年之內起碼改造1000頃。先生認為,這是經世濟民之舉否?」

        吳之誠不屑地說道:「改造冷水田,不外乎採用暖土之法。民間多以石灰暖土,一畝田用生石灰一擔。改之如果想改造1000頃冷水田,需生石灰1000萬斤,試問如此多的石灰,從何而來?」

        不錯啊,這老爺子對於農業的事情還真是門兒清啊!蘇昊在心裡暗自稱讚著。他笑呵呵地說道:「這就是我要解決的問題所在了,我向吳教諭借這些生員,就是想讓他們幫助我燒出這1000萬斤生石灰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6-25 08:05 PM

063 小痞子

    所謂冷水田,有的地方也稱為冷漿田,用後世的專業術語來說,屬於土壤酸性偏高的水田。泛泛地說,南方的土壤大多偏酸性,其中有些酸性較弱,並不影響耕種,而另外一些酸性較強的,作物生長就比較困難,田地的單位產量會比其他的農田低得多。從地理條件來看,一般處於背陰處、光照不足的土地,最容易出現強酸性。由於常年日照不足,這些地方的土壤溫度要比向陽處的土壤低一些,冷水田一說,也是因此得名。

    中國民間最遲在宋代的時候就已經懂得改良冷水田的方法,那就是在田裏施用草木灰、生石灰或者動物骨骼的灰燼。古人對此的解釋是說冷水田水質偏冷,而草木灰、生石灰等都是熱性的,可以達到“暖土”的效果。

    作為一個現代人,蘇昊當然知道,生石灰可以改造冷水田的原因,在於生石灰屬於堿性物質,能夠與酸性土壤中的酸性物質發生中和反應,從而達到改良酸性土壤的目的。

    據一些古籍記載,中國古代農民在一畝冷水田中施用100斤生石灰,可以使畝產提高20%至50%,其增產效果是非常明顯的。農民們還懂得,在田裏施用生石灰要逐年遞減,待土壤的酸性基本去除之後,就不宜再施用生石灰了,否則會導致土壤板結,同樣不利於耕種。

    蘇昊關注到冷水田這件事,還是因為在蔡家村打井時受到的啟發。當時,他選擇的井位落在程家姐弟僅有的兩畝田裏,而那兩畝田正好就是冷水田。從裏長蔡有壽口中,蘇昊知道冷水田產量低,地價也低。尋常的好地要十幾兩銀子才能買到一畝,而程家姐弟耕種的冷水田,一畝才值五兩銀子。

    在那之後,蘇昊每到一處都留心觀察冷水田的情況,他發現,在他走過的幾個鄉裏,冷水田差不多占到了耕地麵積的三分之一左右,這些冷水田的存在,極大地影響了全縣的糧食產量,也加劇了人多地少的矛盾。

    蘇昊找了一些老農進行訪談,從他們那裏,蘇昊了解到其實大家都知道改造冷水田的方法,隻是受製於生石灰、草木灰等原料的價格,所以無法實施這種改造。當時在北方一擔生石灰的價格大約是1錢銀子,而在南方,這個價格可以達到2至3錢。施用生石灰之後增產的糧食,也就值4至5錢,二者之間的差價很少。這樣一來,農家就不願意去做這種基本沒有收益的事情了。

    蘇昊了解到這些情況之後,便把解決問題的重點放在了生石灰的供應上。生石灰的生產工藝非常簡單,隻要將石灰石放到窯爐中進行高溫煆燒,就可以獲得。蘇昊在鄉下考察時,發現了許多品質非常好的石灰石礦,剩下的事情,就是找到足夠多、足夠便宜的煤,用來作為煆燒時候的燃料。

    北方的石灰便宜,很大程度上是由於煤炭價格便宜,南方普遍缺煤,所以煤灰價格偏高。燒石灰時所用的燃料九成是煤餅,一成是薪柴,煤炭的價格降不下來,石灰的價格也就難以降下來了。

    說南方缺煤,也是相對而言的,蘇昊的腦子裏記著全國的礦產資源分布狀況,他分明記得,豐城在後世就是南方最主要的產煤地之一。

    想明白了這些道理,蘇昊對於自己要做的事情便有了明確的路線圖:先勘探煤礦,然後挖煤,以煤燒石灰,再將石灰以低價賣給農民,用於改造冷水田。他估算過,如果能夠改造1000頃冷水田,哪怕一畝田增產一石米,全縣也能增加10萬石的產量,這是非常可觀的一個數字了。

    聽蘇昊講完自己的計劃,吳之誠麵色凝重,許久才輕輕地舒了一口氣,說道:“陽明先生倡導知行合一,吾輩能夠做到的又有幾人?改之年未弱冠,卻時時惦記著農家生計,並屢屢能夠付諸實施,老夫實在是佩服。╚早愛晚婚╝

    這些書院弟子,如果他們願意隨改之去做些實事,我這個做教諭的,自然不能阻攔。即使是那些不願意去做事的人,老夫也想和他們談一談,勸導一二。”

    “這倒不必了。”蘇昊擺手道,“這種事講究自願,我寧可要10個誌同道合的幫手,也不要100個貌合神離的旁觀者。說實話,我還真沒有那麼多的閑情逸致來管他們呢。”

    “也罷,此事就由改之定奪吧。”吳之誠道,“如果改之需要老夫做些什麼,也盡管開口就是,老夫雖然年老愚鈍,也還是能夠做一些事情的。”

    “豈敢有勞吳先生的大駕。”蘇昊躬身說道。

    說妥了允許馬玉等人從書院請假到工房去幫忙的事情,蘇昊起身向吳之誠告辭,離開了書院。吳之誠一直把蘇昊送出大門,這才感慨萬千地往回走。走到半路,吳之誠才突然想起自己手上還捏著一張紙條,蘇昊是以傳授他紙條上難題的解法為誘餌,才把他從書房裏騙出來的。

    “這個蘇改之,答應好的事情,居然趁老夫一時心亂,食言了。”吳之誠嘀咕道,他再次仔細地看著紙條上的內容,自言自語道:“先不問他,我自己琢磨琢磨,沒準也能想出一個解法的。到時候,我就拿著這個解法去羞辱他去……”

    在那張紙條上,寫著一些算式:6=3+3,8=5+3,10=5+5……

    最後有一句話是這樣寫的:試證任一不小於6的陰數,均可記為二數根之和。

    在中國古代,偶數也被稱為陰數,數根則是指質數。蘇昊出給吳之誠的這道題,用現代語言翻譯過來就是:

    任一不小於6的偶數,均可表示為2個質數之和。

    “再難的題又有何妨,大不了老夫窮畢生之力去解答它就是了。”吳之誠豪情萬丈地下定了決心。

    誆著可憐的吳老頭用九章算術的知識去證哥德巴赫猜想,蘇昊心裏毫無歉疚之感,誰讓你這老頭閉門不見客,索性你後麵那小半輩子就別出門了,呆家裏做數論題吧。

    一路哼著流行歌曲,蘇昊優哉遊哉地往家的方向走,路過一條名叫太平巷的小街路口時,他突然想起陸秀兒跟自己說起過,她平日裏就在這條巷子裏賣茶葉蛋的。蘇昊一時興起,決定去看看陸秀兒做生意的樣子。

    太平巷算是豐城縣城裏的一條商業街,兩邊都是賣各種貨物的商鋪,還有茶肆、酒樓等,蘇昊不經意間,甚至還看到了一座疑似青樓的建築,外挑的陽台上紅袖飄飄,香氣撲鼻。蘇昊自詡是個正人君子,見此情形,連忙眼觀鼻、鼻觀心,在心裏默誦著乘法口訣,快步從那青樓門前通過。

    再往前走幾步,前麵出現一堆挑擔擺攤的小販,陸秀兒赫然就在其中。隻見她坐在小馬紮上,麵前擺著一個小炭爐,爐子上架著一個小鍋,正在慢慢地熬煮著茶葉蛋,旁邊還有另一個鍋,想必是裝著已經煮好的蛋。

    間或有人從她麵前走過,說上幾句什麼,然後陸秀兒便揭開鍋,用筷子夾出一個茶葉蛋,用竹葉托著,遞到那買主的手上,然後接過幾文錢,仔細地放進胸前掛著的一個小兜裏,臉上露出笑吟吟的神色。

    蘇昊站在遠處,看著妹妹享受做生意掙錢的樂趣,心裏有著一種溫馨的感覺。明朝中後期的中國南方,社會安定,百姓生活富足,確有一些太平盛世的氣象。一個普通家庭,如果當家人腦子靈活一些,全家能做事的人都勤勞肯幹,在當下的社會中做到安居樂業並不困難。百姓其實不關心誰當太子、誰任首輔,他們追求的,不就是安定祥和的生活嗎?

    蘇昊腦子稍稍走神的那一小會工夫,眼前的情形已經發生了逆轉。陸秀兒的麵前,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兩個長得歪瓜裂棗的小混混,他們把剛剛從陸秀兒手裏買來的一個茶葉蛋重重地甩到地上,大聲地罵道:

    “哪來的鄉下人,你會不會煮茶葉蛋,你娘的,老子從來沒有吃過這麼難吃的茶葉蛋!”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6-25 08:18 PM

064 鬥毆
                    
        靠,怎麼什麼時代都有這種人啊!

        蘇昊心裡罵著,抬眼向四周看,想找找有沒有維持治安的捕快。說來也怪,往常視線所及的地方,都會有一兩個捕快在巡視的,可現在蘇昊想找他們幫忙的時候,這些人卻不知道跑哪去了。

        蘇昊隨手拉住一位過路的行人,對他說道:「拜託這位兄台,那邊出了點糾紛,麻煩你一會如果看到有縣衙的捕快,幫忙喊一兩個過來調解。」

        那路人回頭看了一眼,點頭道:「好的,我現在就去找人。」

        蘇昊打發走了去報警的人,自己大步流星地來到發生糾紛的現場。此時,周圍已經聚上了不少看熱鬧的閒人,而那些擺攤的小販,卻因為擔心殃及池魚,全都悄悄地退後了幾步,甚至還有人索性就提前收攤回家吃飯去了。

        「我的茶葉蛋一向都很好吃的,這些大叔大嬸都買過我的茶葉蛋。」陸秀兒沒有見識過這種專事敲詐勒索的地痞,有些慌亂,徒勞地為自己辯解著。

        「你說你的茶葉蛋一向好吃?」一個穿著灰色綢布短衣的地痞反問道。

        「是啊,他們都可以作證。」陸秀兒指著周圍圍觀的百姓說道,周圍的人連忙避開她的眼神,生怕她喊自己出來當證人。

        那灰衣地痞顯然不想把其他人牽扯進來,他沒有順著陸秀兒的話頭去找旁人作證,反而冷冷一笑,問道:「既然如此,那為什麼賣給我們兄弟的茶葉蛋就這麼難吃!」

        「這……」陸秀兒頓時啞口無言了,這同一鍋裡煮出來的茶葉蛋,怎麼可能有好吃難吃之分。問題在於,對方這樣質問,她還真沒什麼辦法回答。

        「莫非是小妹子看我們兄弟風流倜儻,動了春心,而我們兄弟沒看上你,你懷恨在心?」另外一位油頭粉面的地痞嘻嘻笑著說道,同時用一雙賊眼上三路下三路地看著陸秀兒,那眼神裡恨不得帶上鉤子。

        陸秀兒又羞又氣,她驀然想起蘇昊此前的叮囑,便跺著腳說道:「你們別欺負人,我哥是縣衙裡的人!」

        「喲,小妹妹生氣了,你心肝哥哥我在縣衙裡也認識幾個呢,你哥是誰啊,說出來給哥哥我聽聽。」油頭粉面痞拖著長腔說道。

        「我哥叫蘇昊,是知縣老爺封的師爺!」陸秀兒說道。

        「蘇昊,你聽說過嗎?」油頭粉面痞對灰衣痞問道。

        灰衣痞一撇嘴道:「誰知道是哪條小河裡爬出來的王八,誰認識他啊。」

        蘇昊聽到此處,再也忍不住了。他撥開人群走到陸秀兒面前,把她護在身後,然後向兩位地痞一拱手道:「在下蘇昊,蒙知縣韓大人垂青,聘為縣衙工房師爺,敢問二位好漢,舍妹因何事得罪了二位,在下替她賠禮了。」

        以蘇昊的想法,自己報出了家門,至少在這豐城縣的地面上,應當沒人敢炸刺了。自古民不與官斗,這種小痞子欺負欺負百姓也就罷了,遇到官員肯定是要退避三舍的。自己報出師爺的身份,對方即使真的沒有聽說過,起碼也要先去查實了才能決定如何做。

        蘇昊當然也想爆一爆王八之氣,把兩個地痞踩到地上,但他自己沒有這樣的武力,掌管的工房也沒有這樣的戰鬥力,所以只能選擇「嚇阻」策略,把對方嚇跑了就算了。

        誰知,兩個痞子的反應完全出乎了蘇昊的意料,二人看著蘇昊,絲毫沒有一點畏懼或者遲疑的神色。那灰衣痞子冷冷地問道:「你說你是工房的師爺?」

        「正是。」

        「呸!」灰衣痞唾道,「一個小小的工房師爺,也敢跑出來賣弄!」

        蘇昊心念一動,覺得其中似乎有什麼事情不對。當此之時,他也來不及多想,只是臉色一沉,問道:「那請問二位,你們打算如何做。」

        「你妹妹賣的茶葉蛋難吃,把大爺我噁心著了,你得賠錢!」油頭粉面痞大聲地說道。

        「哥,他們想訛我們。」陸秀兒小聲地對蘇昊說道。在村裡的時候,陸秀兒還是頗有幾分潑辣勁頭的,但在這縣城裡,她莫名地有一些恐懼感,所以不敢輕易和痞子們對罵,只能小聲地提醒哥哥不要上當。

        蘇昊用手捏了捏陸秀兒的手,示意她不要怕。他想著也許一會工夫巡街的捕快就該出現了,地痞們不認他這個師爺,捕快們是不敢不認的。雖然他分管的範圍僅僅是工房,但身份在那擺著,捕快們多少要給一些面子。既是把希望寄託於捕快的身上,蘇昊要做的,就僅僅是拖延時間了。

        「你們想要我們賠多少?」蘇昊平靜地問道。

        「賠多少?」油頭粉面痞顯然沒有想到蘇昊會這樣問,他一時沒有應辭,只能扭頭去看灰衣痞,等著他發話。

        灰衣痞顯然是個拿事的人,他擺出一副傲慢的樣子說道:「既然你是什麼狗屁工房師爺,那我們兄弟就看在你的面上,吃點虧吧。你們拿五兩銀子出來賠給本大爺,本大爺就不跟你們計較了。」

        「你們怎麼不去搶!」陸秀兒聽到對方開出如此離譜的價格,終於按捺不住,喊了出來。

        「怎麼,小娘子是讓我們兄弟動手搶嗎?」灰衣痞朝前走了一步,用眼睛瞪著被蘇昊護在身後的陸秀兒。

        蘇昊知道今天的事情難以善了,期待中的捕快遲遲不到,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他定住神,穩穩地站住,對那灰衣痞平靜地說道:「如此說來,你們今天是打定主意要挑事了?」

        「是又怎麼樣?」灰衣痞道,同時又向前走了一步,距離蘇昊只有半步之遙了,他一張嘴,一股臭哄哄的氣味便能噴到蘇昊的臉上。這就是赤裸裸的威脅了,他想用這樣的辦法,讓蘇昊一步步後退,直到退無可退為止。

        這一世的蘇昊沒經歷過什麼大陣勢,但前世的蘇昊成天在野外作業,遇上不講理的蠻漢和地痞都是常有的事情。越是這種關頭,他的心態越是冷靜,他知道這個時候自己決不能退後半步,否則對方就會變本加厲,步步進逼。他站在原處紋絲不動,同時繃緊了全身的每一根神經,準備著應對各種不測。

        「呵呵,小子真有種。」灰衣痞看出了蘇昊的決心,也不禁讚了一聲。

        「兄弟,這是大明的天下,不是沒有法律的地方,我勸二位見好就收吧。」蘇昊說道。

        「收你娘個X!」灰衣痞罵了一句髒話,同時身體猛地向前撞去,打算直接把蘇昊撞倒。

        蘇昊早就防備著對方突然發難了,他前世在地質隊的時候,是曾經向幾名退伍兵學過一些擒拿格鬥之術的,雖然如今的這副身體並不給力,但一些基本的技巧他還是能夠使得出來的。見灰衣痞身形一動,蘇昊迅速地把身體一擰,讓開了灰衣痞的鋒頭。

        灰衣痞打定主意要把蘇昊撞開,所以事先預留了撞開蘇昊所需的力量。沒想到蘇昊在兩人身體接觸前的一剎那就閃開了,他撲了個空,身體失去平衡,跌跌撞撞就衝了出去。好死不死的,腳下正絆上陸秀兒用來煮茶葉蛋的小炭爐,一下子就被絆倒了,撲通一聲栽到地上。燒紅的木炭撒了他一身,把他的綢布衣褲燙出無數洞眼,好幾處的皮肉也被燙著了,不由吱哇亂叫起來。

        「你敢打人!」油頭粉面痞見同伴吃了虧,連忙上前,掄拳就往蘇昊身上打。蘇昊伸手去擋,不留神卻被對方抓住了左手的手腕。

        身為地痞,油頭粉面還是頗有一把子力氣的。蘇昊掙了兩掙,也沒能把手從對方的手裡掙開。油頭粉面用力一擰蘇昊的手腕,蘇昊吃痛不住,只得轉過身去,變成背對著對手了。

        「哼哼,原來什麼狗屁師爺也不過如此嘛。」油頭粉面獰笑著加大了力度,想把蘇昊擰得跪倒在地。

        蘇昊感覺到對方鼻子裡呼出的熱氣噴在自己的脖頸上,知道自己與對方的身體相距很近。他突然一沉身子,右手反肘順勢向後猛擊,只見哇地一聲慘叫,隱約有骨頭斷裂的聲音,被油頭粉面痞擰住的左手也被鬆開了。

        蘇昊回過身一看,只見油頭粉面痞捂著流血的鼻子,已經倒到幾步開外去了。遠用手,近用肘,相距很近的情況下,肘擊的力量是非常可怕的,更何況蘇昊此時憤怒至極,已經使出了全身的力量。

        「昊哥小心!」

        耳畔傳來陸秀兒的驚叫聲,原來是先前栽倒的灰衣痞已經站了起來,正掄著一根不知從哪揀來的木棍,向著蘇昊砸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6-25 08:20 PM

065 魏老虎
                    
        如果蘇昊的身體再強健一些,尋常的徒手奪刃功夫,他也是能夠使得出來的。但現在的這副秀才身體,蘇昊自己都不敢恭維,所以他沒有直接去與灰衣痞的棍棒相鬥,而是向後退了一步。

        灰衣痞一擊不中,揮棍再打。一旁的陸秀兒急眼了,眼角掃到自己挑東西來的扁擔,心裡連想都沒想,抄起扁擔,便從後面狠狠地給了灰衣痞一下,直接把他打翻在地。

        灰衣痞的錯誤,在於沒有料到陸秀兒這個嬌嬌怯怯的女孩子居然會發難打人,而且力氣如此之大。城裡的女孩子就算是做慣家務,也只是手腳靈巧而已,哪及得上鄉下女孩子幹農活練出來的力氣。陸秀兒滿心都是對蘇昊的擔心,下手的時候自然是傾盡全力。也就是她心善,沒有打灰衣痞的後腦勺,只是在他背上來了一下,否則只這一扁擔,灰衣痞下半輩子就只能躺在床上度過了。

        「秀兒,好樣的。」蘇昊伸出拇指誇獎道。事到如今,他也不怕事情鬧大了,打了兩個挑釁的痞-子,就算打殘了,充其量也就是一個防衛過當,以自己在縣衙立下的功勞,韓文不可能重罰自己的。

        「哥,他們沒事吧?」陸秀兒打完人,看著倒在地上翻滾叫疼的灰衣痞,這才開始有些後怕了。

        蘇昊走過去,接過她手裡的扁擔,說道:「不怕,大家都可以作證的,是他們挑釁在先。」

        說到這,他抬眼看了看已經退到十幾步開外去的圍觀者們,卻見他們個個臉上有惶恐之色,眼睛看著巷子的一頭,似乎有什麼可怕的事情。

        蘇昊順著眾人的目光看去,也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只見從巷子外走來了七八條漢子,個個手裡提著短棍。看他們的打扮,與先前這兩名痞-子分明是一樣的,痞-子們的救兵來了!

        「秀兒,你快跑,去縣衙喊人過來幫忙。」蘇昊對陸秀兒說道。

        「我不走!」陸秀兒道,「要跑咱們一起跑。」

        蘇昊道:「我們跑不過他們的,得有人在這裡攔住他們,才能拖延時間,你快去。」

        「我不去,你一個人打不過他們,我幫你。」陸秀兒執拗地說道。

        從理性上說,蘇昊在這拖住痞-子們,陸秀兒去報警,這是最優的策略,但其結果,必然是蘇昊被暴打一頓,下場慘不堪言。陸秀兒留下來,能幫蘇昊抵擋一陣,不過面對著七八條漢子,他們倆的這點戰鬥力就幾乎為渣了,其結果是兩個人一起被暴打,同樣慘不堪言。

        陸秀兒想不了那麼多,她只知道自己不能丟下哥哥不管。他們從小就是相依為命的,這個時候她更不能獨自跑掉了。

        蘇昊知道自己說什麼也白搭,女人犯起倔來,是不可理喻的。他扭過頭對著一旁看熱鬧的百姓喊道:「現在是什麼情形,你們看不出來嗎?就沒有一個人幫忙去喊捕快來的,難道你們想看著我們兄妹被這些光棍活活打死嗎!」

        光棍便是明代時候對地痞的稱呼了,據明代小說描述,這些人「個個手提淬筒,人人肩養粘竿,飛簷走線棒頭栓,臂挽雕弓朱彈。架上蒼鷹跳躍,索牽黃犬凶頑,尋花問柳過前灣,都是幫閒蠢漢」。這些人一般都和衙門裡的差役有所勾結,藉著差役們的勢力騷擾百姓,專門為非作歹,蘇昊只是沒有想到他們居然敢對自己這個衙門裡的師爺發威。

        是不是有人受了良心感動而去報警,蘇昊已經管不著了,他來到了一個賣東西的小販面前,半借半奪地把對方的扁擔拿了過來,兄妹倆一人一根扁擔,站好了防禦陣式,就等著開打了。至於結果如何,那就聽天由命吧。

        蘇昊依稀記得有人跟自己說過,光棍們打架,底線是不傷人命,因為一旦傷了人命,案子就大了,他們也不敢。不過,把對方打成個傷殘啥的,似乎是經常的事情……

        「魏爺,他們打人!」先前挑釁的兩個地痞見幫手來了,連滾帶爬地來到領頭的一個壯漢面前,向他哭訴起來。

        「滾一邊去,丟人敗興的東西!」那名叫魏爺的痞-子頭目對二人各踹了一腳,把他們趕開了。可不是嗎,兩個地痞,被一個書生加一個姑娘給打敗了,還有什麼臉來告狀?

        罵走了兩個丟人的屬下,魏地痞手提短棍向前走了幾步,對蘇昊說道:「前面這位書生,在下魏老虎,聽說你逞兇,把我的人打了,可有此事啊。」

        喂老虎……這都什麼名字啊,蘇昊在心裡揶揄道,他把手裡的扁擔拄在地上,抱拳答道:「原來是魏兄,失敬。」

        這一聲魏兄喊出來,魏老虎身後那些痞-子一齊叫罵起來:

        「放肆,敢這樣叫我們魏爺!」

        「這縣城裡,誰見了我們魏爺不是恭恭敬敬喊聲爺的!」

        「快跪下磕頭,自搧耳光,省得髒了我們魏爺的手!」

        「……」

        蘇昊對於這些叫囂毫不理會,他繼續說道:「在下蘇昊,蒙知縣韓大人看重,聘為工房師爺,今天之事,恐有些誤會,魏兄可願與在下到縣衙去說說?」

        魏老虎淡淡地說道:「哦,原來是蘇師爺,失敬了。恕在下耳拙,還沒聽說過縣衙有什麼工房師爺。今日之事,是你兄妹二人持械行兇,傷我手下。師爺是公門中人,在下是草民,到縣衙去說事,草民恐怕會有所偏怛,所以不敢去。」

        蘇昊道:「魏兄的意思是說,韓知縣辦事不公?」

        「豈敢,我可沒這麼說。」魏老虎道。他有自己的靠山,所以敢蔑視蘇昊,但他卻不敢牽扯到韓文。在縣城裡,知縣就是土皇帝,冒犯了知縣,任他魏老虎的靠山再硬,也罩不住他的。

        「那你待如何?」蘇昊問道。

        「我看二位手裡也有棍棒,而且驍勇善鬥,能夠傷我手下。在下也學過幾天棍棒技擊之術,所以我想我們索性以武會友。二位齊上,若能勝了我手中的短棒,這件事就一筆勾銷了。如果在下僥倖能勝上一招,二位就給我的手下磕頭賠罪,你們看如何?」魏老虎說道。

        蘇昊知道,剛才自己兄妹能夠打贏,純粹是因為對方輕敵,被自己和陸秀兒兩次偷襲得手。如果要拉開架式動手,自己兄妹二人是沒什麼勝算的。這個魏老虎體格健壯,下盤極穩,看起來應當是個練家子,他敢放出這樣的話來,自然是對自己的武力非常自信,這樣的話,自己兄妹的戰鬥力就更不值一提了。

        「魏兄是江湖好漢,在下只是一個文弱書生,豈敢與魏兄對壘?」蘇昊只能先認栽了,看能拖到什麼時候就拖到什麼時候吧。

        「蘇師爺何出此言,魏某不過會幾下三腳貓的功夫,哪比得上蘇師爺之能?」魏老虎一邊說著,一邊便向前逼來,手上的短棒向一側平伸出來,做好了揮棒猛擊的準備。

        蘇昊面色嚴峻,同樣平端起扁擔,隨時準備格擋。魏老虎越走越近,已經逼進到進攻的距離了。

        就在一場搏鬥一觸即發之際,蘇昊突然聽到耳畔有風聲響起,沒等他反應過來,只見一塊拳頭大的物件已經擦著他的耳朵從他身後飛掠過來,正中魏老虎的臉頰。魏老虎慘叫一聲,倒退了兩步,伸手去摸,卻發現那東西粘在臉上,一時半會抓不下來。

        蘇昊定睛一看,原來擊中魏老虎的,是一塊粘乎乎的飴糖。那塊糖飛來的時候還是三維的,砸在魏老虎臉上,就變成二維了,活脫脫就是給魏老虎做了一塊明朝版本的面膜。

        蘇昊回頭看去,只見兩條壯漢邁著方步向他和陸秀兒走來,其中一人還回過頭去對一個賣飴糖的老頭喊道:「老丈,剛才借你一塊糖,回頭再給你錢。」

        「鄧哥,郝哥!」陸秀兒歡喜地喊了起來,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鄧奎和郝彤二人是如此可愛,如果她有足夠好的文筆,立馬就能寫出一篇「誰是最可愛的人」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6-25 08:20 PM

066 有殺人執照
                    
        「師爺,這邊的事就交給我們兄弟,你和大小姐請回吧。」

        鄧奎和郝彤二人走到蘇昊和陸秀兒面前,郝彤向蘇昊說道。

        蘇昊懸著的一顆心算是落了地,雖然來的只是兩個人,但相信以他們邊兵的身手,自保至少是不難的,這樣自己和陸秀兒就可以脫身去報警。只要捕快們來了,魏老虎一夥就不敢亂動了。

        「郝彤、鄧奎,你們倆怎麼來了?」蘇昊問道。

        郝彤道:「是一個小孩回家去報的信,他說自己叫什麼吳大牛。老太太怕你們吃虧,想讓我們兄弟快去報官,老鄧說不用報官,我們兄弟來了就夠了。」

        鄧奎在一旁活動著全身的關節,漫不經心地說道:「這等鳥事,還報什麼官。縣官懂個啥叫是非,在我們邊鎮,誰拳頭大誰就有理。」

        他們在這旁若無人地寒暄,那頭魏老虎可已經炸了毛了。他把糊在臉上的飴糖面膜揭下來,扔在地上,然後惡狠狠地瞪著鄧奎和郝彤喝問道:「你們倆是干什麼的!」

        「過路的,不行?」鄧奎雙手抱在胸前,一臉蔑視地看著魏老虎。

        魏老虎道:「剛才是你打了老子?」

        「是老子在教訓兒子。」鄧奎不但打架有經驗,吵架也不願意輸於人。

        「好,好!」魏老虎連說了兩聲好,突然回頭大喊一聲:「弟兄們,都給我上,四個人一起揍,打死了算我的!」

        擱在平常,魏老虎是絕對不會放這種狠話的,因為如果真的鬧出人命來,他也不好收場。其實在大多數的情況下,輪不到他放狠話,對方就已經認慫了。這一回,先是一個毫不退讓的蘇昊,接著是不由分說直接出手拿飴糖砸人的鄧奎,這讓魏老虎情何以堪。他早忘了自己是為什麼來找蘇昊挑釁的,他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先把這四個人打趴下,找回場子來再說。

        魏老虎帶來的人加上他自己,一共是八個,再算上先前的灰衣痞和油頭粉面痞,他們就有十個人了。以魏老虎的想法,十個對四個,對方還包括一個書生和一個姑娘,自己這邊是絕對佔上風的。

        隨著他一聲吆喝,地痞們掄著棍棒就衝上來了。蘇昊有意上前抵擋,早被郝彤用一隻胳膊給扒拉到後面好幾步遠去了。鄧奎和郝彤二人赤手空拳,迎著地痞而去。地痞們的棍棒砸在鄧、郝二人的頭上、胳膊上,就像是給他們撓癢癢一般,沒有任何作用。而這二人隨便揮出一拳或者踢出一腳,就有一名地痞騰空而起,以屁股向後的平沙落雁式飛出老遠,摔到地上。

        魏老虎是地痞的頭目,也是戰鬥力最強的一個。他掄著短棒向鄧奎狠砸,鄧奎伸手格住短棒,提起腿,用膝蓋在魏老虎的要害部位看似輕巧地磕了一下。魏老虎立馬就像是要生孩子的婆娘一般,捂著下體,撕心裂肺地慘叫著,滾倒在地了。蘇昊在不遠處看著,下意識地夾緊了褲襠。這個姓鄧的,實在是太歹毒了。

        前後不過分把鐘的時間,魏老虎以及他帶來的地痞們已經沒有一個是豎著的了,全都躺倒在地,有大聲哭叫的,有小聲呻吟的。鄧奎用手捏著拳頭,像個孤獨的劍客一般,茫然四顧,嘴裡小聲地抱怨著:「娘的,這些光棍,連緬甸猴子都不如,真不過癮。」

        郝彤沒有鄧奎那樣莽撞,看到地痞們都被放倒了,他走到蘇昊面前,說道:「蘇師爺,你看這事,沒什麼麻煩吧?」

        蘇昊聳聳肩,說道:「麻煩肯定是有的,不過,想躲也躲不過。不管怎麼說,還是要謝謝二位兄弟援手,否則今天之事,我兄妹二人怕是要吃大虧了。」

        郝彤道:「師爺不必客氣,涂先生安排我兄弟跟隨師爺,本來也是有保護師爺安全的意思,只是沒想到師爺好端端在這縣城裡也會惹上是非。」

        蘇昊皺著眉頭道:「此事有些蹊蹺,我本覺得他們只是想敲詐一下秀兒,現在看來,事情不那麼簡單。」

        陸秀兒也湊上前來,問道:「哥,會不會是另外幾個賣茶葉蛋的人,看我的生意比他們好,所以叫了光棍來向我們尋仇?」

        蘇昊道:「我開始也是這樣想的,但看到魏老虎出面,我覺得就不像了。幾個賣茶葉蛋的,估計還請不動魏老虎替他們出頭吧?」

        正說著,姍姍來遲的捕快終於出現了,領頭的是一個名叫蕭安的捕快班頭,身後跟了七八個快班差役。他看著滿地躺倒的地痞們,臉上露出了一些意外的神情。他黑著臉走到蘇昊等人面前,假模假式地問道:「這是怎麼回事,誰出來說說?」

        鄧奎見他這副欠揍的嘴臉,當即就想上前給他一下,郝彤連忙把他拉住,示意讓蘇昊去應付。

        蘇昊走到蕭安面前,平靜地問道:「是蕭班頭,你不認識我了?」

        「哦……是蘇師爺,小的失禮了。」蕭安象徵性地拱了拱手。他當然認識蘇昊,也知道蘇昊現在是知縣的紅人,但蘇昊管的不是快班,與他沒有直接的上下級關係。更何況,出來辦差之前,有人向他密授過機宜,所以他對蘇昊連表面上的客氣都是敷衍一下而已。

        「蘇師爺,是你的下人在此行兇嗎?」蕭安指了指鄧奎和郝彤,對蘇昊問道。

        蘇昊暗暗點了點頭,他心裡對於今天的事情開始有些眉目了。難怪這些地痞對他這個師爺如此不在乎,也難怪捕快們遲遲不到,看來,這件事幕後果真有黑手,而且這只黑手就在縣衙裡面。魏老虎也罷,蕭安也罷,應當都是受人指使的。

        可是,自己到底是在什麼地方,得罪了什麼樣的人呢?為什麼有人要花這樣大的氣力,來看自己的笑話?

        蘇昊想到這裡,把臉一沉,斥道:「蕭安,這就是你辦案的態度嗎?你一不問當事雙方,二不問旁觀證人,直接上來就把事件定罪為行兇,這是什麼意思,你必須給我一個解釋!」

        蕭安沒有料到蘇昊會對自己打官腔,聽蘇昊這樣一說,他才發現自己的確有些過於急躁了。自己這種明顯偏怛一方的辦案態度,如果被蘇昊捅到韓文面前去,自己的確是理虧的。他知道蘇昊是個秀才,而且頗有一些才學,自己在他面前露出破綻,可是極為不利的事情。

        「蘇師爺誤會了,小的是看到一方都受了傷,而你方無恙,所以覺得是你方的人在毆打對方。至於說行兇二字,是小的口誤,還請師爺見諒。」蕭安說道。

        蘇昊冷冷一笑,說道:「你聽說過四個人毆打十個人的事情嗎?這十個人個個拿著打架用的棍棒,我們這方四個人,只有兩根從旁邊找來的扁擔。是誰有意毆打誰,這不是一目瞭然嗎?至於說他們都躺到地下了,那只是他們挑釁不成,自取其辱而已。」

        蕭安心中暗罵魏老虎等人不頂用,嘴裡說著:「蘇師爺,這只是你一方的說辭,我們辦案要聽兩方的話,你說是不是?這樣吧,我們要先把人都帶回衙門去,分別進行訊問,以瞭解真相。蘇師爺以為如何?」

        蘇昊問道:「你的意思是說,要把我鎖到衙門去?」

        「小的不敢。」蕭安道,「剛才的鬥毆,師爺想必沒有動手,小的不敢勞煩師爺的大駕。不過,師爺的這兩位下人,我們想帶回去,還請師爺應允。」

        蘇昊正想說什麼,一旁的鄧奎哈哈大笑起來:「那小捕快,你剛才說什麼,你想把大爺我帶回哪去?」

        「帶回衙門去!」蕭安瞪眼道,他雖然看到鄧奎的體格比自己壯實得多,但想到自己帶了這麼多捕快,要制服鄧奎也不難,所以底氣還是很足的。

        鄧奎大搖其頭:「衙門我可不去。你如果想把大爺我接回你家去,讓你爹喊我一聲親祖宗,我還有點興趣。」

        「放肆!來啊……」蕭安惱羞成怒,抬起手就準備喊捕快們抓人。

        蘇昊走上前,輕輕把蕭安的手按下去,然後說道:「蕭安,你果真想帶這兩個人回衙門?」

        「那是當然。」蕭安怒道。

        蘇昊呵呵笑道:「那好吧,可別怪我沒提醒你。這二位兄弟,都是回鄉省親的邊軍,他們都是死人堆裡滾出來的。剛才魏老虎帶著10個人都被他們打倒了,你覺得你這幾個捕快夠他們拾掇嗎?」

        「你是說,他們敢拒捕?」蕭安的口氣變得有些遲疑了,顯然是被蘇昊的話給嚇住了。內地縣城裡的捕快雖然也是帶刀的,但那刀上從來都沒有見過血,哪能和這些刀口上舔血為生的邊軍相比。他在心裡暗自罵著支使自己來辦差的人:尼瑪,你怎麼不說現場有兩個大兵啊!

        蘇昊道:「我可告訴你,如果你真敢跟他們動粗,他們別說拒捕,連殺人都敢。邊軍都是有殺人執照的,你這條小命,還想不想要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6-25 08:21 PM

067 戴奇調停
                    
        正在僵持之時,巷子外又有人來了。此人身上穿著書吏的皂袍,腳上是一雙便鞋,跑得衣冠不整。他一口氣跑到蘇昊等人的面前,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用手比劃著說道:「蘇……蘇師爺,……蕭班頭,稍……稍……稍安勿躁,聽我說……」

        蘇昊定睛一看,來人原來正是自己的直系部下,工房書吏戴奇。看戴奇滿臉的汗水,蘇昊大致能夠猜出,他肯定是聽到了風聲,專門趕來救場的。不管他此舉是真心還是假意,至少能夠這樣做就非常不易了。蘇昊先前看到蕭安對自己這個師爺頗為不敬,還有些寒心的感覺,現在看到戴奇趕來幫忙,心裡又有些信心了,看來自己在縣衙也不是一個能用的人都沒有的。

        「老戴,別急,喘口氣再說。」蘇昊平靜地對戴奇說道。

        戴奇好不容易才把氣喘勻了,他對蘇昊問道:「蘇師爺,我適才在縣衙裡聽人說起,說有人欲對你不利,這是怎麼回事?你沒有受驚吧?」

        蘇昊指了指蕭安,對戴奇說道:「你看,這不是蕭班頭也來處理了嗎?有什麼情況,你先問他吧。」

        蕭安正在尷尬之中,既想把鄧奎和郝彤鎖回縣衙去好好收拾一番,又怕這兩個邊軍大爺真的暴起殺人,自己這條小命還真不夠對方塞牙縫的。見戴奇來了,他算是找著了一個台階,便低聲地把自己接到報案前來辦差的過程說了一遍,連帶著告訴戴奇說眼前這兩條壯漢是蘇昊帶來的,是邊軍士兵。

        戴奇看看威風凜凜的鄧奎和郝彤,又看看風輕云淡的蘇昊,心裡對蘇昊的崇拜之情更是如翻江倒海一般了。真是牛逼的人生不需要解釋啊,一個月前,這個年輕人還只是一個不諳世事的鄉下秀才,一轉眼,不但成了知縣的紅人,還不知從什麼地方弄來兩個邊軍給自己當上了保鏢。

        「蘇師爺,這事真如蕭班頭說的這樣嗎?」戴奇又回過頭來向蘇昊求證。

        剛才蕭安對戴奇介紹案情的時候,並沒有避諱蘇昊,所以蘇昊把蕭安的話聽了個真切。蕭安說的,都是一些大話套話,諸如目擊現場如何、猜測如何之類,沒有再敢像剛來時候那樣一口斷定蘇昊的下人行兇。聽戴奇問到自己頭上,蘇昊淡淡一笑,說道:

        「此事若是魏老虎一方不打算繼續糾纏,我也就不追究了。所謂民不舉、官不究,此事的真相如何,與蕭班頭無關。如果他們想繼續糾纏,那就讓他們去縣衙告狀就是,我和我妹妹,還有這兩位兄弟,隨時等著韓大人發的傳喚牌票。」

        「既然是這樣,蕭班頭,我看還不如先讓這些兄弟去看看跌打大夫,別落下什麼傷來。至於說下一步如何,等他們上了跌打膏藥,再做決定不遲。蘇師爺本來就是縣衙中人,蕭班頭也不用怕他跑了吧?」戴奇對蕭安說道。

        蕭安猶豫著看了看鄧奎,卻被鄧奎眼一瞪,給嚇得不敢再看了。他支吾著對戴奇說道:「蘇師爺雖是縣衙中人,可是他那兩個下人……」

        「這個,我來作保吧。」戴奇大包大攬,「如果他們跑了,我替他們頂罪就是了。」

        戴奇這話說得夠光棍了,他其實與鄧奎、郝彤根本就不認識,他賭的完全是蘇昊的人品。他相信,以蘇昊的為人,肯定不會讓自己的下人跑掉,再陷他戴奇於頂罪的境地。

        「這……」蕭安已經打消鎖拿鄧奎和郝彤的心思了,只是還有些羞刀難入鞘,不好馬上改口。

        戴奇見狀,湊上前去,小聲地對蕭安說道:「老蕭,你真的打定主意要和蘇師爺作對了嗎?蘇師爺年紀輕輕就能得到韓大人垂青,現在居然還能找到兩個邊軍給他當下人,你知道他背後有什麼靠山?咱們都是當小差役的,去攪和這種當官的之間的渾水乾什麼?」

        蕭安只是個捕快班頭,按職位算,比戴奇要小。但捕快是執法力量,相比戴奇的工房而言,實權更大,所以蕭安對戴奇並不懼怕。戴奇這樣說,是站在蕭安的立場上替他著想,這一點蕭安是明白的,他向戴奇點了點頭,說道:「戴書吏,多謝提醒,那我就先帶著魏老虎這些人去療傷了。」

        「快去快去。」戴奇說道,他又向蕭安的那些手下拱了拱手,道:「各位兄弟今天都辛苦了,改天我老戴做東,請各位兄弟喝酒。」

        「多謝戴書吏。」捕快們亂鬨哄地答應著,這也算是對其他部門領導的一種禮節了。

        蕭安又向蘇昊客氣了幾句,然後便讓手下的捕快們把魏老虎一行帶走了。鄧奎和郝彤剛才下手時還是比較注意的,魏老虎的手下基本上都沒有什麼大傷,充其量是骨頭錯位、脫臼,此外還有一些皮外傷,找個跌打大夫處置一下,不會有太大的麻煩。

        魏老虎吃了虧,知道自己的那點功夫在對手面前不堪一擊,所以也就沒敢再多說什麼,只是默默地招呼手下互相攙扶著走開了。在他心裡,對於鄧奎和郝彤充滿了怨念,但聽說對方是邊軍,他也息了報復之心,當兵的人,可不是他這樣的地痞能夠惹得起的。

        看到蕭安和魏老虎等人走遠,蘇昊對戴奇說道:「老戴,多謝你從中調停。對了,你是怎麼來了?」

        戴奇看看左右圍觀的百姓,說道:「此間不是說話之處,蘇師爺,要不我們找個地方,由我老戴擺酒給你和這位……」

        說到這,他指了指陸秀兒,蘇昊連忙介紹道:「這是舍妹,叫陸秀兒。」

        「哦,見過大小姐。」戴奇向陸秀兒拱了拱手,繼續說道:「我們找個地方,我擺酒,給你和大小姐,還有這兩位兄弟壓驚,有些事我們席上邊吃邊聊,如何?」

        蘇昊聽出戴奇話中的意思,便點了點頭,說道:「好吧,那就叨擾老戴了。」

        說罷,他又轉頭向陸秀兒說道:「秀兒,你回去給媽帶個信,報個平安,我和鄧兄弟、郝兄弟隨戴書吏去喝酒。」

        郝彤上前一步道:「蘇師爺,你們有事要談,我和老鄧就不去打擾了。」

        蘇昊也知道戴奇要和自己說的事情不宜讓鄧奎、郝彤介入,聽郝彤這樣說,便順台階而下,說道:「如此也好,那今天就先欠下二位兄弟的,改天我再專門擺酒謝二位兄弟援手之恩。」

