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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偵探/懸疑]田中芳樹 -【藥師寺涼子怪奇事件簿‧二】東京夜未眠 關閉[複製鏈接]

  博 士 (Goal)

~ 天水 ~ ~ 丹青揮灑義嶙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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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1-25 11:42 PM|只看該作者|倒序瀏覽

日文名稱:やくしじりょうこのかいきじけんぼ‧東京ナイトメア
所屬文庫:講談社




一個原本幸福洋溢的婚禮會場,
由於一具從天而降的屍體而在剎那間被捲進混亂異常的漩渦。
此時一位外型艷光四射的超級大美女無視於周遭驚惶失措的人群登場了,
沒錯,她正是連警視總監也不放在眼裡,
堪稱史上最強的女性警察官僚--藥師寺涼子本尊。
她從不吝於替上司增添困擾,帶領隨從(?)泉田警部補展開傍若無人的搜查活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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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駁青壁刻史遷,丹青揮灑義嶙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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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1-27 11:36 AM|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炫得過火的婚禮》


  Ⅰ


  下午五點一過,晴朗無雲的天空便升起淺色的月亮,一彎細細的新月剛好可以讓魔女掛起繩索蕩鞦韆。從午間起吹個不停的風也停了,適合靜靜品酒的晚秋之夜正要揭開序幕。

  然而這一切都只是錯覺……

  東京都港區三田的皇后飯店,是一家前身曾為公爵官邸所改造而成的高級飯店,我人就位於這家飯店的地下咖啡廳。我名字叫泉田準一郎,年齡三十三歲,職業是警官,階級警部補,選舉時每三次會有兩次去投票的善良小市民,未婚。

  這一天原本輪到我休假,可是蠻橫不講理的上司卻指派我必須在皇后飯店待命,全日本價位排行第六的咖啡喝起來有著說不出的苦澀。

  這個飯店有個中庭,目前佈置成結婚會場。

  中庭採用凹地式庭院設計,地面往下深挖,從一樓延伸出一條寬廣和緩的五十階樓梯連接到地下,走下階梯便可以來到邊長二十公尺的正方形寬闊中庭,整片地板鋪著大理石,正中央有個邊長六公尺的正方形池子,走過沒有欄桿的小橋,池子中央有個邊長二公尺的正方形方島,在這個大理石做成的方島上站著新郎、新娘與牧師,正準備宣誓彼此的愛情永志不渝。

  水由寬廣和緩的階梯左右兩邊流下注入池中,這就是所謂的「瀑布階梯」。

  中庭的一邊連著通往地上一樓的階梯,另外三面都是厚實的玻璃牆,隔成一個呈現裝飾藝術風格的咖啡廳由建築外部來看,咖啡廳是位於地下的,不過從中庭望過去則是處在同一平面,因此整座咖啡廳灑滿陽光。

  當中庭舉行結婚典禮時,咖啡廳會拉下遮簾,所謂的遮簾。充其量只是一層薄紗,因此室內的客人對於結婚典禮的全程幾乎一覽無遺。其實拉下遮簾的目的,純粹是希望結婚典禮的列席者不要分散注意力。

  這麼一來,新郎新娘結婚典禮的整個過程等於被咖啡廳裡一群素昧平生的客人盡收眼底,會不會因為隱私權受到侵犯而感到不悅呢?完全沒這回事,不少新人甚至樂意讓更多人欣賞自己幸福洋溢的模樣。

  我的上司預定要出席今天五點三十分開始進行的結婚典禮。其實她一個人來就行了,只是她表示不想獨自沐浴在旁人同情的目光中,顯得自己很淒慘的樣子,於是喚來了遭遇比她更淒慘的部下。

  這個社會有所謂的策略聯姻(KEIBATSU)模式,與「刑罰」同音,但日文漢字寫成:「閨閥」。也就是位高顯赫的家族之間藉由婚姻結合,形成一個集團以擴張勢力版圖,不過那種事情與我這種芝麻綠豆官八竿子打不著就是了。日本平安時代(譯注:西元9世紀-12世紀)的藤原家族透過與皇室聯姻獲得強大的勢力,就是最好的例子。