        「這是我們兄弟該做的。」郝彤說著,拉上鄧奎,替陸秀兒把炭爐、小鍋等東西拾掇好,一起回家去了。

        蘇昊和戴奇順著小街往前走,找到一家檔次不錯的酒樓,便走了進去。戴奇對於縣城裡的酒樓都頗為熟悉,一進門就向迎上來的小二扔了一塊碎銀子,說道:「你家的天字號雅座還有沒有,給我找一間。這是縣衙的蘇師爺,你們都認識認識,以後多侍候著。」

        「哎,小的給戴書吏、蘇師爺請安。樓上天字號雅間給二位爺留著呢,二位爺請隨小的移步到樓上來。」小二乖巧地行著禮,不過,他沒有搞清楚蘇昊和戴奇的職位關係,把稱呼的順序給弄反了。

        戴奇罵道:「混賬東西,怎麼能把蘇師爺的名字擺到後面……」

        蘇昊笑道:「老戴,咱倆之間還需要這麼客氣嗎。你年長於我,私下裡我就尊稱你一聲戴兄,你呢,稱我一句蘇老弟就可以了。」

        「這如何使得……」戴奇假意地說道。

        二人隨著小二上了樓,蘇昊看到樓上果然分出了天字號、地字號、人字號的不同雅間。所謂天字號,就是靠著街道外面的小湖,風景更為優美,也較為清靜。不過,他這一家酒樓就有四五間天字號雅間,這就難免讓這個天字號有些貶值了。

        小二把二人帶進一個天字號雅間,又端來了時令水果讓他們先吃著。戴奇交代了幾句酒菜方面的安排,蘇昊聽得半通不懂,想必這也是老主顧和店家之間的一些切口,蘇昊也就懶得去關心了。反正戴奇要請客,蘇昊也可以大大方方地接受,日後再找些機會讓戴奇多掙點錢,就什麼都夠了。

        小二出去安排酒菜去了,戴奇小心地把門掩上,然後回到座位上,小聲地對蘇昊問道:「蘇師爺,今日之事,你可覺得有些蹊蹺否?」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6-25 08:22 PM

068 縣衙政治
                    
        戴奇問的,恰恰是蘇昊心中所想的。今天這一場衝突,他一開始以為是普通的地痞挑釁,但看到魏老虎來的時候,他便意識到這不是一場偶然的挑釁,而是有人在背後安排的。再到蕭安出現的時候,蘇昊更是把疑點轉移到了縣衙裡面,他敏銳地感覺到,這是縣衙裡有人在給自己找麻煩。

        聽戴奇這樣問,蘇昊便順著他的話頭說道:「沒錯,老戴,我是覺得有些蹊蹺,老戴可為我指點迷津否?」

        戴奇道:「蘇師爺,你剛才問我是怎麼來的,你聽我說來……其實,你們這邊開始衝突的時候,就有好幾停百姓到縣衙去報信了。但奇怪的是,快班的那些捕快們平日如果接到報案,都是馬不停蹄趕去處置的,這一次他們卻紛紛藉口有其他事情要辦,一直拖著不肯出門。」

        「原來如此。」蘇昊點點頭,原來街上的路人並非都是冷血之徒,還是有人及時去報警的。捕快們遲遲未到的原因,在於有人從中作祟,不讓捕快們前來處理這件事。

        戴奇道:「我一開始也沒注意,後來聽他們說起你的名字,這才知道衝突的一方是你。我跑到快班去喊他們去處置,他們告訴我說,蕭安已經帶人去現場了。我怕他們對你不利,所以緊趕慢趕地跑來了,所幸你和大小姐都無事。」

        蘇昊道:「如果不是我那兩個邊軍兄弟及時趕到,如今這會我估計已經躺到床上去了,這輩子能不能站起來都是兩說。我倒納悶了,是誰和我有這樣大的仇,非要置我於死地?」

        戴奇道:「據我所知,對方說要置師爺於死地倒不至於,更大的可能只是想敲打敲打師爺你,只不過敲打未成,雙方衝突愈演愈烈,這才走到現在這個地步。」

        蘇昊道:「這倒也是,他們最早只是刁難我妹妹,想讓我們賠五兩銀子。我憤不過,所以與他們衝突起來。我想,如果一開始那兩個光棍沒有被我們打翻在地,魏老虎是不會出面的。」

        「正是如此。」戴奇應道。

        蘇昊問道:「老戴,據你瞭解,是什麼人要敲打我呢?我到縣衙不過個把月的時間,也沒和誰爭權奪利,沒犯著誰的利益,為什麼有人要敲打我呢?」

        蘇昊知道,戴奇把他帶到酒樓來,肯定是想跟他說這些事情的,所以他也就直言不諱地發問了。戴奇如果不想說出幕後的主使,那一開始他就不會再提此事,三緘其口,蘇昊也奈何他不得。

        果然,戴奇裝模作樣地沉吟了一會,才說道:「這件事吧,蘇師爺,說起來還是我老戴對不起你。」

        「此話怎講?」蘇昊問道。

        戴奇道:「以往,我們工房是縣衙裡最沒有油水的地方,也沒人在乎我們什麼。實不相瞞,過去我們工房這些吏役從工程裡上下其手,一年到頭,也弄不到一百兩銀子,十多個人一分,就更沒多少了。這麼點銀子,其他各房的人,還有縣衙的幾位上官,都不會放在眼裡的。」

        「嗯。」蘇昊點點頭,沒有打斷戴奇的敘述。

        戴奇繼續說道:「自從你蘇師爺到工房來當師爺之後,我們工房的面貌大變。推廣韓氏灶一事,讓韓大人頗為滿意,我們工房也落了不少銀子。今天師爺你在工房給大家發錢,一人拿了7兩5錢銀子,這可是轟動了整個縣衙的大事啊。」

        蘇昊嘆道:「你們這幫人,怎麼一點事都沉不住氣呢?我們私下裡分錢的事情,哪有讓其他部門知道的道理?一下子分掉200兩銀子,這樣的事情擱在哪都得招人忌妒的。」

        戴奇道:「唉,我也知道這一點,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咱們工房這麼多衙役,誰沒有幾個親朋好友的,這些事怎麼可能捂得住?再說,以往工房衙役掙錢少,在別人眼裡都是一個笑柄。如今有了掙錢的機會,誰不想找人吹吹牛,顯擺一下?」

        蘇昊道:「這倒也是。老戴,你剛才說這事是你對不起我,又當怎講?」

        戴奇道:「師爺你初來乍到,不瞭解縣衙的規矩,這不奇怪。可是我老戴在縣衙幹了二十幾年,前前後後送走七八茬的知縣、縣丞、主簿、典史,說我不懂規矩,那就是罵我老戴是蠢人了。可是在這件事情上,我還真的犯了渾了。」

        「怎麼說?」蘇昊問道。

        戴奇道:「照理說,咱們工房如果這樣發錢,縣衙裡幾位上官都該有些分潤的。可是我光孝敬了韓知縣,另外幾位上官,我就給忽視了。本來我還想著等你回來一塊商量一下,如何孝敬孝敬他們,結果一忙活,竟把此事給忘了。」

        蘇昊有些聽明白了,他說道:「你是說……就因為這件事,縣丞他們幾個有意要敲打我?」

        「這事,還得從咱們縣衙的幾個官員說起……」戴奇索性拋去了假裝出來的謹慎,開始給蘇昊普及縣衙的政治常識了。

        明代的縣衙裡,有四位朝廷任命的官員,分別是正七品的知縣、正八品的縣丞、正九品的主簿和未入流的典史。這幾名官員之中,當然是知縣官職最大、權力最大。但由於大家都是由朝廷任命的,所以縣丞、主簿、典史這些人,對知縣並不十分懼怕,相反,往往還有些與知縣分庭抗禮的意思。

        作為上級機關的府衙、布政使司、巡撫察院等,對於縣衙裡幾名官員的政治衝突往往是採取明貶暗褒的態度。表面上,他們會要求縣衙官員精誠團結,齊心協力,但私下裡,他們卻會鼓勵縣丞等人監督知縣的言行,侵消知縣的權力。因為這樣一來,知縣就無法挾地方的勢力對抗上級,有利於上級對地方上的管理。

        豐城縣衙的知縣是韓文,另外三名官員清一色地都姓王,縣丞叫王奇,主簿叫王鳳韶,典史叫王一學。這三個人雖然都姓王,但卻沒有一點本家情分,相互之間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齟齬。縣衙裡的吏役們都知道,縣衙這幾名上官表面上一團和氣,私下裡都互相防備著一手。吏役們在他們手下當差,也就難免要選邊站隊,很是麻煩。

        在過去,由於工房做的都是一些工程項目,雖然涉及到的錢糧不少,但因為工程都是有預算的,真正能夠從中上下其手的空間並不大,因此縣衙裡的官員對於工房並不感興趣。從職能劃分來說,工房是歸典史王一學管理的,但王一學平時也很少插手工房的事情,反倒是韓文自己對工房關心得更多一些。

        先前韓文任命蘇昊當工房師爺時,方孟縉曾對他說工房是有油水的地方,其實這不過是說說而已。其他的部門,諸如戶房、刑房、快班等,由於涉及到的是稅收、刑名之類的事情,收取當事人賄賂的機會很多,反而是油水更足的。

        工房處於這樣一種爹不親、娘不愛的狀態,倒是挺清靜。戴奇作為工房書吏,在縣衙裡落了個老好人的形象,和哪個官員也沒太緊密的關係,相當於是見誰都點頭哈腰,然後誰也對他沒什麼想法。

        但蘇昊來到工房之後,情形就不同了。打井一事,讓工房的工作得到了南昌知府范淶的表揚。韓氏灶的推廣,可謂名利雙收,銀子掙得不少,還能得一個親民務實的美名。這樣一來,眾人就開始關注到工房的存在了。

        今天上午,蘇昊在工房宣佈了未來的十項重點工作,有心人只要粗略計算一下,就知道這十項工作的收益頗豐,恐怕年入萬兩白銀都有可能。如此大的一個蛋糕,蘇昊除了向韓文匯報之外,居然沒有向其他幾名官員打招呼,這如何不讓別人心中暗惱,於是,就有人策劃著要敲打敲打蘇昊了。

        蘇昊的妹妹陸秀兒在縣城裡賣茶葉蛋的事情,頗有一些衙役知道,於是,有心人便決定從此入手。因為直接讓人去警告蘇昊,未免太露行跡,誰知道這個不諳世事的小師爺會如何應對呢?萬一他鬧起來,畢竟不好收拾。而刁難陸秀兒,就顯得比較正常了,韓文要追究下來,也不過就是普通的地痞滋事,沒什麼可說的。

        欺負完了陸秀兒,自然就會有人去提醒蘇昊,讓他知道這件事與他自己的張揚有關。蘇昊如果聰明,就會明白下一步應當做什麼。如果他不夠聰明的話……那再想辦法讓他變得聰明一些吧。

        原定的計劃,估計就是讓那兩個地痞去刁難陸秀兒,引起糾紛,最好能夠吸引到蘇昊出場。魏老虎帶著的人是作為預備隊的,防備會有不識相的路人出面幫忙。縣衙那邊,早有人向快班打好了招呼,讓他們拖延出門,等到陸秀兒或者蘇昊被打了,再去收拾殘局。

        整個計劃是非常完美的,唯一沒有算計到的,就是蘇昊居然會一點功夫,陸秀兒又是一個鄉下悍妞,居然把兩個地痞給拾掇了。等到魏老虎帶人出來救場時,鄧奎、郝彤這兩個外掛又出現了。

        於是,局面就變得頗有喜劇色彩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6-25 08:23 PM

069 體制問題
                    
        「這麼說來,應當是有一名縣衙的上官在背後策劃此事了?老戴,據你的判斷,應當是誰呢?」蘇昊問道。

        戴奇的臉色變得尷尬起來,支吾著不知該如何說才好。他約蘇昊談話,目的在於提醒他注意縣衙裡的政治鬥爭,但如果說要具體指向某個官員,他還沒這個膽量。再說,以他的位置,也的確不知道這件事的幕後黑後是誰,讓他說也說不出來。

        蘇昊其實也只是想試探一下,看到戴奇為難的樣子,他呵呵一笑,道:「老戴,我只是開個玩笑罷了,這樣機密的事情,你怎麼可能知道呢。」

        「是的,是的,這種事情,人家怎麼可能讓我知道呢。」戴奇連忙順台階下了。

        蘇昊驀然又想起一事,便問道:「對了,老戴,王鳳韶這個人,你平時交往多嗎?」

        戴奇一愣,點點頭道:「王主簿分管錢糧,與工房頗有一些淵源,所以我們交往不少。」

        「私交呢?」

        「私交……也有一點,王主簿喜歡喝酒,在下對這杯中之物也有一些嗜好,所以倒也有過幾次在一起共飲的機會。」

        蘇昊道:「既是如此,你可曾聽他說起過對我不滿的話?」

        戴奇不明白蘇昊為什麼會單獨把王鳳韶這個主簿挑出來詢問,他認真地想了想,說道:「我不曾聽他說過,倒是有一回飲酒時,大家提到打井一事,王主簿對你還頗有幾分讚賞之意。」

        「嗯,這樣就好。」蘇昊道。

        戴奇問道:「蘇師爺,你怎麼突然想起問到他了呢?莫非師爺聽到過什麼風聲?」

        蘇昊也不想瞞戴奇,便把在蔡家村的事情向戴奇說了一遍。當時城裡開醬坊的李員外看中了程儀,托王鳳韶去向蔡家村的里長蔡有壽打招呼,結果被程儀給拒絕了。在此之後,發生了打井佔田的事情,蘇昊讓韓倩幫忙,把程儀介紹到了縣衙來當廚娘。蘇昊當初這樣做的事情,並沒有特別去考慮到王鳳韶會不會有什麼想法,事後才想起來,這似乎有點不給王鳳韶面子的意思。

        戴奇聽蘇昊說完,想了想,道:「王主簿與那李員外,也就是喝酒時候結下的交情,私下裡或許收過李員外一些孝敬,但這也是一般的禮尚往來,據我所知,二人沒有什麼太深的交往。王主簿替李員外去說和程家娘子之事,恐怕只是順手幫忙,事情過去也就過去了,不會放在心上,更不至於因此而怨恨於你吧。」

        「哦,看來是我過慮了。」蘇昊道。

        戴奇話鋒一轉,又說道:「不過,既然有這樣的事情,萬一有些有心人從中挑撥,也難免王主簿對你會有一些誤會。畢竟,你和他之間,什麼交道都沒有打過,或許他還覺得你有些清高孤傲呢。」

        「我清高孤傲?」蘇昊指著自己的鼻子,呵呵笑道,「此話怎講?」

        戴奇道:「蘇師爺,恕我直言,你到縣衙當差已經一個多月了,卻從未去拜見過縣丞、主簿和典史這三位官員,這怎麼能不讓人覺得你清高呢?」

        蘇昊哭笑不得:「老戴,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我雖說到縣衙當差已經一個多月,但我大多數的時間都是在鄉下,在縣衙裡總共呆了沒有三天,哪有時間去拜見他們這些不相干之人?」

        戴奇微微一笑:「有沒有時間,取決於師爺如何想了。比如今天下午時分,你有時間去書院與那些夫子閒聊,難道不能呆在縣衙去拜拜上官嗎?」

        「這……」蘇昊語塞了,轉而恍然大悟,自己的確是太不注意這為官之道了。

        前世的蘇昊是吃技術飯的,由於才華出眾,得到大領導的賞識,所以下面的小領導沒人敢對他指手畫腳,這也養成了他不太注重與領導溝通的習慣。以他的智商,對於官場裡的這些貓膩,並非看不明白,有時候單位裡新分配來的年輕人做事不夠圓滑,他還會去點撥一二,但回到他自己頭上,他還真有點戴奇所說的清高孤傲的性格。

        來到明朝之後,他憑著打井的技能得到了韓文的青睞,被任命為工房師爺,直接聽命於韓文,所以他也忽略了與其他官員的溝通。再加上打井的事情十分繁忙,他腦子裡也就放不進這些辦公室政治的念頭了。

        正如戴奇提醒的那樣,打井的時候,蘇昊可以找藉口不去拜見上官,但打井回來,他無論如何也應當在第一時間去向縣丞等人報個道、問個安,當然,如果能夠帶上幾兩孝敬銀子,那就更是皆大歡喜了。

        可蘇昊卻偏偏忘記了這一項,上午在工房開會,大張旗鼓地分錢,下午就去書院招聘生員來給自己當幫手。他本是無心之舉,但在那幾位朝廷命官看來,就是囂張拔扈,不把官員當幹部了。

        「那麼,老戴,你覺得我應當怎麼做呢?」蘇昊從善如流,謙虛地向戴奇請教道。

        戴奇道:「亡羊補牢,未為晚矣。不如我們一會就一塊到縣丞等人的家中去拜訪拜訪,你就說白天在縣衙裡有些話不好說,所以選擇在晚上到府上來拜見。咱們推廣韓氏灶收來的銀子不是還有一些節餘嗎?正好拿一些出來,分別給各位上官送去。」

        「好吧……」蘇昊無奈地答應了,這也算是入鄉隨俗吧。

        小二把酒菜送上來了,因為決定了一會要去幾位官員家裡拜見,所以蘇昊和戴奇不敢喝得太多,以免一會滿口酒氣,引起官員們的不悅。兩個人吃了幾口菜,蘇昊問道:

        「老戴,這縣衙裡的規矩,是不是各房掙的錢都要和所有的官員分潤,否則就會引起是非?」

        戴奇道:「按一般的規矩來說,各房都有分管的官員,房裡掙的錢,主要是孝敬知縣和自己本房的上官,其他的官員只要意思一下即可。不過,這也要看掙的錢有多少,如果錢掙得多了,恐怕大家都會眼紅的。」

        「這麼說,咱們工房如果一年掙到1萬兩銀子,怎麼也得拿出幾千兩去孝敬各位官員了?」蘇昊問道。想到這麼多的錢都要拿去當孝敬,蘇昊就覺得心裡冤得慌。但這一次的教訓在這擺著,如果不肯與其他官員分錢,那麼各種明槍暗箭,也的確是自己無力應付的。

        戴奇道:「蘇師爺,這也是我想跟你商量的事情。今天上午你在工房說要做的那些事情,乍聽起來的確讓人心動不已,但到下午的時候,我坐下來細想了一下,覺得其中大有不妥啊。」

        「如何不妥?」蘇昊問道,其實他這會也已經認識到自己的計劃存在著巨大漏洞了。這個漏洞,說到底還是因為他對這個時代不適應,如果沒有今天地痞滋事,恐怕他還想不到這麼多,到時候不但事情辦不好,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搞不明白了。

        戴奇道:「照師爺的籌劃,我們工房要出面採煤、燒石灰、冶鐵,所有這些事情哪怕辦成一半,一年下來,都是幾千兩銀子的收益。這銀子一多,是非就多起來了。」

        「你說說看。」蘇昊道。

        戴奇道:「這些銀子,既然是打著工房的旗號掙的,它就屬於公款,不但我們無權私分,恐怕連韓知縣都不能決定它的用場。」

        「不會吧?」蘇昊道,「咱們前期推廣韓氏灶掙的銀子,韓知縣不是讓咱們自主分配了嗎?」

        「這是因為這筆銀子少啊。」戴奇道,「咱們工房一直都沒什麼進項,偶爾來這麼一筆錢,大家也不放在心上,所以韓知縣大筆一揮,就劃給咱們了。但如果下一步我們還能繼續掙錢,而且一掙就是幾千兩,想來分這筆錢的人就多了。

        到時候,別說沒分到錢的人不高興,就算是分到了錢的,還會覺得自己分的不夠多。萬一有誰到南昌府衙去告上一狀,恐怕你我都要落一個貪墨公款的罪名啊。」

        「靠!」蘇昊忍不住就想罵人了,老子辛辛苦苦替縣衙掙錢,臨了還要落一個罪名,這TMD不是活脫脫的體制問題嗎!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6-25 08:23 PM

070 交保護費
                    
        蘇昊前世是國有單位裡的人,做事、掙錢,都是站在單位立場上的,這就導致了他來到明朝後,還習慣於用這樣的思維方式去做事。

        後世的國有單位裡都有「創收」這樣的說法,所謂創收,就是以單位的名義去從事一些社會服務,掙來的錢歸單位所有,即可以用於給職工發放酬金,也可以用於蓋宿舍樓、公款旅遊等與職工福利相關的支出。

        後世單位上的這種創收,是受到財政政策保護的,只要交夠了給上級單位的管理費,那麼單位上如何分配,完全可以由單位領導說了算。

        到了明朝,就是另一碼事了。從潛規則上說,縣衙也罷,各房也罷,自己都能夠做點事情來創收,上級單位基本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潛規則畢竟只是潛規則,它在法律上是不受保護的。

        在各部門掙的錢不多的情況下,誰也不會去追究這種行為,甚至於大明中樞也都知道下面省府州縣有自己的小金庫,明白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但這只是針對小錢而言的,如果一個縣衙裡的工房一年能夠掙到上萬兩的銀子,那麼縣衙、府衙、布政司等等各級領導部門,恐怕都無法保持淡定了。

        在這件事情上,蘇昊是因為初來乍到,不懂規矩,而戴奇則是因為從來沒有掙過大錢,根本就沒有這種意識。如今,兩個人都悟出了其中的道理,工房的事情,就不能再像蘇昊最初設想的那樣去做了。

        「老戴,依你之見,咱們的事情,該如何做呢?」蘇昊問道。

        戴奇道:「蘇師爺,我覺得,你既有如此絕技,為何不自己開個商號做買賣掙錢呢?像那開醬坊的李員外,不過就是祖傳的一點做醬菜的絕技,他的醬菜比別家更好吃,結果就傢俬萬貫了。蘇師爺你的才幹與李員外相比,高出豈止十倍,如果你自己開個商號,那麼當個富家翁不是易如反掌?屆時,無論是知縣,還是縣丞,都是你家的座上賓,誰不尊稱你一聲蘇翁?」

        「蘇翁……」蘇昊只覺得渾身起雞皮疙瘩了,我才17歲好不好,怎麼就能被稱為翁了?他也知道,在明朝後期,市井裡的稱謂是十分混亂的,有錢人哪怕年齡再小,也會被稱為「某老」或者「某翁」,就像後世裡說的「某總」或者「某董」一樣。

        不過,戴奇所說的方案,卻給了蘇昊一個啟發。以工房的名義去做事情,掙來的錢是屬於縣衙的,誰都可以伸手索取,搶不到手的,則有可能乾脆拆台,讓誰都無法掙。既然有這樣大的麻煩,何不索性自己來運作,反正這個時代經商也是非常普遍的事情了。

        在中國的傳統中,各個職業的地位是按「士農工商」這樣的順序排列的,商人處於非常非常受歧視的位置。在明朝開國之初,明太祖朱元璋甚至規定農民可以穿絲綢衣服,而商人則不許,對商人的輕賤可見一斑。

        但隨著經濟的發展,到了明朝中後期,商人的地位已經得到了極大的提高,從前那些對商人的抑制政策早已名存實亡。商人們住豪宅、穿綾羅、吃山珍、寵名妓,揮金如土。這種奢侈的生活方式不但吸引著大量的農民棄農從商,甚至於一向自詡清高的讀書人也興起了棄儒就賈之風。

        如果往前推100年,戴奇勸蘇昊這樣有秀才功名的人去經商掙錢,恐怕會遭來一番痛斥,認為這是對一名讀書人的侮辱。但到了萬曆年間,說這種話就非常正常了,這時候的讀書人即便嘴上不說,心裡對於商人的風光也是豔羨不已的。

        戴奇會向蘇昊提出這樣一個建議,還有一點原因,就是他發現蘇昊遠比其他的讀書人更為現實,至少在推廣韓氏灶這件事情上,就可以看出蘇昊是絲毫不掩飾自己對於金錢的追求的。

        「老戴,我如果自己開個商號,縣衙這邊能許可嗎?」蘇昊向戴奇請教道。

        戴奇道:「蘇師爺,你是韓知縣聘的師爺,如果自己開商號當掌櫃,當然不太合適,傳出去韓知縣臉上也無光。但如果是別人當掌櫃,你只是在其中入股,那就無所謂了。縣衙上下如此多的官吏,誰沒有在外面的商號裡有幾成股份的?」

        「受教了。」蘇昊向戴奇欠了欠身子,表示感謝。他本來也是一個智商極高的人,戴奇說到這個程度,他如果再不明白該如何做,那就太說不過去了。

        「師爺要做的事情,可以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需要以縣衙的名義來做的,像現在推廣韓氏灶一事,還有師爺說的改造冷水田的事情,以商號來做,恐難有所作為,這樣的事情,還是繼續留在工房。但另外一部分,就可以放到商號裡去做。這些事,如果要用到工房裡的人,只要給他們一份紅利即可,大家都會念你蘇師爺的好的。」戴奇繼續說道。

        「哈哈,工房裡其他人如何,可以以後再說。只要我把這個商號開起來,肯定要給你老戴留一成股份的,到時候你可千萬不能推辭哦。」

        蘇昊哈哈笑著,先把戴奇名下的利益給敲定了。戴奇這個人在縣衙裡幹了二十多年,上下的關係都非常熟悉,這樣一個人,對於蘇昊來說是非常有用的,所以他並不吝惜分給戴奇一成乾股。現在蘇昊手裡能用的人非常缺少,他必須用這種方法把儘可能多的人綁在自己的戰車上。

        「這如何能行,我戴某何德何能,豈敢拿師爺的股份。」戴奇假意地推辭道。

        蘇昊笑著擺擺手道:「這件事就這麼定了,未來這個商號要辦起來,還少不了戴書吏你指點呢。」

        「戴某敢不從命?」戴奇應道,這就算是半推半就地把蘇昊給的股份接收下來了。

        商定好了下一步的做法,二人再沒什麼可商量的了,他們草草地吃過了飯,便離開酒樓,前去拜訪縣衙裡除韓文之外的另外三位官員。這三位官員都沒有住在縣衙裡,而是在縣城裡另租了大宅子住著。他們這些官員都是隔幾年就要提拔或者調動的,所以也沒必要在當地買房。

        縣丞王奇、主薄王鳳韶、典史王一學分別在自己的豪宅裡接見了蘇昊和戴奇二人,接見的過程極其相似:

        在分賓主落座之後,領導先是高度評價了蘇昊下鄉打井時取得的成績,同時要求蘇昊要戒驕戒躁、再接再厲,勇立新功。接著,領導會對工房下一步的工作做出重要指示,再對蘇昊個人的工作和生活表示親切的關懷。

        隨後,自然就是蘇昊向領導們檢討自己一直未能登門請示工作的重大錯誤,表示了以後將在各位領導的指導下茁壯成長。

        會談的氣氛是非常友好、和諧的,當然,賓主雙方各自心懷鬼胎,互相試探對方的用意,那是不可避免的。在會談結束之後,戴奇往往會比蘇昊晚一步離開,至於他與領導私下裡說了什麼,又互相交換了什麼,就不足為外人道了。蘇昊只知道領導與戴奇肩並肩從客廳走出來的時候,臉上的笑容明顯燦爛了許多。

        這就是交保護費啊,其實官員和地痞並沒有什麼區別,只不過前者在收保護費的時候,顯得更冠冕堂皇一些罷了,蘇昊在心裡暗自想著。

        等到從最後一位官員的家裡出來的時候,已經快到亥時了,也就相當於後世的晚上9點左右。站在大街上,蘇昊向戴奇問道:「老戴,你覺得我今天晚上的表現如何?」

        戴奇哭笑不得,卻又不得不回答道:「師爺果然有才子風度,談笑自如,風流倜儻……呃,忍辱負重。」

        「忍辱負重……這也太誇張了吧?」蘇昊道。

        「是小的失言了。」戴奇道,「不過,師爺,咱們今天晚上去拜見了這幾位上官,多的我不敢說,起碼一個月之內,縣衙裡應當沒人再會挑我們的毛病了。師爺如果想開商號,還是要抓緊為好。」

        「我明白,多謝老戴。你早點回去歇息吧。」蘇昊向戴奇拱拱手,晃晃蕩蕩地回家去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6-25 08:24 PM

071 掌櫃的
                    
        蘇昊回到家,只見母親楊根娣和妹妹陸秀兒都在堂屋裡坐著,見到他進門,兩個人都有些釋然的樣子。蘇昊一打聽,才知道母親和妹妹見他深夜未歸,正在替他擔心,先前郝彤也來問過,說想出去找找他,但又苦於不知道他去了何處。

        「我是與工房的戴書吏在一起,到縣丞、主簿和典史他們家裡去走了走,你們不用擔心的。」蘇昊說道。

        楊根娣到縣城生活已經快一個月時間了,平時與左鄰右舍聊天,也瞭解了一些縣衙裡的官吏結構,聽蘇昊說去的都是縣衙的大官家裡,她雖不明白兒子是去幹什麼,但心裡還是有幾分歡喜。畢竟能夠到大官家裡去走動,也是一種資格的象徵了。

        「昊兒啊,要去拜見這些老爺,白天去也可以啊,這晚上多不太平?今天下午你和秀兒碰上的事情,可把媽給嚇壞了。」楊根娣說道。

        蘇昊道:「這件事應該差不多了結了,我雖不知道是誰在背後主使那伙光棍,但我今天與戴書吏拜訪了縣丞這些人,未來應當不會再有人和我們過不去了。」

        「這麼說,我還可以去賣茶葉蛋了?」陸秀兒還在惦記著她的掙錢大業。

        蘇昊吸了吸鼻子,笑道:「我進門就聞到你煮蛋的香味了,如果我說這件事還沒有解決,那你煮的這些蛋,還要不要拿去賣呢?」

        陸秀兒道:「當然要去賣,鄧哥和郝哥說了,以後他們輪流跟我去,誰敢搗亂,他們就揍誰。」

        蘇昊用手拍著前額:「秀兒,你有沒有搞錯?就為了賣幾個茶葉蛋,你讓鄧總兵的親兵給你當保鏢?你算算你掙的那點錢夠不夠給他們倆發餉的。」

        「反正他們也是閒著嘛。」陸秀兒嘻嘻笑著說道。今天鄧奎和郝彤去救場,讓陸秀兒對他倆的印象大好,頗有些把他們當成了親哥的感覺,說話也隨便多了。

        蘇昊道:「說到這事,我還正好有話要跟你說呢。秀兒,以後你別去賣茶葉蛋了。」

        「為什麼?」陸秀兒不滿地問道。一天七八十文錢的收入,在小姑娘眼裡可是了不起的一筆錢,她哪捨得隨便放棄。

        蘇昊道:「今天我和戴書吏商量了一下,打算開個商號,做點買賣。我是縣衙的人,直接出面當掌櫃不太合適。但如果讓別人來當掌櫃,我又不放心。想來想去,也只有讓你當掌櫃是最合適的。」

        「哪有女人當掌櫃的?」楊根娣在一旁插話了,「這當掌櫃是要跟客人打交道的,讓秀兒去拋頭露面,可不合適。」

        蘇昊道:「這無妨吧?秀兒現在賣茶葉蛋,不也是拋頭露面?當掌櫃總比賣茶葉蛋要光彩得多吧?」

        「我可不會當掌櫃。」陸秀兒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兩隻手背在身後,像是怕蘇昊硬要把掌櫃的權柄塞到她手裡去,「我又不會算賬,也不會做買賣。」

        蘇昊道:「我想過了,你只是當掌櫃,賬房先生讓陳觀魚來當,那個老道會算賬,也會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你只要管著他就行了,不用做具體的事情。」

        楊根娣在這方面有些見識,她皺著眉頭道:「昊兒,你打算做的是什麼買賣,你一個讀書人,哪會做買賣呢,別回頭把本錢都賠掉了。」

        蘇昊笑著從身上掏出十幾錠銀子,擱在桌上,對母親說道:「媽,你看,這是我做的第一筆買賣掙的銀子。我做的買賣很簡單,就是讓工房的人照著我在家裡壘的那口灶的樣子,給全縣百姓每家壘一口。一口灶裡面我提一分銀子,最終也有幾百兩的收入了。這些就是我拿的第一筆分潤。」

        「就這一口灶,竟然能夠掙這麼多錢?」楊根娣拿起銀子,在手上掂了掂,知道有七八十兩之多,心裡抨抨真跳,既有高興,又有些不安。縣衙推廣韓氏灶,也推到龍口村去了,所以她是知道此事的,只是沒想到此事與兒子有關,而且兒子還能從中掙到這麼多的錢。

        其中蘇昊拿給楊根娣看的這些銀子,並不全是在韓氏灶上的提成,其中還包括了他自己早上帶到縣衙去準備交給韓文的那些鄉下來的賄賂,以及南昌知府范淶給他的賞銀。蘇昊懶得去解釋這麼多,他只需要用這個來向母親證明自己有經商的能力就足夠了。

        「哥,咱們要開的商號,也是幫人家壘灶嗎?」陸秀兒問道,她雖然口頭拒絕了當商號的掌櫃,但心裡卻不自覺地開始進入角色了。

        蘇昊搖頭道:「壘灶的這件事,還是讓縣衙的人去做,我只要拿我的分潤就可以了。我想開的商號,能做的事情非常多,我準備採煤、燒石灰、冶鐵,還有造玻璃、造水泥啥的,總之,什麼掙錢就做什麼。」

        「採煤、燒石灰、冶鐵……你什麼時候懂這些了?」楊根娣很是驚訝。

        蘇昊道:「這些事情,有些是我從書上讀到的,有些則是打算請工房的衙役來幫忙做。只要買賣做起來,不會的事情請別人來做就是了。」

        「那……咱們做這些買賣能掙多少錢啊?」陸秀兒問道,看來蘇昊想讓她當掌櫃還真沒選錯人,這丫頭絕對是個財迷。

        蘇昊笑道:「看做得怎麼樣了,據我估計,頭一年需要有些投入,可能掙不了太多錢,也就是三五千兩吧,等到……」

        「三五千兩!」陸秀兒失聲道。楊根娣眼明手快地摀住了她的嘴,不讓她喊出聲來,否則,光這一嗓子,半個縣城的人都知道蘇昊要發財了。

        「光是說採煤吧。現在100斤煤的價錢是2錢,如果一年采1000萬斤,就是1萬兩銀子。礦稅大概要交掉1000兩,雇工人要2000兩,各種材料的消耗,算2000兩,餘下來的……」蘇昊給陸秀兒算著賬。

        「餘下的是5000兩。」陸秀兒搶著說道。

        「你不是不會算數的嗎?」蘇昊鬱悶道,陸秀兒可沒接受過義務教育,怎麼四位數的減法還能算得這麼快?

        陸秀兒道:「我當然不會算數,可是我會算錢啊。」

        「呃……好吧。」蘇昊被陸秀兒擊敗了,他說道:「你算得很對。你們看,光是採煤一項,一年起碼就是5000兩的進項,這樣的買賣,可能做否?」

        楊根娣道:「昊兒啊,這採煤的事情,我也聽說過。咱們折桂鄉南邊的山裡,就有人開洞採煤的,咱們家過去也去買過他們的煤,可是我從來沒聽說他們能掙這麼多錢啊。我去買煤的時候,曾經問過他們,他們說一個煤井一年也就是產幾萬斤煤。你說要采1000萬斤,如何能做到呢?」

        蘇昊道:「媽,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兒子既然敢這樣說,自然就有把握能做到。你想,我會勘井,地下什麼地方有水,什麼地方沒水,我都能看出來。煤也是一樣的,別人找不到煤,我能找得到,1000萬斤算得了什麼?」

        1000萬斤,也就相當於5000噸而已,後世的煤礦,哪個不是幾十萬、幾百萬噸的儲量?如果擱到山西、內蒙一帶去,少於一兩億噸的儲量,你都不好意思說是煤礦了。

        豐城是江南重要的產煤縣,在後世的煤炭探明地質儲量達到了6億噸之多。此時受勘探手段的限制,人們很難找到大煤礦,只是憑著經驗挖煤,產量自然會受到限制。蘇昊雖然手頭沒有後世的那些勘測設備,但憑著豐富的地質經驗,要找到幾處大的煤礦應當是沒問題的。

        聽說光是採煤一項就起碼有5000兩銀子的收入,陸秀兒動心了。她早出晚歸賣茶葉蛋,一天不過掙個百十文錢,還合不到1錢銀子。如果一年真的能夠掙到5000兩,不,哪怕只是500兩、50兩,也值得她付出努力去做了。

        「可是,哥,我如果去當掌櫃,別人會不會笑話我啊?」陸秀兒開始評估自己當掌櫃的可行性了。

        楊根娣躊躇道:「昊兒,如果你說的買賣真的有這麼大,倒是不能交給外人去管,必須是咱們自己家裡的人來管著。只是,秀兒去當掌櫃,一個女孩子家,人家會不會欺負她呀?」

        蘇昊道:「這個問題我也想到了,可是,除了她,還有誰能夠當這個掌櫃的?咱們家的親戚也不多,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人可以找來幫忙的。」

        「我有一個好辦法了!」陸秀兒突然跳起來,拍著手對楊根娣和蘇昊說道。

        「什麼辦法?」蘇昊問道。

        陸秀兒道:「哥,我們把小虎喊到城裡來幫忙好不好?我當大掌櫃,他當二掌櫃,讓那個陳老道當賬房先生。如果有什麼外面的事情,就讓小虎去辦,我在背後管著銀錢就好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6-25 08:24 PM

072 蘇氏科貿商行
                    
        蘇小虎怎麼也不會想到,蘇昊派人送了10兩銀子到鄉下來,說要雇他去縣城做半年的短工,而這個短工的名目居然叫作「二掌櫃的」。

        蘇小虎家裡土地少,勞動力多,所以他平日裡也經常出去替人做短工。他做短工的身價大概是一天50文錢,一個月如果中間不休息,也就是掙到1500文,按時下的市價,也就是合一兩多銀子。蘇昊給了他10兩銀子,買他半年的勞動,而且還承諾包吃包住,這實在是非常不錯的一樁活了。

        蘇小虎是個老實惇厚的小夥子,與蘇昊沾著點遠親,算是蘇昊出了五服的堂弟。以往,蘇昊一家勞動力不足,農忙時候總是忙不過來,蘇小虎經常會主動上門來幫忙,所得也就是在蘇昊家吃頓飯而已。由於兩家經常來往,所以蘇昊一家人對蘇小虎都非常熟悉,關係也非常密切。

        在蘇昊絞盡腦汁想不出誰可以成為自己的助力時,陸秀兒首先想到的,就是蘇小虎。此言一出,立即得到了楊根娣和蘇昊的贊同,於是第二天,蘇昊就託了一個下鄉去的衙役,把蘇小虎從鄉下叫到縣城來了。

        「什麼,讓我當掌櫃的?」蘇小虎坐在蘇昊家的堂屋裡,一邊大口地往嘴裡撥著豬肝炒米粉,一邊拚命地搖著頭道:「不行不行,我哪會當掌櫃的,我連字都不識。」

        「是讓你當二掌櫃的,我才是大掌櫃的。」陸秀兒坐在一旁嘻嘻笑著糾正道,她比蘇小虎小不到一歲,小時候也曾在一起玩耍,算是非常不錯的夥伴了。到城裡一個多月,好不容易見著一個村裡來的朋友,陸秀兒很是高興。

        蘇小虎道:「秀兒,你當大掌櫃,我給你當跟班就好了。跑個腿、搬個東西什麼的,我有的是力氣。當二掌櫃的……這是干啥的?」

        蘇昊道:「咱們要開商號,肯定要和各色各樣的人打交道。有些場面上的人來了,比如說別的商號的掌櫃,或者官差之類的,咱們不能派個賬房去和人家打交道吧?這個時候就需要有掌櫃的出來搭話,有些事要由掌櫃的做主。

        我現在在縣衙當差,很多事不便直接出面,所以讓秀兒代我當掌櫃的。但秀兒畢竟是個女孩子家,在大場面裡拋頭露面也不合適,所以呢,就請你來當這個二掌櫃的。你要做的,就是照著秀兒交代的話去說、去做,就可以了。」

        「我是按我哥交代的話去說、去做。」陸秀兒笑著補充道。

        蘇小虎想了想,算是把這中間的關係給搞明白了,他點點頭道:「好,既然是昊哥讓我做,我就做。秀兒,你就躲到我背後,我如果說錯了什麼,你就咳嗽一聲,我就知道了,行不?」

        「給你的薪水是每個月2兩銀子,吃住都由商號包。」蘇昊開始向蘇小虎介紹待遇。

        「吃住就在我們家裡好了。」楊根娣在一旁插話道,「只要你不嫌你嬸做的飯難吃。」

        「我最喜歡吃嬸做的飯了。」蘇小虎連忙說道。

        楊根娣聞聽此言滿心歡喜:「你這碗粉吃完了吧,我再去給你添一碗去。」

        楊根娣拿著蘇小虎的碗給他盛粉去了,蘇小虎喝著水,聽蘇昊接著跟他說:「除了薪水之外,每到半年和年底的時候,我們會分一次紅。所有掙來的錢,扣掉留作商號發展的部分之外,你可以拿半成。」

        「分成就不用了吧,你給的薪水夠高了。」蘇小虎下意識地推辭道,他還是把自己定位於一個短工,而不是一個高管的位置,所以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分享紅利。

        在他心裡想來,蘇昊的商號一年沒準能掙到1000兩銀子,半成就是50兩了,自己怎麼能夠拿這麼多錢呢?如果他知道蘇昊的目標是一年掙1萬兩,給他的分紅可以高達500兩,恐怕這個青年農民當時就要驚得從凳子上掉下去了。

        蘇昊道:「你既然是掌櫃,就該拿分紅,這是慣例。不過,我可得說好了,城裡能幹的人多得很,我專門從鄉下把你叫到城市裡,請你當二掌櫃,這不是沒有道理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蘇小虎只是憨厚,腦子還是很夠用的,情商也足夠高,他馬上回答道:「昊哥,我知道,你是信得過我。你放心,我肯定會全心全意管好商號,不會讓你吃一點虧的。商號裡如果有誰敢吃裡扒外,就算我答應,我的拳頭也不答應。」

        「這樣我就放心了。」蘇昊道,「至於說商號的日常管理,回頭我會把陳老道和戴書吏都找來,我們一齊商議一下,有不懂的東西,你們兩個平日裡多向他們請教。這個商號,總得掌握在咱們自己人手裡,心裡才踏實。」

        「昊哥你放心吧!」蘇小虎響亮地回答道,陸秀兒也在一旁拚命地點頭附和著。

        和蘇小虎對好了口徑之後,蘇昊找了個時間,把陳觀魚、戴奇都叫到了自己家裡,加上蘇小虎、陸秀兒在內,五個人在蘇昊的書房裡召開了「蘇氏科貿商行」的第一次高管會議。

        商行以東家的姓氏命名,在當年也是比較常見的做法,這一點大家都沒有什麼疑義。但「科貿」二字,就純粹是蘇昊的惡趣味了,在當年並沒有這樣的說法。蘇昊想突出自己的商行與其他商行的不同之處,那麼以科技為基礎的貿易,就是最大的賣點。他相信,這個詞現在會讓一些人覺得不適應,未來肯定會成為一個流行詞的,他並不拒絕成為引領時尚的第一人。

        在蘇昊定下的五名高管之中,最激動的莫過於陳觀魚,他哪裡能夠想到自己會被蘇昊指定為商行的賬房先生,經手所有的銀錢交易。蘇昊最早向他說及此事時,他先是死活不相信,拚命地在心裡猜測蘇昊的用意。待到確信蘇昊是真心實意聘他時,他立馬跪倒在地,指著自己的十八輩祖宗以及什麼張天師、李道長之類的神靈向蘇昊賭咒發誓,說自己絕不會辜負蘇昊的信任,如果有半點貪贓瀆職之舉,必將遭受最惡毒的下場。

        蘇昊微笑著接受了陳觀魚的誓言,同時告訴他,只要好好幹,年底的分紅是少不了他的。幹上幾年,弄個一兩千兩銀子不在話下,屆時他也可以衣錦還鄉,好好去得瑟一下了。

        第一次高管會議開得非常和諧,蘇昊在會上給眾人進行了分工:

        陸秀兒是大掌櫃,負責管理商行的日常內部事務,一定額度以上的花費必須由陸秀兒畫押才能支出。

        蘇小虎是二掌櫃,負責一些必要的接來送往,以及需要下鄉、出差之類的事務。

        陳觀魚當賬房先生,相當於總會計師,負責記賬、出納,此外,他還要用他豐富的江湖知識,對商行的各項經營活動出謀劃策,應對諸如流氓滋事、消費者投訴之類的瑣事。

        戴奇是商行的隱蔽股東,參與日常的各項決策,主要負責協商與官方的關係。

        蘇昊是商行的大股東,擁有最終決策權,可以監督所有人的工作。同時,蘇昊也是商行的總工程師,用後世的時髦術語來說,就是CTO,負責技術開發。蘇氏科貿商行的核心業務都是基於蘇昊擁有的技術,以一家以技術為核心競爭力的商行。

        除了蘇昊等高管之外,蘇氏商行的許多業務,還需要工房那些有技術的衙役以及蘇昊在書院招的那些生員來完成,不過蘇昊暫時還不打算讓這些人參與決策。他現在的根基還很淺,控制不了這麼多的人,因此整個管理層的結構,要越簡單越好。

        商量完各自的分工之後,戴奇著急地問道:「蘇師爺,現在咱們的商行就算是建起來了,你看咱們先做哪項生意為好呢?」

        蘇昊想了想,說道:「我覺得,我們還是先採煤吧,我們要燒石灰、冶鐵,都要用到煤,先把這個問題解決了再說。」

        戴奇點點頭道:「我也是這樣想的,我記得師爺你曾說過自己精通找礦之術,不知有幾成的成算能夠找到大煤藏啊?」

        蘇昊笑道:「這個問題,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在鄉下勘井的時候,已經積累了一些材料,近幾天我打算再出去走走,找到一兩個大煤礦肯定是沒問題的。我只是不瞭解開煤礦的具體手續,老戴,你對此事可否瞭解?」

        戴奇道:「採煤一事,一直都是工房在代管的,所以屬下對此事略有幾分瞭解。民間採煤應有官府所頒窯照,否則即為盜掘,比照『盜無人看守物』而論。設若煤窯出產少,則可由縣衙先出一個窯照,未來統一到布政司去報備。如果煤窯的出產多,就要先得批准,而後方可開採。」

        蘇昊點點頭道:「咱們的煤窯,要麼不開,要開肯定就是大煤窯,一年怎麼也得有個1000萬斤的出產吧。所以,老戴,你抓緊去把窯照辦下來,別耽誤後面的事情。」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6-25 08:26 PM

073 申辦煤礦
                    
        明朝政府對於煤炭的生產一直都採取積極支持的態度,因為煤炭的供應不但關係到經濟的發展,甚至可以上升到維持社會穩定的高度上去。

        中國民間傳統上都是使用木柴或秸桿作為燃料。如果僅僅是維持家庭做飯的需要,則田裡產出的秸桿,加上少量的薪柴,也就足夠使用了。隨著經濟的發展,燒磚、冶鐵、釀酒、燒瓷等等產業都需要大量地使用燃料,這就使燃料供應出現了危機,薪柴價格不斷上漲,直接影響到了居民的生活成本。

        此外,由於大量砍伐薪柴,許多地方還出現了植被破壞、水土流失的情況。有些地方的青山短短幾十年時間就變成了光禿禿的荒山,生態環境急劇惡化。

        在這種情況下,從皇帝到各級地方官吏都開始重視礦物燃料的使用,以官辦和民辦相結合的方式,加強煤炭的勘測和開採。

        例如,在嘉靖年間,四川馬湖府有位名叫完素的郡守苦於「萬室之國,斧斤相尋,則南方之薪不可繼……百姓病之」,於是組織人手在府治範圍內開展了大規模的煤炭勘測工作。嘉靖四年三月,勘測人員終於在一個叫新灘溪的地方找到了煤炭礦藏,完素大喜,親自前去視察,還擺上了供品去祭煤神,隨後便開始了大規模的開採。

        當時,馬湖府的百姓還不習慣於用煤做燃料,於是完素又專門在府衙的東西大門之外架上煤爐,派專人向百姓演示煤爐的使用方法,「自是煤火萬千,無復有艱薪之患矣」。

        豐城是南昌府治下傳統的產煤縣,採煤的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宋代,在宋人謝維新的筆記中曾記載道:「江西路豐城、平鄉二縣皆產石炭於山間,掘土黑色可燃,有火而無焰……」到了明代,豐城全縣已經擁有數十處煤窯,只是受勘探技術的限制,這些煤窯的產量還十分有限。

        古代人對煤炭的勘探知識,主要是來源於實踐。負責勘探煤藏的專業人員被稱為「煤師」,他們尋找煤炭的方法,一是觀察石層,二是查礦苗、辨土色,三是視草木。

        例如,當時的人已經知道「凡脈炭者,視其山石,數石則行,青石、砂石則否」,其中「數石」是指頁岩,「青石」為石灰岩,「砂石」為砂岩。從這句話中可以看出,當年的煤師對於煤層的圍岩性質和沉積規律已經有所瞭解了。

        但這些基於經驗而形成的勘煤技術,在蘇昊眼裡,就顯得太過粗淺了。也正因為當年的勘煤技術有限,所以豐城的採煤業雖然一直都未間斷,但發展卻十分緩慢,每年產出的煤炭也就夠城市裡一些大戶人家冬季取暖之用,間或有一些燒石灰、冶鐵的作坊採購一些。由於產量低,煤炭的價格也居高不下,影響了其使用的範圍。

        蘇昊在下鄉的時候就已經瞭解到了這些情況,他敏銳地意識到這是自己的一個機會。如果能夠找到一兩個大煤田,加大煤炭的產量,那麼不但自己能夠從中得到豐厚的回報,整個豐城縣,甚至於南昌府、江西布政使司的百姓,都會因此而受益。

        蘇昊做事情,總是要考慮其對國家、對百姓的意義,這也是他前世作為一個國家級專家而養成的習慣。但戴奇、陳觀魚等人就沒這樣大的理想了,他們看到的只是這件事對於自己的價值。一個年產1000萬斤煤炭的大煤窯,扣掉礦稅、工錢、物料損耗以及打點各方官吏的支出,最終起碼也能落下幾千兩銀子的利潤。自己在中間不管是拿半成還一成的分紅,那也是好幾百兩。

        按照明朝中央政府的規定,像戴奇這樣七品衙門裡的書吏,一個月的薪俸是一石米,其中只能提取3斗,餘下的部分要折成寶鈔,而寶鈔早已貶值到馬里亞納海溝裡去了,拿來當手紙都不夠用。各地的衙門知道這點錢不足以養活下屬,於是便會想方設法給下屬增加薪俸,饒是如此,戴奇一年下來的薪俸也就是三四十兩銀子,如果不是能夠在工程中撈點回扣,一家人都要喝西北風去了。

        現在,蘇昊一個點子就讓他一年多了幾百兩的收入,而且在可預見的未來,這樣的收入是不會減少的,這樣的好事,普天之下上哪找去?

        錢帛動人心,在開完會議之後,陳觀魚、戴奇便像打了雞血一樣狂熱地行動起來了,一個去蒐羅挖煤的工匠,一個去辦理開煤礦所需要的執照。陸秀兒和蘇小虎兩個人在這些方面都沒有經驗,只能給陳觀魚跑腿打雜,卻也被支使得團團轉,陸秀兒終於不再惦記她賣茶葉蛋的那番事業了。

        在與蘇昊進行了充分交流之後,戴奇執筆撰寫了一份申辦煤窯的報告。在預計的產量方面,他在蘇昊的計劃基礎上打了一個對折,聲稱年產大約在500萬斤左右。這樣寫一來是避免萬一蘇昊預測有誤,實際采不出這麼多煤,二來則是可以有效地規避礦稅。

        礦稅的標準是按煤窯的生產規模計算的,至於實際的產量是多少,官方的監管人員也只能是簡單地估算一下,不可能看得那麼準。更何況,等監管人員來了,戴奇自然有大大的紅包送上,屆時就算1000萬斤煤就堆在監管人員的鼻子底下,他也會視若不見的。

        報告寫好,蘇昊和戴奇一起來到縣衙,求見知縣韓文。韓文在縣衙的三堂會見了他們,師爺方孟縉出於避嫌的考慮,沒有參加這次會見。

        「韓大人,這是學生草擬的一份呈文,是關於開採煤炭的有關事宜,請您過目。」蘇昊把報告遞到韓文的面前,說道。

        韓文早就聽蘇昊談起過採煤的事情,因此並不感到意外。不過,當他看完這份呈文之後,還是有些震驚了:「改之,你真的有把握找到一個年產500萬斤煤炭的大礦脈?」

        蘇昊道:「學生也略懂一些勘煤之術,其實這與勘井之術是一脈相通的。學生這一次下鄉去,走了五六個鄉,順帶也觀察了一下地下的礦脈走勢,據我推測,在河西的宣風鄉一帶,可能有大煤藏,如果能夠確切定位,年產500萬斤當不成問題。」

        「500萬斤煤炭,照時價每100斤2錢來算,可值白銀1萬兩了,這可是一個極大的生意啊。」韓文吧嗒著嘴,意味深長地說道。

        蘇昊道:「韓大人,學生的想法是,如果煤炭的產量能夠提高,煤價最好能夠降低一些。如果煤價低到每100斤1錢的水平,那麼大多數的百姓都能夠用得起了。學生久在鄉間,知道農家薪柴不足之苦,行此舉也是希望能夠造福一方百姓的。」

        「言之有理。」韓文點頭道,「我去南昌府議事的時候,范府尊也曾經多次說起過百姓薪柴之資繁重的事情,還敦促過我多找人探煤,增加煤炭的出產。此前縣衙也安排過煤師去探煤,收穫甚微。若改之果能探到大煤藏,那將是一件名利雙收的大好事啊。」

        「如此說來,韓大人是支持我等去探煤採煤了?」蘇昊問道。

        韓文道:「這是自然,如此好事,本縣豈能阻攔?」

        蘇昊道:「大人,這採煤一事,頗有風險,稍有不慎,前期的投入就可能付之東流。所以,學生不敢以工房的名義去行此事,而是成立了一家商行來經辦,這樣萬一採煤不成,也只是我個人付出了一些錢財,不至於讓縣衙蒙受損失。學生的這個考慮,還請大人明鑑。」

        韓文捋著鬍子讚道:「改之果然是大公無私,時時處處都能夠替縣衙著想,實為官吏之楷模啊。戴書吏,你以後也要多向改之學習。」

        戴奇連連點頭稱唯,然後說道:「韓大人,這開礦所需的前期花費,是蘇師爺和屬下抵押了祖產籌集成得,目前還有一些缺口。蘇師爺的意思,是想找一些商家入股,風險共擔,您看可行否?」

        「還有多大的缺口?」韓文問道。

        「呃……還差50兩。」戴奇道,「蘇師爺的意思,是想拿出一成的紅利來募人入股。」

        韓文也是老江湖了,戴奇把話說到這個程度,他還能不知道對方的意思嗎。他裝出一副為難的樣子,想了想,才用毅然決然的口吻說道:「採煤之事,現在還沒有眉目,讓商賈之家去擔這個風險,也不合適。這樣吧,本縣讓內衙節省一些,擠出50兩銀子來,給你們救救急。至於這股份之事嘛,現在也不必提了,日後如果開煤窯一事果能成功,把這些本錢還給本縣,也就行了。」

        「多謝韓大人。」蘇昊和戴奇雙雙起身,向韓文行禮道謝。韓文說自己不要股份,只求能夠收回本錢,這種話大家也就是隨便聽聽而已。蘇昊和戴奇讓韓文出50兩銀子的目的,就是為了以後能夠光明正大地以分紅的名義給韓文送錢,這種官場的潛規則,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6-25 08:27 PM

074 禿山無草木者
                    
        擺平了知縣韓文,戴奇接下來又分別去拜見了縣丞、主簿和典史三人,也都以缺乏資金為名,向他們讓出了一小部分股權。當然,根據各人官職大小的不同,股權的比例也是逐級遞減的。至於說入股的資金,戴奇表示先存放在各人手裡,日後要用錢的時候再來討要。

        送出去兩成的股份,換來的是縣裡各位官員對於蘇氏科貿商行的全力支持。韓文表示,在煤礦的徵地問題上將給予蘇昊完全的支持;縣丞王奇親自把掌管快班的典吏叫來,指示他要全力配合蘇昊、戴奇的工作,如果有不法之徒敢於在採煤之事上尋釁滋事,則要予以嚴厲的打擊。

        主簿王鳳韶是分管工商事務的,他幫著戴奇辦妥了開辦商行的各項證照,使蘇氏科貿商行從此具備了合法身份;典史王一學最為辛苦,他親自陪著戴奇和蘇小虎前往南昌,去布政使司的有關部門辦理採煤所需要的窯照,登記納稅等事務。

        在此還要稍微說一下,鄧奎和郝彤暴打魏老虎的那個案子,莫名其妙地就被銷案了。魏老虎沒有到縣衙去告狀,快班的班頭蕭安似乎也忘了這件事,只是見了蘇昊的態度明顯熱情了許多。至於當初是誰唆使魏老虎去找陸秀兒麻煩的,就成了一樁無頭案,蘇昊也懶得再去追究。

        有關煤窯申辦手續上的事情,戴奇駕輕就熟,蘇昊自不必去插手。他帶上了陳觀魚,以及幾名衙役和書院的生員,坐船過贛江,來到了河西的宣風鄉,去選擇煤礦的礦址。

        宣風鄉在後世稱為曲江鎮,位於縣城的東北方向,與縣城隔贛江相望。這一區域處於九嶺山餘脈,地形為平緩的丘陵,最高處的仙姑嶺海拔也僅有150米左右。

        因為打井的緣故,蘇昊曾經到過宣風鄉,並對這裡的地質條件進行過考察,確認此處具備成煤條件,應當是煤炭資源富集的地區。在打井的時候,蘇昊主要是在人口稠密的地方活動,這一次,他反其道而行,專門選擇那些人煙稀少的地方,因為越是這樣的地方,越有可能是成煤地帶。

        出發之前,蘇昊先大致地畫了一張宣風鄉的地理概圖,在考察的過程中,他不斷地對這張圖進行增補,標出各處的地形地貌、植被分佈等信息。未來如果要在此處採煤,一幅相對比較精確的地圖是非常必要的。

        眾人在宣風鄉進行拉網式排查,進展速度不算快。這一天,一行人來到一處名叫王家坡的丘陵地帶,順著低山丘陵間的谷地向前走。蘇昊和馬玉二人一邊走一邊觀察著兩旁的地貌,同時在圖上做著標記,不時簡單地交流幾句。

        走著走著,老道陳觀魚忽然手指前方,扭轉頭對蘇昊說道:「師爺,你看前面這片山,倒像是出產煤炭之所。」

        蘇昊抬眼看了看前面的小山丘,然後詫異地看著陳觀魚,笑著說道:「不錯啊,老陳,你居然也懂勘煤術?」

        蘇昊說這話是無心,但要細細琢磨,似乎也有貶低陳觀魚的意思。畢竟兩個人初次交手是在勘井的時候,而陳觀魚以其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不過是一個神棍,根本不懂勘井。聽到蘇昊的評價,陳觀魚臉上微微一紅,連忙說道:「哪裡哪裡,在師爺面前,小道豈敢班門弄斧。」

        蘇昊大搖其頭:「老陳,你就別謙虛了,你剛才所言,還真有一些道理。我只是納悶,你是如何看出這片山像是產煤之所的。對了,如果你拿那套八卦玄機來糊弄我,我可跟你沒完。」

        陳觀魚見蘇昊不像是開玩笑,便認真地說道:「師爺說笑了,小道那點微末的道行,哪怕拿出來騙師爺你啊。我所以覺得眼前這片山像是產煤之所,主要是看這山上草木稀疏。小道學勘輿之術時,曾聽師尊說起過,其下有煤,則其上草木不生。至於說是什麼道理,小道可就說不上來了。」

        蘇昊點頭道:「看來你的師尊也是有學問之人啊。《天工開物》中言:凡煤炭不生茂草盛木之鄉……南方禿山無草木者,下即有煤。這些陳述,與你師尊的說法倒是無謀而合的。」

        「那是那是,我師尊可是有道之士,只可惜小道學藝不精,給師尊丟臉了。」陳觀魚半是自誇半是自責地說道。

        馬玉是蘇昊的忠實粉絲,對於蘇昊所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要認真體會。聽蘇昊說起《天工開物》中的敘述,他忍不住插話道:「天工開物?這是什麼奇書,小弟怎麼從未聽說過?」

        「這麼著名的書,你沒聽說過嗎?」蘇昊看看馬玉,旋即反應過來,自己是以一個穿越者的身份來談論天工開物這本神書的,而當下,寫天工開物的那位仁兄,應當還在江西奉新的家裡呆著,是否識字還是一個問題呢。

        「這是小弟早年看過的一本書,也不知是何人所著,其中提到開物成務的道理,倒是頗有一些見地的。」蘇昊掩飾地說道。所謂開物成務,是《易-繫辭》中的一個說法,意思是通過破解萬物的道理,並按這道理行事而得到成功,要說起來,這也算是中國古代對物理學的一種理解了。《天工開物》的書名,便是取了「巧奪天工」和「開物成務」這兩個詞搭配起來的。

        「改之兄可有此書,可否借小弟一閱?」馬玉追問道。

        蘇昊只好裝出一副懊惱的樣子,說道:「小弟也是在參加童子試的時候,在一位同年處偶然觀得此書,當時不懂事,也沒有借來抄錄,只是記住了其中一些辭句而已。那位同年兄的名氏,我現在也想不起來了,似乎是奉新縣的考生,姓宋。」

        「奉新縣,姓宋……」馬玉飛快地拿出紙筆把這個名字記下來了,想著什麼時候有機會再去打聽打聽。

        既然認定前面這座小山上有煤,幾個人便離開了大道,沿著不知什麼人踩出來的小道向山上走去,想看看能不能幸運地發現山上的煤苗,也就是煤藏的露頭。

        這座山正如陳觀魚說的那樣,植被稀疏,只有少許的松樹和茶樹,地上的野草也長得東一篷西一篷地,不成規模。眾人走了一段,衙役許宗突然指著前方的地上喊了起來:「師爺,快看,真的有煤。」

        居然這麼巧,能發現露天的煤苗了?蘇昊驚奇地想著。他順著許宗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不遠處有些黑乎乎的東西,其中還有一兩塊閃著光澤的小黑石塊,這分明就是煤炭的樣子。

        眾人走到那煤炭的跟前,不由得都笑了,原來這並不是煤藏的露頭,而是不知什麼人灑下的一小堆原煤而已。

        「這麼說,這山中已經有人在採煤了?」蘇昊說道。

        這周圍土地貧瘠,人煙稀少,沒看到有什麼人家居住,小山坡上也不是燒石灰或者冶鐵的場所,所以這些煤不可能是從外面運進來,倒更像是從山裡往外運的。估計是運煤出山的人在這裡不小心磕碰了一下,灑下了一些煤,被眼尖的許宗給看見了。

        「是那個方向。」陳觀魚仔細辯認了一下地上模模糊糊的幾道車轍印,然後指了一個方向。這車轍是農村最常見的獨輪小車走過的印跡,可以猜想,採煤的人一定是用這種車把煤推到山外去銷售的。

        眾人順著車轍印跡,向著山裡又走了一里來路,越過一個小山包,眼前出現一片低窪地。在窪地的中央,歪歪斜斜地搭著十幾個小窩棚,還有炊煙在裊梟升起。窪地的一角,堆了一座小小的煤堆,看上去能有個幾千斤的樣子。再往旁邊去,蘇昊看到了一個轆軲架,有兩個工匠正在搖著轆軲把,從地下吊上來一筐一筐黑燦燦的煤。

        「原來真的已經有人在此採煤了。」許宗沮喪地說道。

        蘇昊笑笑,說道:「無妨,既然他們也在採煤,那大家就是同行了,過去看看吧。」

        照蘇昊的想法,既然已經辛辛苦苦地來了,也沒必要著急離開。他還是當年讀書的時候,在文獻上看過有關中國古代採煤技術的闡述,至於古人採煤的真實情況如何,他穿越過來之後,還真沒見過。現在見到一個活樣本了,豈有不上前去看看的道理。

        眾人從山坡上向著那片窪地走去,快要走到的時候,窩棚裡的狗先發現了他們,開始狂吠起來。接著,工匠們也發現了他們的行跡,似乎有些慌亂。隨著一陣騷動,一個看起來像工頭模樣的人帶著幾個夥計從窩棚群中走了出來,迎向蘇昊一行。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6-25 08:28 PM

075 硐頭
                    
        「各位差爺,小的喻復陽,是本煤硐的硐頭,率本硐義夫,在這給各位差爺行禮了。」

        工頭模樣的漢子走到蘇昊等人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一個大禮。他帶著的幾個夥計站在他的身後,面無表情,腳下卻隱隱有些紮上了馬步的架式。看這意思,這個名叫喻復陽的傢伙是做好了兩手準備,萬一蘇昊他們是來找煤窯麻煩的,喻復陽就要帶著工匠們顯示一下武力了。

        中國古代對於煤窯的稱呼有很多種,諸如煤洞、煤磘、煤槽、煤窩、煤窿等,煤硐是一種比較書面的叫法。負責率眾開掘煤硐的人叫做硐頭,工人則稱為義夫。如果是比較大的煤礦,還有攻主、井頭、賬房等各種角色,這些也不必細說了。

        蘇昊一夥人的穿著打扮很是古怪,蘇昊和馬玉是一身生員裝束,陳觀魚穿的是道袍,許宗穿著衙役的制服,其他人服飾也各有不同。這樣一群人湊在一起,突然出現煤窯附近,這不能不讓喻復陽心生警惕。他這個煤窯是沒有在縣衙備案的,縣衙的公差出現在此,在他看來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哦,喻硐頭,在下蘇昊,是縣衙工房的師爺,今日與兄弟們外出辦差,偶然路過此處,看到此處正在採煤,故前來觀摩一二。打攪之處,還請見諒。」蘇昊向喻復陽拱了拱手,客氣地說道。

        「原來是蘇師爺,失敬,失敬。」喻復陽敷衍地應道,同時用眼睛來回地看著蘇昊和他的隨從們,猜測著這夥人的動機。蘇昊說自己是外出辦差偶然路過,這話哄哄別人也就罷了,喻復陽可是絕對不會相信的。他這個煤窯所在的山窩窩,根本就不是什麼交通要道,有什麼差使需要辦到這種鳥不下蛋的地方來呢。

        但要說對方就是專門來找茬的,喻復陽覺得也不像。誰不知道開煤窯都有幾分黑色的背景,這個黑不僅僅是指煤炭的黑色,還有黑-道的含義。蘇昊一行如果是專門來查抄他們這個無照小煤窯的,那人手未免太少了一點,動起手來,官差可佔不了上風。

        琢磨不透蘇昊等人的用意,喻復陽決定以靜制動,先觀察一下對方的舉動再說。

        「喻硐頭,可否讓我們過去觀摩一下你們採煤的狀況?」蘇昊問道。

        「這個恐怕就不必了吧。」喻復陽道,「採煤之所污穢不堪,小的豈敢有辱師爺和各位官差的尊足?這樣吧,各位差爺遠來也辛苦了,這山上也沒法招待各位爺,我這就讓人去取五兩銀子來,算是我請各位爺到鎮上喝酒的酒資,各位看如何?」

        喻復陽認定蘇昊等人是想藉機敲詐一下,他本來也是無照煤窯,遇到官差,只能是送點錢打點一下。以他的想法,五兩銀子的價碼已經不算太低了,這些官差拿了銀子,自然也就回去了。

        誰知,蘇昊對於喻復陽的賄賂之意毫不領情,他笑著說道:「喻硐頭,銀子什麼的,就免了。你放心,我們不是來查礦稅的,也不是來敲詐銀子的。我只是對你們採煤的方法有些興趣,想看看而已。」

        「哪裡哪裡。」聽到蘇昊的這番婉拒,喻復陽感到有些意外,他略略遲疑了一下,便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既然蘇師爺想看,那小的豈敢不從。各位差爺,這邊請吧。」

        喻復陽在前面帶路,蘇昊與他肩並著肩向前走,其餘的人便緊緊地跟在他們的身後。蘇昊一邊走一邊向喻復陽打聽煤窯的井深、煤層的厚度、巷道的長度等等,弄得喻復陽更加奇怪了,他還從來沒有遇到過對採煤技術如此精通的官差。

        「不知蘇師爺從前是做什麼的,莫非家人之中也有開煤硐的?」喻復陽好奇地問道。

        蘇昊笑了笑,說道:「人們常說,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我在大明從來沒有見過煤窯,只不過是在書裡看到一些說法,想向喻硐頭求證一下而已。」

        蘇昊這話可絕對沒有作假,他在大明的確沒有看過一個煤窯,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在400年後的那個社會中也沒有下過礦井。作為一個地質學家,蘇昊下過的各種礦井不計其數,看過的礦山資料可謂汗牛充棟,簡單地與喻復陽聊了幾句之後,他對於這個煤窯的基本情況已經瞭然於心了。

        「蘇師爺果然是博聞強記,小的佩服之至。」喻復陽道。

        「喻硐頭,你這個煤硐,再挖個把月時間,就該關掉,重新找新的礦脈了吧?」蘇昊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對喻復陽說道。

        喻復陽愣了一下,隨即笑道:「蘇師爺真會說笑話,小的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條礦脈,如何會半途而廢呢。」

        蘇昊道:「適才聽你說,這個井,你們向東挖了40尺,向西挖了30尺,現在正在向南北兩個方向挖。若非東西兩側已經挖到煤脈的邊緣,你們如何會只挖三四十尺就停下來呢?你們現在向南北方向挖,我估計前景也不妙,再挖出十幾尺,可能也到邊緣了。」

        「這……」喻復陽看向蘇昊的眼神,開始變得複雜起來了。因為蘇昊所說的情況,簡直就像是親自下井去看過一樣。

        這段煤脈,是喻復陽自己勘測出來的,一開始,他覺得地下的儲量很豐富,便招了一群工人開始開採。誰知道,挖到煤層之後,向東、向西沒有挖出去多遠,煤層就已經薄到沒有開採價值了。現在他帶著人轉向南北兩邊開挖,兩邊的巷道剛剛打了20來尺,煤層便由原來的三尺厚,下降到了兩尺厚,如果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再挖十幾尺,煤層就真的薄到毫無開採價值了。

        「蘇師爺看來對於採煤一道,也是行家裡手啊。」喻復陽說道。

        蘇昊道:「實不相瞞,喻硐頭,在下到這王家坡來,也是想開個硐挖煤的,只是不料被喻硐頭搶先了。」

        喻復陽此時已經把蘇昊當成了自己的同行,而渾然忘記了蘇昊是衙門裡的人。他嘆了口氣說道:「唉,我倒寧可被你搶先了,這個煤硐,算是把我坑苦了。」

        「喻硐頭這是得了便宜賣乖吧?」跟在蘇昊身後的許宗插話道,「這採煤是無本萬利的買賣,你這個煤硐,想必也沒辦窯照,沒向衙門交稅吧?挖出多少煤都是你自己掙的,還說什麼被坑了。」

        許宗是個有江湖經驗的人,他知道在豐城山間有許多私采的煤礦和其他礦,這些礦因為規模小,又藏在山裡之中,輕易不會被官府發現,所以一般都是不辦照、不交稅的。遇到有官差前來查辦的時候,這些礦的礦主只要拿出一些銀子來,就可以堵住官差們的嘴。他看喻復陽這個煤窯藏在山窪裡,便料想也是屬於這種情況。

        喻復陽沒好氣地說道:「誰說採煤是無本萬利?你自己來試試就知道了。要開硐,我不要向山場主人交錢嗎?我出了整整20兩銀子,才讓這片山場的主人趙員外允許我在此採煤。

        交了錢,我才能開硐,挖一口豎井,就是幾十兩白花花的銀子扔進去,如果井下沒有煤,這口井就算是廢了。就算井下有煤,如果碰到現在這種事情,煤脈太小,我能收回本錢就算是感謝上天了。就這樣,你讓我交稅,我哪有銀子去交?」

        「這麼說,你不交稅還有道理了?」蘇昊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道。

        「師爺,我不是這個意思。」喻復陽這才發現自己說漏嘴了,哪有當著衙門人的面說自己不交稅的,他支吾著說道:「師爺,你不知道,我們採煤,就算賭錢一樣。這一把下去,如果賭中了一條大煤脈,就發財了,掙個幾百、上千兩銀子的時候都有。萬一要是沒賭中,那前面花的這些銀子,就全打了水漂。」

        「這勘煤不准,實在是太坑爹了。」蘇昊笑著說道。

        「是啊是啊,是太坑……這個爹了。」喻復陽接受了蘇昊的俏皮話,也跟著說道。

        「喻硐頭,你有沒有想過換一個辦法啊?」蘇昊問道。

        喻復陽問道:「換什麼辦法?」

        蘇昊道:「如果我請你來幫著採煤,租山場的錢、打井的錢、雇義夫的錢,都由我出,不管能不能挖出煤,都給你一份錢,這樣的事,你幹不干?」蘇昊問道。

        喻復陽毫不猶豫地答道:「干,只要給的錢足夠,孫子才願意自己掏錢去打井呢。」

        「怎麼說話的你!」沒等蘇昊反應過來,許宗先暴跳起來。

        好嘛,蘇昊說自己掏錢請喻復陽去挖煤,喻復陽說孫子才願意自己掏錢打井,這不是拐著彎把蘇昊給罵了嗎?如今的蘇昊,在工房的衙役之中已經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了,聽到喻復陽罵蘇昊,許宗豈能不惱火。

        「呃……小的該死,小的該死!」喻復陽連忙向蘇昊鞠躬賠罪,他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6-25 08:28 PM

076 地師的傳說
                    
        喻復陽其實也就是一個採煤工匠出身,他比其他人強的地方,在於比較善於學習,所以在當義夫的過程中,逐漸學會了勘看煤脈,以及打井採煤的全套工序。由於覺得當工匠掙的錢太少,所以便湊了點錢,拉了一幫人出來單干,他自己當硐頭,這樣既可以拿到一份挖煤的工錢,還可以獲得煤窯的利潤。

        這樣幹了五六年,喻復陽也小掙了一些錢,但其中的苦處也是無以言狀的。純粹當工匠的時候,他只管出力做事就可以。當了硐頭,就要協調山場主、官府、買家、義夫等各方的關係,這都是要費時、費神而且費錢的。他采過的幾個煤窯,都不曾辦理窯照,但來來往往用於打點差役的支出一點也不少。

        遇到煤脈比較好的情況,他的付出還是值得的,一個煤窯能夠給他掙來幾百兩的銀子。但如果遇到看走了眼,一口井打下去不見半點煤星,起碼幾十兩銀子就付之東流了。採煤是高風險的工作,如果井下發生了事故,造成工人的死傷,作為硐主的他,還要負責賠償,這往往也是一筆很大的支出。

        喻復陽有時候也想過,如果能夠有人願意出資來聘他去打井,幫他擺平各種關係、承擔打井失誤的風險,那麼他寧可放棄自己開硐,而去替別人做事。

        這就有點像後世的一些白領,當員工的時候,總想著自己出去創業當老闆;等當了幾年老闆,就知道其實替別人打工也不壞,最起碼能夠旱澇保收,不必天天睜開眼就要想著從哪弄點錢回來養活全公司的人。

        正因為喻復陽曾經想過這樣的問題,所以蘇昊一發問,他便立即做出了答覆,弄得蘇昊都有些意外了。

        「喻硐頭,你真的願意扔掉自己的煤硐,去替別人採煤?」蘇昊沒有在意喻復陽的失言,只是平靜地問道。

        喻復陽腦子轉了幾圈,謹慎地回答道:「蘇師爺,你適才所言,可是真的?」

        蘇昊聳聳肩膀,道:「我吃飽沒事跑到這荒山裡來,就是為了跟你逗樂子的?」

        喻復陽道:「如果蘇師爺所言為真,那小的願意替師爺做事,只要師爺能給小的一份合適的工食銀就行。」

        蘇昊問道:「如果要請你當硐頭採煤,一年要多少工食銀?」

        喻復陽道:「回師爺,採煤這行,有自己的行規。如果是單純當硐頭,只管勘煤,再帶領義夫打井採煤,一年是100兩的工食銀,另外再加上煤窯紅利的分潤,一般是三十抽一的規矩。」

        工食銀就是工資了,照喻復陽的說法,他的要求是一年100兩銀子的工資,再加上大約3.3%左右分紅。像喻復陽自己開的煤窯,正常情況下一年的紅利也就是三四百兩銀子,按三十抽一,只能拿到10兩左右,額度並不大。這筆抽頭的錢,用後世的術語來說,就是績效工資,是為了提高硐頭的工作積極性而設置的。

        蘇昊這些天也瞭解了一下明朝的工資標準,一般稍微有點技術的工匠,一個月的工錢是1.5兩銀子,一年是18兩。喻復陽的角色屬於工頭,身兼技術和執行二職,工錢拿到普通工匠的5倍,倒也不算離譜。

        蘇昊所長,僅僅是勘測煤礦而已,具體到煤井如何開掘,尤其是如何利用明代的技術來進行開掘,他就不太懂了,這些事必須是找專業人員來做才行。這趟出來之前,他就有這樣的打算,準備招募一些小煤窯的工頭和工人為己所用,喻復陽不過是他看中的第一個目標而已。

        「你開的這個價錢,倒也算合乎情理。不過,我還是得先看看你的手藝再說。」蘇昊答道。

        聽到蘇昊說對自己的技術還不信任,喻復陽可有些急了。他拍著胸脯說道:「蘇師爺,我不知道你見過多少打井的匠人,要說在咱們豐城縣,手藝比我更好的,我不敢說沒有,最多一個巴掌就能夠數得過來。你如果不信,可以去看看我們正在采的這口井。」

        蘇昊點頭道:「我也正有此意。」

        「那我們就走吧,就在前面不遠處。」喻復陽說道。

        一行人在喻復陽的帶領下,來到了正在開採的那口煤窯跟前。這些人,包括蘇昊和陳觀魚在內,都沒有如此近距離地看過明朝的煤窯,所以有些奧妙之處,還需要喻復陽給他們講解。

        明代的煤窯,大致分為豎井和橫井兩種。豎井是在煤藏的上方向下垂直打一口深井,一直通到煤層。橫井則是針對煤層埋藏較淺的情況,從山邊打一條水平或者略向下方傾斜的巷道,一直通到煤層。

        無論是豎井還是橫井,在挖到煤層之後,就要轉向水平方向,順著煤層的分佈開始挖掘。為了避免大面積的采空,挖煤是沿著一條一條的巷道進行的,每個採掘工作面稱為膛、茬口、窩、尖、掌子面等等。當年的採礦技術,已經能夠挖掘近100米深的礦井,水平延伸的巷道最長可達一兩里。

        喻復陽擁有的這座煤窯,採取的就是豎井挖掘的技術,井深60米,井口直徑2米多,架著一座碩大的轆軲,用於從井下往上提取挖出來的煤炭,以及工人的出入。在洞口,眾人還看到了七八根粗大的毛竹,下端伸入井內。探頭看去,依稀可見毛竹的末梢又連著其他的毛竹,一根續一根,一直通到黑漆漆的井底。

        「這些毛竹是做什麼用的?」馬玉首先發問了,這個充滿好奇心的秀才,對於一切未知的東西都十分有興趣。

        喻復陽非常嚴肅地答道:「這些毛竹是用來清除井下的穢氣的,這些穢氣可傷人,若不排出,工匠下井會有生命之憂。」

        蘇昊當然知道喻復陽說的穢氣,其實就是井下的瓦斯氣。這些毛竹都是打通了竹節的,像是管道一樣,伸入井下,可以把瓦斯氣排出來。不過,這種排氣的方法效率有多高,就另當別論了。想來,這口井應當屬於低瓦斯井,否則僅僅靠幾根毛竹管道來排瓦斯,是遠遠不夠用的。

        「我下井去看看。」蘇昊對喻復陽說道。

        喻復陽連忙阻攔:「蘇師爺不可,這井下可不比尋常地方,沒有下慣井的人,可萬萬不敢隨意下去。」

        蘇昊笑道:「老喻,說句你不愛聽的話,我在井下呆過的時間可能沒你長,但要論下過的井,我比你多10倍也不止了。上個月我受知縣大人之命,在全縣打井抗旱。像這樣的井,下過豈止百個?」

        「打井抗旱?」喻復陽腦子裡一亮,「你可是被百姓稱為地師的那位縣衙年輕師爺?」

        「地師……」蘇昊又汗了一個,「這都是誰給起的綽號啊。」

        喻復陽倒是一下子回憶起來了:「對對,我想起來了,我們村子裡的人說過,那位地師老爺就是姓蘇,歲數也和你相仿,應該就是你。大家都說,你勘井百發百中,比最好的風水先生還要強出百倍。我家那個村子,全靠了你指點打出來的兩口井,才保住了今年的收成。你不知道,好多人家都擺了你的牌位,把你當成萬家生佛,給你燒香磕頭呢。」

        「不會吧,我還活著就給我擺牌位了。」蘇昊笑道,「其實我也就是瞎矇,恰好打出了幾口好井,哪裡當得起地師的稱號。」

        喻復陽道:「如果是打了一口好井,那倒有可能是瞎矇出來的。可是大家都知道,你蘇師爺打了上百口井,每口都是好井,那就是只有地師才能辦到的了。」

        蘇昊糾正道:「這可不能亂編,我勘的井位,也有兩成是錯的,哪有百發百中之說。」

        「勘井能夠八成有水,這還了得?」喻復陽道,「像我們找煤師勘煤,能夠有五成看準的,就已經是非常好的大師了。像這樣好的煤師,勘一口煤硐的香火錢,起碼要20兩。」

        「這麼值錢?」這回輪到蘇昊吃驚了,他開玩笑道:「早知如此,我還開什麼煤窯,我專門去替別人勘煤好了。我如果去勘煤,多的不敢說,起碼七八成的成算還是有的。」

        「肯定有,肯定有。」喻復陽連聲說道。他雖然是個採煤工匠,但家裡也是在農村的。蘇昊勘井的事情,在豐城縣的各個鄉村已經被傳成了一段神話故事,有說他是文曲星下凡的,有說他是龍虎山第幾代天師傳人的,還有說他長了一雙火眼金睛,能夠看穿土地的。喻復陽自己學過一些勘煤的技巧,知道勘探的難度,所以對蘇昊的勘探技能更是崇拜得五體投地。如今見到了活的蘇昊,又聽他說自己不但會勘水,還能勘煤,喻復陽自然是篤信不疑的。

        「怎麼樣,現在你不攔著我下井了吧?」蘇昊問道。

        「不敢,不敢。小的這就陪師爺下井去。」喻復陽說道。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6-25 08:29 PM

077 成煤環境
                    
        蘇昊沒有想到自己不過是打了幾口水井,就創下了如此大的名聲,以至於讓喻復陽立馬就改變了對他的態度,由原來多少帶有幾分桀驁,變成五體投地的樣子。

        喻復陽對蘇昊如此服氣,原因有二。其一是蘇昊打井,救了萬千農家之急;其二則是蘇昊勘井精準,讓人覺得如有神助。古人的科學意識不強,對於這種超出凡人的能力,往往會歸因於神鬼之說。在包括喻復陽在內的許多人心目中,蘇昊是一個能夠破解天機的人,身上是帶著閃閃發亮的光環的。

        小工拉過下井用的大筐,讓喻復陽和蘇昊兩個人坐進去,然後慢慢地往井下放。這個筐比蘇昊當初與韓倩合坐過的那個筐又要大出了幾分,因為礦井與水井不同,礦工和採煤工具都要通過這個井口出入,因此井口的口徑便比水井要大得多了。

        喻復陽手裡舉著一個火把,給蘇昊照明。看到喻復陽帶的是明火,蘇昊覺得有些詫異,後世的煤礦可是嚴禁明火的,井下的電器都是專門設計的,不能有任何接觸不良而引發火星的情況。不過,蘇昊轉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在明代,沒有使用電池的礦燈,井下的照明只能使用明火。此時的礦井一般都不太深,巷道也不長,只要注意通風,使井下產生瓦斯不富集於一處,倒也不會有瓦斯爆炸之憂。

        與當初勘井的時候一樣,蘇昊讓地面上負責搖轆軲的小工慢慢地放繩索,他自己則藉著火光細細地觀察著井壁,分析井下的地質狀況。

        在別人看來,這井壁上不外乎是一層一層的石頭和泥土,而在蘇昊的眼裡,這就是活生生的地層演進記錄。從岩層的結構上,蘇昊可以看出,喻復陽開採的這個煤窯,處於二疊紀上統龍潭組王潘裡段,其成煤環境屬於海退障壁島沉積體系中的瀉湖、濱海平原聚煤亞環境,其特點是泥炭泥澤成煤環境不穩定,煤層層數多,各層的厚度差異顯著。

        喻復陽目前正在采的,應該是處於最上面的一個煤層,其發育不夠充分,或者說,這只是整個煤藏的一點表皮而已。如果他有足夠的地質知識,那麼就會甩開這一層,再往下挖。只要再挖下去10米左右,就有可能碰到發育良好的厚煤層。這樣的煤層厚度可達2米以上,而且分佈範圍更為廣闊,足以支撐年產100萬斤以上的產量。

        蘇昊在自己心裡默默地分析著地質構造,但他不會傻呵呵地把這個分析結果告訴喻復陽。事實上,喻復陽選擇的這個地區是非常不錯的,只是他非常不幸地碰到了一個薄煤層,然後就在這裡停下來了。如果蘇昊不去點破這層窗戶紙,那麼喻復陽在采完這個薄煤層的煤炭之後,就會把井填完,然後悵然而歸。

        喻復陽坐在大筐裡,看著蘇昊一點一點地觀察井壁,心裡充滿了崇拜的感覺。他雖然學過一些勘煤的技巧,但主要是從地面上去進行觀察,對於地下的構造與成煤環境有什麼關係,他是一無所知的。看蘇昊的樣子,對於那些不同顏色的岩層代表著什麼,顯然都是瞭如指掌,這份能耐,是喻復陽騎著快馬都趕不上的。

        「師爺,你看到了什麼?」喻復陽忍不住問道。

        蘇昊笑了笑,說道:「喻硐頭,你選的這個位置很不錯啊。」

        喻復陽道:「師爺,你就別笑話我了,我一開始以為地下有大煤脈,結果打井下來一看,不過是兩三尺厚的一個小煤脈,現在悔得腸子都青了。」

        蘇昊也不多解釋,只是嘿嘿笑著。他已經決定了,要把這個煤硐從喻復陽手裡買下來,等到交割之後,他再吩咐喻復陽丟掉目前正在挖掘的這個煤層,繼續向下挖掘。等喻復陽看到下面的大煤層時,恐怕腸子就真的會悔青了。

        繩索終於放到了盡頭,二人下到了井底。蘇昊走出大筐,抬眼看去,只見井下已經挖出了幾條水平的巷道,由於煤層較薄,所以巷道的高度也有限,只有四五尺的樣子,工人只有貓著腰才能進去。巷道里隱隱有豆大的火光在閃爍著,照著正在用鐵鎬奮力鑿擊煤壁的工人的身影。

        喻復陽也走了過來,向蘇昊解釋道:「在這些巷道里,不能點大火,怕把煤引燃了。就是稍微有點光,能夠照著掌子面就行了。」

        正說著,有一條巷道開始向外出煤了,工人彎著腰,四肢著地,肩上拉著一根繩索,艱難向外爬出來。在繩索後面繫著一個碩大的簍子,裡面裝滿了煤炭。

        那工人爬到蘇昊和喻復陽的面前,站起身來,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對喻復陽問道:「硐頭,怎麼,客人都下到窯裡來了,是來看煤的成色嗎?」

        顯然,他是把蘇昊當成了前來買煤的客商,喻復陽連忙搖頭道:「老周,可別亂說,這位是縣衙裡的蘇師爺。」

        「縣衙的師爺?」老周詫異道,「師爺怎麼到咱們窯裡來了?」

        「呵呵,我就是一個專門挖煤的師爺,所以就下井來了。」蘇昊笑著說道,「周師傅,我打聽一下,你剛才挖的巷道里,煤層還有多厚?」

        老周不知蘇昊是敵是友,不敢直言,他向喻復陽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喻復陽道:「沒事,老周,你就實話實說好了。」

        老周這才說道:「情況不好,剛剛挖進去不到三尺,煤層又薄了兩分,現在也就剩下兩尺四分了。再挖下去,我擔心就沒煤可挖了。」

        喻復陽嘆了口氣,對蘇昊道:「師爺,你看,這口井就這樣了。如果不是還想掙回點本錢,我現在就想把井填了。弟兄們辛苦一天,一個人還挖不出300斤煤,真是沒法幹了。」

        蘇昊微笑著說道:「喻硐頭先不要急,讓師傅們先繼續挖煤,咱們到上面去說話。」

        喻復陽點頭稱唯,他在井下對工人們交代了幾句,便與蘇昊一起,坐入大筐又回到了地面上。隨後,他把蘇昊一行帶到了自己住的小窩棚外,拿了幾個馬扎讓眾人坐下,還喊來一個做飯的女人,讓她給眾人倒茶、拿點心。

        蘇昊接過做飯女人遞上來的茶,喝了一口,然後對喻復陽說道:「老喻,我剛才在井下看過了,喻硐頭的手藝的確不凡。這口豎井打得很齊整,井下的各種佈置也井井有條,可以看出是行家裡手所為。能夠雇到像喻硐頭這樣好手藝的人,一年100兩的工食銀,我還算是揀了點便宜呢。」

        「師爺謬讚了,小的只是挖煤的時間長,手熟而已。」喻復陽謙虛地說道。這就是互相給面子的事情了,蘇昊誇他的技術好,他必須得客氣幾句,這樣大家才好繼續往下說。

        蘇昊道:「我的意思也向你說明一下,我想買下你這個窯,再聘你繼續擔任硐頭。你的這些義夫如果願意留下,我也全部接收,工錢在你以往給他們的數之上,再加兩成,你看如何?」

        「那我就替兄弟們謝謝蘇師爺了。」喻復陽道,「不知師爺願意出多少銀子買下我這個窯呢?」

        蘇昊笑道:「窯是你的,總得你先開價吧?哪有我先出價的道理?」

        喻復陽嘿嘿地笑了兩聲,道:「那小的就冒犯了,為了開這口窯,我專門請了煤師來勘看,花了不少銀子。為了租這個山場,我還給山場主趙員外交了20兩。另外,前期打井、買材料,所費也不在小數。這些加加攏,差不多是300來兩了,我想要個整價,要不師爺給小的200兩,你看如何?」

        碰到這種講價錢的場合,陳觀魚不用蘇昊招呼就主動地開腔了,他說道:「喻硐頭,你這就不地道了。你請的煤師是個樣子貨,勘出來的煤脈不行,這錢算是你出的冤枉錢,如何能讓我家師爺來付?至於說打井、買材料,我想你攏共花了不到100兩吧?