  雖然算不上什麼歷史事件,但今天的婚禮也帶著策略聯姻的色彩。新郎與新娘都是警界高層人士的子女,也因此有不少顯要權貴出席今天的婚禮。

  「老天保佑,最好別出什麼狀況……」

  我嘴裡咕噥著。就在一個月前,警界高層人士齊集在灣岸副都心的一隅之際,突然發生了離奇事件,大批機動隊員因此殉職,警政署長與警視總監也同時被迫下台。受到連帶影響,警界內部的高層人事為此喧騰了一段時日。事件的真相雖然密而不宣,但是我到現在依然記憶猶新,所以心裡不祥的預感一直揮之不去。

  「泉田,你發什麼呆啊?怎麼不去向長官打聲招呼?」

  聽到這句話,我就知道我的上司,亦即警視廳刑事部參事官--藥師寺涼子警視大駕光臨了。

  身材高挑、雙腿修長,胸圍與臀圍比日本人一般標準來的豐滿突出,腰圍則纖細緊實,擁有足以登上美國花花公子雜誌封面的體態比例。短髮略顯茶褐、鼻樑高挺、雙眸充滿了活力與銳氣。黑色的套裝搭配緊身迷你裙、高跟鞋,左胸別著代表婚禮來賓的飯店特製白色玫瑰人造花,這樣的美女頓時引起鄰近座位的男性客人半張著嘴,將全部視線全部集中在她的身上。

  其中一部分的目光也投注於我,那是充滿豔慕與妒嫉的眼神:居然可以跟那樣的超級美女約會!真是前輩子拜好佛燒好香!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下地獄去吧!

  這是天大的誤會。

  殊不知拜這位年紀比我小的女上司所賜,身為善良老百姓的我吃了多少苦頭,如果有人想接替我這個位子,我隨時歡迎。

  涼子向輕手輕腳靠過來的服務生點了一杯薄荷茶,接著往椅子坐下,不經意的翹起腿來,展露出雙腿完美無缺的曲線美,我彷彿聽見了周遭一群男人咽下口水的聲音。

  「唉唉--煩死了煩死了,還要來參加這種以策略聯姻為目的的虛偽婚禮。」

  「可不可以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既然這麼不想參加,又為什麼要出席呢?隨便找個藉口不要來就好了。」

  聽了我的問話,涼子露出賊笑。這麼一個亮麗動人的美女,我真的很想形容她是在「微笑」,不過怎麼看都是賊笑。

  「因為啊,我等著看會不會出現什麼突發狀況搞砸這場婚禮。說穿了,今天這對新人除了結婚對象以外的愛人加起來有半打之多呢!」

  「你意思是希望自己的親戚不幸就對了。」

  「比起婚禮舉行的理由,我更喜歡探索葬禮舉行的理由。」

  「一般不是生病就是自然衰老吧。」

  「才不是,自然衰老是老天的安排,除此之外當然就是由我決定囉!」

  這是誰規定的!?

  「總歸一句話,我打算趁著這個無聊透頂的婚禮進行途中開溜,泉田,你就在咖啡廳裡待命。」

  「你要偷溜是你的自由,但為什麼非要我在這裡待命不可?」

  我並非提出疑問,而是心裡不服氣。縱使心不甘情不願,擔人都已經被叫來這裡,就註定我已經輸了,只不過我仍然想對命運作出小小的反抗。

  「那我問你,難得的放假日你想做些什麼事?」

  「上午打掃、洗衣服,然後大概會到區立圖書館……」

  「怎麼這麼平凡啊!」

  「我本來就是平凡的地方公務員,私生活自然也很平凡。」

  花俏的只有上司而已。

  畢竟我的上司藥師寺涼子不僅是警視廳首席美女,就算尋遍全日本的公務員,也找不出任何人可以超越她的美貌。再加上,我這輩子無論直接或間接都不曾接觸過如此豔光四射的美女,幾乎讓人想引用「國色無雙」這種陳腐的成語來形容她,更何況當事人對此很有自知之明,同時也不排斥地大加濫用。

  宛如上好白絹般的肌膚下充滿了「叛逆」,因此她有個外號叫做「驅魔娘娘」意思是「連吸血鬼也會嚇得退避三舍」。


  Ⅱ


  驅魔娘娘,本名藥師寺涼子。

  具有如神一般的推理能力(自稱)的她是警視廳刑事部參事官,階級為警視,以即所謂的CAREER的官僚,年齡僅有二十七歲。曾經被調至里昂的INTERPOL國際刑事警察組織,射擊與劍道方面的技巧都具有極高的天分,以優異成績畢業於東京大學法學院,精通英、法語。父親為不僅在日本,也是全亞洲規模最大的複合保全公司「JACES」的總裁,身為獨生女的涼子每年可以分配到三億日元的股息。