        還有,你也采了好幾個月的煤,賺了些錢,這些錢也得刨掉。再則,我們師爺也說了,你這個井根本挖不了多久就得挖空了,你覺得剩下這點煤,能值200兩嗎?」

        喻復陽對於陳觀魚的反駁並不覺得意外,他本來也是漫天要價,等著蘇昊坐地還錢的。聽到陳觀魚這樣說,他呵呵笑道:「呵呵,小的本來也沒打算開價,是蘇師爺讓小的說,小的就隨便亂說一個價錢了。陳道長說的,也有道理,不知蘇師爺願意出多少錢來買小的這個窯呢?」

        蘇昊沒有回答喻復陽的話,而是攤開一張地圖,對喻復陽說道:「喻硐頭,你剛才說,為了開這個煤窯,你給山場主趙員外付了20兩,不知道你這20兩是管多大的地方,能采幾年?」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6-25 08:30 PM

078 準備工作
                    
        喻復陽看了看地圖,只見上面畫著一些大大小小的圓圈,還有一些道路、河流之類的標記。他不知道這些圓圈代表什麼,但從道路和河流的走向上,可以找到自己所在的位置。他在圖上用手指劃了個小圈,說道:

        「我和趙員外也沒有說得太清楚,大致就是這一小塊地方了。其實我們採煤在地面上佔的地盤不大,只是堆煤炭會污損地面,所以要向山場主交一些錢。至於時間嘛,也沒說死,一口窯一般也就是挖上一年時間,這筆銀子就算是買斷的。」

        蘇昊道:「這麼說,租山場的價錢也不算貴啊。」

        喻復陽道:「這些山場本來也是荒著的,這周圍都是紅土,種不了莊稼。山上要種也只能種點油茶,一年下來,收的油茶籽連給短工發工錢都不夠。我給趙員外交20兩銀子,這對他來說,就是白揀的了。」

        蘇昊又問道:「趙員外家的山場,有多大,你能在這圖上給我指出來嗎?」

        喻復陽作為一個採煤工匠,也是經常要看地圖的,所以對蘇昊的這份地圖並不陌生。他用手在圖上指了幾個點,說道:「趙員外是宣風鄉的一個大財主,祖上留下的山場很大。從這到這,方圓十幾里,都是他家的產業。不過,有用的田土只有最西邊這一塊,大概是2000來畝,都佃給別人去種了。剩下這一大片,都是荒山荒地,也就是能夠長點薪柴而已。」

        「好。」蘇昊道,「喻硐頭,你這個窯,我可以出200兩把它買下。你讓你的兄弟們先繼續開採,能挖出多少煤就算多少,我會按天給他們結算工錢。另外,我需要把這一片的山場全部租下來,準備開五個煤窯,你能不能幫我招到足夠多的義夫?」

        「開五個煤窯!」喻復陽瞪大了眼睛,「蘇師爺,你相信這一片山場能找到五處以上的礦脈嗎?」

        「豈止是五處。」蘇昊笑道,「我們腳底下都是煤,只是你有耐心往下挖,從任何一個地方挖200丈深,肯定有煤,而且都是好煤,關鍵只是你能不能挖這麼深而已。」

        依蘇昊的知識,在江南這一帶,其實擁有不少於三個成煤地層。喻復陽現在挖掘的是最上面的一個地層,即王潘裡段,編號為C煤組,而喻復陽也僅僅是挖到C煤組最上面的一層而已。在王潘裡段的近20個煤層以下,還有稱為B煤組的老山段,以及稱為A煤組的官山段,深度估計要達到海拔負800米以下。這樣深的煤層,在當時的條件下肯定是無法開採的。

        這兩天,蘇昊帶著人繞著這片山場已經轉了一大圈,把基本的岩層走向都看了個大概,蘇昊能夠推測出,在這片山場中至少能夠找出10個以上煤層埋藏較淺的地段,從這些地段打豎井下去,大約在100米深度之內,就能夠發現有開採價值的煤層了。100米的井深,以當年的技術還是能夠達到的。

        「蘇師爺說笑了,200丈深,這已經非人力所及了。就算真的有煤,小的也沒辦法挖出來。」喻復陽說道。

        蘇昊道:「你放心吧,我不會讓你挖200丈的深井的。在這片山場裡,我肯定能找到埋藏不超過30丈的煤脈,而且煤層的厚度不會少於6尺,你就只管幫我找到人來挖掘就是了。」

        喻復陽見蘇昊一臉自信的樣子,不由得也相信了幾分。他說道:「蘇師爺大才,小的望塵莫及。不過,蘇師爺,你要租下這整片山場,花費只怕不是一個小數。」

        「你估計要花多少錢?」蘇昊問道。

        喻復陽搖搖頭道:「我算不出來,以我的猜想,怎麼也得在500兩以上吧。」

        「嗯,500兩倒的確不是一個小數,我想想辦法,看能不能讓這位趙員外把山場免費租給我們吧。」蘇昊說道。

        「師爺的意思是說……」喻復陽拖了個長腔,臉上現出一些不讚成的神色。

        蘇昊愣了一下,旋即理解了喻復陽的意思。喻復陽顯然是以為蘇昊想利用縣衙的權力,強行從趙員外那裡無償徵用山場。作為一個普通百姓,喻復陽對於這種行為是心存厭惡的,只是不便直接說出來而已。

        蘇昊笑道:「喻硐頭,你過慮了,我不是想仗勢欺人,從趙員外手裡搶奪山場。」

        喻復陽有些尷尬地說道:「哪裡哪裡,我知道蘇師爺不是這種人,否則也不會出錢買小的的煤窯了。我是說,這趙員外家裡,也有人在外做官的,如果說得不好,只怕引起一些糾葛,誤了師爺的前程。」

        「你這不還是說我想仗勢欺人嗎?」蘇昊道,「我肯定會找一個對我們雙方都有利的方案,讓趙員外心甘情願地把山場租給我,甚至是哭著喊著要把山場租給我呢。」

        「那是何故啊?」喻復陽有點弄不明白了,不知道蘇昊有什麼高招。

        蘇昊卻懶得去和喻復陽多說了,他吩咐道:「老喻,咱們的事情,就這樣說定了,回頭讓陳道長擬一個合同,我們雙方畫上押,就算正式開始合作了。你負責給我招義夫,我負責去解決山場的問題,再勘定煤脈,後面的事情,就全託付你了。」

        「小的遵命。」喻復陽答道,既然雙方已經談定的價錢,而且這價錢也是令他滿意的,他就已經把自己定位於蘇昊的雇工這個位置上了,對於自己的僱主,肯定是要非常順從的。

        「除了招人之外,還有幾件事也得你去安排。」蘇昊道。

        「請師爺吩咐。」喻復陽道。

        蘇昊道:「這第一件事,是要把義夫們住的窩棚好好改造一下,要照著幹淨、舒服的樣子去做。另外,要多雇幾個老媽子,幫著義夫們洗衣服、做飯,讓他們採煤回來之後,能夠乾乾淨淨,吃上一頓熱乎乎的好飯菜。」

        「多謝師爺。」喻復陽站起身向蘇昊鞠了個躬。他沒有想到蘇昊交代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要改善礦工的待遇,要知道,這些費用都是要從蘇昊的利潤裡扣出來的。他自己也是礦工出身,聽到僱主如此關心礦工的生活,他由衷地產生出感激之情。

        「你坐下吧。」蘇昊擺擺手,讓喻復陽坐下,然後接著說道:「第二件事,是要去做幾個新的風管,替換掉你那些大毛竹管子。風管可以用篾席捲成,直徑一尺五寸,外塗黃泥,以防漏氣。在風管的頭上,裝一個風輪,以腳踏帶動,用以向外抽風。」

        蘇昊一邊說著,一邊用炭條在紙上給喻復陽畫示意圖。他說的風輪,其實就像是後世的抽油煙機那種葉輪,用腳踏板作為動力,以皮帶傳動,可以實現井下的主動通風。他要開採的煤窯規模更大,沒有良好的通風裝置是不行的。

        喻復陽滿心欽佩地看著蘇昊畫的圖,嘖嘖連聲:「蘇師爺果然是天縱奇才,竟能想出以篾席捲筒用作風筒的法子,我這一把年齡,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蘇昊笑而不答,其實這種方法並不是他的發明,在時下北方的一些煤窯,就是這樣製作風筒的,只是這個方法還沒有傳到南方來而已。蘇昊也是在後世學習中國礦業史這門課的時候,偶然聽說了這樣的方法。

        「第三件事,是要製作一些井下運煤的小車。我剛才看你們的工人用繩索拉煤簍,十分辛苦。如果能夠用帶輪子的小車裝煤,再在巷道里鋪上木板作為道路,就可以省下許多力氣了。」蘇昊接著說道。

        這個道理喻復陽也是懂的,他連忙點頭記下。蘇昊接著又說了幾項要辦的事情,都是有利於優化採煤流程的,喻復陽一一記在心裡。最後,蘇昊把頭轉向許宗,對他說道:「老許,有關製作這些器材,還有招募義夫的事情,就由你輔佐喻硐頭來做吧。喻硐頭為正,你為副。要用到銀子的地方,你儘管找陳道長要。涉及到井下安全的問題,不要怕花銀子,人命比什麼都貴重,知道嗎?」

        「屬下明白。」許宗答應道。

        喻復陽聞聽蘇昊這樣安排,連忙說道:「小的豈敢位居許差爺之前,還是以許差爺為正,小的為副,有什麼事情,許差爺吩咐小的去辦就好了。」

        蘇昊道:「這件事就不必爭了,採煤的事情,許宗不懂,所以只能給你做副手。大家都是為了做事,名份上的先後,不必掛懷。」

        「那小的就僭越了。」喻復陽只好誠惶誠恐地接受了蘇昊的安排,又轉過頭向許宗說了無數遍客氣話。許宗知道,雖然蘇昊讓自己當喻復陽的副手,但卻是負責管錢袋子的,實權在握,自然不會計較這些名份。

        交代完了這些與採煤相關的準備工作,蘇昊又向喻復陽打聽了一下趙員外家的所在位置,然後便帶上陳觀魚和馬玉,前去拜訪。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6-25 08:31 PM

079 趙員外
                    
        據喻復陽的介紹,趙員外名叫趙洛,原本是宣風鄉數一數二的大戶,祖上是做大官的,後來的那些叔公、叔父、堂兄弟、侄子之類,也都有當官的,只不過是一代不如一代,官越做越小。

        這個趙洛好風雅,不擅持家,他給自己起了一個號,叫作楓嶺居士,有時候也自稱為楓嶺子,喜歡讓別人喊他楓嶺先生。他讀過幾年書,不過無心科舉,所以拿了一個秀才功名之後,就不再追求上進了。他自詡自己是化外之人,沒事喜歡出去遊歷,結交一些五湖四海的酸文人。這些文人看中趙洛的賭錢,無處打秋風的時候,便會跑到他這裡來,胡吃海喝一段時間,補補腸胃裡的油水,然後再拿著點趙洛送的銀子,飄然而去。

        由於成天當冤大頭,加上自己無心理財,所以祖上留給他的近百頃好田陸續都流失出去了,到現在只剩下20來頃,也就是2000多畝的樣子。倒是這片佔地幾十平方公里的山場沒人看得上,還留在他的手裡。

        明代的田租,一畝大致在1石米左右,趙洛家裡有2000來畝地,一年能夠收入2000多石米,合1000來兩銀子。再加上在縣城還有一些小產業,那片荒山也有少許產出,加加攏,一年也就是不到1500兩的收入。趙洛要想附庸風雅、結交奇人異士,就只能打腫臉充胖子,靠不斷地賣地來彌補虧空。

        前些年,趙洛家的土地多,一次賣掉10畝、20畝的,沒什麼感覺。等到他終於回過味來的時候,百頃良田已經賣掉了近八成,再賣下去,就要破產了。在外地做官的一個叔父回來省親時,發現這一情況,把趙洛劈頭蓋臉罵了一通,勒令他再不能動一分祖產。趙洛頗為自慚,於是再也不敢出門去參加什麼文會,而是成天貓在家裡讀點閒書。那些外地的「文友」前來拜訪時,趙洛接待他們的標準也大大地縮水了。

        這些就是喻復陽向蘇昊介紹的趙洛的情況,蘇昊聽罷,覺得好生有趣。古往今來,社會上都不乏這樣的富二代,難得的是此人性格溫良,憨態可掬,雖然有錢有勢,卻不欺壓鄉里,也算是一個人畜無害的富二代了。

        蘇昊按著喻復陽指點的位置,帶著陳觀魚和馬玉二人,找到了趙洛的家,這是位於宣風鄉曲江鎮外不遠的一處宅子。不愧是百年世家,趙洛家的宅子佔地足有十幾畝,外面圍著一人來高的圍牆。由於年代久遠,圍牆上長滿了青苔,倒是顯得頗有一些古風。圍牆裡綠樹成蔭,隱約可見帶著高高挑簷的樓堂,讓人對院子裡的富麗堂皇產生無限的遐想。

        一行人來到趙宅的正門,陳觀魚走上前去,向門子說明了蘇昊的身份和來意,門子倒挺客氣,向眾人施個禮,讓他們稍等片刻,然後便飛跑著進去通報去了,連陳觀魚拿出來的幾文錢紅包都沒有接。

        少頃,隨著一陣哈哈的笑聲,此間的主人趙洛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出現了。他是一個40來歲的中年人,身材顯得有些富態,身穿綢袍,手裡還攥著一把不知什麼摺扇,一見到蘇昊等人,便拱手行禮,稱道:

        「這位仁兄便是縣衙的蘇師爺嗎?趙某久仰多時了。前日聽人說起蘇師爺在全縣勘井,百發百中,如有神助,救我萬千百姓於水火。趙某一直想尋機會向蘇師爺討教一二,今日蒙蘇師爺不棄,光臨寒舍,實在是寒舍蓬蓽生輝啊。」

        蘇昊見趙洛說得如此客氣,也連忙回禮,說了一通如何景仰趙洛之風雅的客套話,隨後又把陳觀魚和馬玉也介紹給了趙洛。趙洛聽說馬玉是去年縣試中的案首,自不免又大驚小怪地恭維了一通。這一番互相吹捧,就花掉了近一刻鐘的光景。

        好不容易,眾人終於在趙洛的引導下,來到了趙家的客廳,分賓主落座。早有丫環送上了茶點,趙洛又自豪地向蘇昊介紹說此茶乃某某名茶,此點心乃某某名點心,蘇昊等人自然又奉承了趙洛一番,這也不必細說了。

        寒暄過後,趙洛言歸正傳,他向蘇昊問道:「適才聽門子通報,說蘇師爺此行,是想借用在下的山場,不知詳情如何?」

        蘇昊道:「楓嶺先生,晚生現任縣衙工房的師爺,看到本縣百姓困於薪柴不足,生計艱難,所以向縣尊大人提出,要在本縣開煤窯採煤,以濟百姓。這幾日,我與陳道長、馬兄一起,勘測宣風鄉的一些地方,發現楓嶺先生所有的這片山場中有煤脈,所以想租借這片山場開窯,不知楓嶺先生可應允否?」

        趙洛道:「祖上留下的這片山場,草木不興,一直都有人說地下有煤脈。前些日子,有個姓喻的硐頭帶了些人,在這山裡開了個煤窯,聽說收益不太好。蘇師爺想在此採煤,不知可有幾分成算?」

        蘇昊道:「我們就是剛從喻硐頭那裡過來的,關於這片山場裡的煤脈,晚生已經有所瞭解,現在就是要看楓嶺先生是否應允了。」

        趙洛點點頭道:「既然蘇師爺已經看好了,那倒也無妨,不知蘇師爺打算在什麼地方開窯。」

        蘇昊把先前給喻復陽看過的地圖又拿出來,攤開給趙洛看,說道:「我想租借楓嶺先生的這片山場,你看如何。」

        趙洛看著地圖上一圈一圈的線,認不出那是等高線,還以為是蘇昊勘測風水的什麼記號。當時能夠在地下找到煤脈的人,被稱為煤師,在平常人眼裡,他們和風水師的性質是一樣的,都是三分技術七分神秘,在圖上畫一些記號也是難免。

        趙洛在圖上找到了一些方位,確定了蘇昊所指的區域對應於什麼位置,不由得皺著眉頭說道:「蘇師爺要租借的地面,未免太大了一些,這方圓也有五里上下了。」

        蘇昊道:「這幾處都有煤脈,我想建一個礦區,可能前後要開幾十個井,所以還是提前把山場租下為好。」

        趙洛道:「也罷,反正這些山場也是荒著的,蘇師爺既然是做為民造福的事情,趙某自當鼎力相助。」

        蘇昊問道:「租這些山場,不知楓嶺先生想要多少的租錢?」

        趙洛張嘴就想說點什麼,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他扭頭向站在一旁侍候的丫環吩咐了一聲道:「你去請祝先生來,就說我有事要請教於他。」

        丫環應聲而去,趙洛回過頭,不好意思地對蘇昊說道:「蘇師爺,照理說,這些山場本來也是荒山,蘇師爺要用,儘管用就是,何必談此黃白之物,污了大家的耳朵。無奈,前些日子趙某的叔父回鄉省親,痛斥趙某不擅持家,把祖上留下的基業都敗光了,所以嚴令趙某在關係錢財的事情上,一定要讓管家來把握。

        適才我讓下人去請的祝先生,名叫祝熙,是先父在的時候就聘的管家,這租金一事,還是讓他和師爺商量為好。」

        「嗯嗯,這也是應該的。」蘇昊答道,「我等在此開礦,哪有不向山場主交錢的道理?只是如果這位祝管家開出的價碼太高,恐怕晚生就負擔不起了。」

        「不會的,不會的。」趙洛連聲說道,「祝先生也是跟隨先父多年的老人了,他為人還是非常公道的。」

        兩人正說著,丫環領著一個糟老頭子進來了。蘇昊等人連忙起身招呼,那糟老頭向眾人抱拳施禮道:「老朽祝熙,向各位有禮了。」

        大家互相行過禮,祝熙找了一個位子坐下,然後向趙洛問道:「東家,喚老朽過來,不知有何事吩咐?」

        趙洛把蘇昊要租借山場採煤的事情,向祝熙說了一遍。祝熙又要過蘇昊的地圖,瞪著老花眼認認真真地看了半天,然後搖搖頭道:「東家,此事不妥啊。」

        「怎麼不妥了?」趙洛有些意外,問道。

        祝熙道:「這採煤之事,關乎地氣。老東家留下的這片山場,雖說是荒了一點,但卻是咱們趙家的風水所在。趙家能夠富甲一方、人丁興旺,全仰仗於這地氣的滋養。若是採煤洩了地氣,趙家的氣運只怕要受損啊。」

        「祝先生,這風水之說,好像不是你這樣解釋的吧……」陳觀魚在一旁急眼了,作為一個獎深的風水師,他能夠聽出來,這個姓祝的是在信口開河,胡說八道。

        蘇昊抬抬手,攔住了陳觀魚,轉而笑吟吟地對祝熙說道:「祝先生,聽您這個意思,這片山場是不能租給我們了?」

        祝熙抬起頭,用渾濁的眼光看看蘇昊,緩緩地說道:「適才聽我家東家說,蘇師爺採煤是受縣尊之命,是行造福百姓之舉,我們趙家若是不肯租借山場,恐有些不合情理。」

        「這麼說,可以租?」蘇昊依然笑呵呵地問道。

        祝熙道:「趙家向來是注重大義之家,所以蘇師爺要租借山場採煤,趙家斷無拒絕之理,只是這洩漏地氣的損失,需要有所彌補。我想,蘇師爺是否可以出一些銀兩,以作彌補地氣之資?」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3-6-25 08:39 PM

080 五十頃中田
                    
        我就知道你這個老東西就是想漫天要價,還扯什麼地氣人脈啥的,蘇昊在心裡鄙夷地想道。剛才他看到祝熙在裝神弄鬼的時候,眼珠子滴溜溜亂轉,就知道他是在編瞎話,目的僅僅是想在談價錢的時候多一些砝碼。不過,話又說回來,趙洛家裡也的確得有這樣一位老管家,否則以趙洛那富二代的稟性,那點家產早讓人給蒙走了。

        「祝先生,不知你所說的彌補地氣之資,大概要多少錢?」蘇昊不想和祝熙多扯淡,直截了當地就讓對方開價了。

        「不知蘇師爺打算開幾個煤硐?」祝熙反問道。

        山場是人家的,自己未來開幾個硐,肯定瞞不過人家,所以蘇昊也就實話實說了:「這片山場,煤脈眾多,我估計前後要開三四十個硐吧。不過,這些硐不是同時開的,估計要花幾年時間。」

        「若是這樣,那老朽就說一個整數吧,1000兩,師爺看如何?」祝熙豎起一個手指頭,看著蘇昊說道。

        「你……」

        陳觀魚當即就想跳起來了,這可是明目張膽的敲詐了。這些山場本來都是荒山,閒著也是閒著。在這山上採煤,交給山場主一些錢,這是應該的,但一下子開到1000兩的高價,就是訛人了。

        蘇昊眼明手快地把陳觀魚攔住,不讓他多說,然後依然笑著對祝熙問道:「祝先生說的,是總共1000兩嗎?」

        「老朽說的,是每年1000兩。」祝熙應道。

        「祝先生,這個價錢是不是有點……」趙洛在一旁也聽不下去了,當初喻復陽來找他說要開個煤窯的時候,他才收了喻復陽20兩銀子,現在祝熙一張嘴就是1000兩,而且還是每年,這實在有點獅子大開口的味道了。趙洛作為一個風雅之人,覺得這種漫天要價的行為有點不太合適了。

        祝熙回頭對趙洛說道:「東家,老朽開的這個價錢,其實並不算高。你想,蘇師爺帶人在山場裡採煤,這煤炭是會污損地面的。蘇師爺他們采完煤就走了,日後我們還得請短工來清掃,這個開銷可不小啊。」

        趙洛見祝熙說得如此堅定,也無奈了,他尷尬地笑著對蘇昊說道:「蘇師爺,此事你看……」

        蘇昊還是一臉微笑的樣子,看著祝熙問道:「祝先生,你說的這個價錢,不知還有商量的餘地沒有?」

        「商量餘地嘛……自然也是有的。」祝熙遲疑地說道,他開出一年1000兩的價錢,本來也是打算讓蘇昊還價的。以他的想法,蘇昊即使攔腰砍掉一半,剩下500兩,甚至400兩,他也是願意接受的。這些年趙家的收入已經不比當年了,光靠田裡收的那點租子,日子過得有些捉襟見肘,如果能夠額外再加上幾百兩的收入,至少也可以緩解一下。

        祝熙做好了讓蘇昊砍價的準備,卻不料蘇昊一臉不在乎的樣子,只甩出一句話,問他這個價錢能不能動。他有心裝裝硬氣,說一口價,絕無餘地,又怕蘇昊是個二楞子,不懂砍價之道,被他一句話真的說跑了。

        趙家的這片山場,一直都有人說地下有煤,但誰也說不清煤在何處。前一段來開煤窯的喻復陽,據說開出來的煤硐前景也非常黯淡。現在好不容易有個冤大頭打算把山場全包下來,開十幾個硐,如果因為一句話沒說好而讓他跑掉了,祝熙可要追悔莫及了。

        「有商量就好,祝先生能不能給晚生一個底價呢?」蘇昊問道。

        祝熙硬著頭皮說道:「蘇師爺,這談買賣,就是一方要價,另一方還錢。蘇師爺如果覺得老朽開的價錢略高了一些,可以出個你覺得合適的價,大家商量著來嘛。」

        蘇昊道:「好吧,既是如此,那我就說說我的價。我的價錢是,一兩銀子都不出……」

        「你說什麼!」祝熙的眼睛瞪得滾圓,原本還有點白內障的樣子,現在可一點也看不出來了。如果蘇昊還價還到100兩甚至50兩,他都能理解,但對方一開口就說一兩銀子都不出,這是想吃霸王餐嗎?

        「蘇師爺,這好像有點不太合適吧。」趙洛也接受不了蘇昊的霸氣,神色不預地說道,「祝先生開的價錢,確是偏高了一些,但蘇師爺說一兩銀子都不出,莫不是想以官威壓人?」

        蘇昊哈哈一笑,道:「楓嶺先生,祝先生,二位別急,我還沒說完呢。」

        「蘇師爺請講。」祝熙壓住了火氣,說道。

        蘇昊道:「白銀千兩,總有用完的時候。過幾年我等把煤采完了,不知貴府這片山場又能做何用場?我倒有個想法,想和做貴府做筆交易,讓貴府能夠得到百年的收益,二位看如何?」

        「什麼交易?」祝熙問道。

        蘇昊道:「我想請求貴府許我在山場中採煤,租銀分文不付。我送給貴府50頃中田,如何?」

        「50頃中田!」祝熙驚得差點要站起來了。田地根據產量的高低,可以分為上中下等,一畝上田值二三十兩銀子,一畝中田值十幾兩銀子,一畝下田就只能值幾兩銀子。蘇昊聲稱要送給趙家50頃中田,相當於七八萬兩銀子,這怎麼可能呢?

        「蘇師爺不是開玩笑消遣老朽吧?」祝熙沉住了氣,問道。

        蘇昊指著案子上的地圖,對祝熙問道:「祝先生,從這圖上看,這條小河沿岸有不下百頃的平地,適才我等從此經過時,看到這地里長滿野草,想必已經荒蕪多時,不知是何緣故?」

        「那片地都是紅土,土地貧瘠,無法耕作。先父在世時,曾經請農人試耕,一畝僅能收糧數斗,無利可圖,是以棄耕。」趙洛不以為然地說道。

        蘇昊道:「若是晚生能夠把這片土地改造成可耕之地,產量不敢多說,一畝田出產兩石當不在話下,這可算是中田否?」

        祝熙看著蘇昊,問道:「蘇師爺的意思是……」

        蘇昊道:「這種紅壤地,不過是酸性過大,另外就是缺乏有機……呃,反正土裡還缺一些其他的東西。若能大量施用生石灰改其酸性,再輔之以其他肥料,一兩年內,土質當有明顯改善,可達中田之資。」

        對於紅壤的改造,在明代已經有一些較為成熟的方法。施用生石灰中和酸性,是其中的一項。除此之外,農民們還要在田裡施放雞毛、牛骨等燒成的灰,當時的人不知道這樣做的目的是增加土壤中磷的含量,只知道能夠起到改良土壤的效果。

        祝熙顯然也是懂得這一套方法的,他說道:「蘇師爺說的這個意思,其實老東家在的時候也想到過。只是這改造紅土地,需用大量生石灰和牛骨,這二者都價高難得。慢說是改造50頃,就算是改造10頃,也需費石灰10萬斤,牛骨2萬斤,而且這還只是一年之費。不知蘇師爺有何高招,可獲得如此多的石灰與牛骨?」

        蘇昊道:「祝先生,這就是晚生想和貴府商量的事情了。晚生在山中採煤,有了煤,要燒製石灰有何難哉?我保證每年給你供應50萬斤生石灰,價錢嘛,就按每100斤8分銀子算,你看如何?」

        前面已經說過,南方由於缺少煤炭,所以石灰的價格畸高,豐城市面上生石灰的價格是2錢銀子100斤,而且供應量還十分有限。蘇昊提出以8分銀子100斤的價格向趙家提供生石灰,而且能夠達到一年50萬斤的供應量,這可讓祝熙喜出望外了。

        「蘇師爺此話當真?」祝熙追問道。

        蘇昊道:「這個咱們可以簽合同嘛,價格和供應量都可以寫到合同上去,如果完不成,我依合同賠你錢就是了。」

        「豈敢,豈敢。」祝熙客氣道,「那麼,牛骨呢?這可不是隨便就能夠找到的。」

        蘇昊道:「我找不到那麼多的牛骨,不過,我可以向你提供另外一種東西,肥田的效果不會比牛骨差,而價錢遠低於牛骨,每100斤,就算3錢好了。」

        「果有此物?」祝熙詫異地問道,「老朽怎麼從未聞聽?」

        蘇昊呵呵一笑,心說你如果聽說過就怪了。農家在田裡用牛骨灰拌草木灰來裹稻根,取的是牛骨灰中的磷質。後世的人明白這個道理之後,就直接使用磷礦粉來作為磷肥的來源了。蘇昊在廣豐鄉打井的時候,曾經偶然在山中發現了一處小小的磷礦,儲量小,品位也低,根本達不到後世工業生產所需的要求,但放到當下,采一些出來磨成磷礦粉,賣給農家當磷肥用,還是頗為有利可圖的。

        「祝先生,此物名叫磷肥,是晚生用山中礦物秘製而成,肥田效果比牛骨更好,而且肥效可持續數年。晚生估算過,一畝紅壤施用磷肥50斤,即可達到改土的效果。要改造貴府的50頃紅壤地,有25萬斤即可,而這25萬斤磷肥,晚生是可以提供的。」蘇昊說道。

        「好!」祝熙拍掌道,「若蘇師爺果真能每年向敝府提供石灰50萬斤,磷肥25萬斤,那這租山場採煤之事,敝府可分文不收。」

        「一言為定?」蘇昊笑著問道。

        「一言為定!」祝熙斬釘截鐵地說道。
作者: happyboy2006    時間: 2013-6-26 11:29 AM

081 一代宗師


                    
     來趙府之前,蘇昊就想好了和趙家交易的條件,那就是替趙家改造山腳下的那一大片紅壤荒地。後世改造紅壤地的方法是很規範的,不外乎是施用生石灰中和酸性、施用磷肥提高土壤的含磷量,然後種植綠肥作物增加土壤中的有機質含量,這樣持續幾年,紅壤基本上就能被改造成中產田了。

        蘇昊能夠找到小型的磷礦,所以磷肥的來源不用發愁。有了煤炭之後,只要到山上開採隨處可見的石灰岩,就能夠燒製生石灰,每百斤的成本不會超過4分銀子,按8分銀子的價格賣給趙家,就有對半的利潤,何樂而不為?

        蘇昊支持趙家改造紅壤地,除了是想免掉租用山場的費用之外,還有一個目標就是拿趙家當廣告,吸引更多的農民來購買蘇氏商行出產的石灰和磷礦粉。江南地區的紅壤荒地甚多,如果能夠產生示範效應,蘇氏商行光這一項業務就足夠掙得手抽筋了。

        除去個人牟利的動機,改造紅壤荒地也是一項利民工程。豐城縣總體的情況是人多地少,增加耕地的有效供給,能夠增加全縣的糧食產量。只要糧食有了富裕,發展其他的產業就有基礎了。

        從祝熙的角度來說,蘇昊畫給他的大餅實在是充滿了誘-惑。正如蘇昊所說的,千兩的白銀,也終有用完之日,而擁有土地則是可以年復一年獲得收益的。如果真的能夠把名下的50頃荒地改造成中產田,再租給農民去耕作,一畝田按半石米的租金來算,一年也是2500石的收益,相當於1000多兩銀子,這比從蘇昊手裡收山場的租金可實在多了。

        趙洛是個紈袴,也不懂得這些經營之道。他見祝熙和蘇昊都是滿臉喜色的樣子,知道這個選擇是一個雙贏的結果,也不禁高興起來,連忙吩咐下人去準備酒宴,預祝雙方合作成功。

        酒席上觥籌交錯,賓主交談甚歡。趙洛喝得高興之處,便向蘇昊等人吹噓自己云游四方的經歷,一會說自己曾在某某書院舌戰群儒,一會說自己與某某大儒交契甚厚。蘇昊對於明代的社會風俗瞭解得不多,聽趙洛這一番胡吹海侃,倒真是長了不少見識。

        「對了,你們可曾聽說過那溫陵居士李宏甫乎?」趙洛端著酒杯,對蘇昊和馬玉問道。

        「晚生不曾聽說過。」蘇昊說道。趙洛說的那些名流雅士,他大多都沒有聽說過,當年的名流都是文化人,蘇昊作為一個搞地質的,和他們能有什麼交集呢?

        馬玉卻是點點頭道:「楓嶺先生說的,是黃安的李贄李宏甫吧?」

        趙洛得意道:「沒錯,就是他。不過,宏甫先生在萬曆十二年的時候,就已經離開黃安,到麻城去了。我去拜見他時,他居於麻城龍潭湖上的芝佛院,潛心著書,偶爾開壇講學,從者如雲。我有幸聽過兩次,實在是勝讀十年之書啊。」

        馬玉眼睛裡露出崇拜的神色,道:「楓嶺先生竟聽過宏甫先生講學,實在是令晚生豔羨之至。晚生曾聽書院從前的顧教諭說起過宏甫先生其人,顧教諭對他也是頂禮膜拜,稱他為當世第一大儒。」

        「當得起,當得起,宏甫先生絕對當得起當世的第一大儒。」趙洛連聲說道。

        蘇昊聽他們兩說得熱鬧,忍不住捅捅馬玉,問道:「獨文兄,你們說的這個什麼居士,是何許人也?真有這麼神嗎?」

        「那是自然。」馬玉說道,「他曾師事王東崖先生,東崖先生故去之後,宏甫先生便是心學的一代宗師了。」

        「呃……這個東崖先生,又是何許人也?小弟愚鈍,對於這些當世大儒,竟一無所知。」蘇昊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了。

        馬玉知道蘇昊不過是個鄉下讀書人出身,能夠考上秀才,也不過是靠著一些死記硬背,學術功底並不深厚,見識更是粗淺,比不了馬玉這種在城裡讀書的秀才。見蘇昊不恥下問的樣子,馬玉便向蘇昊簡單地介紹了一下這中間的人物關係:

        所謂東崖先生,本名叫王襞,是泰州學派的創始人王艮的兒子,王艮則是心學的創始人王陽明的弟子。王艮是江蘇泰州人,他在向王陽明學習了心學理論之後,回家鄉開創了泰州學派,門下精英輩出,包括了王棟、徐樾、趙貞吉、何心隱等等,其中最出名的有兩個,一個是大思想家李贄,另一個是大政治家、曾在嘉靖年間任內閣首輔的徐階。。

        李贄是福建泉州人,生於嘉靖六年,26歲中舉人,後先後擔任河南共城教諭、南京國子監博士、北京國子監博士、南京刑部員外郎、云南姚安知府等職。當了三年知府之後,他厭倦了這種生活,開始消極怠工,結果遭到彈劾,被勒令致仕了。

        解官之後,李贄沒有回原籍,而是到了湖北黃安一個名叫耿定理的老朋友那裡住下來,著書講學。萬曆十二年,耿定理去世,李贄便移居麻城,一直到現在。

        李贄其人最大的特點,在於個性張揚。據他寫的自傳上稱,他在任何一個衙門任職的時候,都和上司、同僚們鬥得不亦樂乎。在棄官之後,他專注於著書立說,傳播自己的思想。他自稱是孔孟傳統儒學的異端,稱自己的著作是離經叛道之作。他反對各種虛偽的仁義道德,說那些道學家「名為山人,而心同商賈,口談道德,而志在穿窬」。

        「呵呵,這位老先生倒是有點意思,日後若有機會,定當去拜見拜見。」蘇昊說道。在他心目中,古代的大儒都應當是那種動輒就要引經據典,說點啥「子曰詩云」的人,想不到還有人自稱是孔孟的異端。這樣的人,倒是值得去認識一下的。

        「你欲去之時,務必告知趙某,趙某與你同行。」趙洛說道。

        蘇昊搖搖頭笑道:「我也只是說說罷了,眼下有這麼多事情要辦,誰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有空。楓嶺先生,我倒是覺得你平常悠閒得很,實在是讓人羨慕啊。」

        趙洛嘆道:「悠閒日久,也是無趣。家叔回鄉時,給我下了禁足令,不准我離開豐城,讓我安心在家打理家業。其實,這家業有祝先生管著就很好了,我只是多餘之人而已。」

        「東家何出此言,老朽已經老了,還能替東家打理幾年呢?」祝熙連忙說道。

        「祝先生這話說的,你老的身體好得很,再幹20年也無妨呢。」趙洛說道。

        蘇昊笑道:「楓嶺先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像我和獨文兄這樣,欲求一張安靜的課桌而不能,這才叫苦呢。」

        「我倒寧願像二位這樣忙碌。對了,蘇師爺,日後你開始採煤、燒石灰之時,趙某也去觀摩一下吧,或許還能助蘇師爺一臂之力呢。」趙洛用央求的口吻說道。

        蘇昊見趙洛這樣一個40來歲的大叔,居然像個孩子一般貪玩,不覺啞然失笑。他答應道:「楓嶺先生想看採煤,隨時都可以去。其實,我們這邊還有更有趣的事情,不知楓嶺先生有意參加否?」

        「什麼事情?」趙洛問道。

        蘇昊道:「我已經稟明知縣韓大人,打算於今冬在縣治南邊的羅山修建一座水庫,也就是大型的陂塘了,計劃能夠蓄水百萬立方丈。獨文兄和龍光書院的一些同學不日就將前往羅山地區去進行地質勘察,楓嶺先生若有興趣,也可前往。」

        「有這等好事?」趙洛果然被蘇昊說動了心,他眼睛閃閃發亮地看著馬玉,說道:「獨文老弟,若不嫌趙某蠢笨,我倒想跟你們一道去行那勘察之事。蓄水百萬立方丈的陂塘,趙某聞所未聞,若能在此事中出一份力,日後也可向列祖列宗有個交代了。」

        「這個……」馬玉倒是遲疑了。在他看來,趙洛就是一個老紈袴,在一起聊聊天、吹吹牛,倒是無妨,但要讓他和自己一道去搞勘測,似乎有些牛頭不對馬嘴的感覺。但看到趙洛一臉期待的樣子,他又不好直接說出拒絕的話。不管怎麼說,自己還正在吃著人家的酒席呢。

        蘇昊倒是爽快地應下來了:「沒問題,這事我說了算。楓嶺先生先提前做些準備吧,山裡條件艱難,楓嶺先生要做好吃苦受累的準備喲。」

        「沒說的,你們別看我是個員外,要論吃苦受累,趙某也是能夠撐得下來的。」趙洛牛哄哄地說道。

作者: happyboy2006    時間: 2013-6-26 11:30 AM

082 簿記之法


                    
      因為喝酒行令鬧得太晚,蘇昊一行當晚就借宿在趙府了。趙洛本來就是一個好結交朋友的人,遇見蘇昊、馬玉這樣的青年才俊,更是歡喜,到了第二天早上,還拚命地挽留他們,讓他們在府上多盤桓幾日再走。蘇昊哭笑不得,只好以公務繁忙、知縣急著聽匯報這樣的藉口,離開了趙府。

        從趙府出來,許宗等人也趕來和他們匯合,眾人一起返回縣城。走到路上,馬玉忍不住對蘇昊問道:「改之兄,你昨天拚命勸那趙員外與我們一同去勘測水庫,卻是何故?我觀此人養尊處優,恐不是能夠吃苦之人。」

        蘇昊笑道:「我也正是看到這一點,所以才竭力勸他和你們一起去啊。」

        「這是何故?」馬玉納悶了。

        蘇昊道:「這趙員外是個好奇之人,這樣的事情,我只要向他提起來,他是肯定想去參與的。他既不願意吃苦,自然就會多做安排,預備好各種野外生活物件。這樣一來,你們不就能夠沾光了?咱們都是窮人,像這樣的事情,拉個富人入夥,是絕對不會吃虧的。」

        馬玉忍不住笑了出來:「原來改之兄竟是存了這樣的用意,實在是不甚厚道。我觀這趙員外天性率真,了無心計,改之兄如此算計於他,有悖聖人之道啊。」

        不管是否有悖聖人之道,蘇昊等人的這一趟宣風鄉之行,可以說是大獲成功。煤藏已經找到了,採煤的硐頭也雇著了,然後又不費分文地租到了山場,甚至還把未來將要出產的石灰也提前預售出去了,真可謂是一帆風順。

        眾人乘船過渡,回到了縣城。蘇昊交代陳觀魚、許宗、馬玉等人分頭去辦各項相關的事情,自己則夾著在宣風鄉畫的地圖,回到了家裡。

        「秀兒,秀兒!陸老闆!」蘇昊一進門便大聲地喊叫起來,沒辦法,宅子太大了一些,通訊只能靠吼了。

        陸秀兒應聲從樓上她的閨房裡跑了出來,憑著欄杆說道:「哥,你回來了?」

        「下來。」蘇昊招招手道。

        「幹嘛呀?」陸秀兒老大不情願地問道。

        蘇昊道:「下來再說,我有事要你幫忙呢。」

        「我這有客人呢。」陸秀兒道。

        「客人?怎麼,韓小姐又來了?」蘇昊問道,他能想到的陸秀兒的客人,也就只有韓倩一個了。

        「蘇公子好。」

        「蘇師爺好。」

        從陸秀兒的閨房裡居然出來了兩位姑娘,她們站在陸秀兒身邊,齊齊地向蘇昊道了個福,弄得蘇昊慌忙回禮。等到回完禮,他才發現,這兩個人一個是韓倩,另外一個居然是程儀。

        「程家娘子怎麼也來了?」蘇昊奇怪地問道,他實在想不出程儀怎麼會認識陸秀兒,又怎麼會跑到他家裡來了。

        「蘇師爺,是韓小姐傳我來的,說是讓我給陸小姐講授一些簿記之法。」程儀恭敬地在樓上答道。

        「呃……你們能不能下來說話?」蘇昊道,「再這樣說下去,我就要落枕了。」

        三個姑娘一齊撲哧地笑了,陸秀兒回頭便邀兩位女伴一齊下樓,程儀和韓倩二人互相用眼神推搡了一下,隨後都垂下頭去,面色緋紅地跟著陸秀兒一起,下到了樓下堂屋裡。

        到了堂屋,陸秀兒義不容辭地擔當起了女主人的角色,她招呼蘇昊和兩位女伴分別坐下,又給眾人倒了水。韓倩和程儀各有尷尬之處,都是側著身子坐在凳子上,眼睛多數時候盯著自己的鞋尖,偶爾偷偷地瞟一眼蘇昊和陸秀兒。

        「程儀,你剛才說什麼簿記之法?」蘇昊問道。

        程儀抬起頭來,閃動著漂亮的大眼睛,答道:「回蘇師爺,前兩日,韓小姐說蘇師爺的妹妹陸小姐要開一家商行,陸小姐自己想學些簿記法,以便日後盤查賬冊,卻又苦於找不到人指點。先父在時,曾經教過小女子一些簿記之法,所以韓小姐便喚小女子來向陸小姐傳授一二。其實小女子所學也甚是粗淺,只能與韓小姐、陸小姐一起切磋。」

        「哦,原來如此。」蘇昊笑了,看來,是自己這個妹妹太過於投入了,剛剛委任了她當掌櫃,她就忙著要學會計了。估計她是向韓倩說起了此事,而韓倩自己又不精通會計,所以便把曾經跟著當官的父親學過簿記的程儀給叫到家裡來了。

        「那還真是辛苦你了,我這個妹妹識字不多,你要教她簿記,恐怕是要費不少心了。」蘇昊道。

        程儀道:「哪裡,陸小姐蕙質蘭心,雖然此前不甚識字,但這兩日小女子只是給她粗略地講了講,她就學會一大半了。」

        「那必是程家娘子教得好了。」蘇昊道。

        陸秀兒對蘇昊說道:「程姐姐當然教得好了。過去我讓你教我認字,你愛理不理的,還說我笨。程姐姐教我可耐心了,從來不笑話我。」

        「過去……好像是我要教你認字,你自己不學好不好?」蘇昊揭發道,見陸秀兒隱隱有要暴走之勢,他連忙轉換話題,說道:「秀兒,你跟程家娘子學簿記,可曾自己親手記過賬?拿給我看看好嗎?」

        「正要給你看呢。」陸秀兒笑著說道,她一伸手,不知從哪掏出了幾頁紙,遞到蘇昊面前,得意道:「哥,你看看,這都我自己記的賬。」

        蘇昊拿過那幾頁紙看去,只見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收銀若干、支銀若干之類的字,字跡顯得十分幼稚,想必就是出自於陸秀兒之手了。不過,她一個過去幾乎不識字的女孩子,幾天不見居然能夠記賬了,這實在是一個大進步。看來,人都是要壓擔子的,給陸秀兒一個掌櫃的頭銜,居然把她的學習潛能給激發出來了。

        「蘇師爺,這是小女子學的簿記之法,不知對否,還請蘇師爺指教。」程儀柔聲說道。

        蘇昊遲疑了一下,說道:「程儀,你這個簿記法,倒是沒什麼錯,不過,稍微複雜了一點,而且不便於清賬。我學過一些西人的簿記法,不知你有興趣瞭解否?」

        「小女子願聽蘇師爺的指教。」程儀答道。

        蘇昊站起身,走到吃飯的八仙桌前,對三個女孩子招招手道:「你們都過來看著。」

        三個女孩子一齊走過去,圍著八仙桌,等著蘇昊說話。蘇昊找來一張紙,又摸出一截炭條,然後著重對程儀說道:「程儀,你注意聽著,我先給你講解一下阿拉伯數字……」

        說著,他便開始在紙上寫出0至9的10個阿拉伯數字,一個一個地解釋給程儀聽,又給她講解有關記數法的內容。

        這些內容是當初蘇昊在出發打井之前,在縣衙裡給生員們講過的,當時韓倩曾去旁聽,所以對此並不陌生。陸秀兒原來文化程度就低,中文的數字尚未記熟,看到阿拉伯數字,更是直接暈菜。唯有程儀,她原本並未接觸過阿拉伯數字,但她有很好的文化底子,蘇昊簡單地一說,她就明白了,而且迅速地悟到了其中的妙處。

        「好,你既然已經明白了阿拉伯數字,那我就接著給你講記賬方法。我們用的記賬方法,叫做複式記賬法,你記這樣一句口訣,叫做有借必有貸,借貸必相等……」蘇昊道。

        程儀眼睛死死地盯著蘇昊在紙上隨手畫出的賬戶表,腦子飛轉,迅速地吸引並消化著蘇昊給她講解的現代會計方法。蘇昊自己並非會計出身,有關會計準則之類的東西,也不太瞭解,只是知道個記賬的皮毛而已。但即便是這點皮毛,在程儀聽來,就已經是了不起的大學問了。

        「竟有如此簡便的簿記法,勝似小女子所學千倍了。」程儀興奮地小聲叫道,她本是一個矜持的女孩,若非真的被蘇昊講授的知識打動了,是斷然不會喜形於色的。

        「韓姐姐,你懂嗎?」陸秀兒在一旁小聲地對韓倩問道。

        韓倩輕輕地搖搖頭,貝齒咬住了下唇,有些微微的失落感。蘇昊講的這些東西,她只聽懂了三成,還有七成需要細細回味才能理解。但她看到程儀的臉上是一種釋然的神情,知道她起碼聽懂了七成。這個發現,讓韓倩心裡泛起了一陣酸意。

        蘇昊講解會計方法,是主要針對程儀的。他曾經有過要把程儀招進商行來當個管理人員的念頭,聽說她懂簿記,更是堅定了這個想法。他向程儀傳授會計知識,目的在於讓她掌握了之後能夠管起商行的財務,至於韓倩和陸秀兒,蘇昊原本就沒考慮她們是否能夠聽懂的問題。在蘇昊想來,韓倩是知縣家的千金,與商行無關;陸秀兒當這個掌櫃,主要的職責是幫自己看家,管賬的事,還真指望不上她。

        「蘇公子,這個地方我沒聽明白,你能再給我講一遍嗎?」韓倩終於忍不住插話了,誰讓蘇昊講話的時候眼睛只看著程儀的?

        「哦,韓小姐,你是說哪個地方?」蘇昊這才發現自己似乎無意中怠慢了某些人,他扭頭看去,只見韓倩的臉上似笑非笑,眼神裡秋波粼粼,像是能把蘇昊淹沒的樣子。

        蘇昊下意識地吸了吸鼻子,這滿屋子的脂粉清香中,怎麼忽然間有了一股淡淡的陳醋味呢?
作者: happyboy2006    時間: 2013-6-26 11:32 AM

083 地


                    
      無奈何,蘇昊只能扔下程儀,又給韓倩補了一堂課,算是把這位小姑奶奶給哄得眉開眼笑了。陸秀兒是個遲鈍的丫頭,品不出這其中的味道。她只知道哥哥的水平很高,給程姐姐講了一課,又給韓姐姐也講了一課,現在兩個姐姐都已經聽懂了。只不過程姐姐懂了之後還拿著那幾張紙在琢磨,心思都在那些數字上。而韓姐姐只是滿足於聽懂的過程,現在已經開始對哥哥問長問短,瞭解他下鄉的情況了。

        「蘇公子,聽家父言,你此行是去宣風鄉尋覓煤藏,不知收穫如何?」韓倩回到了座位上,微微低著頭,對蘇昊問道。

        蘇昊不打算瞞她,便如實說道:「收穫甚豐,已經找到了幾處煤藏,而且也與山場之主談好了價錢。現在只等戴書吏把窯照辦下來,然後募到足夠多的人手,再預備好一些工具,就可以開採了。」

        「如此那就恭喜蘇公子了。」韓倩道。

        「其實這也是在替韓知縣當差,采出煤來,也是韓知縣的政績啊。」蘇昊說道。

        「那小女子就替家父感謝蘇師爺了。」韓倩道。

        蘇昊連忙說道:「豈敢豈敢,韓知縣對學生委以重任,學生無以回報。做這點小事,豈敢擔感謝二字?」

        這倆人在那你一言我一語地互相客氣,陸秀兒聽著可覺得悶了,她打斷他們二人的對話,對蘇昊問道:「哥,你剛才叫我下樓來,說有事要我幫忙,是什麼事情啊?」

        蘇昊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他把帶回來的一大卷地圖攤到桌上,對陸秀兒說道:「是一件很費工夫的麻煩事,你來看,這是我們這次到宣風鄉去測的地圖,一共是30餘張,我想找個人把它們畫到一張圖上去,只要照著描就可以了,只是線條要細,這件事你做得了嗎?」

        蘇昊既打算在宣風鄉採煤,自然要掌握當地的山川道路分佈,以便安排礦井、料場的位置,運輸通道等等。在宣風鄉考察的一路上,他與馬玉一道,不停地進行著簡單的測繪,繪出了各處的地圖。但這些地圖有一個共同的缺點,那就是用毛筆繪製的時候,線條過粗,一張紙上畫不下多少東西,只好分成許多張圖來表現。

        蘇昊一直想著要把這些地圖彙總起來,製作成一張完整的地圖。他自己嘗試了一下,想用很細的墨線來勾勒,但最終發現這活實在是太磨人了。作為一個日理萬機的師爺,他來做這樣的事情,似乎有些浪費。

        情急之下,他便想到了陸秀兒,這種事情讓女孩子做,應當是最為合適的。不過,陸秀兒識字少,更沒寫過什麼字,要千這種活,也有諸多難度,蘇昊對此也沒有什麼好的解決方案。

        陸秀兒看著那些地圖直咂舌,這種需要舞文弄墨的事情,是她最為害怕的。韓倩和程儀兩個人也湊上前來,聽蘇昊一講解,兩個人也是皺著眉頭,覺得好生為難。

        程儀說道:「這些事讓秀兒來做,恐怕有點難,小女子粗通文墨,倒是願意效勞。只是,蘇師爺這些圖,上面的線條未免太多了,只怕畫到一張圖上時,墨跡之間互相滲透,最後就什麼都看不清了。」

        蘇昊點點頭道:「我也正是苦惱於此事。因為墨跡會滲透,所以我不得不用大紙來繪製。現在這還只是一個鄉的地圖,未來如果要畫一個縣甚至一個省的地圖,那豈不是要用數丈見方的大紙?」

        韓倩也想到了這個問題,她問道:「蘇公子,這圖可不可以用你慣用的那種炭筆來畫呢?要畫如此細的線條,怕是只能用炭筆了。」

        蘇昊道:「炭筆畫的圖,臨時用用倒也無妨,但如果要長期使用,炭跡很容易被抹掉。」

        「抹掉了再畫就是了……」韓倩脫口而出,不過說到一半,就把後面的話給嚥回去了,她也知道這是不現實的事情。

        眾人正在犯愁,鄧奎和郝彤從後院走過來了,一進堂屋,見屋裡圍了這麼多人,他們連忙向各位行禮。在蘇昊去宣風鄉的這些天裡,程儀和韓倩來過好幾次了,與鄧奎和郝彤也都見過面,所以大家互相併不感到陌生。

        「蘇師爺回來了?」鄧奎和郝彤問道。

        「二位沒有出去玩去?」蘇昊笑著應道。

        郝彤搖了搖頭,欲言又止。鄧奎卻把話說出來了:「蘇師爺,這幾天我們兄弟沒看到你,不知道你去辦何事了?」

        陸秀兒瞪了鄧奎一眼,說道:「鄧大哥,你這是裝糊塗呢,我前兩天不是就跟你說過了嗎,我哥去鄉下找煤礦去了。」

        鄧奎被陸秀兒揭露了,卻沒有著惱,而是繼續對蘇昊問道:「蘇師爺,不知大小姐所言屬實否?」

        蘇昊聽出鄧奎的話裡有一些不悅的意思,不知是什麼理由,他點點頭道:「秀兒說的沒錯,我去宣風鄉找煤礦去了,花了幾天的時間。」

        「那我家涂先生拜託蘇師爺辦的事情,不知蘇師爺打算何時開始啊?」鄧奎問道。

        蘇昊這才明白,原來鄧奎和郝彤二人是惱火他成天出去想辦法掙錢,卻沒把造槍的事情放在心上。在蘇昊心裡,覺得造槍的事情不能著急,需要謀定而後動,有關槍的設計,還有工匠的尋找等,都是需要時間的。但對於鄧奎和郝彤來說,這件事就完全不同了,他們被涂文煥留在豐城,目的就是幫助蘇昊造槍。蘇昊遲遲不動手,他們倆不是白白在這呆著了嗎?

        蘇昊有心說自己怎麼做事,不需要二位大兵哥來管著。轉念一想,好像人家前些天還給自己當保鏢,自己還沒謝人家呢。如果他不把造槍的事情放在心上,又有什麼資格去讓別人保護自己呢?

        「原來二位是問這件事情。」蘇昊笑道,「二位有所不知,小弟去宣風鄉找煤,涂先生所叮囑的事情,也是有關的?」

        「找煤和造那物事有何關係?」郝彤奇怪地問道,因為有韓倩和程儀在場,他不便直接把燧發槍三個字說出來。

        蘇昊道:「造涂先生要的東西,需要有好的鑄鐵。而要冶煉好鑄鐵,就需要有上等的焦煤。現在豐城市場上原煤都缺,更不必說焦煤。小弟去採煤,就是為了能夠把煉焦窯和煉鐵爐建起來。二位覺得,此事與涂先生的叮囑有關否?」

        「這……」兩個兵都語塞了,工業的事情,他們不懂太多,但蘇昊這番解釋,似乎也有道理,讓他們無法反駁。有好鐵才能出好槍,這個道理是說得過去的,但為了造一支槍,就從挖煤開始著手,是不是有點兜得太遠了。

        「蘇師爺,此事關系重大,還請蘇師爺抓緊才好。」郝彤訥訥地說道,原本打算對蘇昊興師問罪的,現在被蘇昊一句話堵回來,他也有些蔫了。

        「放心吧,這事我一直惦記著呢,過兩天我就去找鐵匠談一談,看看還需要預備一些什麼東西。」蘇昊笑著說道。

        鄧奎和郝彤二人也拿蘇昊沒辦法,他們沖蘇昊點了點頭,便轉身欲走。蘇昊心裡一動,喊住了他們:

        「二位留步,小弟正好有件事想問你們一下。」

        兩個人站住身,回過頭來,郝彤問道:「師爺有話請講。」

        蘇昊道:「我想問問你們,軍中的地圖,是用何物繪製的?」

        「地圖用何物繪製?」鄧奎和郝彤對於蘇昊的問題覺得莫名其妙,鄧奎答道:「地圖不就是用紙筆繪製的嗎?還能有何物?」

        「用何筆?」蘇昊追問道。

        「自然是毛筆。」鄧奎道。

        蘇昊指了指桌上的地圖,對他們說道:「你們來看一下,像這樣的圖,在軍中是怎麼畫的。用毛筆如何能夠保證字跡不會互相滲透呢?」

        鄧奎和郝彤走到桌前,看著蘇昊畫的地圖,大搖其頭:「蘇師爺,你這是畫的什麼圖啊,怎麼全是大圈套小圈的?我們軍中的地圖,可不是這樣。」

        「這不是……」蘇昊話到嘴邊,突然一拍腦袋,他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了。他畫的圖,用的是等高線投影法,這一圈一圈的,都是地面上的等高線。而明朝的地圖,山水都是用象形符號來表示的,等高線這種東西,好像在西方也還沒有發明出來呢。關於等高線的使用,他曾經教過馬玉,除馬玉之外,整個大明朝恐怕也沒有其他人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了。

        「這個東西,叫等高線。」蘇昊只好給大家解釋了,「每一條線,表示一個相同的高度,這一圈是5丈,如果山的落差大,一圈表示50丈、100丈也是有的。」

        「等高線……」兩個大兵死死地盯著那地圖,好半天,鄧奎遲疑著指著一處對蘇昊問道:「蘇師爺,你是說,這是一條山谷,東邊山高15丈,西邊20丈。東邊是緩坡,西邊是陡坡?」

        「不錯啊,老兄!」蘇昊忍不住想去拍鄧奎的肩膀了,真不愧是個職業軍人,對地圖的悟性居然這麼好。剛才還對等高線一無所知,一轉眼已經能夠準確識圖了。

        「太好了!這是何人所創?」鄧奎瞪圈了雙眼,激動萬分地對蘇昊問道,「若有人能將此製圖之法授予我軍中斥候,我家副總兵願出千金謝之!」
作者: happyboy2006    時間: 2013-6-26 11:33 AM

本帖最後由 舞闕樓影 於 2013-6-27 09:39 PM 編輯

084 斥候

                  
      鄧奎是鄧子龍的親兵,在作戰中經常承擔斥候的角色,也是偵察兵了。作為一名斥候,他除了需要將敵軍的兵力配置情況瞭解清楚,回來向主將匯報之外,還有一項非常重要的工作,是要畫出戰區的地圖,供主將排兵佈陣之用。

        當年的地圖測繪技術是非常落後的,許多地圖連起碼的比例關係都無法保證,更不必用等高線這樣的手段來表現地形起伏了。鄧子龍的授業恩師是嘉靖年間的狀元羅洪升,羅洪升此人在歷史上最出名的貢獻在於編繪了鼎鼎大名的傳統地圖《廣輿圖》。

        羅洪升在編繪《廣輿圖》時,參考了元代朱思本的「計裡畫方」之法,也是用規範的方格來表示地圖上的距離,算是一種比較原始的比例尺的概念。

        鄧子龍得羅洪升的傳授,在自己的軍中推廣了這種繪製地圖的方法,所以他的部隊所使用的地圖較其他部隊要精確得多,同時軍中的斥候也比其他部隊的斥候更重視地圖的作用。

        然而,「計裡畫方」的方法,僅僅是解決了水平距離的標註問題,垂直落差在當年的地圖中是無法表現出來的。鄧奎自己在外出偵察回來後,也只能是在地圖上畫一些三角形的符號來表示山脈,然後簡單地標註上高度。他自己也知道,這樣的標註方法只能算是聊勝於無,很多時候只能讓主將憑著印象或者猜測去確定戰場的情況了。

        如今,蘇昊用了如此簡單的一種方法,把立體的地形在平面的地圖上表現出來了。鄧奎乍一看這幅地圖的時候,有些隱隱約約的感覺,待蘇昊解釋完,他完全理解了這種標圖方法,而且迅速地在自己的頭腦中形成了一幅立體的圖景。

        「蘇師爺,你有如此高明的製圖法,為何不早向我家先生明?」鄧奎對著蘇昊問道。

        蘇昊撓撓頭,道:「這從何起啊?你家先生也沒問我這個吧?」

        「這真是陰差陽錯,若是我家先生知道蘇師爺有此製圖之法,恐怕綁也要把蘇師爺綁我們云南去了。」鄧奎捶胸頓足地道。

        「呃……這個是不是有點太野蠻了?」蘇昊道。

        郝彤是個謹慎的人,不像鄧奎那樣直來直去。聽鄧奎得不像話,他連忙解釋道:「蘇師爺,鄧奎他是個粗人,不擅言辭,蘇師爺勿與他計較。蘇師爺有所不知,我軍在云南邊境作戰,那云南的地形頗為複雜,山高水深,地無三里平。行軍時由於無法預知一路上的地形地貌,指揮甚是困難。若能得師爺教授此製圖法,我軍斥候可事先將沿途山川詳細標明,我軍作戰定能如虎添翼。」

        郝彤這樣一,蘇昊算是明白了。西南地區的地形之複雜,蘇昊是心中有數的。在這種地區行軍作戰,光憑一張二維的地圖是遠遠不夠的。如果無法從地圖上預先看地形的起伏,那麼所有的作戰計劃都是紙上談兵,現實中可能根本無法實現。

        「其實,你們算把我綁去,也沒什麼用吧?」蘇昊笑著對鄧奎道,「我渾身是鐵,又能打幾顆釘?云南這麼大,你們能指望我一個人把全省的地圖測繪出來?」

        鄧奎道:「請蘇師爺去,自然不是讓蘇師爺親自去測圖,而是要請蘇師爺向我軍的斥候講解此術。蘇師爺這張圖,我老鄧雖然看明白了,但如果要讓我自己去畫,怕是畫不出來。尤其是這山高幾許,我老鄧只能是使眼睛去估,這裡外差出去的,怕是幾十丈了。」

        蘇昊道:「你也知道這測繪不易啊?要想學測繪,需要學很多的預備知識,你們軍中的斥候,怕是學不進去。不過,我倒是有個想法,我們可以在內地開一個測繪學校,培養一批測繪人才,然後派往邊關去繪製地圖。不過,這件事可不是我一個的縣衙師爺能考慮的,你家涂先生不是在兵部呆過嗎,讓他向兵部上一個條陳來促成此事吧。」

        「這倒是一個好辦法。」郝彤拍手道,「不過我家涂先生已經返回云南去了,要和他聯繫上,這書信往來一回,是個把月的時間,實在是太慢了。」

        「此事本來也沒法太急。」蘇昊道,「真的要開一所測繪學校,把人才培養出來起碼也是半年的時間。我想,二位還是幫我想想辦法,一種特別細的筆,以便能夠把這種地圖畫出來。要畫一幅1比10萬的軍用地圖,上面的線條會密得幾乎看不清楚,你們想想看,用什麼筆能夠繪製出來?」

        「這個……」鄧奎和郝彤都為難了,剛才的興奮漸漸消退下去。他們也認識,不解決繪製工具的問題,這種等高線圖怕是很難推廣的。

        「蘇公子,小女子倒是有一個辦法,也不知可行否。」一直在苦思冥想的韓倩突然眼睛一亮,對蘇昊道。

        「韓小姐請講。」蘇昊道。

        韓倩遲疑了一下,忽然紅著臉道:「這只是小女子的一些異想天開,也不知能否辦,還是先不出來,以免辱了蘇公子的尊耳。小女子斗膽想請蘇公子把這些圖借給小女子,待我回去先試上一試,確實可行時,小女子再向蘇公子稟明,你看如何?」

        「呃……」蘇昊無語了,這姑娘家做事,還真是麻煩。又自己有辦法,又不肯提前說出來,怕遭人笑話。自己這些圖放在手邊,暫時也沒什麼用,既然韓倩想借,讓她先拿走好了,沒準她真能想出啥好辦法呢。

        韓倩見蘇昊點頭允許了,不由得喜形於色。她連忙喊來丫環紅蓮,讓她把蘇昊這些圖仔細地包起來,不可污損。

        其實,韓倩對於如何製作精細的地圖,已經有了很好的想法,出來本來也是無妨的。但她見程儀掌握簿記方法如此迅速,料想未來蘇昊肯定會讓程儀做這方面的工作,而自己顯得一無所長了。現在能夠一個幫助蘇昊製圖的方法,她當然要先捂著,等把成品製作出來,再給蘇昊一個驚喜。

        韓倩和程儀各自都有所收穫,看看天色將晚,二人便一齊告辭了。蘇昊和陸秀兒把她們倆送出門,蘇昊對程儀道:「程家娘子,今天授你之簿記方法,還要麻煩你回去之後細加體會。我這個商行不日將開業,屆時將會有大量的賬目需要記錄,我還想請程家娘子前來擔任總賬房,你看如何?」

        「蘇師爺有吩咐,女子豈敢不從?只是程儀天資愚鈍,這總賬房一職,怕是承擔不來。簡單地記一些賬目,倒是可以的。」程儀道。

        「嗯,那先來簡單地記賬吧,什麼職位,以後再說。」蘇昊不想去和程儀來回扯這種客套,便大度地道。

        完程儀的事情,蘇昊又轉向韓倩,道:「韓小姐,製圖一事,也是事關緊要。若韓小姐真能解此難題,那麼絕對可以名垂青史的。」

        「小女子豈敢有此奢望。」韓倩低頭答道,心裡卻是美滋滋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想著能夠幫蘇昊千點事情,有一種愉快的感覺。

        送走二女,蘇昊回堂屋,見鄧奎和郝彤二人還在那裡站著,正在熱鬧地討論著繪製地圖的事情。蘇昊笑著問道:「二位,現在你們是不是覺得燧發槍的事情也可以放一放了?地圖才是最重要的?」

        郝彤連忙答道:「蘇師爺何出此言?地圖肯定是大事,燧發槍也是大事。適才我們兄弟在這聊起來,蘇師爺才高八斗,想必還有很多能夠用於我軍中的技能是我們兄弟聞所未聞的吧?」

        「沒有了,沒有了。」蘇昊連忙擺手。上次失口出一個燧發槍,惹來兩尊門神天天蹲在家裡催進度。今天偶然透露了一個等高線圖的方法,竟讓鄧奎出要把他綁軍中去的狠話。自己如果再給他們點啥,沒準他們真的要動手了。

        「蘇師爺放心,我軍中對於有才之人,一向是非常敬重的。若蘇師爺真有何物能夠對我軍有所禆益,我家涂先生已經吩咐過了,可不惜重金求之。」郝彤道。

        「不惜重金……」蘇昊眼睛一轉,他現在正缺錢呢,煤礦馬上要開辦,前期打井是需要花不少錢的,光靠工房推廣省柴灶而掙來的幾百兩銀子,還有不的缺口。如果能夠從郝彤和鄧奎這裡把涂文煥許下的500兩銀子先借支出來,能夠解自己的燃眉之急了。

        「二位,我獻了燧發槍之法,又答應你們會傳授這地圖測繪之法,你們是否可以先把答應好的500兩銀子付給學生呢?」蘇昊嘻皮笑臉地問道。

        鄧奎搖搖頭道:「蘇師爺,至今為止,你所言的燧發槍還沒有開始製作,地圖也不過是給我們看了看,對我們還沒什麼用。你可否拿出一樣有用的東西,讓我們兄弟也有理由把錢給你啊。」

        算你狠!蘇昊心道,他在頭腦裡飛快地想著自己有些什麼樣的技術可以拿出來先唬一唬這兩個大兵,想了半天,似乎也沒什麼與軍事相關的東西。正想放棄之時,他突然眼前一亮,不由得笑出聲來:

        「二位既然是當過斥候的,你們可曾見過望遠鏡否?」
作者: happyboy2006    時間: 2013-6-26 11:34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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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5 手藝人

                  
      穿越古代,不燒玻璃實在是太說不過去了。純粹的玻璃與軍事沒有太大的關係,但用玻璃磨製出來的望遠鏡,可就是實打實的軍事物資了。其實蘇昊此前也曾想過要燒玻璃,因為要搞測繪,也需要有望遠鏡。現在既然有軍方願意出錢,蘇昊不忌諱把一副望遠鏡賣出100兩銀子去。

        「望遠鏡是何物?」鄧奎果然被蘇昊的話給吸引住了。望遠鏡這個詞他沒有聽說過,但從字面的意思來猜測,似乎是一種能夠看到遠處的東西,還有誰比軍中的斥候更喜歡這樣的東西的呢?

        蘇昊道:「望遠鏡是用玻璃製成的一種儀器,能夠讓你清楚地看到幾里外的東西。對了,玻璃是什麼,你們也不知道吧?我跟你們說,玻璃就像我們平常看到的瓷器一樣,不過它是透明的……」

        「蘇師爺所的玻璃,可是我們尋常說的琉璃?」郝彤打斷了蘇昊的誇誇其談,對他問道。

        「琉璃?」蘇昊一愣,他倒是忘記了中國古代就有琉璃一說。在他的印象中,琉璃是一種色彩斑瀾的東西,化學成份裡應當也含有硅,和玻璃應當算是近親吧。想到此,他搖搖頭道:「玻璃和琉璃可不是一回事,琉璃是有顏色的,玻璃是無色透明的。」

        郝彤頗為不給面子,他反駁道:「誰說琉璃都是有顏色的?無色琉璃也是有的,只是有色的琉璃更值錢而已。」

        「你見過無色透明的琉璃?」蘇昊不憤地問道。

        「那是自然。」郝彤道,「我有一個堂兄就會燒琉璃,我曾在他家裡看見過無色透明的琉璃。」

        「你就吹吧。」蘇昊鄙夷地說道,這種什麼堂兄、表舅之類的說辭,是最不靠譜的了。如果隨便找一個人就會燒製透明的玻璃,那全中國豈不是遍地都是玻璃製品了?但自己穿越到明朝來,也有快兩個月時間了,還沒在什麼地方見過玻璃呢。

        郝彤不悅地說道:「屬下是當兵的,講究軍中無戲言。適才所言,句句為實,蘇師爺若是不信,明日隨屬下到我堂兄處一觀便知。」

        「你是說,你那個會燒透明琉璃的堂兄就在豐城?」蘇昊問道。

        郝彤道:「他就是縣城裡,開了一個作坊,不過這個作坊卻不是賣琉璃的,而是賣各種器皿的,趕上客人有訂貨的時候,他也會燒上一些琉璃器皿,所以我知道他有此手藝。」

        蘇昊喜道:「豐城居然就有製作琉璃的匠人?這實在是太好了,我們明天就去看看。」

        第二天一早,蘇昊和鄧奎、郝彤吃過早飯,便一齊前往郝彤那個堂兄的作坊。蘇昊是急於想看看明代的匠人是如何燒製玻璃的,鄧奎和郝彤二人,則是惦記著蘇昊說的什麼望遠鏡。當然,對於望遠鏡到底能夠看到多遠的東西,他們是完全沒有概念的,所以那種期待的感覺並不急切。

        走在路上,郝彤向蘇昊介紹起他堂兄的情況:

        「我伯父原來是在工部的虞衡司雜造局做事,負責給宮裡製作器皿。早些年,因為他立下功勞,工部遂脫了他的匠籍,准其回鄉為業。他回來之後,在縣城裡開了一個作坊,專門製作一些各式器皿出售,生意倒是非常不錯。如今,我伯父年事已高,便把手藝傳給了我堂兄。」

        「原來還是京城裡的巧匠,難怪有此絕技。」蘇昊說道,在他的印象中,玻璃也不應當是滿大街都有的商品,如果是京城裡專門為宮裡做器皿的工匠,會造玻璃製品,也就好解釋了。

        「那是自然。」郝彤得意地說道,「在這豐城縣城裡,要說燒製瓷器、陶器,還有琉璃,手藝最好的就是我伯父了,南昌府都時不時有人跑來向他訂貨呢。」

        「他還能燒製瓷器?莫非他的作坊裡還有窯爐?」蘇昊問道。

        郝彤道:「這個我卻是不太清楚,他的作坊裡的確有一個小窯爐,不過聽他說,如果要燒大批的瓷器,他還是要找專門的瓷窯去燒,他只管配料和做出坯子。他的能耐,在於配的料燒出來的瓷器比尋常人要好得多。」

        蘇昊點點頭道:「這說明他懂得配料的方法,瓷土的配料是很講究的,差一點點微量,燒出來的東西就大相逕庭了。這些配料的訣竅,可是所有工匠的不傳之密啊。」

        郝彤道:「我可不懂這些,不過,聽我堂兄說話的意思,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三個人邊說邊走,不一會就來到了郝彤堂兄的作坊前。只見那是一間尋常的店舖,兩進的門面,外面掛著一個幌子,上面寫了一個「郝」字,這應當就是作坊的字號了。走進作坊,可以看到大廳裡有櫃檯和貨架,貨架上擺了一些製作精美的碗碟盤盞,其中倒真有幾件看起來像是玻璃質地的器皿。這些玻璃器皿都是有色玻璃製成,透明度不是很好,不過還挺有光澤的。

        三個人走進去的時候,店裡一位小學徒模樣的人趕緊站起身來相迎:「三位客官,想看點什麼?」

        郝彤斥道:「小五子,你睡迷糊了,連我都認不出來了?我大哥呢?」

        「哦,原來是三爺,小的眼拙,一下子沒認出來。」小五子連忙擺出一副自責的樣子。其實郝彤一直在外當兵打仗,已經有好幾年沒有回豐城來了。他還是前些天隨蘇昊從鄉下來到縣城後,到作坊來拜訪過一次伯父和堂兄,小五子也就是那次見過郝彤一眼,哪有什麼深刻的印象。聽郝彤張口說要找大哥,他才反應過來這是掌櫃家的堂兄弟。

        「少掌櫃的在後院燒陶器呢,小的這就給你通報去。」小五子說著就要往後面跑。

        郝彤攔住了他,說道:「不必通報了,你帶我們直接到後院去見我大哥吧。對了,我先給你引見一下,這位兄弟叫鄧奎,是我在軍中的袍澤,這位是縣衙的蘇師爺。」

        「原來是鄧爺和蘇師爺,小的有禮了。」小五子乖巧地向眾人行著禮,然後在前面帶路,把蘇昊一行引到了後院。

        郝家作坊是典型的前店後廠格局,前面有一個展示和銷售的門面,後面才是製作器皿的作坊。一行人來到後院,只見後院正中擺了一個檯子,檯子上有一些做好的陶器坯子。一條漢子光著膀子坐在檯子前,正細心地在一個陶罐上勾勒著花紋。

        「少掌櫃,三爺帶著兩位客人來了。」小五子一路小跑地來到那漢子身後,向他稟報導。

        「哦,彤伢子來了。」那漢子呵呵笑著回過身來,當他看到跟在郝彤身邊的蘇昊一副書生打扮時,連忙站起身施禮道:「敢問這位仁兄是……」

        「大哥,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豐城縣衙的蘇師爺。」郝彤上前兩步,向堂兄介紹道,隨後又回過頭向蘇昊說道:「蘇師爺,這位是我堂兄,喚作郝青。」

        「哎呀,原來是蘇師爺,失禮,失禮。」郝青聽說來人竟然是縣衙裡的公人,而且還掛著師爺的頭銜,不由得吃了一驚。他此時還光著膀子呢,以這副形象來接待縣衙的師爺,的確是很失禮的事情。

        「小五子,你怎麼能帶蘇師爺來此污穢之處?快帶客人到客廳去等候。」郝青扭頭對小五子喝道。

        蘇昊笑著對郝青拱拱手道:「郝大哥不必責怪小五子,是我想看看郝大哥的作坊,所以才讓他帶我過來的,打擾了郝大哥做事,還請見諒。」

        「豈敢,豈敢。」郝青道,「既是如此,那師爺請稍候,我去更衣再來。」

        蘇昊笑道:「郝大哥請便吧,我與郝彤乃是兄弟相稱,郝大哥稱我一聲蘇老弟即可。」

        「不敢不敢,蘇師爺,我去去就來。」郝青說罷,便趕緊回屋穿衣服去了。

        過了一小會,郝青一身正裝地回來了,他假模假式地向蘇昊行了禮,把一個小手藝人對縣衙官差的禮節做了個夠,這才招呼眾人坐下,又讓小五子過來倒上了茶,然後問道:「蘇師爺光臨敝店,不知有何吩咐啊。」

        蘇昊知道,那個年代裡的手藝人是沒什麼地位的,甚至連鄉下農民都不如。在官差面前,他們從來都是被欺負的對象,這就養成了他們見了官差就膽顫心驚的習慣。蘇昊平白無故跑到他這個作坊裡來,以郝青的猜測,十有八九是想敲詐點錢財之類的。

        「郝大哥,小弟這次冒昧來訪,是因為聽郝彤說起郝大哥的手藝,特地前來向郝大哥討教的。」蘇昊說道。

        郝青道:「師爺喚我一聲郝青就好了,我一個做手藝的粗人,豈敢有辱師爺稱個哥字?我三弟說得沒錯,小的家父曾在工部的雜作坊做事,有幾分粗陋的手藝,傳予小人,以做安身立命之本。不知師爺此行是想問什麼事情?」

        蘇昊道:「我聽郝彤說,郝大哥能夠燒製無色透明的琉璃,可有此事?」

        郝青點點頭道:「回師爺的話,小人的確會燒琉璃,如果想要讓琉璃無色透明,倒也不難。只是不知師爺想做何種琉璃器具。尋常說來,客人們想要彩色琉璃的更多,這無色琉璃,倒是沒什麼用場。」
作者: happyboy2006    時間: 2013-6-26 11:35 AM

本帖最後由 舞闕樓影 於 2013-6-27 09:39 PM 編輯

086 鉀基玻璃

                    
      你能用琉璃做什麼物件呢?」蘇昊反問道。

        郝青不解蘇昊的意思,他謹慎地說道:「這琉璃嘛,一般不外乎三個用場。一是制瓦,二是制瓶罐茶盞,三是製作琉璃珠,這幾樣,小人都能做。不過,這琉璃製作的器皿,乍看起來甚是華麗,其實並不合用,不及瓷器耐熱耐碰,這一節小人是要提前說與師爺知曉的。」

        蘇昊道:「我聽郝彤說,你家裡就有一件無色透明的琉璃製品,可否讓我開開眼,欣賞一下?」

        郝青點點頭,大聲地對著前面的屋子喊道:「小五子,到咱架子上把那個透光的琉璃碗拿來,請蘇師爺過目。」

        前面的小五子答應一聲,不一會就捧了一個透明的玻璃碗過來了。他把碗交給蘇昊,說道:「師爺請過目。」

        蘇昊接過那個碗,打眼一瞧,還真有些驚住了。只見這個碗果真是用無色透明的玻璃製成的,看起來晶瑩剔透。最為難得的,是玻璃碗的碗壁厚薄十分均勻,體現出製作者吹制玻璃的技藝十分高超。碗的邊緣明顯是經過打磨和拋光的,沒有一點棱角,摸上去也十分光滑,以明代的工藝水平來看,實在堪稱是一件精品。

        「這個琉璃碗,是郝大哥製作的嗎?」蘇昊問道。

        郝青點點頭道:「正是小人所制。小人技藝不精,倒讓師爺笑話了。」

        他話裡說的是技藝不精,但臉上流露出來的神情分明是頗為得意的。在那個年代裡,能夠製作玻璃器皿,是一項難得的技藝,更不用說能夠把器皿製作得如此精巧,從這點來說,他也的確有得意的資本。

        蘇昊心裡有幾分歡喜,也有幾分失望。歡喜之處,在於能夠比較容易地找到玻璃,還有非常出色的玻璃工匠,倒省了他再去琢磨製作工藝了。失望之處,則是他原來打算靠燒玻璃來掙點錢,現在看來,自己還是太低估古人的能力了。

        「郝大哥,我想要的,是一些厚的無色透光琉璃片,圓形,然後還要加以打磨,有些要磨成中間厚四周薄的樣子,有些則相反,要磨成中間薄四周厚的樣子。這樣的琉璃片,你看能做出來嗎?」蘇昊問道。

        郝青皺著眉頭說道:「做倒是能做出來,只是不知蘇師爺要此種琉璃片,派何用場?」

        蘇昊笑道:「什麼用場,現在我還不能透露,不過我相信等郝大哥把琉璃片磨出來之後,就能夠明白了。現在我想要的,是郝大哥的一句準話,到底能不能做出來。」

        郝青原來也只是好奇於蘇昊的這種奇怪要求,聽蘇昊不肯透露,他也不便追問下去了。作為一個工匠,他只要按客戶的要求做東西即可,問得太多反而是不合適的。他點點頭說道:「蘇師爺想要的東西,小人完全能夠做出來,只要師爺告訴我尺寸即可。不過,師爺想要多少片呢?」

        蘇昊道:「我先要一套吧,一共四片,兩片凸的,兩片凹的。凸的是三寸,凹的是一寸五分,你看如何?」

        聽到蘇昊說的數量,郝青有些為難了:「蘇師爺,這個量怕是有點小,小人煉一鍋琉璃,光是做這樣四片東西,太不值了。」

        「呵呵,我倒忘了這事了。」蘇昊笑著拍拍腦袋,「那無所謂,你就看一鍋琉璃能夠做多少片吧,我全都要了。」

        郝青道:「我用小號的坩鍋,煉一鍋起碼也可以製出50片這樣的琉璃片。」

        蘇昊道:「那我就全要了吧,郝大哥說個合適的價錢就行。」

        「這……」郝青看了看堂弟郝彤,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報價才好。郝彤說道:「大哥,你該收多少錢,就向蘇師爺明說,不必有什麼忌諱。」

        郝青這才對蘇昊說道:「蘇師爺,實不相瞞,你要的這種無色透光琉璃,其實倒是琉璃裡最便宜的一種。不過,你要製成厚薄均勻的圓片,還要打磨,這其中的料錢、工錢,加起來實在也不是一個小數,小人負擔不起,所以只能斗膽向蘇師爺開個價錢了。這50片琉璃片,蘇師爺給50兩,你看如何?」

        「你沒事吧,你看我很像是冤大頭的樣子嗎?」蘇昊騰地一下就站起來了,兩隻眼睛瞪著郝青。他倒不是要耍什麼官威,實在是覺得郝青此人太過份了,一片普通玻璃鏡片,竟然開出了1兩銀子的高價。明朝的1兩銀子意味著什麼,那是整整兩石白米的價錢啊,擱到後世,可以換到一台非常高級的天文望遠鏡了。

        「師爺,小人說的這個價錢,已經是本錢了,借小人一個膽子,小人也不敢向師爺漫天要價啊。」郝青連忙解釋道,「燒琉璃的原料,咱們這個地方沒有產出,價高難得。小人答應替師爺煉一鍋琉璃,光是配料就得費上半月工夫,有些材料,只怕是有錢都買不到呢。」

        「等等,你讓我想想……」蘇昊開始意識到自己可能有些事情想岔了。自己是縣衙裡的人,又有郝彤引見,郝青不太可能對自己獅子大開口。他開出50片鏡片要50兩銀子的高價,沒準還真是生產工藝上有什麼不同的地方。

        從郝青製作的玻璃碗可以看出,明朝的工匠已經掌握了燒製玻璃的工藝,而且也能夠用玻璃製作出精美的器皿。但從民間的情況來看,再加上蘇昊所掌握的歷史知識,可以知道中國古代對於玻璃的使用並不廣泛,以至於在後世許多人都認為玻璃是舶來品。究其原因,肯定是中國古代的玻璃生產工藝上出了一點小岔子,這個小岔子導致了玻璃的生產成本高企不下,影響了其在民間的大規模應用。

        「郝大哥,你煉製琉璃,一般用什麼作為原料?」蘇昊問道。

        「這個……」郝青支吾起來,蘇昊這個問題實在是太唐突了,在這個時代,工匠擁有的技術從來都是秘而不宣的,哪能人家一問就全部抖落出來?