  容貌、才能、財力每一項都完美無缺,缺少的只有良知與配合度。或許是上帝在這方面偷工減料,才讓惡魔逮到機會特別眷顧涼子。

  JACES這家公司原本以警衛保全與徵信調查兩項事業起家,發展迄今儼然成為龐大的複合企業從事多元化經營。近來又與美國保險公司合作,涉足人壽保險與意外保險範疇,並兼營醫院、老人安養院、防身術教室、運鈔車公司、出租金庫、安家保全系統等等舉凡與「安全」有關的各項領域。另外也替警界退休人士安排職位,包括總裁身邊的保鏢在內,人數約有一萬人。

  因此對於警官而言,這等於是相當重要的二度就職管道,而且還能與許多熟人以及過去的上司、同事一起工作。日後,不論涼子在警界表現得再怎麼出色,遲早都要接任JACES總裁的位子,一手掌控這群退休警官的生殺大權。階級高於涼子的大官們一舉一動理所當然必須看涼子的臉色,聽起來很窩囊,確是不爭的事實。

  此外,涼子雖為女性,警界內部反而在暗地裡稱呼她是「日本的J.E.胡佛」。

  J.E.胡佛是美國聯邦調查局(FBI)的創始人,人稱「二十世紀美國最可怕的怪物。」表面上,他扮演著對抗威脅美國社會的犯罪組織與外國間諜的正義英雄,然而背地裡,他則是擅長恫嚇與情報操控的高手,為了確保自身的地位與權利,不惜誣陷他人的陰險小人。他利用竊聽、偷拍、四自拆閱他人信件等等各種不法手段掌握了歷屆美國總統與知名政治家不為人所知的把柄,其結果讓胡佛得以穩坐FBI局長寶座長達四十八年之久,這段期間,從未讓議會審議過任何一次FBI的預算。

  胡佛恣意驅使龐大組織,同時濫用巨額資金,看誰不順眼就冠上莫須有的罪名,讓這個人自社會上從此銷聲匿跡,並藉由威脅歷屆美國總統以維持FBI局長的地位,甚至涉嫌暗殺J.E.甘迺迪總統與金恩牧師。據說在他去世之際,當時在位的尼克森總統還暗中派人偷走其所持有的大批文件。

  「FBI的胡佛局長是我最尊敬的人物,呵呵呵。」

  涼子曾經如此表示過,一群無知的高層長官還大表讚許,等到明白其中真正的含意之後才不禁嚇白了臉。驅魔娘娘在怎麼樣也從不說謊,而且她也的確向胡佛局長看齊,努力不懈的搜集高層單位的醜聞,掌握所有把柄。推測其手法,主要是利用JACES組織,不過至此已經是屬於商業機密,事情不得而知。總而言之。唯一可以想見的結果是,一旦涼子隨著哄笑公開所有內幕,日本警界將立即分崩離析,深陷醜聞的泥沼裡。

  即便是人稱「六社會」的警視廳記者採訪團也被涼子揪住許多弱點,其中不乏尊涼子為女王以犧牲奉獻為職志的人士,因此無論報社與電視台,面對涼子均處於全面臣服的狀態。

  就這樣,單憑區區一介警視的身份,藥師寺涼子卻能步步進佔日本警界。

  跟涼子同期的共有十七人,幾乎都在地方的縣警總部擔任課長職務,管理四、五十名部屬。相較起來,涼子的部屬只有十名,在人數上算是相當少,不過我覺得如果做為犧牲品的話,這樣的人數就已經綽綽有餘了。

  這群部屬細分之下,警部一名、警部補一名、巡查部長兩名、巡查四名、一般行政人員兩名。其中警部補指的就是我,我的工作是什麼呢?就是擔任CAREER警視大人的貼身護衛。

  對於現場的搜查官而言,最棘手的莫過於了CAREER了--自視甚高、比起刑事案件反而對人事、派閥與鬥爭更感興趣、所有麻煩事避之唯恐不及。關於這方面,涼子實屬特異的例子,她所製造的麻煩絕對不亞於其他CAREER,只不過,在熱衷於替下屬製造麻煩的同時,給上司製造麻煩,似乎也成了她的注冊商標。