        蘇昊看到郝青那副樣子,知道他是想保密,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作為一名地質專家,蘇昊曾經給各行各業找過礦,所以對於各種礦物的應用都有所瞭解。他伸出手來,掰著手指頭對郝青說道:「郝大哥,我明白,你是要保密是吧?我能理解。不過,這琉璃的配方,小弟早就知道了,不外乎就是石英砂、純鹼、長石和石灰石而已,小弟說得沒錯吧?」

        「師爺所言的石英砂是指何物?」郝青奇怪地問道。

        蘇昊在腦子裡想了想,隱約回憶起礦物學裡面關於古代礦物應用的一些知識,便回答道:「石英砂,也就是你們說的琉璃石吧,另外,還有火齊珠其實也算這一類。」

        郝青道:「師爺知道琉璃石,倒也不奇怪。只是這鹼土,還有什麼長石、石灰石之類,小人卻是不用的。不知師爺從何聽得此配方。」

        「你不用鹼土,拿什麼當熔劑?」蘇昊問道,看著郝青一臉迷茫的樣子,他知道自己是對牛彈琴了。他拿起那個玻璃碗,在手裡敲了敲,突然心念一動,用指甲在碗壁上刮了一下,隨後便呵呵地笑了起來:「我知道了,郝大哥,你煉製琉璃的時候,的確是不用純鹼的,你用的應當是……硝石,小弟沒有猜錯吧?」

        玻璃的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也就是石英砂,有人說玻璃是用沙子燒出來的,這話也沒有說錯。在熔煉石英砂的時候,需要加入一些化學元素作為熔劑,在這裡便出現了一些不同的選擇。

        西方人製作玻璃的時候,是使用純鹼作為熔劑的。純鹼的成份是碳酸鈉,這樣燒製出來的玻璃,稱為鈉基玻璃。如果在原料中還包含了石灰石,即碳酸鈣,那麼這樣燒製出來的玻璃,就叫做鈉鈣玻璃。後世使用得最廣泛的,就是這種鈉鈣玻璃。

        中國人早在先秦時期就已經發現了燒製玻璃的方法,到明朝時玻璃的製作工藝已經較為成熟,這也就是為什麼郝青會製作玻璃的原因。但中國古代製作玻璃時,一直是使用鉛石或者硝石作為熔劑的,使用前者的稱為鉛基玻璃,使用後者的稱為鉀基玻璃,因為硝石的主要成分便是硝酸鉀。

        鉀基玻璃的特點是硬度比鈉基玻璃更大一些,蘇昊用指甲在郝青那個玻璃碗上劃了一下,便能夠感覺出這種硬度上的差異了。由於玻璃工匠們堅信燒製玻璃必須使用硝石,而硝石的產量又非常有限,這就影響到了玻璃的產量。

        蘇昊沒有考證過中國的玻璃製造史,但他從手裡這一個小玻璃碗,便猜出幾分緣由。現在,他有八成的把握相信,郝青所掌握的,是一個出現了偏頗的玻璃配方,正是因為這個配方上的問題,導致了玻璃成本無法降低。

        聽蘇昊說出玻璃配方中的另一項元素,郝青開始相信蘇昊的確懂一些玻璃的製造技術了。他試探著問道:「莫非蘇師爺也曾煉過琉璃?照你說的配方,果能煉出合用的琉璃?」

        「你這裡能湊齊這些原料嗎?咱們照我的配方,煉一鍋琉璃來試試就知道了。」蘇昊信心滿滿地說道。
作者: happyboy2006    時間: 2013-6-26 11:36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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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7 價值連城的配方

                    
      郝青的作坊裡是常年備有各種原料的,其中,純鹼和石灰石都是不值錢的東西,郝青很痛快地就給蘇昊拿來了。但在拿石英石的時候,郝青明顯露出了一些心疼的樣子,這讓蘇昊很是不屑。

        「郝大哥,不過就是幾塊石頭罷了,你至於這麼難受嗎?」蘇昊問道。

        郝青苦著臉道:「蘇師爺有所不知,這種琉璃石,咱們本地不產,這還是家父花了大價錢從南京買來的,準備有誰要煉琉璃的時候用。現在用掉了,我還得想辦法再去補上呢。」

        蘇昊拿著那幾塊石頭左看右看,絲毫沒有看出它們和尋常的石英石有什麼區別。他對郝青問道:「你聽誰說咱們本地不產這種石頭?這是山上最常見的石頭,你如果想要,我隨時都可以幫你找到。」

        「此話當真?」郝青盯著蘇昊問道。

        「也別說真不真了,你幫我弄輛馬車,明天我就能帶著你家老三去趟山裡,給你拉一車來。」蘇昊說道。

        石英族礦物在地表中極為常見,迄今為止人們發現的共有10種,包括什麼低溫石英、高溫石英、鱗石英、方石英、柯石英、斯石英等等,外觀各有不同,但主要成分是一致的,不外乎都是二氧化硅。蘇昊曾經考察過豐城南部的山區,對於那一帶的成礦條件進行過粗略的研究。他相信,只要稍微跑一跑,必定能夠找到一兩處不錯的石英礦,儲量相對於後世的工業生產來說或許不足,但要應付郝青的手工作坊的需求,那是綽綽有餘的。

        「我不用一車,你能給我找100,要不,500斤,那你要的這些琉璃片,我就白送了。」郝青說道。

        蘇昊道:「一言為定,你實在不放心,一會我們就立個字據吧,我給你1000斤琉璃石,如果辦不到,賠你白銀100兩。」

        聽蘇昊說得那麼肯定,郝青也相信了幾分,便將那幾塊寶貝之至的琉璃石砸成細小顆粒,放進了坩鍋裡。蘇昊說的配方中所需要的長石,郝青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不過說來也巧,蘇昊偶然一回頭,發現院子一角有一塊用來墊腳的石頭,居然就是他要找的長石,於是叫來郝彤,讓他拿錘子砸下一塊,同樣碾碎,也扔進了坩鍋裡。

        原料準備妥當,郝青把坩鍋架到了爐子上,開始點火熔煉。也不愧是工匠之家,平常也都預備著上好的焦炭。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小五子使勁地拉著風箱,火焰熊熊,圍在爐子旁邊的眾人立刻就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熱浪。

        「蘇師爺,你說豐城縣找不到好焦炭,我大哥這裡,怎麼就有呢?」郝彤還記著頭一天蘇昊忽悠他的話呢。

        蘇昊也知道自己此前是在忽悠,不過事到如今,還得繼續嘴硬,他說道:「你大哥是工匠,平常當然會備著一些焦炭的,誰知道他是從哪弄來的。」

        「咱們能不能借他的焦炭,煉你說的那個什麼好生鐵?」郝彤小聲地建議道。

        蘇昊看著正在伺弄那口坩鍋的郝青,心裡還真的盤算開了。製作玻璃,需要把石英砂等原料加熱到攝氏1600度左右,這個溫度稍稍提高一點,就可以用於煉鋼了。看來,明朝的匠人已經掌握了用耐火材料製造高溫坩鍋的技術,如果自己稍加一些指點,沒準他們能煉出一些後世的合金鋼呢。

        想到此處,蘇昊走上前去,對郝青問道:「郝大哥,你可有比這更大一些的坩鍋?如果我想用坩鍋來煉鋼,你可能做到?」

        郝青道:「坩鍋煉鋼之法,我倒是聽家父說起過。不過這坩鍋煉出來的鋼,與炒鋼並無區別,而所費更多,是以現在無人已經採用此法煉鋼了。」

        蘇昊道:「坩鍋煉鋼,關鍵在於配方,如果配方得當,我們尋常說的什麼百煉鋼在坩鍋鋼面前,根本就算不上什麼。」

        郝青問道:「莫非師爺知道這種配方?」

        蘇昊笑道:「坩鍋煉鋼的配方,豈止百種,我所知也有限,如果有機會,我們慢慢去試驗,總能找出最好的配方的。」

        「師爺可願授予小人這煉鋼的配方?」郝青問道。

        蘇昊道:「這配方不值一錢,難的是配方裡面的材料,我一時還湊不齊。如果你願意與我合作,待我找到材料之後,我們一起來試驗吧。」

        「小人願為師爺效勞。」郝青答道。

        其實蘇昊並不懂得什麼煉鋼的配方,他能夠知道的,就是後世有各種各樣的合金鋼,都是在鋼材裡添加各種元素而成。他是負責找礦的人,對於哪些元素能夠用於冶煉合金鋼,非常熟悉,但具體要說哪種元素添加多少,他就不清楚了。古人也知道一些冶煉合金鋼的方法,但畢竟不如蘇昊這樣有理論依據,此外,冶煉合金鋼所需要的礦物,也只有蘇昊才能認得。

        說話間,坩鍋裡的原料已經開始融化了,郝青仔細地觀察著玻璃液的狀態,待到他覺得液體中的各種成份已經完全混合均勻,液體中也沒有氣泡時,才用鉗子夾著坩鍋,把玻璃液倒進了事先預備好的模具裡,然後等待著玻璃液的凝結。

        「這就成功了?」看著一塊塊透明的玻璃片從模具裡被倒出來,郝青怎麼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試著拿起一塊玻璃敲了敲,又用手掰了掰,不禁狂喜道:「成了,師爺,這琉璃真的成了!」

        說完這些,不等蘇昊回答什麼,郝青便拿著手上的玻璃飛也似地跑到了一側的廂房裡去。少頃,一位頭髮花白、身材矍鑠的老人手裡拿著那塊玻璃,在郝青的陪同下,從廂房裡走了出來,緩步來到蘇昊等人的面前。

        「這位就是我伯父,諱名以宗。」郝彤在一旁小聲地向蘇昊介紹道。

        原來,這位名叫郝以宗的老爺子,一直都躲在廂房裡觀察著外面的動靜。在蘇昊提出要燒玻璃的時候,他也沒有出面,而只是讓兒子郝青與蘇昊周旋。如今按照蘇昊的配方,果真燒出了玻璃,看到郝青送去的玻璃樣品,郝以宗終於坐不住了。

        「郝伯父好,晚輩蘇昊在此有禮了。」蘇昊進前一步,向郝以宗施禮道。

        郝以宗連忙回禮道:「豈敢豈敢,蘇師爺大駕光臨,小老兒未曾遠迎,還請師爺恕罪。」

        郝青也連忙打著圓場道:「家父腿腳不便,適才未能出來迎接蘇師爺,還請見諒。」

        「哪裡哪裡,是晚輩不知道伯父在家,否則怎麼也得先去請安,還請伯父原諒晚輩不知之罪。」蘇昊也打著哈哈,反正客氣話也不值什麼錢。

        蘇昊心裡明白,郝老爺子此前躲在廂房裡不出來,顯然是不想和自己打交道,所謂腿腳不便之類,只是託辭罷了。現在看到自己居然知道玻璃的配方,而且顯然這個配方比老爺子的配方還要高明一些,老爺子這才露面了。要說起來,這不是由於他這個工房師爺的威名,而是知識的力量啊。

        「蘇師爺,適才聽犬子道,師爺未曾用硝石、羊角為引,便煉出了琉璃,這其中的緣由,可否向老朽解釋一二呢?」郝以宗向蘇昊問道。

        「羊角是何物?」蘇昊反問道。此前郝青只是承認了燒玻璃時要用到硝石,卻未提及這個什麼羊角。現在郝老爺子一張嘴就把底給洩了,顯然是覺得他們自己保密的配方已經不值錢,所以也就無所謂讓蘇昊知道了。可是,這個羊角是指什麼東西呢?難道是什麼礦物的俗名?

        「羊角……就是羊的角啊。」郝青訥訥地解釋道,他無法理解,這個世界上為什麼還有人不知道羊角為何物,這個秀才,難道竟然沒有見過羊嗎?

        「你是說,那種活的羊……頭上長的角?」蘇昊詫異地問道,同時用手在腦袋上比劃了一下,模仿著喜羊羊的樣子。

        「然也。」郝青拽了一句文。

        「我賣糕的……」蘇昊仰天長嘆,原來還真是拿羊角來當燒玻璃的原料,這是哪個牛人發明出來的配方啊!羊角的主要成分是氧化鈣,古人顯然是把羊角作為玻璃中鈣質的來源了。要在玻璃中滲人鈣質,扔兩塊石灰石就足夠了,何必用如此怪異的材料呢?燒一塊玻璃,就要用掉幾對羊角,難怪這玻璃的產量上不來了。

        「郝伯父,這羊角……其實真是用不上的,羊角的用場,與小侄用的石灰石是一樣的。至於硝石,它的用場和鹼土是一樣的,而鹼土比硝石又便宜得多,而且也更容易找到。」蘇昊簡單地解釋道。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郝以宗喃喃自語,他反覆地察看著手上的那片玻璃,好半晌,才遲疑著問道:「蘇師爺,你這制琉璃的配方,可願傳予老朽否?」

        「伯父,剛才蘇師爺不是已經把配方都說出來了嗎?而且大哥也親手做過了,你還要他傳什麼?」郝彤在一旁大大咧咧地說道。

        「彤兒謹言!」郝以宗喝道,「蘇師爺這個配方,價值連城。蘇師爺只是信賴我等,方才未對我等隱瞞。我等得以一觀此配方之神奇,已是難得,豈可未經蘇師爺許可而將此配方據為己有?我等手藝人,這樣做是要遭天譴的。」
作者: happyboy2006    時間: 2013-6-26 11:37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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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8 傾囊相授

                    
      聽郝老爺子這樣說,蘇昊忍不住先自責了一番。穿越至今,他把腦子裡的各種現代知識抖落出來不少,打井、修灶、採煤、燒玻璃……,可以說每一樣東西拿出來,都讓周圍的人覺得驚豔不已,可細細一想,似乎還真的缺了一些保守商業秘密的意識。

        就說這個燒玻璃吧,用石灰石代替羊角,用純鹼代替硝石,用滿山遍野的石英砂代替所謂琉璃石,這是突破玻璃生產瓶頸的幾個要點。一旦捅破了這層窗戶紙,像郝以宗這樣熟練的工匠,要造出廉價的玻璃可謂易如反掌。

        玻璃目前在社會上沒有太多的用處,主要是因為價格畸高,無法與瓷器相竟爭。一旦成本降下來,加上又具有透明的優點,相信很快就會像後世一樣,走入千家萬戶,成為最常見的材料之一。這樣大的一個市場,其中的利潤是大得無法想像的,而作為一個唯一掌握了技術訣竅的蘇昊,卻一點猶豫都沒有,就把秘密展現給郝以宗一家人了。

        究其原因,恐怕還是蘇昊從後世帶來的習慣所致,他一直是在地質部門工作的,腦子裡就沒有多少商業細胞。在他看來,這些技術都不是他自己發明的,應當屬於整個社會。至於他自己,掙錢的機會多如牛毛,根本不用在乎這些。

        蘇昊是這樣想的,但在郝以宗的心裡,卻完全是另一種想法。作為一名工匠,他太知道技術訣竅的價值了,有多少工匠寧可被官府砍頭,也不肯洩露祖上留下的絕技,原因就在於這些絕技是他們整個家族賴以生存的根本,洩露出去,子子孫孫就都要受窮了。

        而這個年輕的師爺,懂得如此精妙的一個琉璃配方,竟然當著郝青的面,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還親自指導郝青燒出了一鍋上等的琉璃,這是對自己這家人何等的信任啊?如果因為自己看到了這個配方,就不告而取,那還能算是人嗎?偷師學藝,在匠人圈子裡最為人所不恥的行為,如果用這樣的方法獲得了技術,子孫萬代都要被人說成是賊子之後的。

        「郝伯父,小侄的這個配方,也是道聽途說而來,不值什麼錢。郝伯父如果覺得有用,儘管拿去用就是了。」蘇昊大度地說道。

        「那怎麼能行?」郝以宗道,「若是蘇師爺願意授予老朽此項技藝,那麼蘇師爺就是老朽的恩師,犬子就是蘇師爺的徒孫,日後我郝氏作坊制琉璃所獲,必奉五成予蘇師爺,這樣的條件,不知蘇師爺允否?」

        「不允!」蘇昊斷然地拒絕了,「郝伯父,如果你要這樣說,那咱們沒啥可說的。這燒琉璃的配方,你想用就拿去用,不想用拉倒。」

        話說出口,郝以宗的臉立馬就變得煞白了,郝青和郝彤也是面面相覷,不知出了什麼差錯。蘇昊此前說得那麼輕巧,等到郝以宗開出了條件,他倒反而翻臉了,這是從何說起?如果是嫌郝以宗給的條件太低,似乎也有些說不過去,五成的利潤,再加上以師禮相敬,蘇昊還想要什麼?

        蘇昊走到郝以宗面前,雙手拉著郝以宗的手,說道:「郝伯父,你這樣一把年齡,當我伯父綽綽有餘,你說我是你的恩師,你這是打算折我的壽呢?還說郝大哥是我的徒孫,我與郝彤情同兄弟,你這是讓我當自己的爺爺嗎?

        這燒琉璃之法,我不過是偶然得之,能入你郝伯父的法眼,得一句誇獎,小侄就非常高興了,哪裡敢拿出來賣高價?小侄在此也說幾個條件吧,若是伯父能夠答應,小侄便將這配方拱手奉上,而且日後還有其他的配方,也願與伯父共享。」

        蘇昊一席話說得郝以宗心裡好生感慨,他握著蘇昊的手,說道:「蘇師爺大仁大義,老朽感激涕零。師爺有何吩咐,儘管講與老朽聽便是,老朽不敢絲毫有違。」

        蘇昊道:「這琉璃的配方,我願意送給郝青大哥,以作見面之禮。我想請郝大哥收下我這個兄弟,切不可談什麼師禮徒禮之類的。至於郝伯父,以後也別稱我為師爺,叫我改之即可,這是我的表字。日後郝氏作坊製作琉璃,不管所獲幾何,我都一文不要,我只求郝大哥和郝伯父能夠經常幫我做一些東西就好了。」

        「這……」郝以宗想不到蘇昊提出的條件竟是如此簡單,這麼好的技術白白送出去,居然只是想認為自己父子為伯父和大哥,這簡直就不能算是一個條件了。

        他用徵詢的目光看了看郝彤,郝彤上前說道:「伯父,蘇師爺是個志向高遠之人,區區琉璃配方,他還真看不上眼。蘇師爺既然願意傾囊相授,我看咱們就接受下來好了。」

        郝以宗這才跺了跺腳,像是下了多大的決心一般,對蘇昊說道:「恭敬不如從命,改之……賢侄,那老朽就厚著臉皮收下這份厚禮了。賢侄日後要做什麼琉璃器件,不,不限於琉璃,但凡是老朽能做的器件,賢侄儘管開口,老朽必定放下手上的一切活計,為賢侄做出來。至於這琉璃的收益嘛,賢侄至少要拿三成,否則老朽就畢生不再做一件琉璃了。」

        如果自己不答應在作坊裡分成,這老爺子就發誓再也不做琉璃了,這算是對我的威脅嗎?蘇昊哭笑不得地想道。他願意把玻璃的配方毫無保留地告訴郝以宗,主要是覺得對方其實已經掌握了玻璃的製造技術,只是個別地方出了點差錯,看著老一代匠人陷在坑裡爬不出來,他本能地想伸手去拉一把。

        至於拒絕郝以宗此前提出的五五分成的建議,他也是有點以退為進的想法。他相信,以郝以宗這種老匠人的品德,是絕對不會白白佔他一個小年輕人的便宜的,不論是利潤分成,或是日後免費地幫自己做些東西,總之,他知道自己肯定能夠從這件事裡得到回報。

        果然,郝以宗竟然用這樣的方法來逼迫自己拿三成的紅利,自己再拒絕,就沒什麼必要了。

        「好吧,既然郝伯父如此堅持,那小侄也就愧受了。古人云,長者賜,卻之不恭。不過,這燒琉璃所用的琉璃石,須由小侄來提供,其餘的花銷和人力,就由郝大哥來承擔了,郝伯父和郝大哥以為如何?」蘇昊說道。

        「改之賢弟真是太客氣了。」郝青樂呵呵地說道,聽父親都已經改口叫蘇昊為賢侄了,他自然也就跟著稱起賢弟來了。

        眾人其樂融融地說了一些客套話,郝以宗指了指剛剛製作出來的那幾十片無色透明玻璃,對蘇昊問道:「賢侄,適才聽青兒說,你想要把這些琉璃片打磨成形,不知要磨成什麼樣子,做何使用?」

        蘇昊讓小五子去拿來了一張紙,又從一旁的柴堆裡揀了一根木炭條,然後在紙上給郝以宗畫了起來,一邊畫一邊講解:

        「小侄想要做的,是一些這樣的鏡片。每一套是4片,其中兩片是凸形,尺寸和形狀是這樣的……」

        郝以宗是個老匠人,聽蘇昊一說,就知道他想要做的東西是什麼樣子,而且在腦子裡連具體的打磨工藝都已經琢磨清楚了。郝青隨著父親學藝多年,功底也頗為了得,聽蘇昊說著情況,他也是不停地點著頭,表示自己已經聽懂了,而且能夠照蘇昊的要求做到。

        「這凸鏡和凹鏡磨好後,請郝伯父將凸鏡置於前,凹鏡置於後,向遠處觀看。若小侄所料不虛,伯父當可透過這兩個鏡片,清楚地看到遠處的景物。然後,要請伯父用一個圓筒把這兩個鏡片固定起來,形成一個鏡筒。一對鏡筒並在一處,既可使雙眼齊視。為了做到這一點,這兩對鏡片需磨成相同尺寸,方可使兩側的鏡筒一樣長。」

        蘇昊照著後世的望遠鏡的結構,向郝以宗說道。現在要製作反射式望遠鏡還不太現實,就先做一副雙筒的伽利略望遠鏡出來用著吧。

        「能夠清楚地看到遠處的景物?」郝以宗實在想像不出蘇昊想說明什麼意思。

        蘇昊也不解釋,他相信,等郝以宗把鏡片磨出來,然後把凸鏡和凹鏡前後對好之後,就一切都明白了。傳說中望遠鏡的發明,不就是因為一個磨鏡工人偶然發現了這一現象嗎?

        「賢侄放心,老朽現在就開始磨這鏡片,定不會耽誤賢侄派上用場就是。」郝以宗也不多問了,他直截了當地答應了蘇昊的要求。至於說工錢之類,自不必提了,現在大家都是一家人了。

        磨鏡片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蘇昊等人自然不可能坐在這裡等著。在得到郝青關於一完成就馬上去通報的承諾之後,蘇昊帶著郝彤、鄧奎二人,離開了郝氏作坊。

        郝青代父親把客人們送走,回到後院,對父親問道:「父親,那蘇昊既然說了這配方可以白送給我們,你又為何一定要分他三成紅利呢?以兒子之見,咱們掙了錢,送他一筆禮金也就罷了,這三成紅利,可是世世代代都要傳下去的。」

        郝以宗道:「你懂什麼?這個年輕人把如此金貴的一個配方都不當一回事,隨手就可送人,可知他肚子裡的好東西,遠不止這一個琉璃的配方。咱們送出去三分紅利,就把他和咱們拴在一起了,以後他隨便再拿出一點什麼技藝來,又豈止是我們這三分紅利能夠買得到的?」

        「父親遠見,兒子鼠目寸光了。」郝青這才恍然大悟地說道。

        郝以宗道:「快去把油石拿來,咱們父子一起動手,早點把蘇昊要的東西磨出來。聽他所言,這東西也是一個值錢的物件,咱們做出來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作者: happyboy2006    時間: 2013-6-26 11:38 AM

本帖最後由 舞闕樓影 於 2013-6-27 09:40 PM 編輯

089 望遠鏡

                    
      以蘇昊的猜想,在沒有機械輔助的情況下,郝家父子要把一副望遠鏡的鏡片磨出來,怎麼也得幾天的工夫。誰知,第二天一早,全家人還都沒有起床的時候,蘇昊就聽到有人在拚命地拍打著他家的門環,一邊拍還一邊興奮地喊著:「改之賢侄,改之賢侄,可曾起床否?」

        汗啊,有這樣擾人清夢的嗎?

        蘇昊雖然在心裡抱怨著,但還是手腳麻利地穿上了衣服,跑下樓來開門。

        站在門外的,正是郝以宗和郝青父子倆,郝以宗的手上,拿著一個由兩個圓筒組成的物件,在整個大明朝,也只有蘇昊一個人能夠認出來,這分明就是一架望遠鏡。

        「怎麼,郝伯父,望遠鏡做出來了?」蘇昊問道。

        「做出來了,做出來了,賢侄你看,可是此物否?」郝以宗把手裡的望遠鏡遞到蘇昊手上,他的臉上帶著壓抑不住的笑意,手都有些顫抖了。

        蘇昊接過那部望遠鏡,仔細端詳一番,也不禁感到震撼了。望遠鏡的兩個鏡筒都是用鐵皮捲成的,外面包上了布,握在手上感覺非常舒適。鏡片是用切成細條的牛皮包裹了邊緣之後,再嵌在鏡筒上的,接縫處十分嚴密,沒有一絲漏光的地方。兩片物鏡和兩片目鏡被打磨得十分光滑齊整,用肉眼看去,找不到任何一點瑕疵。

        蘇昊試著舉起望遠鏡,把目鏡湊在眼前,順著門口的巷子向遠處看去。巷口那個賣早點的攤子猛地被拉到了蘇昊的眼前,他甚至能夠清楚地看到小販臉上的那顆痦子。

        「這是何物,讓我兄弟看看?」

        蘇昊身後傳來了鄧奎的聲音。鄧奎和郝彤二人保持了在軍隊裡的習慣,每天早上很早就起來,在後花園裡練武。聽到郝以宗叫門的聲音,他二人便來到了前門,正遇上蘇昊在驗看新出爐的望遠鏡。

        蘇昊笑著把望遠鏡遞到了鄧奎的手上,鄧奎接過來。學著蘇昊的樣子,把望遠鏡平端在眼前,把眼睛湊到了目鏡上。由於不會選擇目標,他一時間無法分清看到的是什麼東西。蘇昊用手推著望遠鏡,讓它對準了遠處的目標。鄧奎微微愣了片刻。突然大叫起來:「老天,這是何等神器啊!」

        站在他身邊的郝彤聽到鄧奎的驚呼,連忙從鄧奎手裡奪過望遠鏡,也湊在自己眼前觀看。其結果與鄧奎一樣,也興奮得大呼小叫起來。兩個大兵輪流試用著望遠鏡,看了南邊又看北邊,然後是抬起鏡頭來看遠處的高樹,玩得不亦樂乎。

        「賢侄啊。你要做的東西,可是這樣?」郝以宗問道,鄧奎和郝彤的表現一點也沒讓他覺得驚訝,因為他剛剛把這個望遠鏡做出來時,也是這樣震驚的。

        蘇昊點點頭道:「正是這樣,我還以為這幾片鏡片要磨好幾天時間呢,沒想到郝伯父這麼快就磨好了。」

        郝以宗道:「自昨天上午賢侄離開後,我父子二人就馬不停蹄地磨這些鏡片。一開始沒摸著要領,還磨壞了幾片。到晚飯時分。我們才磨好了這四片,然後又製作這兩個鏡筒,也頗費了一些工夫。」

        蘇昊道:「郝伯父和郝大哥的手藝,真讓人歎為觀止。這個雙筒望遠鏡,不僅鏡片磨得好。連鏡筒都是精品,小侄實在是佩服之至。」

        郝青兩隻手背在身後,對蘇昊說道:「賢弟,這望遠鏡雖好。但愚兄覺得,還有一些缺憾。這個望遠鏡只能看到固定的地方。若是要看他處,就有些模糊了。」

        蘇昊笑道:「這個倒不是大問題,是我昨天沒說清楚。這前後兩個鏡片之間的距離,應當不是固定的,這樣就可以隨著要看的地方距離的遠近,來調節鏡片的位置,這個過程叫做對焦。」

        郝青微微一笑,把背在身後的手伸到了前面。蘇昊這才看到,他的手上捧著一個三四尺長的細長圓筒,圓筒是分成兩截套在一起的,那個接口的地方,似乎是可以活動的。

        「單筒望遠鏡!」蘇昊驚道,他拿過那個圓筒一看,果然在圓筒的兩端各裝了一片鏡片,同樣是照著物鏡和目鏡的要求安裝的。他把這個單筒望遠鏡放到眼前,鏡頭對著遠處。一開始,鏡頭裡的景物還有些模糊,但他來回拉動了一下套在一起的鏡筒,遠處的東西就變得清晰可辨了。

        看來,中國古代的匠人真是不可小看,他們居然無師自通地想到了調整焦距的問題,並且用最簡單的辦法予以解決了。

        蘇昊把這個單筒望遠鏡調過頭來看了看,發現前面的物鏡比那個雙筒的要大出一號,放大倍數也更高了。這樣一來,這個望遠鏡就可以看得更遠,而且可以同時看到的範圍也更廣了。

        「咦,這個望遠鏡前頭的鏡片,不是我們一開始做的琉璃片?」蘇昊問道。

        郝青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昨天夜裡,做好那個雙筒的望遠鏡之後,我和我父親就在琢磨這望遠鏡的道理。後來想到,如果能夠把鏡片做大一些,可能可以望得更遠。於是,我們就把幾片磨壞的琉璃片又重新回爐煉了一次,鑄了一片更大的琉璃片,磨成了這個望遠鏡的鏡頭。」

        「那你們豈不是一宿沒睡?」蘇昊問道,他這才注意到郝家父子的眼睛裡都佈滿了血絲,通宵熬夜幹活,而且還是干這種磨鏡頭的細緻活,應當是十分累人的。

        「青兒年輕,幹了一宿也沒事。老朽年事已高,熬到四更天就熬不住了,倒是去小憩了一會。」郝以宗答道。

        蘇昊抱歉地說道:「哎呀,怨我,其實這事也沒這麼急,怎麼好意思讓郝伯父和郝大哥熬夜趕工呢。」

        郝以宗道:「這算什麼,老朽在雜作局做事的時候,連續七天七夜不睡覺的時候都有呢。賢侄發明的這個望遠鏡,實在是巧奪天工,老朽做這樣的東西,從來都是不做完就寢食難安的。令人欣慰的是,老朽父子二人熬這一夜,工夫沒有白費啊,能夠製出這樣神奇的物事,也不枉此生了。」

        「這都多虧了改之弟的奇思妙想,要不我們哪想得到這樣做。」郝青補充道。

        蘇昊擺擺手,道:「我也只是靈機一動,覺得可以這樣做,真正把這個設想變成實物,還是多虧了伯父和大哥這樣的巧匠。如果讓我自己去做,恐怕一輩子也磨不出一片鏡片呢。」

        眾人說話間,楊根娣和陸秀兒也梳洗完畢,走出來了。楊根娣客氣地招呼道:「大家別在外面呆著了,都進屋來坐,我這就給你們做早飯去。」

        郝以宗和郝青連忙向楊根娣行禮,蘇昊給他們互相介紹了一下,大家又就稱呼問題費了一些口舌,最後定下來讓楊根娣稱郝以宗為大哥,郝以宗稱楊根娣為弟媳,大家相約以後就當作親戚,要經常互相地走動走動。

        郝以宗和郝青二人在蘇家吃了早飯,蘇昊與他們又重新探討了一下望遠鏡的改進問題,建議他們在望遠鏡的鏡筒上裝一個齒輪裝置,以便可以使用轉輪來調整焦距。郝家父子對於這個設計一聽就完全明白了,於是草草地吃完飯,便心急火燎地回去做其他的望遠鏡去了。

        送走郝家父子,蘇昊笑眯眯地看著正在玩弄望遠鏡的鄧奎和郝彤,問道:「二位,這個玩藝怎麼樣,能給個評價嗎?」

        「此物實在是太有用了,可令我軍中斥候平添一雙千里眼。兩軍陣前,主帥若以此物觀敵,定可運籌帷幄,決勝千里。」郝彤不吝用最好的評語來評價手中這部望遠鏡。

        「嗯,你們覺得這東西有用就好。現在咱們是不是該談談價錢了?」蘇昊依然笑著問道。

        鄧奎瞪著眼睛說道:「蘇師爺,就這麼一個東西,你打算向我們兄弟要多少錢?」

        蘇昊道:「這不是向你們兄弟要多少錢,而是向鄧副總兵要多少錢。這是軍中的裝備,應當用軍費來採購才是?」

        「嗯,我說的就是這個意思。」鄧奎道,「你說個價錢。」

        蘇昊伸出一隻手,岔開五指,來回翻了一下,說道:「100兩一部,如何?」

        「你在搶錢呢!」鄧奎大聲說道,「這東西我們兄弟昨天是親眼看著你如何做的,不過就是幾塊石頭煮一煮,能值幾文錢?磨鏡子這些事情,都是郝伯父和大哥他們做的。他們都說不要錢了,你竟然開價要100兩?」

        蘇昊劈手從郝彤手裡把望遠鏡搶過來,往自己身後一藏,說道:「愛要不要,這個望遠鏡就是100兩一部,除非你們動手來搶,否則,先掏銀子再說。」

        「你……」鄧奎和郝彤都傻眼了。真要說動武,他們當然不怕蘇昊,甚至不用害怕蘇昊去報官,因為他們的靠山遠比豐城縣衙要硬得多。但問題在於,大家已經這麼熟了,哪有翻臉搶東西的道理?再說,蘇昊敢於這樣和他們叫板,是因為涂文煥對他十分欣賞,鄧奎和郝彤名義上都屬於涂文煥派來保護他的,哪有和被保護者動手的道理?

作者: happyboy2006    時間: 2013-6-26 11:40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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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 韓倩的解決方案

                    
      「蘇師爺,你不會是當真的吧?」

        郝彤小心翼翼地問道,在他印象中,蘇昊不是那種掉進錢眼裡的人,否則也不至於把一個價值連城的玻璃配方白送給他的伯父了。怎麼到這個不值什麼錢的望遠鏡這裡,蘇昊反而還小氣了?

        蘇昊搖頭道:「我是認真跟你們說的。你們覺得這個望遠鏡不值多少錢,但你們想沒想過,在我發明這個望遠鏡之前,你們花多少錢都買不到這個東西。如果發明創造不能得到高額的回報,以後還有誰願意去發明新東西?」

        「蘇師爺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郝彤扭頭與鄧奎商量道。

        鄧奎小聲道:「老郝,這望遠鏡是你伯父他們做的,他們能做一個,就能做十個,咱們幹嘛非要向蘇師爺買呢?找你伯父買,不也是一樣的?」

        郝彤苦笑道:「老鄧,你也不想想我伯父是什麼人,這望遠鏡是蘇師爺發明的,未經蘇師爺的許可,你拿再多的錢,我伯父也不會替我們做的。他寧可把那些琉璃片都砸了,也不會違背蘇師爺的意思。」

        「他敢!」鄧奎瞪起眼睛道。

        「你敢!」郝彤瞪著鄧奎喝道。

        「老郝,老郝,我不是這個意思。」鄧奎這才想起郝以宗還是郝彤的伯父呢,自己顯然是不能對郝以宗用強的。

        其實,如果事先沒有看到望遠鏡的製作過程,尤其是不知道玻璃的製作成本能夠降得這麼低,鄧奎和郝彤是會毫不猶豫地掏出100兩銀子買下這部望遠鏡的。他們完全可以相信,他們的主帥鄧子龍對於這筆交易不會說一個不字,甚至還會誇獎他們買得便宜呢。

        但看過了整個製作過程,知道這部望遠鏡的原料成本也就是幾錢銀子,手工費再貴也超不過一兩,再讓他們掏出100兩來,就有些覺得肉疼了。

        蘇昊笑嘻嘻地看著二人,等著他們還價。在蘇昊心裡,也沒打算真的堅持100兩的價錢,對方給個50兩甚至20兩,他也就答應了。望遠鏡這種東西對於軍隊來說是重要的裝備,需求數量絕對不會少,薄利多銷,他也能夠掙得手軟了。更何況,即便是20兩,那也算暴利啊。

        兩方正在僵持之間,只聽得門外有人喚道:「秀兒在家嗎?」

        陸秀兒此時正站在蘇昊身邊,看著他和兩個大兵侃價,也不知道該不該插嘴。聽到門外的聲音,她站起身來,笑著迎了出去,喊道:「我在呢,韓姐姐,紅蓮,你們來了。」

        蘇昊聞聲也移步來到了門口,看到門外站著的果然是韓倩和丫環紅蓮。二人在陸秀兒的引導下進了門,韓倩向蘇昊等人施禮道:「蘇公子,郝爺,鄧爺。」

        眾人自然也趕緊向韓倩還禮,蘇昊問道:「韓小姐,一大早就光臨敝舍,可有什麼事情嗎?」

        韓倩看看蘇昊,又看看鄧奎和郝彤,遲疑了一下,然後答道:「蘇公子,前日小女子答應你尋一個製作地圖的法子,回去幾經嘗試,小有所成。今日我把製成的地圖帶過來,想請蘇公子評鑑一二。」

        「哦,你把地圖做出來了!」蘇昊喜出望外,「快拿出來讓我們欣賞一下吧。」

        韓倩回過頭,向紅蓮伸出手去,紅蓮把一個小小的布包交到了韓倩的手上,順便又把此前從蘇昊那裡拿去的那一大卷草圖交給了陸秀兒,陸秀兒把它們找地方收好不提。

        韓倩把小布包放在桌上,打開包裹皮,從裡面取出一塊白色的絹布,細心地展開。眾人湊上前去一看,不禁都張大了嘴巴,嘖嘖連聲。

        原來,這塊絹布就是韓倩製作的地圖。她沒有選擇用筆來畫圖,而是採用了刺繡的方法,每一條絲線就代表了一根等高線。絲線的直徑極細,這就使得在有限的面積內,可以容納進足夠多的地圖元素。一塊不過兩尺見方的白絹,居然就把蘇昊繪製的宣風鄉地圖完整地容納進去了。

        「這這這……韓小姐,你的手真是太巧了。」蘇昊由衷地稱讚道。這樣的解決方案,也就是女孩子才能想得出來,那年月的大家閨秀,還真是心靈手巧呢。

        韓倩看到蘇昊的目光向她的雙手投來,連忙把手藏到身後,臉上溢滿了興奮和羞怯交織的紅暈。紅蓮在一旁半是驕傲半是抱怨地說道:「哼,你還說呢,我家小姐自前日回去之後,就一直在繡這個物事,熬了兩個晚上呢。」

        暈啊……又是一個被我害得熬夜的人,蘇昊滿心自責,他對韓倩說道:「韓小姐,原來那夭你說的法子,就是用刺繡的方法。其實你盡可不必親自去做,找幾個繡娘來做,你在旁邊指導一下也就罷了。」

        韓倩道:「小女子當時也只是有一個模糊的想法,具體怎麼做,還想不清楚。這一幅地圖,小女子也是嘗試了多次,才找到訣竅。不過,如果以後還要再做這樣的地圖,只怕就用不了這麼多的時間了。」

        「真是太難為你了。」蘇昊說道,他轉頭對鄧奎和郝彤說道:「二位請看,這樣的地圖,在軍中可實用否?」

        「太實用了!」鄧奎答道,「這樣的地圖,加上望遠鏡,堪為我軍斥候的兩大利器。有了這兩樣東西,我們行軍打仗就不會再是兩眼一抹黑了。」

        「蘇師爺,這幅地圖,加上這個望遠鏡,屬下想借用幾日,可否?」郝彤一手舉著望遠鏡,另一手拎起桌上的那幅白絹地圖,對蘇昊說道。剛才蘇昊為了出門迎接韓倩,把望遠鏡隨手放到了桌上,結果被郝彤眼明手快地「順」去了。

        蘇昊道:「這幅地圖是宣風鄉的圖,與你有何關係?」

        郝彤微微一笑,從兜裡掏出一張紙拍在桌上,然後不等蘇昊等人回過神來,人就已經竄出了屋子。陸秀兒反應最快,轉身想去追他,鄧奎伸出一隻粗壯的手臂,擋住了陸秀兒的去路。看來這兩個傢伙合作幹這種搶東西事情不是第一次了,還知道一個人搶,另一個人掩護。

        陸秀兒怒道:「鄧哥,你們這是幹什麼呢?我哥還沒說允不允,你們還敢搶東西了。」

        鄧奎嘿嘿傻笑道:「秀兒,蘇師爺肯定會允的,我們兄弟只是嫌蘇師爺太羅索,所以就先斬後奏了。」

        「哥,你看他們怎麼這樣?」陸秀兒轉頭向蘇昊告狀道。

        蘇昊揀起郝彤臨走前扔下的那張紙,看了一眼,然後呵呵笑道:「好吧,秀兒,就算我允了他們吧。」

        「這是什麼?」陸秀兒指著蘇昊手上那張紙,問道。

        蘇昊道:「這是涂先生留下的銀票,足色紋銀500兩,買這個望遠鏡加上地圖,倒也足夠了。」

        說到這,他扭頭看了看韓倩,只見她臉上有些落寞的神色,稍一遲疑,便明白了她的心思。人家辛辛苦苦熬了兩宿繡出來的地圖,居然被蘇昊這樣賣掉了,想必也是挺鬱悶的。

        「韓小姐,別難過,回頭我把那張地圖再要回來就是了。」蘇昊安慰道。

        韓倩也知道自己的表現有些過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對蘇昊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懷,總覺得這幅地圖是自己替蘇昊繡的,被別人拿走了,總是一件傷心的事情。可以細細想來,這地圖本來也是打算送給蘇昊的,實在不行,以後再替蘇昊繡一幅也就是了。郝彤願意留下500兩銀子的銀票來借用這幅地圖,肯定是有用場的,看蘇昊的意思,似乎對此也並不反對。

        「蘇公子言重了,一幅絹繡而已,既然蘇公子願意讓郝爺拿走,小女子自無怨言。」韓倩低聲地說道。

        「呃……這種地圖如果用於行軍打仗,能夠帶來莫大的好處,可以讓兵士少流血,少犧牲。郝彤拿去,想必是要去驗證一下它的作用,等他回來,我一定向他討要。韓小姐發明的這個方法非常好,以後我們再做地圖,就用這個辦法好了。我知道縣城裡有不少繡娘,可以讓她們來做這些事情。」蘇昊說道。

        韓倩點點頭,然後向蘇昊屈身行了個禮,說道:「小女子就是專門來送圖的,既然圖已經得到蘇公子首肯,那小女子就先告辭了。日後用得著小女子的地方,還請蘇公子儘管吩咐就是。」

        「好的,你熬了兩夜,一定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日後要請你幫忙的時候,我再登門邀請。」蘇昊說道。

        送走韓倩,蘇昊對鄧奎問道:「老鄧,郝彤把我的地圖和望遠鏡都搶走了,他幹什麼去了?」

        「這個……恕屬下不便透露。」鄧奎垂著手說道,看他那眼神,應當是非常清楚郝彤去哪了,沒準這兩個傢伙早就商量好如何做了。

        「好吧,你們愛怎麼做就怎麼做吧。」蘇昊道,他揮了揮手上的銀票,說道,「這些錢算是我借你們的,未來我用望遠鏡和燧發槍來還。現在你們該拿到的東西也都拿到了,我再幹什麼,你們就不干涉了吧?」

        「屬下豈敢。」鄧奎答道,「不過,郝彤跟我交代過了,蘇師爺身藏絕技,不可輕慢,所以,以後不管蘇師爺去什麼地方,我都得寸步不離,以免師爺為賊人所害。」
作者: happyboy2006    時間: 2013-6-26 11:41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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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 蘇昊的事業

                    
      郝彤一消失就是十幾天,以至於蘇昊都有些懷疑他是不是跑回云南去了。鄧奎倒也是說到做到,在這些天裡,真的緊隨在蘇昊的身邊,寸步不離,看來是把蘇昊當成重點保護對象了。

        蘇昊懶得去猜這兩個大兵哥在想些什麼,他還有自己的一攤子事要做,鄧奎願意跟著,蘇昊也挺高興,最起碼時不時可以把鄧奎當成一個勤務兵,幫著跑跑腿、搬搬東西之類的。

        戴奇從省城回來了,帶回了布政司開出的窯照,上面有戶房和工房的簽押。戴奇告訴蘇昊,布政使司對於開煤窯的事情非常支持,專門還向豐城縣行了一個文,要求縣衙給予必要的便利。至於煤窯的礦稅,戶房方面做了一個大致的匡算,確定一年的稅額為500兩,此外,戶房的司吏還專門告訴戴奇,如果屆時煤窯的出產不足500萬斤,可以再來申請稅額的減免。

        明代的衙門設置,從中央到地方都有對應的部門。中央的六部,在地方分別對應於六房,也有稱為六曹的。戴奇說的戶房和工房,分別都是省裡的機構,雖然與縣裡的機構名稱相同,但級別是完全不同的。

        「竟然會這麼順利?」蘇昊驚訝地問道。在他印象中,晚明時代的官場應當是極其黑暗和腐朽的,以他的猜想,辦這些證照,怎麼不得拖上幾個月時間的。

        戴奇笑道:「蘇師爺,你這就有所不知了,我們開煤窯,也是改善民生之舉,布政司對於這樣的事情,一向都是大力倡導的。」

        「原來如此。」蘇昊道。

        「當然,戶房那邊,我也稍微地打點了一下,要不,在稅額的核定方面,也不會這麼好說話了。」戴奇道。

        「……」蘇昊無語了,虧自己剛才還想表揚一下省裡的官吏如何廉潔呢。

        戴奇又道:「工房這邊倒是沒要我們的孝敬。不過,南昌府到冬季的時候極其缺煤,所以工房的雷司吏專門叮囑我,今年冬天,要給他留出幾十萬斤好煤,他要分送給省裡的各位官員的。」

        「這幾十萬斤好煤,不會是白送的吧?」蘇昊擔心地問道。

        戴奇道:「當然不是,他們會按市價買入的。如今能買到好煤已是不易了,誰也不可能一下子拿出幾十萬斤煤來做孝敬的。」

        「呵呵,這也就是說,我們還掌握了一些緊俏物資,可以待價而沽了。」蘇昊笑道。

        有了窯照,蘇氏商行的採煤業務就完全合法了。在宣風鄉那邊,喻復陽已經招到了近200名採煤的義夫,集中在趙洛家的山場裡,隨時可以開始工作。

        按照蘇昊的吩咐,陳觀魚和許宗組織義夫們修建了臨時的工棚,作為他們的住處。雖然只是一個臨時的住所,蘇昊還是要求他們必須保證環境的整潔,房前屋後不得堆放垃圾,住所內嚴禁酗酒、鬥毆。蘇昊還專門交代陳觀魚從周圍的鄉村請來了十幾位婦女,負責給義夫們做飯、洗衣、打掃衛生,美其名日後勤部門。

        各種採煤的工具也在積極地進行準備,蘇昊與喻復陽共同設計了一種巨大的風箱,用四五個人驅動,可以把空氣灌到百米深的井下,用以排出井下的瓦斯。一種簡易的礦車也已經被設計出來,裡面可以裝上近千斤的煤炭,一個人就可以輕鬆地把它推出巷道。

        這些工具的改進,都是由蘇昊提出設想,然後找木匠和鐵匠等予以實現的,在這個過程中,蘇昊再次被明代工匠們的高超技藝和豐富想像力所折服了。

        經過再次勘測,蘇昊最終在宣風鄉的山場裡選定了五個井位,讓喻復陽帶著義夫們開鑿豎井,尋找煤層。汲取喻復陽原來那個煤窯的教訓,蘇昊告訴喻復陽,如果遇到厚度在三尺以內的煤層,不要停留,而是繼續向下掘進,下面自然會有更厚的煤層存在。

        「蘇師爺,你的意思是說,我原來那個煤硐如果再往下挖,下面也會有厚煤層?」喻復陽對蘇昊問道。

        蘇昊微微一笑,道:「喻硐頭如果有興趣,不妨讓義夫們挖挖試試,不用太深,再挖20尺,應當就有結果了。」

        喻復陽聞聽此言,真的找了幾個人在自己原來那個煤窯的基礎上向深處挖,挖了20尺之後,果然發現了另外一個厚達六七尺的煤層。喻復陽這才知道自己此前犯了多大的一個錯誤,現在覺悟也已經來不及了,因為他的這個煤窯已經全部賣給了蘇昊。

        當然,在這件事上,喻復陽並不怨恨蘇昊,自己學藝不精,入寶山而空手還,這怨不了別人。他現在在蘇昊的礦上拿著高薪,看煤礦的產量,估計自己未來的分紅也不會少,收入總體來說比自己當硐頭的時候還多出了幾成,所以也就心滿意足了。

        知道自己與蘇昊之間的差距之後,喻復陽更是死心塌地了,堅信只要緊跟著蘇昊,日後自然有飛黃騰達的機會。

        在轟轟烈烈開始採煤的同時,蘇昊又安排人在山場裡搭起了幾座石灰窯,開始燒製石灰。石灰石是滿處都有的東西,採取起來並不困難。燒石灰的工藝也非常簡單,只要把石灰石和煤餅一層一層地交替疊放在窯裡,然後引火焙燒,就可以得到生石灰了。許宗在這方面多少有一些經驗,於是石灰窯的管理,就完全交給許宗負責了。

        生石灰的銷路更不必發愁,祝熙已經與周圍幾座村莊裡的農民打了招呼,招募佃農來改造趙洛家農莊裡的那些紅壤荒地。蘇昊答應給他提供50萬斤生石灰和25萬斤磷礦粉,足夠改造50頃荒地。祝熙已經拿算盤反覆算過了,如果每畝地收1石米的租金,那麼扣除掉這些肥料的成本之後,趙家至少能夠淨得1000兩的收入。

        最為關鍵的是,土地的租金,是年年都能夠收到的,而紅壤荒地在連續幾年施用石灰和磷肥之後,土質將會得到充分的改良,未來只要隔幾年再施一次肥就可以,這樣成本又可以大幅度降低了,趙家的收益還會有所提高。

        程儀被正式地招募到了蘇氏商行裡,經過蘇昊的短期培訓之後,被派到煤礦上,擔任總會計師。這個職位的名稱是蘇昊發明的,不過大家都能夠聽懂。中國早在西周時代就已經把負責核算官方財賦收支的官員叫做司會,同時把日常的流水賬稱為計,把賬戶彙總稱為會,二者全稱,有「月計歲會」之說。

        萬曆十年,由戶部編撰的一部描述全國財政狀況的典籍就稱為《萬曆會計錄》,由此可見,會計這個詞是早已存在的,只不過一般的商行裡都把這個職位稱為賬房而已。

        蘇昊給程儀開出了每月5兩銀子的高薪,讓她負責煤礦上的一切銀錢出納,連許宗和喻復陽都要受她的節制。程儀本是出身於官宦之家,只是因為落難,這些年一直都生活得低眉順眼的。如今大權在握,女孩子一下子重新煥發了青春,幹勁十足,頤指氣使,頗有一些後世單位上女強人的勁頭。

        煤礦這邊安頓下來的同時,蘇昊又帶著人到豐城南邊的山區去轉了一圈,用買荒地的價錢,從當地的地主手裡買下了幾座不起眼的小山場。在那些地主看來,這些山場除了能夠種點油茶樹之外,再沒有其他任何作用,有縣城裡來的傻子願意花錢買下,他們何樂而不為呢?

        蘇昊在縣城裡招募了一批石匠,把他們編成幾個小組,每個組由一名老石匠和一名工房的衙役作為班頭,分別派往幾座山頭去開採石頭。石匠們採下的石頭,被用牛車拉回到縣城附近,堆在陳觀魚買下的一個場院裡,等待著進一步的加工處理。

        這些在眾人眼裡不值一錢的石頭,在蘇昊看來,全都是寶貝。它們中間一部分是磷礦石,只要砸碎了就可以扔進田裡作為磷肥,每100斤的價錢,可以賣到3錢銀子;一部分是石英石,郝家父子已經成功地用它們熔煉出了優質的玻璃;另外還有一種灰褐色、帶有點金屬光澤的石頭,蘇昊沒有說它們是千什麼用的,只是交代要注意防雨,別把這些石頭給淋濕了。

        也多虧了郝彤留下的500兩銀子的銀票,蘇昊才能同時啟動這麼多的項目。雖然每一個項目的花費都是精打細算的,但銀子還是像流水一樣,迅速地被用完了。幸好煤礦已經開始有產出了,郝氏父子的琉璃作坊也可以向蘇昊提供一些利潤,這樣蘇昊才沒有陷入財政危機。

        當旗下的各項事業都開始步入正軌,蘇昊終於得以緩上一口氣的時候,郝彤也重新出現了。與郝彤一起出現的,還有一位穿著鴛鴦戰袍的軍人,看上去氣宇軒昂,像是一個什麼官的樣子。蘇昊對於明朝的官員服飾沒什麼研究,也看不出對方是一個什麼級別的官員。

        「老郝,你帶來的是個什麼人?」蘇昊奇怪地向郝彤問道。

        「蘇師爺,這位是南昌衛的指揮同知方述,方大人。」郝彤小聲地向蘇昊介紹道。
作者: happyboy2006    時間: 2013-6-26 11:43 AM

本帖最後由 舞闕樓影 於 2013-6-27 09:41 PM 編輯

092 軍中效力


      「指揮同知?是個多大的官?」蘇昊向郝彤問道。

        郝彤對於蘇昊的無知感到頗為無奈,在長官面前,他也不便向蘇昊解釋太多,只是簡單地答道:「指揮同知是從三品的武官,你自己算吧。」

        知縣是七品官,知府是四品官,而這個南昌衛的指揮同知,竟然是從三品,這可是一個了不起的大官啊。雖說明朝是重文輕武,武官的地位遠低於同一級別、甚至差幾個品級的文官,但不管怎麼說,人家都是從三品,比他這個沒名沒份的師爺高出無數了。

        「學生蘇昊,給方大人請安。學生不知方大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請方大人恕罪。」蘇昊連忙畢恭畢敬地向方述行了個大禮,同時把方述讓進了自己的家門。

        方述依然端著架子,見蘇昊的禮節做得很足,他才擺了擺手,象徵性地還了個禮,說了幾句打擾之類的客氣話,但也顯得頗為勉強的樣子。

        進屋坐下之後,方述從懷裡掏出兩件東西,放在桌上,對蘇昊問道:「蘇昊,這兩件物件,你可認識?」

        蘇昊定睛一看,發現這正是被郝彤用暴力「借」走的望遠鏡和白絹地圖,看來郝彤並沒有帶著東西跑到云南去,而只是去了南昌府,把南昌衛的官員給搬來了。

        明朝初年,江西曾設置過大量的軍衛,後來由於這裡遠離邊境,沒有什麼戰事。一些軍衛也就陸續撤除了。到萬曆年間,江西都司下屬一共有3個衛和11個守禦千戶所。其中南昌衛就是一個衛指揮所,有一名正三品的指揮使,兩名從三品的指揮同知和四名正四品的指揮僉事,下轄5個千戶所,共5600名官兵。除此之外,南昌衛下面還有一所武學,是專門訓練軍官的。

        郝彤屬於云南邊軍的士兵,但由於主將鄧子龍是江西出來的,又是軍中老將。在江西的軍界頗有一些老交情。涂文煥在返回云南之前,專門交代過郝彤和鄧奎,讓他們遇到事情可以去找都司或者南昌衛的同僚們解決。蘇昊造出望遠鏡,並繪製出等高線地圖之後,郝彤意識到這是兩項對於軍隊有重大影響的發明,這樣的事是必須馬上稟報給上級的,於是便強行借走瞭望遠鏡和地圖,到驛站借了快馬,飛奔南昌。把這兩件東西交到了南昌衛指揮使的手裡。

        在這之後,又發生了一些事情。這樣一直拖了十幾天,南昌衛才派出指揮同知方述與郝彤一道,來到豐城,面見蘇昊。

        蘇昊不知道這中間的瓜葛,聽方述問起望遠鏡和地圖,他便點點頭答道:「這兩件東西,都是學生設計,請匠人製作出來的,倒讓大人見笑了。」

        方述面無表情地說道:「這兩件東西。兵部和都司的上官們都看過了,都覺得匠心獨具,只是不知你是從何學得此術,特地讓本將前來查證。此事關系重大,你不可有絲毫隱瞞。」

        蘇昊心中一凜,不由向郝彤看了一眼。郝彤站在方述的身邊,低著頭。也不看蘇昊,顯然是不想摻和進去。蘇昊心中微微有些惱火,自己貢獻了這樣兩項技術,都是有利於軍方的。軍方非但沒有一點嘉獎的意思,還派個人過來,擺出一副審訊的架式,這是想幹什麼呢?

        「回方大人,這兩項技術,都是學生自己琢磨出來的,並非外人傳授。」蘇昊索性也不往什麼佛郎機人身上推了,這就是我自己發明的,你能拿我怎麼樣?

        方述道:「你確信如此嗎?」

        「確信如何。」蘇昊堅定地回答道。

        「果然是天縱奇才啊!」方述的臉上現出了笑容,原來他此前的表現,都不過是裝腔作勢,想唬一唬蘇昊,看看能不能詐出一點實情來。如今見蘇昊一口咬定是自己發明的,他也就不再繼續裝下去了。

        郝彤從蘇昊家裡跑出去的當天,就已經把望遠鏡和地圖送到了南昌衛。南昌衛的指揮使在驗看了這兩樣東西之後,知道它們對於軍方來說至關重要,於是毫不耽擱,立即將此事稟報了江西都司,隨後江西都司又派快馬奔赴南京,把這件事報告到了南京兵部。

        南京兵部的官員見到這兩件東西,也是頗感震驚,他們安排人到工部下屬的雜造局、軍器局、寶泉局等單位去找老匠人反覆打聽,得到的回答都是從未見過這樣的東西。於是,南京兵部向江西都司行了一個公函,要求江西都司前去確認這兩件東西的發明者是誰,並要求將此人收編到軍方來加以重用。

        這一來一去的工夫,就花去了十幾天時間,這在沒有現代交通和通訊工具的時代,應當算是非常快的節奏了。江西都司在收到南京兵部的函之後,便安排南昌衛派出方述前往豐城,來經辦此事。

        「蘇昊,你發明的這望遠鏡和這等高線法,若能用於我軍中,可提升我軍三成戰力。南京兵部的吳尚書對你這兩項發明,都是讚不絕口。他托本將前來問你,可願入我軍中效力否?」方述問道。

        「入軍中效力?」蘇昊一愣,「方大人,學生手無縛雞之力,如何能入軍中效力?」

        方述道:「有謀者,不須勇力。想那三國時的諸葛孔明,也並不以勇力而著稱。蘇小哥天資聰慧,若能入我軍中效力,定能前途無量啊。」

        「我到軍中,能做什麼呢?」蘇昊問道。

        方述道:「這望遠鏡的製作之法,南京工部那邊已經找匠人看過,覺得設計雖甚巧妙,要想仿造,倒也不難。但這等高線地圖,兵部的人看過之後,皆言雖知其義,卻不知如何測繪,所以還需請你來傳授予我軍中斥候方可。」

        「不會吧,這望遠鏡是我發明的,你們就打算這樣拿去仿造了?」蘇昊一臉鬱悶地說道,細想一下,當年也沒有專利保護法,軍方要仿造,你又能拿他們怎麼樣呢?望遠鏡的原理是非常簡單的,軍方只要拿到一個樣品,就可以仿造出來,自己想保密也保密不了。

        見蘇昊一副不情願的樣子,郝彤抬起頭來,插話道:「蘇師爺,此事我已經向張都司面呈過了,張都司的意思是說,既然望遠鏡是蘇師爺所創,軍方還是從蘇師爺這裡採辦為宜。張都司也知道這無色琉璃價值不菲,說一部望遠鏡100兩銀子,並無不當。」

        「你說的是真的?」蘇昊眼睛一亮。郝彤說的張都司,蘇昊曾聽涂文煥說起過,是指江西都司掌印張宏,他是整個江西省軍方的一把手。此人與涂文煥過去同在兵部任職,有一些私交,如果他發話說要從蘇昊這裡採購望遠鏡,而且可以出到100兩一部的價錢,那可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啊。

        方述呵呵笑著說道:「此事不假。南京兵部那邊也請工部的雜造局估過價了,他們說要煉製這種無色透光的琉璃,所費甚多,算上打磨時候的損耗,100兩一部只怕做不出來。若江西都司能夠以100兩一部的價錢採買到,南京兵部也打算要上一兩百部呢。」

        「呃……這的確有點難度,不過,既然是兵部需要,那學生就想辦法克服困難吧。軍方保境安民,我等替軍方分憂,也是理所應當的。」蘇昊拚命憋著笑,裝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對方述答道。

        蘇昊已經從郝以宗那裡瞭解到,由於製作工藝上的偏差,明朝工匠製作無色透明琉璃的成本是非常高的。此外,工部下屬的那些作坊,管理成本高得驚人,尋常民間1兩銀子就能夠造出來的東西,在工部可能要花到10兩銀子。工部說一部望遠鏡的成本不止100兩銀子,也就是這個緣故了。

        至於蘇昊這邊的製作成本,其實郝彤心裡是非常明白的,一部望遠鏡也就值1兩銀子的樣子。但很顯然,他沒有把這個秘密透露給他的上司,這樣就為蘇昊爭得100兩銀子一部望遠鏡的定貨價格。如今看來,光是南京兵部就想要一兩百部望遠鏡,按100兩一部的價格計算,那可是足足一兩萬兩銀子的大單啊。

        郝彤,夠哥們!蘇昊在心裡暗暗地說道。

        方述說道:「望遠鏡之事,你可交予一個民間作坊去做,不必親自操辦,以避嫌疑。張都司欲招你入軍中,是想讓你替軍方教授出一批精通測繪、製圖的斥候,現在各處的軍隊都缺這樣的人才啊。」

        「如果僅僅是讓學生教授測繪、製圖之術,也不必非要學生入軍中效力吧?大人只要把這些人送過來,我給他們講講課就可以了。」蘇昊道。

        方述道:「蘇昊,招你入軍中效力,是張都司的意思。有了一個軍方的身份,做點什麼事情也會更方便一些。你放心,如果你日後打算參加科舉,隨時都可以脫掉這軍籍的。若你不想參加科舉,走這武職一途,也會有很好的前程的。」

        「是這樣?那不知張都司給學生安排了一個什麼位置啊。」蘇昊問道。

        方述從懷裡掏出一張紙,往桌上一放,說道:「這是由南京兵部簽發的一張百戶告身,蘇小哥如果願意,只要在這告身上填上你的名字,你就是我大明軍中一名正六品的百戶了。」

作者: happyboy2006    時間: 2013-6-26 11:46 AM

093 蘇百戶



      大明軍制,一個衛下屬5個千戶所,每個千戶所又下屬10個百戶所。所謂百戶,顧名思義,就是管著100個人的領導。事實上,一個百戶管理的是112名官兵,其中包括2名總旗,10名小旗和100名士兵。整個南昌衛下面有足足50個百戶的職位,拿出一個來給蘇昊,也是很容易的。

        百戶的品級是正六品,表面上看,比縣官的品級還高。但實際上,一個百戶也就相當於後世的一個連長,對應於地方的級別,就是一個股級千部,怎麼能夠與一縣之長相比?明朝的武職品級都偏高,但與文職不具有可比性,高品級的武官見了低一兩個品級的文官,往往也要以下屬之禮相見,重文輕武之風,可見一斑。

        「方大人,學生有些不明白,既然是要讓我去教授測繪地圖之法,怎麼又給我委了一個百戶的職位?難道我還要帶兵嗎?」蘇昊奇怪地問道。

        方述道:「肯定是要帶兵的,你帶的兵,就是你要教授的斥候。有一個職位,管理起他們來,不也更方便一些嗎?」

        「方大人是說,我如果不想在軍中效力了,那麼隨時都可以脫掉這個軍籍?」蘇昊又問道。

        方述道:「那是自然。這些話是本將臨來豐城之前,張都司親口向本將交代過的。」

        蘇昊又扭頭看了看郝彤,從此前郝彤替他隱瞞望遠鏡成本一事,蘇昊相信郝彤是站在他這一邊的,這樣的事情,郝彤應當會給他一些暗示。

        果然,郝彤見蘇昊投來一束詢問的目光,便拱手行禮道:「蘇師爺,方大人所言不虛,張都司交代此事之時,屬下也是在場的。張都司說,蘇師爺才情過人,日後肯定是要出將入相的,他定不會以軍中之務來羈絆蘇師爺。」

        「嗯,那好,學生就接受這個百戶的任命吧,等到斥候培訓完成,學生再辭去這個百戶之職好了。」蘇昊道。

        「悉聽尊便。」方述說道。

        接下來的事情,就是填寫告身,寫明蘇昊的姓名、年齡、籍貫、外貌特徵等等。填寫完畢之後,方述把有關材料收起來,這是未來要向兵部報備的。方述還告訴蘇昊,他的服裝、腰牌等物,隨後就會有人送來,屆時他就可以走馬上任了。

        「蘇百戶,你這個百戶所,掛在南昌衛的小港千戶所下面,不過,你是受江西都司直接節制的,遇事可直接向都司稟報……當然,最好先向南昌衛通報一下,以免產生一些誤會。」方述專門交代道。

        「學生……啊,不,卑職明白。」蘇昊見方述已經改變了對他的稱呼,連忙也把自己的自稱給改過來了。

        方述又指了指郝彤,說道:「郝彤和鄧奎二人,本是云南邊軍鄧副總兵的麾下,不過張都司說了,他去賣個人情,把這二人要來,就放到你麾下當兩個總旗吧。你招來的那些大兵,若沒兩個厲害之人,怕是管轄不住。」

        「謝大人。」蘇昊順口說道,說完,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連忙問道:「方大人,你適才說,我招來的大兵,這是何意?」

        方述裝出一副剛剛想起來的樣子,說道:「哦,對了,我還忘了說了。張都司說,這測繪一法,甚是繁複,尋常兵卒怕是學不會,希望蘇百戶自己去招一些識字的農家子弟,編入你的百戶。這募兵的文書,我也一併給你帶來了。」

        蘇昊接過方述遞過來的、蓋著南京兵部大印的文書,真是哭笑不得。看來對方早已把事情安排完了,這才來通知自己這個當事人。好在自己剛才痛快地答應了接受這個百戶的任命,否則還不知道對方是打算來軟的,還是來硬的,總之一句話,對方是吃定自己了。

        「募兵倒是沒有問題,可是募來的兵,放到哪去練呢?」蘇昊問道,「我總不能讓這100多人住到我家後院吧?」

        方述道:「這些事,就讓郝總旗去辦吧,他從軍多年,這方面有經驗。軍士到位之後,所需的糧餉兵甲等物,南昌衛都會給你撥付過來的。」

        話說到這個程度,蘇昊也沒什麼選擇的餘地了,只好連聲稱唯。方述又向蘇昊交代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包括向他介紹了千戶所、南昌衛等處的官員情況和分管業務,蘇昊一一記下,這些都是未來與上面打交道的時候必須要知道的。

        方述介紹完這些,便起身告辭了,看來他還真是專門來考察蘇昊的,考察完畢就要回南昌去向都司覆命了。蘇昊猶豫了一下,不知道這個時候掏幾兩銀子送給自己的長官作為謝禮是否合適,心念一動,對方述說道:

        「方大人,卑職這點小事,竟勞煩大人專程從南昌趕來,卑職感動莫名。知道大人為官清廉,卑職有些豐城的特產想敬獻給大人,還請大人笑納。」

        方述擺擺手道:「哎,這就不必了,你只要好好當差,不負都司大人的厚望就好了,特產之類,就不必了,豐城有的東西,南昌也都是有的。」

        蘇昊笑道:「方大人,如果是南昌有的東西,卑職也不好意思出手。卑職有個朋友,是開煤窯的,有一些上好的無煙煤,冬天用於家中烤火,甚是方便。方大人若是不嫌棄,我這就安排我的朋友給方大人府上送去2000斤,以表卑職的謝意。」

        「無煙煤?這可是好東西啊。」方述果然眼睛一亮,看來這南昌府的確是缺煤,以方述的職位,想弄到一些好煤都有些困難。他說道:「這南昌冬天的天氣又濕又冷,若無煤炭取暖,倒還真是難熬。蘇百戶若能替本將買到一些無煙煤,那倒是幫了本將的大忙了。不過,我話可要說在前頭,這煤錢,本將是一定要付的。」

        蘇昊道:「方大人見外了,我朋友那邊就是開煤窯的,我讓他到煤場的邊邊角角掃一掃,也能湊出2000斤炭了,這都是地下挖出來的東西,哪能向大人要錢啊。大人告訴我一個府上的地址,我讓他們給方大人直接送到府上去。」

        方述又客氣了幾句,最終半推半就地告訴了蘇昊一個地址,同時熱情地邀請蘇昊去南昌的時候務必到家裡去作客,蘇昊自然是爽快地答應了。得了蘇昊送的好處,方述一掃剛來時候那副有人欠錢不還的臭臉,哈哈笑著,誇獎了蘇昊幾句,然後便坐上馬車,在親兵的陪同下回南昌去了。

        送走方述,蘇昊回到堂屋裡,一屁股坐下,看著桌上留給自己保管的另一半告身文書,覺得好生滑稽。

        鄧奎此時也不知從哪冒出來了,與郝彤一道,站在一旁,等著蘇昊發話。蘇昊一隻手把玩著自己的告身文書,眼睛上三路下三路地打量著鄧、郝二人,好半天,才冷笑一聲,喚道:「鄧奎、郝彤。」

        「卑職在!」兩個人一齊立正,抱拳行禮答道。

        「卑職……」蘇昊一下子有些不適應這個說法,他拍了拍腦袋,說道:「哦,我想起來了,我現在是百戶了,你們倆是張都司給我派的總旗,所以的確是卑職,是這樣吧?」

        「正是。」二人答道。

        蘇昊道:「我有個問題想問問你們,你們二位都是鄧副總兵的親兵,忠心耿耿,武藝高強,難道在軍中就沒個什麼職位嗎?」

        「回百戶大人,卑職在軍中只是親兵,沒有職位。」二人答道。

        蘇昊道:「我不信,就算你們現在當親兵,沒有職位。難道鄧副總兵就沒想過要給你們謀一個前程,讓你們到軍中去當個一官半職的?」

        郝彤笑道:「看來蘇百戶對我軍中的規矩頗為瞭解。鄧將軍的確對我們兄弟說過,過幾年就給我們在軍中安排個職位,也算是對我們有個交代了,以往的一些親兵,歲數大了之後便是如此安頓的。」

        「一般來說,你們能安排個什麼職位呢?」蘇昊繼續問道。

        郝彤和鄧奎對視了一眼,郝彤說道:「這個要看各人的功勞和能耐吧,像我們兄弟這樣的,如果到軍中任職,怎麼也得當個副千戶吧。」

        「哼哼,我就知道這其中有詐。」蘇昊道,「你們兩個能夠當副千戶的人,竟然屈尊到我這個百戶下面當個總旗,你們就這麼心甘情願?」

        鄧奎嘿嘿笑道:「蘇百戶,我們兄弟商量過了,都覺得蘇百戶前途無量,我們兄弟跟著蘇百戶,現在看起來職位低,日後必定能夠飛黃騰達的,所以哪有什麼屈尊不屈尊的。蘇百戶願意收下我們,是我們兄弟的福份啊。」

        「得得得,鄧奎,你不會說瞎話就別說,噁心得我渾身起雞皮疙瘩了。」蘇昊做出一個發冷的樣子,說道,「你們覺得我像是很缺心眼的人嗎?」

        「不像!」兩個當兵的齊聲答道。

        「沒錯,我根本不像缺心眼的人,我其實就是缺心眼的人。」蘇昊道,「好了,別跟我繞彎子了,郝彤,張宏是什麼想法,或者你們鄧副總兵有什麼想法,你給我從實招來。如果不給我一個明確的說法,你們就不怕我出工不出力,讓你們要的斥候三年都出不了師嗎?」
作者: happyboy2006    時間: 2013-6-26 11:46 AM

094 張都司的交易



      見蘇昊把話說到這個地步,郝彤也知道,有些事情如果不向蘇昊說清楚,對方是不可能心情愉快地干事的。想到此,他上前一步答道:「蘇百戶,其實張都司對百戶你並無惡意,他只是看重百戶的才氣,想對百戶委以重任而已。」

        蘇昊搖搖頭道:「這個解釋,我沒法相信。如果他僅僅是要我幫他培養一批能夠做測繪的斥候,完全可以把我招到南昌去,我聽說南昌衛就有一所武校,在武校裡教授這些內容,不是很順理成章的事情嗎?為什麼要專門單設一個百戶,還讓我負責招人來培養?」

        郝彤道:「這件事,說起來就是張都司和我家涂先生的交情了,他請蘇百戶幫忙培養這批斥候,是為我云南邊軍準備的。等到他們學成出師之後,張都司會把他們全部派往云南,幫助我家將軍把云南邊境的地圖全部繪製出來。」

        「你的意思是說,我招的這些人,編制不在江西都司之內,到時候是可以全部調往云南的?」蘇昊的智商可不低,聽郝彤這麼一說,他就把這其中的奧妙給想清楚了。

        郝彤微笑道:「蘇百戶果然明察秋毫。張都司想讓蘇百戶去招募這些斥候,雖然在江西編練,但人是歸我云南軍所有。等到這些斥候學成之後,由我兄弟二人將他們如數帶走,至於蘇百戶麾下應有的兵員,屆時從其他百戶所抽調一些過來充數就可以了。」

        「所以你們兩個人才會屈尊在我名下當個總旗,你們就是存著要把我架空,以便到時候把人全部帶走的,是不是這樣?」蘇昊問道。

        郝彤陪著笑臉,說道:「蘇百戶本來也不想參與我軍中之事,我們兄弟把人帶走了,蘇百戶不是正好落個輕鬆嗎?到時候你回去當你的秀才也罷,做你的師爺也罷。張都司這邊唸著你的好,你在省裡也算是有個靠山了。」

        「話雖這樣說,可是你們這樣算計我,實在是讓人無法忍受。」蘇昊裝出一副惱火的樣子,說道。

        郝彤道:「蘇百戶,我再跟你透個底吧,望遠鏡一事,是張都司壓下來的。本來南京兵部說要把你招過去,到雜造局去做個大使,結果被張都司給攔下了。張都司說日後軍中的望遠鏡就從你這裡採買,其實就是想給你一個補償。江西都司,加上南京兵部,起碼需要200部望遠鏡,這就是2萬兩銀子的訂單,蘇百戶覺得滿意否?」

        「唔,這還說得過去。」蘇昊臉上露出了笑意,這筆錢掙得實在是太愉快了,回頭得去和郝以宗合計一下,讓他把郝氏作坊擴大10倍。大明軍隊好幾百萬人,望遠鏡的需求可是一個天文數字,如果能夠壟斷這門生意,那可就發了。

        「不過,這2萬兩銀子嘛……要返一成給張都司。」郝彤支吾著補充道。

        「這事就由你去辦吧。」蘇昊直接把權力交給了郝彤。

        「卑職明白!」郝彤回答得非常痛快。

        事情已經很清楚了,蘇昊這個百戶,其實就是一個擺設。他的真正的身份只是一個教官,負責培訓由郝彤和鄧奎管理的一群測繪學員,培訓結束之後,他們將會把學員如數帶回云南,去繪製云南邊境的地圖。為了酬謝蘇昊,江西都司掌印張宏答應了100兩銀子一部望遠鏡的報價,並開出不少於200部的訂單,砸出足足2萬兩銀子,這樣的報酬可算是豐厚之至了。

        至於張宏要在這其中拿一份回扣,這也是明朝官場的慣例了。軍隊裡的主官連士兵的餉銀都要提成,更何況這種憑空而來的買賣。

        「好吧,二位,現在咱們來商量一下,這些斥候怎麼招,怎麼訓練,最終要達到什麼樣的標準。」蘇昊說道。

        鄧奎道:「蘇百戶,這訓練斥候的事情,我們兄弟也不懂,一切都由蘇百戶定奪就是。不過,蘇百戶要教給斥候的本事,我們兄弟也想學,省得到時候我們的兵卒都會畫圖了,我們還什麼都不會。」

        「這是自然。」蘇昊道,「既然你們二人是總旗,那麼就必須以身作則。所有我要求學員掌握的技能,你們也必須掌握。如果掌握不了……二位,軍中應當還有軍法一說吧?」

        「蘇百戶不是想對我們兄弟動軍法吧?」鄧奎瞪著眼睛問道。

        蘇昊也把眼一瞪,答道:「怎麼,本百戶沒有權力對你們動軍法嗎?」

        「你……你打得過我們兄弟嗎?」鄧奎問道。

        郝彤一把拉住了鄧奎,對他說道:「老鄧,蘇百戶說得對,人無規矩,不成方圓。若我們二人都不聽蘇百戶的,下面的軍卒如何能夠服氣?涂先生留我們下來的時候,命我們要聽從蘇百戶的吩咐,若是我們兄弟真有做得不當的地方,蘇百戶要對我們用軍法,我們也自當領受。」

        鄧奎撓了撓頭皮,訥訥地說道:「這個道理,我自然是知道的,我不是怕這個秀才故意找咱們兄弟的麻煩嗎?」

        「荒唐!」蘇昊見郝彤與鄧奎已經統一了思想,心中大定,他假意地拍了一下桌子,板起臉說道:「郝彤、鄧奎聽令!」

        「末將在!」郝彤和鄧奎齊聲應道,只不過鄧奎的聲音裡頗有一些無奈,甚至還有幾份揶揄。

        蘇昊道:「我命你二人速去城外覓一處大院,作為我們百戶所的兵營。什麼樣的地方合適,你們比我更清楚。我們既然要練兵,就要拿出一副練兵的樣子。我們培養的兵卒,必須要能文能武。你們倆去商量一個練武的計劃,我這邊準備有關習練測繪術的計劃。五日之後,咱們就下鄉去募兵,爭取明年三月之前,把這支斥候隊培訓出來。」

        「喏!」郝、鄧二人大聲地答應著,然後便大步流星地出門辦事去了。

        打發走了郝彤和鄧奎,蘇昊收拾了一下,便帶著自己的百戶告身,往縣衙去了。接了軍方的任命,蘇昊自然要向知縣韓文通報一聲,畢竟他還拿著縣衙的一份薪俸呢。

        「百戶?」

        韓文在縣衙二堂接見了蘇昊,看到那份百戶的告身,他莫名驚詫,看著蘇昊問道:「改之,你怎麼會和軍方扯上關係了?」

        蘇昊把此前打井時偶遇涂文煥的經過說了一遍,不過,他沒有透露涂文煥讓他幫助研發燧發槍的事情,而是推到瞭望遠鏡和地圖這兩件事情上,說涂文煥派出郝彤和鄧奎二人跟在自己的身邊,是為了敦促自己辦這兩件事情。

        「地圖的事情,我倒是聽說了。你讓倩兒幫你繡那地圖,倩兒可足足熬了兩夜呢。」韓文意味深長地說道。

        蘇昊連忙道:「韓小姐心靈手巧,換個其他人,恐怕很難一下子悟到繡圖的訣竅。不過,這樣的事情以後不會再麻煩韓小姐了,我自當在縣城找一些繡娘來做。」

        韓文看看蘇昊,不知該說什麼好。這一段時間,他已經越來越感覺到,女兒對於蘇昊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但凡是蘇昊的事情,她便十分上心,這分明是一個墮入情網的女孩子的表現。但從蘇昊這邊來看,對於此事似乎頗為遲鈍,在提到韓倩時,也僅僅是把她當成一個朋友,或者當成上司的女兒而已。

        不過,蘇昊的表現,也讓韓文沒法指責他什麼,畢竟是自己的女兒更主動,而蘇昊是處於被動,甚至茫然無知的狀態。

        韓文也不知道到底該不該支持女兒的這個選擇,蘇昊出現在韓文視野裡,不過只有兩個多月的時間,但在這段時間裡,蘇昊表現出了如此多的才能,讓人屢屢要刮目相看。韓文覺得,如果蘇昊能夠把這種聰明勁頭用在科舉上,他日必定高榜得中,把女兒許給這樣一個有潛力的年輕人,將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可惜的是,蘇昊成天盡幹些與秀才身份不符的事情,又是搞什麼改良灶,又是挖煤礦,現在居然又混到軍隊裡去了,難道他不知道只有從文才是最正確的出路嗎?這樣不靠譜的一個人,女兒跟著他,能讓人放心嗎?

        「改之啊,你接受都司的這個委任,有什麼考慮呢?莫非你打算放棄科舉,投筆從戎了?」韓文問道。

        蘇昊搖搖頭道:「縣尊,學生無意從軍。我聽那郝彤轉述張掌印的意思,只是讓我臨時掛一個百戶職,可以便宜行事,代他們教導出一批精通測繪的斥候。待到這些斥候出師之時,他們自會把這個百戶的頭銜從我身上拿走,我還是一個自由之身。

        學生以為,這保家衛國的事情,人人有責,既然軍方看中了學生的這些微末本領,學生自然還是要出一份力才是。」

        「嗯,你這樣想就好。」韓文點點頭,「待此間事了之後,你還是要到書院去好好攻讀一番,爭取來年能夠參加鄉試,金榜題名。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這讀書人,做得好文章,經世濟民,才是正道。」

        「學生謹記縣尊教誨。」蘇昊道,「縣尊,學生既受了江西都司的委任,那縣尊委任予學生的縣衙工房師爺一職,怕是就不宜再擔任了,學生特來奏請縣尊收回此任命。」
作者: happyboy2006    時間: 2013-6-26 11:47 AM

095 募兵


        
      「無妨,改之若不嫌本縣付的束修微薄,本縣倒是希望改之能夠繼續留任。」韓文說道。

        蘇昊起身施禮道:「既蒙縣尊不棄,學生理當從命,不過,這束修學生是斷不敢受的。」

        「也罷。」韓文已經聽說蘇昊的煤窯有收益了,知道蘇昊也不缺這點師爺的薪水,便不再勉強他,只是說道:「工房這邊的收入,你身為師爺,有權拿你份內的分潤。另外,有什麼需要縣衙出面的事情,改之也儘管說話就是。正如你自己所言,待到替都司那邊辦完差事,你還是要回縣衙這邊來的。」

        「多謝縣尊。」蘇昊應道。

        韓文又說道:「改之,上月你曾建言,說可以在豐水和富水的上游修一個水庫,此事籌備得如何了?本縣還等著你拿出章程來,以便向南昌府和布政司那邊請求撥付錢糧呢。」

        蘇昊道:「縣尊,此事學生一直都在想著呢。要修水庫,第一件事就是要對水庫的庫址進行全面勘測,此前我已經在書院找了一些生員,準備帶他們前去做測繪。如今得了江西都司的這個委派,我倒有一個打算,就是帶著這些斥候去做水庫的測繪,這樣既是練兵,又能夠完成勘測,可謂一舉兩得。」

        「哈哈,這個辦法不錯,看來,讓你改之身兼百戶和師爺二職,是恰到好處的。」韓文笑道。

        「那麼,縣尊。我就準備此事去了。對了,煤窯那邊,態勢很好,不過暫時還沒有利潤,等到有利潤之時,我會安排人把縣尊的這份送來。」蘇昊說道。

        韓文擺擺手道:「此事不急,我那份分潤,先存在賬上。煤窯剛開,用錢的地方還多得很,等到有餘錢了再議不遲。」

        「多謝縣尊體諒。」蘇昊躬身說道。然後便退出了二堂,回工房找他的下屬安排事情去了。

        蘇昊前腳剛走,屏風後面便閃出了韓文的正牌師爺方孟縉,他走到韓文身邊,在椅子上坐下,拈著鬍鬚低聲說道:「原來一直伴在蘇昊身邊的那兩個兵卒,竟是鄧總兵所派。蘇昊搭上鄧子龍這條船,倒也不錯啊。」

        「我前幾日看阺報上言,鄧子龍又被罷免了。現在正在云南閒著呢。」韓文說道。

        方孟縉道:「鄧子龍、劉綎二人在云南募兵,組成騰沖、姚安兩營。原本是劉綎轄騰沖營。鄧子龍轄姚安營,後來劉綎因故被罷,朝廷讓鄧子龍同時轄兩營。而這位老將軍處事不公,引發騰沖營與姚安營械鬥,於是朝廷就把他也給罷了。

        不過,我聽人說,他的副總兵頭銜雖然被罷了,但邊軍還在他的掌控之下。想來朝廷也是看中此人勇猛善戰,一旦云南邊境戰事再起。他肯定還會官復原職的。」

        韓文道:「嗯,鄧將軍此人文韜武略,樣樣精通,是員難得的虎將,只是性情暴躁,屢屢鬧出事情來,被罷官的事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我倒不擔心鄧將軍的前景,我只是擔心蘇昊與軍方瓜葛太多,日後若想走科舉一途,怕是朝中那些文官難以接納他啊。」

        方孟縉道:「此子言行不苟一格。日後會如何發展,老夫還真看不準。以他的稟性,要走官場仕途,怕是波折頗多。若是能夠走武職一道,沒準還真能對那些武人的脾氣,如果能夠做個千戶、同知之類的,也算是一個不錯的出身了。」

        「這武職一道,總歸不是正途。」韓文情緒複雜地說道。

        方孟縉看看韓文,知道他在想什麼,便低聲問道:「倩兒那邊,莫非真對此子有意?」

        韓文的這些家事,向來是不避諱方孟縉的。韓倩年幼的時候,韓文曾經請方孟縉當她的啟蒙老師,所以方孟縉提起韓倩的時候,也是直呼其小名。韓倩與蘇昊的交往,韓文曾經與方孟縉提過幾次,方孟縉也是一個老狐狸出身了,哪裡會猜不出這其中的關節?