  「如果讓我當上課長,那我想當一次搜查一課課長試試看。」

  她曾經如此表示,然而這是不可能的。

  警視廳的課長均為CAREER,只有搜查一課課長是由NONCAREER擔任。搜查一課負責的範疇包括殺人、搶劫、縱火、綁票等等重大刑案,不但與政治層面毫無瓜葛,還必須統籌二百四十名經驗老到的刑警,這對向來光說不練又缺乏現場經驗的CAREER來說簡直比登天還難。

  因此大致來說,原則上都是由年約五十,且辦案經驗豐富、階級為警視的搜查官拔擢成為搜查一課課長,同時在任內晉升為警視正。換句話說,搜查一課課長等於是NONCAREER最高的地位;不過反過來想,正是因為無法繼續往上升遷,搜查一課課長未來不太可能成為警視總監。最駭人聽聞的是,涼子日後可能成為日本史上第一位女性警視總監,不過屆時或許將有另一名女性CAREER現身加以阻攔……

  「哎呀,那不是由紀子嗎?」

  上述內容所指的正是涼子打招呼的對象,也就是與她同期的室町由紀子警視,現任警視廳警備部參事官。

  被迫成為藥師寺涼子的部屬唯一的好處就是,從此不再輕易被女性的外表所蠱惑;正確來說,應該是「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來形容比較恰當。

  室町由紀子外貌雖然不及涼子豔麗,但也是個有著白皙肌膚與飄逸黑髮、戴上眼鏡更能襯托出其清秀優雅的知性美女。她的父親過去曾經擔任警視總監,父女兩代延續下來,與涼子之間形同世仇。

  「想不到會在這個地方遇見你。」

  由紀子語氣冷冷地答道,涼子更是不懷好意地加以反擊。

  「我早就看開了,所以才能一直忍受到現在。」

  由紀子平整的制式套裝左胸前也和涼子一樣別著人造白玫瑰花。不過由紀子並未當場駁斥回去,隔了一秒才開口向涼子問道:「新郎是我的表兄弟,那你跟新娘又是什麼關係?」

  「新娘是我父親的妻子的姐姐的丈夫的長男的妹妹。」

  思索了兩秒之後,室町由紀子豎起柳眉。

  「講了半天還不就是表親的關係!早說清楚不就行了!」

  「我只是想測試一下你會花幾秒想明白。」

  「你憑什麼拿這種事情測試我?」

  「哎,正確掌握同學的能力,找機會加以陷害不正是身為官僚的義務嗎?」

  「官僚是公僕,公僕的義務就是對國民鞠躬盡瘁。」

  「噢呵呵呵呵--你在說什麼夢話!」

  涼子大肆嘲笑,由紀子則忿忿不平地瞪視著眼前頑劣不羈的同學。

  「你聽清楚了,我醜話先說在前頭,你要是以為自己這種目中無人的言行能夠一直持續下去,那你就大錯特錯了。總有一天等你回過神來就會發現夏天已經結束了,而冬天正要開始,到時後悔也來不及了。」

  「呵呵,你儘管放心好了,我是常夏之女,太陽永遠在我頭頂大放光明。」

  「只提當年勇的自大之人往往擺脫不了這種想法,看來你也不例外。」

  「你不要像個老太婆嘮嘮叨叨的,我聽得耳朵都長繭了!老是顧慮自己可能哪一天落魄潦倒,所以要趁現在對人卑躬屈膝,只有偽君子才做得出這種事情來!」

  聽起來跟高中女生吵嘴沒兩樣,不過涼子跟由紀子沒有重考也沒有留級,都是東大法學院的應屆畢業生。由紀子想必是相當勤勉的高材生,而涼子乖乖準備考試的畫面光要想像都覺得很困難。

  「哎呀呀,警視廳的兩大才女怎麼吵了起來呢?」

  此時傳來一個男性的聲音,語氣故作年輕。禮服左胸前別著人造白玫瑰花的壯年男子佇立在原地,臉上泛著自認為魅力十足的笑容,佯裝若無其事守候在後方的一群身穿西裝的魁偉大漢正是護衛官SP。

  我向來沒興趣熟記政治家的長相,不過這號人物就另當別論了,因為他是國務大臣暨國家公安委員長,總而言之就是治理整個警界的人物。當然,實權在握的是警政署長和警視總監。委員長僅僅只有掛名而已,不過地位卻相當崇高,表面上連署長和總監見了他也非得點頭哈腰不可,更何況這位委員長年齡尚輕還不到四十歲,將來未必沒有成為首相的可能。

  站在我的立場來看,由於彼此地位等於一個在天、一個在地,所以我反而毫無負擔;但也不能像個呆頭鵝傻傻坐著不動,於是我隨即從椅子起身立正站好。

  涼子則故作親暱地介紹我出場。

  「這位是泉田警部補,我的忠臣。」

  誰是你的忠臣!