        韓文如此關心蘇昊的前程,其實也是因為韓倩的緣故,此時聽方孟縉提起來,他忍不住長嘆一聲,說道:

        「這孩子也不知是中了什麼邪了,給她引見過的青年才俊也不下十個了,可是她一個都沒有看上。倒是這個蘇昊,到縣衙不過區區兩個月的光景,我看那倩兒,倒似乎是對他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了。」

        照理說,女孩子愛慕一個少年郎這樣的事情,是不便向外人說起的,但方孟縉顯然並不在外人之列。韓文一直視方孟縉為自己的智囊,此事關系到女兒的終生幸福,韓文也需要方孟縉給他一些建議。

        方孟縉哈哈笑道:「少女情懷,不外如此。要我說,這蘇昊貫古通今,行事光明磊落,並不比那些青年才俊更差。你看和他打過交道的人,像書院的吳老夫子、各位生員、戴奇和工房書吏,無不引他為摯友。那鄧子龍帳下的幕僚涂文煥老先生,我也曾會過,聽聞他曾是張首輔看重的人,見了這蘇昊,竟然也能結為忘年之交。倩兒愛慕他的才華,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韓文道:「我對這蘇昊也頗有些好感。以他的年齡和見識來看,日後前途不可限量。可是,如果他真要走武職這條路,我卻是有些不喜。倩兒自小就知書達禮,是個斯文之人,如何能夠與一個武官廝守終生?」

        方孟縉笑道:「東主這是關心則亂,那蘇昊不是已經說了嗎,他只是代江西都司訓一期斥候新兵,以後就解去軍籍了。再說,就算他繼續擔任武職,與那些粗陋的軍漢也不是一回事,怎麼也算是一員儒將吧?想想當年江東周郎的風采,又有哪點不及文官呢?」

        「也是。」韓文也笑了起來,「如此說來,我倒是多餘操心了。年輕人的事情,就由他們去吧,或許這蘇昊還真能走出一條不同於吾輩的路子呢。對了,方先生,蘇昊要在縣治內募兵,還要在縣城外建軍營練兵,你抽空去關照一下吧,我怕他年幼不曉事理,把事情辦砸了。」

        方孟縉應道:「東主儘管放心,老夫會經常去看看的。」

        撇去韓文和方孟縉背後的嘀咕不提,蘇昊把手頭的一些業務交代了一下之後,便全力以赴地投入了募兵和練兵的工作。他發現,相比挖空心思地掙錢,他更願意幹這種培養人才的事情,尤其是所培養的人才,還是他所熟悉的專業。

        在郝彤和鄧奎的幫助下,蘇昊在縣城南門外找到了一處荒山坡,約摸有100畝上下。他找人在周圍紮了一圈竹籬笆,在裡面找平坦的地方搭了十幾間木板房,這就算是他這個百戶所的營地了。

        到南昌衛報備之後,南昌衛正式地給了個名稱,叫做豐南百戶所。雖然這個名字不怎麼樣,至少也算是正式列入了大明軍事體系,不算非法武裝了。

        南昌衛對於豐南百戶所十分重視,沒幾天就派人運來了包括蘇昊在內的113名官兵的服裝和兵器。在兵器之中,除了長矛和腰刀等冷兵器之外,居然還有三支火銃和若干火藥,郝彤告訴蘇昊,這是他特地向江西都司張宏申請來的,至於目的嘛,那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有了場地,下一步就要開始募兵了。

        明朝的募兵制始於土木之變以後,募兵制所招收的士兵都是自願當兵的,與由世襲軍戶構成的衛所兵相比,戰鬥力更強,機動性也更強,可以隨時徵調遠戍。大名鼎鼎的戚家軍和俞家軍,都屬於募兵,在東南沿海抗倭作戰中,成為明軍的主力。

        蘇昊募兵,用的是鄧子龍的名義。鄧子龍所帶領的部隊,就是通過募兵制而建立起來的。他最早的兵源來自於江西,後來調往云南作戰時,又在騰沖、姚安等地招募了一批當地人入伍。蘇昊受張宏指派,在豐城培訓一批能夠進行地圖測繪的斥候,未來是要撥給鄧子龍部使用的,所以用鄧子龍的募兵名額,順理成章。

        蘇昊列出了募兵的條件,要求年齡在18歲以下,未婚,家世清白,人品端正,身體健康,另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條件,就是有一定的文化水平,不能是大字不識的文盲。

        明代的江西頗有文化傳統,農家子弟讀書識字的不少,所以蘇昊提出的這個條件,並不算十分苛刻。韓文安排縣衙裡的衙役把募兵告示貼到了全縣各鄉,很快,各鄉就送來了一批自願當兵的年輕人。

        這些人大多是粗通文墨,但又沒到能夠考上秀才的程度。一般情況都是家中兄弟比較多,有限的一些田地無法養活這麼多人,遇到這樣一個當兵的機會,大家都想去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在軍隊中謀到一個出身。

        有一件事是蘇昊所不知道的,在這些年輕人中,竟然有相當一部分是慕名而來的。他們聽下鄉去募兵的衙役們說,這次募上來的兵卒,是跟地師蘇昊學藝的。蘇昊打井的時候走了差不多半個縣,名氣之大,婦孺皆知。聽說能夠在蘇昊名下學習測地之法,許多「蘇粉」便紛紛報名而來了。

        於是,當身著鴛鴦戰襖,頭戴青色軟帽的蘇昊出現在這群前來應徵的年輕人面前時,眾人一下子躁動起來。

作者: happyboy2006    時間: 2013-6-26 11:49 AM

096 測繪表演

      「真的是蘇師爺!」

        「地師啊,我的蒼天,咱們真的要當地師的徒弟了!」

        「你說什麼地師,這不是一個將軍嗎?」

        「蘇地師你都不知道,來來來,我跟你講講哈……」

        人群裡那些知道蘇昊事蹟的人,便開始繪聲繪色地給旁邊的人講起蘇昊打井的事情來了,其實他們自己知道的也有限,大多都是講一些轉過若干道手的路邊社新聞。在他們所講述的故事中,蘇昊已經不是一個人了,簡直就是一個妖孽……好吧,就算是一個有節操、專門給人間做好事的妖孽。

        「老三,你相信他們說的嗎?」人群的一角,一個膀大腰圓、滿臉橫肉的漢子眯著眼睛,不屑地看著站在前面高檯子上的蘇昊,對站在自己身邊的一人問道。

        壯漢身邊那人長相完全不同,看起來眉清目秀,身材略有些瘦弱,他也抬眼看了看蘇昊,然後用無所謂的態度說道:「誰知道呢,多半是吹牛吧。我估摸著,那些講故事的人,沒準就是這個百戶安插在我們中間的,就是想編幾個故事,讓我們服他。」

        「老三,你的腦子果然好使,我怎麼就想不到這點呢。」壯漢拍著自己的腦袋,咧開嘴笑道,「八成就是這麼回事。」

        那個老三道:「咱們不管他怎麼裝神弄鬼,反正咱們兄弟倆是來當兵吃糧的,誰當長官都是一樣,憑著二哥你這一身力氣。不出兩年,還當不上一個小旗?」

        壯漢道:「沒錯,老三,憑著你的腦子,我覺得當個小旗也夠了。到時候,咱們兄弟倆都是小旗,一起回村裡去,多威風啊!」

        在那個年代,農村裡見個當兵的也不容易,一個小旗帶上幾個士兵。在農民們的眼裡就是威風八面的樣子了,這哥倆跑出來當兵,能夠想到的最美好的目標,就是成為軍中的一名小旗。

        蘇昊站在用土坯壘起來的檯子上,面無表情地看著下面100多名年輕人,對於這樣的場景,他是有經驗的。他知道,年輕人們剛剛從各鄉村彙集而來,還沒有什麼紀律觀念。乍見長官。心裡會有各種各樣的想法,這些想法都是要和同伴交流一下的。所以,蘇昊決定給他們幾分鐘的時間,讓他們先釋放一下情緒。

        「各位!」蘇昊等待了五分鐘左右的時間,然後開始發話了,「都安靜吧!」

        聽到蘇昊發話,年輕人們有的迅速地停了嘴,有的還後知後覺地在說著什麼,結果邊上就有人開始提醒了:

        「哎哎,別吵。蘇師爺說話了!」

        「什麼師爺,是百戶。」

        「百戶就百戶吧,哎喲,你踩我的腳幹什麼!」

        「誰踩你了……」

        一陣小小的混亂過後,人們終於安靜下來,全都抬起眼,看著站在台上的蘇昊。蘇昊背著手。目光在100多名年輕人的臉上依次掠過,被他看到的人,無不下意識地低頭看著自己身上是否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

        看過一圈之後,蘇昊對眾人說道:

        「各位。歡迎大家前來應募。我們這一次招募的兵卒,與以往不同。以往招收的兵卒,主要任務是打仗、衝鋒陷陣,所以更看重的是兵卒的體力和勇氣。而這一次呢,我們招募的是軍中負責勘測地形的斥候,所以除了體力和勇氣之外,我們還需要諸位的頭腦。」

        「百戶老爺,我們能學會你的勘井術嗎?」人群中有一個膽大的人喊了起來。

        「不得喧嘩!」站在蘇昊身邊的鄧奎用手按著腰間的腰刀,向前邁了一步,向發出聲音的地方惡狠狠地瞪了一眼。

        蘇昊笑著向鄧奎擺了擺手,示意他先不必發作,然後對眾人說道:「剛才,我忘了向大家介紹規矩了,這位兄弟初來乍到,不知者無罪,這一次就不追究了。以後大家記住,你們走進這座軍營,就是我大明的兵卒,講究令行禁止。

        在軍中,長官說話時,未經許可,兵卒不得肆意插話。如果是長官與你們議事,你們自然可以說話,但說話之前,需要舉手請求,明白嗎?」

        「明……」下面有人打算回答,話剛出口,突然想起蘇昊剛剛說過不准插話,嚇得連忙把後面的字嚥了回去,同時用忐忑的目光看著台上的幾名軍官。由於剛才鄧奎瞪眼的樣子甚是可怕,所以他們看向鄧奎的時候,還多於看向蘇昊的時候。

        蘇昊又笑了笑,說道:「長官問你們話的時候,你們是必須要回答的,而且回答的聲音還必須很大,不能像沒吃飯一樣。好吧,我們再來一次,我說的話,你們明白嗎?」

        「明白!」下面的人這回搞清楚該如何做了,不過,他們畢竟沒有訓練過,回答的聲音還有些參差不齊。還有如那兩個想當小旗的兄弟那樣憊懶的人,回答的時候未免出工不出力,嘴唇在動,聲音卻是出不來的。

        蘇昊也沒指望這些頭一天還在拿鋤頭挖地的年輕人馬上就能夠像久經訓練的士兵一樣,培訓一批人是需要很長時間的,他對此有充分的心理準備。他擺擺手,讓眾人安靜下來,然後接著說道:

        「剛才有位兄弟問,能不能學到本人的勘井術,我給你們的回答是:暫時還不能。」

        話一出口,蘇昊就聽到下面有一些微微的嘆氣聲,他笑道:「我們是軍隊,軍隊的任務不是打井,所以勘井的技術不是我們要學的東西。但是,我們要學的,遠比勘井要重要得多,也有趣得多。這樣吧,我挑兩個人,來陪我做一個演練。」

        說到這,他走下土檯子,走進人群當中。人們紛紛向兩旁散開,讓出一條通道,讓他走過。蘇昊慢慢地走著,目光不時在兩邊的年輕人臉上掃過,走了幾步,他停了下來,指著前面一胖一瘦的兩個人,說道:「我看你們二位頗有些默契,要不就請你們來幫這個忙吧。」

        「我們?」這兩個人正是剛才商量著想當小旗的兄弟倆,蘇昊站在台上的時候,就注意到了他們那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所以刻意想讓他們來作為演練的人員。

        「你們二位如何稱呼?」蘇昊問道。

        「回百戶老爺,小人叫熊民范,這是小人的弟弟,叫熊民仰。」那壯漢回答道,他心裡雖然對蘇昊並不怎麼感冒,但出於敬畏官員的本能,面子上還得表現得恭恭敬敬的。

        「哦,原來你們是兄弟倆。」蘇昊頗為驚奇,這兩個人怎麼看也不像是親兄弟,不過,這不是他管得了的事情,他只是關心地問道:「你們兄弟倆都來當兵了,那家裡雙親可有人供奉?」

        熊民范咧嘴笑道:「我家兄弟6個,若不是幾個弟弟還小,我爹還巴不得讓他們都出來當兵呢。」

        「原來如此。」蘇昊微微點點頭,說道:「好吧,既然你們是親兄弟,就更好了。我想請二位配合我做一個演練,你們看行嗎。」

        「百戶老爺請講。」熊家兄弟一齊答道。

        蘇昊指了指人群外的一片空場,說道:「你們二人走到前面那片空場上去,那裡有一些竹竿,你們各持一根,分開幾十步站好,再把竹竿立起來。我找幾個人,只需要站在這裡看,就能夠報出你們二人之間相差幾丈幾尺,你們信不信?」

        蘇昊說這話的時候,周圍的人也都在聽著。大家一齊抬頭向那片空場看去,然後又扭頭看看腳下,均紛紛搖頭,心道:這兩處相距上百步,要看出百步開外的兩根竹竿相距幾何,眼力好的人或許能夠估出一個大概數,但要準到幾丈幾尺,那是肯定做不到的。

        熊家兄弟也是存著這樣的念頭,二人不知道蘇昊此舉是什麼意思,都遲疑著不肯邁步。

        蘇昊笑道:「各位,我說過了,咱們要培養的,是負責勘測地形的斥候。這測距之法,是我們必須掌握的。我想向你們展示的,就是如何不用靠近,就能夠測得兩點間的距離。你們不想看個究竟嗎?」

        熊家兄弟這才互相對視了一眼,邁步向那邊空場走去。走了近100步遠,二人果然看到旁邊有一些竹竿,上面還用油漆畫出了紅白相間的兩種顏色,也不知是做何用場。兩個人各拿了一根竹竿,分開向兩邊走,走到相距20步遠左右的時候,方才站定,照著蘇昊吩咐的樣子,把竹竿垂直立在地上,自己站在一旁扶著。

        蘇昊見他們二人已經站好,便招呼了一聲,旁邊走過來四名生員打扮的年輕人,正是馬玉、江以達等書院的學生。他們每兩個人一組,各扛著三角架和測繪工具箱,走到蘇昊身邊,分別站定。

        蘇昊轉身對應募的年輕人們說道:「諸位請看,這幾位是咱們縣城龍光書院的生員,我現在就請他們向大家演示一下,如何不用靠近目標,就能夠測出兩個目標之間的距離。獨文兄,經兮兄,你們可以開始了。」

        眾人讓開位置,馬玉、江以達等人熟練地支開三角架,又打開工具箱,取出經緯儀架好,然後照著蘇昊曾經教給他們的方法,開始進行測量。

        前來應募的年輕人們分別站在兩組生員的身後,屏住呼吸,看這些生員如何施展神技。
作者: happyboy2006    時間: 2013-6-26 11:59 AM

本帖最後由 舞闕樓影 於 2013-6-27 09:42 PM 編輯

097 神奇的測繪術


      「甲組測量,角度12度48分!」

        「乙組測量,角度15度15分!」

        「兩組測量點相距60尺。」

        兩個測量小組分別報出測量結果後,四名生員同時拿出紙筆,半蹲在地上快速地演算起來。自從跟著蘇昊學習測量技術以來,他們都習慣了用炭筆寫阿拉伯數字進行數學運算,至於運算中需要用到的三角函數,蘇昊也已經專門製作出了三角函數表,發到了生員們的手中,以備查閱。

        生員們使用的炭筆,與蘇昊此前隨便找的炭條已經大不一樣,其筆芯更細一些,外面包著一個活動的木頭筆桿,看起來略有些像後世的活動鉛筆。搞地理勘測,需要在野外作業,使用毛筆和硯台十分不便,這種炭筆才是最佳的記錄工具。

        測量儀器的改進更為明顯,自從造出了望遠鏡之後,蘇昊就惦記著要把望遠鏡用到經緯儀上。在郝以宗、郝青父子的配合下,蘇昊成功地對原來的經緯儀進行了改造,裝上了專用的望遠鏡,而且還設計出了一套調節望遠鏡角度的裝置,使得測量角度的讀數可以精確到分。

        有了這樣的儀器,測量工作可謂如虎添翼。在這段時間裡,蘇昊抓緊培訓了馬玉、江以達等幾名生員,讓他們熟練地掌握了測量距離、高程等指標的技能。如今,蘇昊要讓他們在募兵們面前展示一下,用以堅定募兵們的信心。

        「啟稟蘇百戶,計算結果,目標兩竿間相距8丈3尺。」馬玉最先報出了自己的計算結果,隨後,其餘生員也陸續報出結果,與馬玉的計算完全相同。

        蘇昊呵呵笑著對應募的年輕人們說道:「大家都看到了,剛才我們這幾位生員已經算出熊家兄弟所執的兩根竹竿之間的距離,有哪位兄弟願意過去實際測一下?」

        眾人面面相覷,雖然大家都非常迫切地想知道生員們測量的結果對不對,但這是去檢驗長官說的話對不對。如果檢驗的結果是對的,也就罷了;如果檢驗的結果證明長官的話是錯的,這可就是打了長官的臉了,這種事誰敢去幹呢?

        「哈哈,大家不必拘謹,去實際測一下,如果測出來的結果和我們這幾位生員算的結果不一樣,說明他們學藝不精,我自會責罰他們就是了。」蘇昊笑著說道。

        聽蘇昊這樣說了,才有一位名叫何本澄的年輕人舉手報名,接著又有幾個人也跟著報了名。蘇昊讓馬玉拿出幾根軟尺交給他們,何本澄帶著人便跑向熊家兄弟了。

        「喂,兄弟,你們剛才在幹什麼呢?」熊民范對跑過來的何本澄問道,他站的這個地方離人群有百來步遠,聽不清那邊的動靜。

        何本澄道:「剛才蘇百戶叫了四位生員在那看一個什麼圓筒筒,我看到圓筒筒上面還有琉璃片呢。他們看完以後,說了一些什麼度什麼分的,然後就算出來,說你們兄弟倆這兩根竹竿之間差著8丈3尺。」

        「8丈3尺?」站在另一頭的熊民仰聽見了,他眯著眼看了看自己與哥哥之間的距離,說道:「這個蘇百戶還有兩下子嘛,我也覺得我和我哥之間差著七八丈遠。不過,要說能夠看出正好是8丈3尺,我琢磨著是胡吹吧?對了,幾位兄弟,你們不會是蘇百戶派來打馬虎眼的吧?」

        何本澄道:「我還想著你們兄弟倆是不是得了蘇百戶的密授,正好站出8丈3尺遠來,讓蘇百戶能夠哄哄我們呢。不過,我剛才也看了,你們兄弟倆往兩邊走的時候,也沒算步子,想必倒真是隨便走的。二位,你們站好了別動,讓我量一下是不是正好8丈3尺。」

        幾個過來丈量距離的人,每人手上都有一根軟尺,他們一邊嘀咕著,一邊就開始丈量了。熊家兄弟站在那裡不敢挪窩,不過眼睛卻是死死地盯著每個人手上的尺子,等著他們揭開謎底。

        「邪了,正好是8丈3尺!」

        「我這裡也是,8丈3尺2吋。」

        「這2吋就算了吧,這一根竹竿還有1吋多粗呢,你說咱們算竹竿哪頭啊?」

        幾個人量完距離之後,全都傻眼了,兩根竹竿間的距離與生員們計算出來的完全一樣,所差的,也就是尺以下的零頭部分,大家也都知道這是不重要的,沒法去細究。幾個人加上熊家兄弟,都忍不住扭頭去看人群那個方向,估計著如果自己在這麼遠的距離上要去判斷兩根竹竿的間距,能夠精確到什麼程度。

        「何本澄,量完了沒有?」

        人群這邊有人高喊起來了,何本澄這才想到自己的職責,連忙撇下熊家兄弟,向著人群跑去,一邊跑一邊大聲地應道:「量完了,量完了,8丈3尺,分毫不差。」

        這一嗓子喊出來,人們看向蘇昊和那幾名生員的眼神就完全不同了。此前聽生員們報出距離的時候,大家多少都有些將信將疑,如今聽到前去丈量距離的人說出分毫不差的結果,大家發自內心地感到震撼了,這是一種對知識的敬畏。

        「怎麼,百戶老爺就是用這個物件測出距離的?」扛著紅白二色標竿的熊民范走到生員們剛剛用過的經緯儀前,看著上面的望遠鏡,好奇地問道。

        蘇昊笑著走上前,對他說道:「熊民范,你辛苦了,想看看這台望遠鏡嗎?」

        熊民范是個傻大膽,聽到蘇昊這樣客氣地對他說話,他便點點頭道:「想看,怎麼看啊?」

        蘇昊招招手,示意他把眼睛湊到目鏡上去,熊民范照樣做了,他向望遠鏡裡只看了一眼,便嚇得猛地抬起頭來。他的動作幅度太大,差一點把三角架都給撞翻了。

        「怎麼啦,二哥?」熊民仰在一旁問道。

        「老三,你看看這個,真奇怪,裡面有妖孽。」熊民范指著望遠鏡說道。

        熊民仰看了看蘇昊,見蘇昊沒有反對的意思,便也把眼睛湊到目鏡上,向遠處看去。他畢竟比自己的哥哥要更冷靜一些,不過,望遠鏡裡的另一番洞天,也的確讓他吃驚了。

        「蘇百戶,這是何物,如何能將遠處的物事拉到小人眼前?」熊民仰向蘇昊問道。此前他對於蘇昊還有一些不屑,但現在這種不屑已經煙消云散了。他本身是一個聰明人,對於聰明人做的事情,有著更多的崇拜。

        蘇昊道:「這個東西叫望遠鏡,它的作用就是幫助我們看到遠處的東西。我們要做測繪,就需要能夠準確地識別遠處的物體。這副望遠鏡是專門為測繪而製作的,所以它的鏡片上還刻了刻度。」

        「蘇百戶,以後我們能有機會用這樣的物事嗎?」熊民仰問道,只這一剎那的工夫,他就已經喜歡上這個東西了。

        蘇昊笑道:「有的是機會,只怕有一天你們會煩透了這個物事。」

        「這一個望遠鏡,怕要花好幾兩銀子才能買到吧?以後真的能拿給我們用?」何本澄也湊上前來,一邊試看著望遠鏡,一邊問道。

        「說什麼呢!」郝彤不知什麼時候走過來了,他瞪了何本澄一眼,說道:「這一個單筒的望遠鏡,值紋銀50兩,你們以後用的時候都給老子小心一點,碰壞了,扒了你們的皮也賠不起。」

        「我的媽呀,50兩!」眾人都嚇得退後了幾步,生怕真的不小心碰到了這個昂貴的東西。

        蘇昊只好上前打圓場了:「各位不用擔心,再貴的工具,也都是拿給人來用的,大家只要用的時候小心一點就可以了,無意中損壞工具,是不會讓你們賠償的。這樣吧,大家都站好了,下面我們讓郝總旗給大家宣講軍規。」

        生員們扛著三角架和測量儀器離開了,募兵們重新站好,面對著土檯子。郝彤大步流星地走上土台,用刀子一樣的目光掃視了全場一週,然後開始宣讀軍法:

        「令:每隊伍中,立公正掌令官二人。……行軍之際,有敢搶擄民財,至十貫以上者,斬首示眾。頭目縱容軍士,搶擄至十人者,罷職充軍。二十人以上,至全隊者,梟首營門,軍士並皆處死。軍中及召募新來之人,不知軍法,敢有造言惑亂人心、阻撓號令,致壞事機者,凌遲處死,籍沒其家。臨陣在逃,及不聽總兵號令者,斬……」

        隨著一個接一個的「斬」字從郝彤嘴裡蹦出來,下面的募兵們嘈雜聲漸漸低了,最後竟達到鴉雀無聲的程度,整個營房區裡,只聽得到郝彤那毫無表情的宣讀聲。

        蘇昊背著手站在郝彤的身後,聽著這些軍規,又看著下面噤若寒蟬的新兵們,不由得好生感慨:

        紀律可是夠嚴格的,有些地方甚至可以稱為苛刻。可是現實之中,又有多少軍隊能夠照樣執行呢?大明軍隊的紀律崩壞,這是出了名的事情,蘇昊甚至在400年後都聽說過這一點了。打造一支紀律嚴明、能征善戰的軍隊,是無數胸懷抱負的名將孜孜以求的事情,但真正做到的,又有幾人?

        自己陰差陽錯,居然成了大明軍隊中的一員,那麼自己未來應當如何做呢?是積極地投身於軍隊的建設,還是如此前與張宏約好的那樣,培訓完這批斥候就激流勇退?

        既然來了,就努力去做吧,蘇昊自己對自己說道。
作者: happyboy2006    時間: 2013-6-26 12:02 PM

098 吃飯的問題



     生員們表演的測繪術,折服了所有來報名應募的年輕人。作為一些鄉下孩子,他們見過的世面很少,任何一點新奇的東西,都能夠引起他們無限的遐想。每一個人都希望自己能夠成為像那幾名生員一樣的人,用一個小玩藝照一照,就知道遠處的兩個東西相距多遠。這樣的技藝,是鄉里最有學問的塾師也辦不到的,如果自己能夠掌握了,日後回到鄉里去,那該有多麼風光啊。

    郝彤宣佈完紀律之後,接著就是接受報名,再對報名者進行甄別篩選。

    募兵制,顧名思義,就是一種自願應徵的制度。應募者完全憑著自願報名參軍,朝廷則向募來的士捽髮放薪酬,有點後世僱傭兵的感覺。當然,這些人畢竟還是為自己的國家當兵,與僱傭兵那種純粹為錢打仗的性質又不太一樣了。

    按明代的規矩,應募者被選中入伍之後,官府要給他發3兩銀子的安置費,用於他安頓家人。此外,每個月還要發1兩5錢銀子的軍餉,不過,這筆錢裡還包括了士兵吃飯的錢,軍隊裡是不另外提供伙食的。

    一般情況下,應募當兵的人有三種情況,一是自身生活無著,需要找一個地方吃糧的;二是看中了安置費和軍餉,惦記著從牙縫裡省下一些錢用於補貼家人的;第三種則是懷著理想,希望能夠在軍隊中建功立業,謀個出身的。

    到蘇昊的營中來應募的年輕人,也同樣包括了上述三種,不過,在看過生員們的測繪表演之後,所有的人不管原來的想法如何,現在都增加了最後一種想法,那就是想跟著蘇昊學一些本事,以便日後有更好的前途。

    報了名的人並不一定就能夠被選中,蘇昊安排了馬玉等生員與郝彤、鄧奎一道,對應募者進行嚴格的篩選:身體瘦弱的不要,智商低下的不要,性格乖僻的不要,行為不端的不要,甚至長得太醜的也不要,理由是怕引起其他士卒的不適。

    那些被淘汰掉的應募者,剛剛走出軍營的大門,就看到一位仙風道骨的中年道士正支著一個幌子站在營房外招人。他巧舌如簧,向落榜者們推薦到煤窯去挖煤、或者去琉璃廠做小工的工作。那些因為家境困難而打算來軍隊謀個生計的年輕人,想到既然自己從軍的夢想已經破滅,那麼能夠有一份其他的工作做一做也是不錯的,於是便紛紛跟著這位名叫陳觀魚的老道,到蘇氏商行下屬的產業裡做事去了。

    至於他們終於發現蘇氏商行的老闆也是軍中那位蘇百戶,自己轉了一圈還是在蘇昊的麾下,這就是後話了。

    篩選甄別的工作,足足做了一整天,到天黑的時候,55名應募者被篩選出來,成為豐南百戶所的士兵。這個數字與江西都司交代蘇昊的數字有些出入,不過蘇昊說了,寧缺勿濫,先把這55個人培養出來,在這個過程中,再逐漸地招募新人,最終達到一個完整的百戶所110人的標準。

    交代郝彤和鄧奎給選出來的兵卒們分組,再帶他們到營房去,分配宿舍,蘇昊自己回到充作百戶官衙的木板房裡,一屁股坐到案子後面的太師椅上,喘起了粗氣。

    穿越過來三個多月的時間裡,蘇昊一直都在四處奔波,由於運動量增大,而且伙食也比過去要好,如今的蘇昊與三個月前那個文弱的書生相比,身體狀況已經大為改善。但饒是如此,這一整天上躥下跳地忙下來,蘇昊還是累得夠嗆了。

    「蘇百戶,兵卒們的住處都已經安排好了,我和鄧奎把兵卒們分成6個小旗,我和他各帶3個,你看如何?」郝彤不知什麼時候閃了進來,站在案子前,恭恭敬敬地向蘇昊匯報情況。

    蘇昊道:「這事你們有經驗,就由你們決定吧。」

    郝彤道:「好的。還有一事也要稟報百戶,兵卒們的晚飯,如何安排?」

    「晚飯?」蘇昊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兵營是你和鄧奎在管理,你們難道沒有找好廚子嗎?」

    郝彤道:「廚子自然是有的,我只是問,兵卒們的米,該如何發給他們呢?」

    「為什麼要發米啊?」蘇昊更糊塗了,「你就大致按著一個人多大的飯量計算一下,讓廚子把飯做出來就是了。」

    「這……蘇百戶,這軍中之事,標下可能還要給你解釋一二才是。」郝彤訥訥地說道,他見蘇昊是真的不瞭解軍中之事,不給蘇昊解釋一番是不行的。

    原來,明朝軍隊中的軍糧是要分配到各名兵士手中的,這也是為了體現公平的需要。兵士們自己背著米,要吃飯的時候,或者是自己做,或者是統一交給廚子去做。對於後一種情況,每人的米都要單獨裝在一個竹筒裡,廚子把飯蒸熟之後,各人領取自己的竹筒,省得出現搶飯吃的現象。

    這些分配到兵士手裡的米,是要算在兵士的餉銀之中的,發了多少米,就要扣除多少餉銀。有的兵士飯量小,或者想省錢,就可以少領一些米,未來多領一些銀兩。

    「這……有這個必要嗎?」蘇昊鬱悶地問道,「大家湊在一起做飯、一起吃飯,不是更好嗎?」

    郝彤道:「蘇百戶,你有所不知,我們軍中一向都是如此的。軍糧是按人頭分下來的,如果不分到每個人頭上,那麼一些大肚漢就會吃掉了其他袍澤的飯,其他人就不滿意了。照這樣做,軍中恐怕天天都要為了吃飯的事情打架了。」

    「那菜呢?也是各炒各的?」蘇昊又問道。

    郝彤道:「當兵的哪有什麼菜?自己弄點醬菜、霉豆腐下飯就可以了。如果紮營之所是在人煙稠密之處,兵卒可以向鄉農購買一些蔬菜自己做著吃。若是外出打仗,在戰場之上,能有口熱飯就已經不錯,還能吃什麼菜呢?」

    蘇昊聽罷,沉吟了一會,說道:「郝彤,這樣吧,大明軍中是什麼情況,我管不了。但在我這個百戶所裡,吃飯還是大家一起吃,你去交代廚子,多下一些米,做幾個爽口一點的菜,要保證每名兵士都能分到滿滿的一勺子菜。對了,菜裡一定要多放油,隔天必得見葷腥。」

    「百戶,此事萬萬不可。」郝彤勸阻道,「你是不知那些軍漢的飯量,若是放開讓他們吃,都司撥下來的那些錢糧,只怕幾天時間就讓他們全吃完了。」

    蘇昊擺擺手道:「能吃是好事,能吃飯才能打仗。他們也只是一開頭飯量比較大,等吃過一段時間,肚子裡有油水了,飯量就小了。咱們培養的是斥候,要讓他們去翻山越嶺畫地圖,沒有好的體力怎麼行?」

    「可是,錢糧方面,怎麼解決?」郝彤問道。

    蘇昊反問道:「郝彤,我們練這支兵,是為了將來交給你們雲南邊軍使用的,難道塗先生就沒有另外給你一張銀條,用於練兵?」

    「這個卻是沒有。」郝彤老老實實地答道。

    蘇昊笑道:「呵呵,你不用怕,我只是跟你開個玩笑而已。你說張都司向我們訂200部望遠鏡,每部100兩銀子,此事可當真?」

    「軍中無戲言,張都司不會食言的。」郝彤道。

    「張都司什麼時候能給錢?」蘇昊問道。

    「見貨即付。」郝彤道。

    蘇昊道:「那就好,你伯父那邊,這些天雇了十幾個短工,夜以繼日地做,現在已經做出了5部望遠鏡,你明天就帶著這5部望遠鏡去趟南昌,見張都司,讓他付500兩銀子過來。這銀子到位了,兵卒們吃飯的錢也就有著落了。」

    「蘇百戶,這賣望遠鏡的錢,可是你私人的錢,怎可挪為公用?」郝彤驚道。

    蘇昊道:「你替我在張都司面前隱瞞了望遠鏡的成本,我理應給你一份提成。不過,這份提成不能付給你,只能是付給鄧總兵。現在我拿鄧總兵的錢,來替鄧總兵練兵,總沒什麼可說的吧?」

    郝彤沉默了片刻,然後向蘇昊躬身行了一禮,說道:「蘇百戶是真性情之人,郝彤佩服。士卒飯食之事,就依蘇百戶所見。那麼日後給士卒關餉之時,該如何扣出這膳費呢?」

    蘇昊道:「按一天一分銀子計算,一個月總共扣3錢銀子吧,每人發1兩2錢的現銀作為軍餉,你看如何?」

    郝彤苦笑道:「蘇百戶如此帶兵,只怕會把這些士卒都慣壞了。日後他們到我軍中效力,讓我們如何能夠養得起這樣一支嬌兵呢?」

    蘇昊倒是沒有想過這一層的事情,他只是出於一種穿越者的本能,覺得人家既然來當兵,飯總是要讓人家吃飽的。他沒有想過此時的社會還是一個物資匱乏的社會,即使是軍隊,也無法保證士兵豐衣足食。各級軍官能夠不剋扣士兵的軍餉已是不易,哪有人會像他一樣拿出自己的錢來補貼士兵生活的。

    他有心收回自己剛才的意見,但轉念一想,覺得自己既是穿越一回,總要盡自己的力量做一些事情來改變世界才好。他對郝彤說道:

    「郝彤,這些士卒在我營中的時候,就按我的規矩辦。等到他們到你們營中去,再按你們的規矩就是了。另外,這支勘輿營的職責與其他各營不一樣,即便是日後去了雲南,我希望你們還是能夠讓他們保持相對獨立的編制,這樣對他們稍加照顧一些,也是可以的吧?地圖測繪這種事情,畢竟不是誰都會的。」

    郝彤道:「標下明白,我這就去安排。」
作者: happyboy2006    時間: 2013-6-26 12:02 PM

099 搶飯風波



      蘇昊的美好願望,在兵卒們吃第一頓飯的時候就遇到了挫折。郝彤預言的搶飯鬥毆的事情,在當天晚上就發生了。

    「老三,你聽到了嗎,白米飯管夠!這兵當得真值。」熊民范聽到郝彤前來傳達的關於吃飯的規定後,興奮得兩眼放光。他家裡兄弟眾多,都是能吃飯的歲數,而田裡的出產有限,所以長年累月都是半饑半飽的,現在聽說能夠放開吃飯,他豈能不欣喜若狂。

    「哥,這不會是真的吧?」熊民仰懷疑道,「我算了一下,今天被留下來的,有50多人呢,這白米飯如果管夠,一頓還不得吃掉一石米?」

    「沒準那個蘇百戶有錢呢?」熊民范道,「你沒聽那個總旗說嗎,光那一個什麼望遠鏡,就值紋銀50兩呢,蘇百戶還說,只要不是成心的,碰壞了沒事,你想,他得多有錢?」

    熊民仰道:「那望遠鏡啥的,都是有數的,估計也是朝廷發下來的,沒準還會時常派人來點驗。但這吃飯就不一樣了,省下一口,都是能夠落到當官的腰包裡去的,他們憑什麼讓咱們放開吃?」

    熊民范撓撓頭,說道:「老三,你說得也對。可是,郝總旗剛才明明說了,米飯管夠,菜是一人一勺,他總不能說了不算吧?」

    熊民仰道:「我琢磨著,這是他們的一個法子。米飯說是管夠,但到時候端上來就是一桶,大家一搶就完了,你搶不著,怨誰?到時候餓了肚子,你也沒話說。還有,這樣一來,誰吃多少飯,大家也就沒數了,當官的要上下其手,不也更方便了嗎?」

    也不能怨士兵用最大的惡意去猜測軍官的意思,實在是現實中這樣的事情他們聽得太多了。整個大明,無論是官場還是軍隊,這種貪腐的事情是再平常不過的。明太祖朱元璋曾經以嚴刑峻法來懲治貪腐,但貪官仍然是前赴後繼,視死如歸。到了明朝後期,法治鬆弛,這朝野上下,就更是無官不貪了。

    當然,話也要說回來,文官也罷、武將也罷,雖然人人都會想方設法地為自己撈些銀子,但並不意味著他們就全都黑了良心,不千人事。大多數的情況下,官員們會把自己的貪腐控制在一個合適的程度之內,不至於激發民怨。同時,需要秉公辦事,或者為民造福的時候,他們也還是做得非常盡職的。

    翻閱明代各府縣的方志,其中記載的官府興辦養濟院、修繕河堤、「訓課農桑」之類的事情,比比皆是。曾有一位知縣到任之後,親自總結農業生產經驗,寫成「勸農書」,印刷成冊,發放到各個鄉里,幫助農民提高生產技術。正應了聖人所言,人之初,性本善,想做一點好事以求良心得安的人,還是非常多的。

    熊家兄弟自己沒有當過兵,但平常在鄉里的時候,也曾聽人說起過軍隊裡軍官如何剋扣士卒軍餉的事情,所以自認為已經參透了世事。他們沒有想到的是,自己遇到的是蘇昊這樣一個妖孽,他居然真的願意拿出自己的錢來讓士卒們吃飽飯。

    「老三,不管當官的怎麼想,咱們兄弟不能吃虧。一會開飯的時候,我們就衝到最前面,我替你攔著人,你多盛些飯,咱們吃飽一頓算一頓,你看如何?」熊民范看看周圍的同伴,把嘴湊到兄弟的耳邊,小聲地說道。

    熊民仰看了看剛剛配發下來的瓷碗,搖搖頭道:「這管什麼用,就算裝一滿碗,咱們也就是吃個二分飽,你總不能一直攔著眾人吧?」

    「咱們找個大傢伙來裝飯,一次裝上10碗。」熊民范道。

    「這裡哪有什麼大傢伙?」熊民仰道。

    熊民范四下看看,除了一個尿桶之外,兵捨裡還真沒有其他的大容器了,他歎了口氣道:「唉,還是不曉得規矩,早知如此,我們就把家裡的桶帶一個過來了。」

    熊民仰眼珠一轉,道:「我倒有個辦法……」

    開飯的時候到了,郝彤和鄧奎來到兵捨前,吹哨命眾人集合,然後草草地排成了兩列縱隊,前往作為膳堂的一間板房去吃飯。熊家兄弟有心想排到隊伍最前面,結果被郝彤踹了一腳,命他們排到事先規定的位置上去。

    還沒走到膳堂,眾人便聞到了一股飯菜的香味。用足了葷油炒出來的菜,香氣自然是沒說的,就連那大米飯,都比自家的要香得多。鄉下人家,哪裡捨得蒸這種實實在在的大米飯,誰家不是放進大量的菜葉,煮成半稀半千的菜葉粥來充飢的?

    進入膳堂,眼前赫然出現六個大桶,每個桶足有半人高,合抱粗細,裡面裝得滿滿的,都是白燦燦的米飯,正熱氣騰騰地冒著蒸汽。眾人的眼睛一下子都瞪圓了,恨不得一下子撲過去,把飯桶搶到懷裡,盡情地吃個夠。這一桶飯差不多得有一斗米的量了,但每個人都堅信,自己一個人就能夠把它吃完。

    「各小旗排好隊,按順序取飯,每人一碗,吃完再盛。取飯之後,各小旗自圍一桌吃飯,不得喧嘩,飯菜不得剩下……」

    郝彤和鄧奎大聲地宣佈著紀律,然後又費盡氣力地讓各個小旗排好了隊,然後讓他們依次去飯桶邊盛飯,自己則在膳堂裡來回地巡視。

    熊家兄弟排在本小旗的中間位置,看著前面的同伴盛飯,心癢難耐。前面的同伴顯然和他們的心思一樣,拚命地往瓷碗裡裝飯,一直堆得像像一座小山一般,實在裝不下了,才戀戀不捨地放下木勺,小心翼翼地捧著碗,往指定的桌子走去。

    「這廝鳥,裝了這麼多,這一桶飯看著就下去一大截了。」熊民范小聲對弟弟嘀咕道。

    「我琢磨著,這一桶飯,也就夠咱們一人裝一碗,什麼吃完再盛,吃完一碗,連桶底都沒了。」熊民仰道。

    熊民范道:「老三,還是你聰明,想到了這麼好的辦法,那叫一個啥成語來著?先生教過的,叫什麼釜的……」

    「釜底抽薪。」熊民仰道。

    「沒錯沒錯,輪到咱們的時候,咱們就把飯全部包圓了,至於後面的人嘛,哼哼,讓他們找當官的去。」熊民范道。

    熊民仰搖搖頭:「不可,咱們一定要留一個桶底,不能在咱們手裡就把飯盛完了,要不,當官的會記恨咱們的。」

    熊民范道:「也對,不過,少留一點,夠一小碗就行了。」

    兩個人說著話的時候,已經輪到他們了。熊民范探頭一看,只見一桶飯果然只剩下了一半。他伸手到兜裡一探,摸出一件洗千淨的小褂子,在手上攤開,熊民仰抄起木勺,開始往熊民范捧著的小褂子上裝飯。熊民范的褂子攤開來,差不多有三尺見方,熊民仰就一勺一勺拚命地往上面堆著米飯。

    「喂喂,二位,你們千什麼呢?」排在熊家兄弟身後的兵卒們看出苗頭不對了。每個人都是用碗裝飯,裝得再多,這一桶飯也是夠分的。但這二位居然拿衣服來兜飯,這可是奔著要包圓的架式了。大家都是大肚漢,誰能夠容忍自己名下的飯被別人截走了,一時間,四名排在後面的人全都衝上前來了。

    「我們盛飯呢!」熊民范嚷道,「總旗說了,讓大家排隊,你們想犯軍規怎麼的?」

    「有你們這樣盛飯的嗎?大家都是用碗,你們怎麼用衣服兜啊?」兵卒何本澄怒道。

    熊民范用後背來回地擋著湧上來的同伴,排斥著兄弟盛飯,同時扭轉頭去說道:「我們兄弟倆忘了帶碗了,現拿件衣服來裝飯,不行嗎?」

    「你們裝了多少了?別人還吃不吃了?」

    「我們兄弟肚子大,裝少了吃不飽。再說了,你看誰裝得少了。」

    「別人裝得多,有你們這麼多嗎?你們這一兜,抵得上別人十幾碗了,你看看,都快到桶底了。」

    聽說飯已經到了桶底,四個沒有盛飯的士卒都沒法淡定了,有人開始推搡熊民范,何本澄則衝上前去,搶奪熊民仰手裡的木勺。

    「千什麼,你們要打架還是怎麼著!」熊民范吼了起來,他身體強壯,在鄉下的時候就慣於鬥毆,看到何本澄等人都沒有他這樣高大,便開始以武力相威脅了。

    「打架又怎麼樣,別以為你個子大就了不起,我們可有四個人呢!」有士卒喊道。

    「我一個打你們四個也無妨!」

    「你打打試試!」

    「娘賣x的,你敢推我?」

    「推你怎麼啦!」

    「老三,你抱著飯,別灑了,我先把這幾個小子收拾了!」

    「哎喲!」

    「撲哧!」

    「卡嚓!」

    一串象聲詞過去,六個人打成了一團。熊民仰開始還打算站在一旁,保護來之不易的米飯,見哥哥以一敵四有些力不從心的樣子,便把裝著米飯的褂子一包,就手放到旁邊的桌上,也加入了戰群。

    周圍的其他士卒看這裡打得熱鬧,紛紛避讓,空出場地讓他們鬥毆,同時端著碗,一邊大口大口地吃飯,一邊看著這出不要錢的好戲。

    「都給我住手!」

    只聽一聲怒吼,鄧奎衝了過來了。他剛才只是稍稍走開了一下,沒想到這裡竟然出了這樣大的漏子。幾個打架的士兵激鬥正酣,哪裡聽得進鄧奎的命令,依然不依不饒地揮動著拳頭。

    鄧奎兩步走上前去,伸手揪著兩名正在打架的士兵的衣領,往後一拽,兩名士兵就踉踉蹌蹌地摔到圍觀的人群中去了。

    鄧奎又拽開了兩人,場上只剩下了衣衫凌亂的熊家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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