  想歸想,我還是盡可能保持四平八穩的表情頷首致意。上司總是一味的認定部屬就應該表現的彬彬有禮。頷首之後,我的心情反而變得有點複雜起來,或許我真的擁有忠臣的思考模式才會顧慮到這一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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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Ⅲ


  「哦,忠臣啊。」

  公安委員長的笑臉看起來好像嘴裡有蛀牙隱隱作痛一樣。

  「我聽說過你的傳聞,據說你能力不錯,只可惜個性有點怪。」

  剛剛說我是忠臣,接下來又說我個性有點怪,環顧警界這般龐大的組織裡,居然找不出一個能給予我合理評價的人。

  「耳聞你拒絕加入SP,這分明是第一線警官所嚮往的職務,實在不懂你為什麼要拒絕。」

  我可不記得我曾拒絕過,事實上不知為何總是有這類的謠言像夏末的蚊子一樣在我周遭飛來飛去。不過當我還在質疑之際,謠言很快就會灰飛煙滅,而我仍然待在藥師寺涼子警視的麾下,繼續品嘗作為「在蠻橫嬌縱的女王陛下身邊服侍的僕人」的心情,只不過話又說回來,高高在上的國家公安委員長閣下怎麼會知道區區一介警部補的人事案呢?

  「雖說是令人稱慕的職務,然而對他來說,與其加入SP,他更想一直追隨我的領導。」

  涼子向委員長如此答道。

  我絕對沒有說過這句話,保證絕對沒有。

  我內心呐喊著,卻遲遲未說口,臉上浮現日本人特有的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國家公安委員長似乎缺乏心靈感應的能力,他略顯刻意的擺出感動莫名的手勢。

  「哦,這真是太令人感動了,如果我手底下那群秘書都能學習泉田這份忠貞不二的精神就好了,每次只聽見他們在抱怨……恕我失陪了。」

  語畢便輕輕舉起一隻手,稍稍加快腳步離去,看來是注意到另一個需要寒暄問候的大人物了。

  乾咳一聲之後,我向上司問道:「什麼時候說要把我調任SP的?」

  「半個月前。」

  涼子一幅滿不在乎的態度。

  「不過你放心,我已經替你拒絕掉了。」

  「為什麼?」

  「因為,看你在除了我以外的上司手下吃苦,我於心不忍。」

  「……我說你啊。」

  「我覺得無論調職到哪一個單位,泉田警部補應該不至於比現在辛苦。」

  一直保持緘默的室町由紀子在此時開口插話,我心想就算被安排到由紀子手下,我還是照常吃苦--只不過依情況而有所不同,但這些話我並未說出口,人家難得為我的內心反駁,總不能忘恩負義。

  音樂流瀉而出。

  不是布拉姆斯的結婚進行曲,而是歌劇「窈窕淑女」的經典名曲「準時赴教堂」。先前各顧各的人們或許是受到輕快的旋律所牽動,紛紛透過窗簾望向中庭。

  「怎麼會挑這種時刻舉行結婚典禮?」

  「大概是要配合良辰吉時吧。」

  「這個典禮可真氣派,剛剛大臣也來過了。」

  「現在社會這麼不景氣還可以擺出這樣的排場,的確很了不起。」

  「算了吧,現在的人一場婚姻能維持多久?三天分居、十天裡婚姻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羨慕和妒嫉的竊竊私語充斥在我的周圍。

  不一會兒工夫,新郎出場了,一身標準的小禮服扮相。高禮帽與燕尾服一律採用灰色系,手上還持著手杖,裝扮成十九世紀維多利亞女王時代的英國紳士樣。

  新郎與新娘相挽著手步下階梯,分立在階梯左右的出席者面朝著新郎新娘送出掌聲,其中不乏國家公安委員長和警視總監。頭髮半白的牧師站在階梯的下方等待著新郎新娘。新娘珍珠色的禮服裙襬相當長,已經走了十段階梯卻還在最上層移動。

  萬一不小心踩到裙襬,事情就不得了了。這倒不是受了涼子的影響,我一邊想像著諸如此類的突發狀況,一邊觀看婚禮進行。

  就在這個時候。

  某個物體從我視線的正前方高速掠過。

  不是左右橫越,而是從上往下快速移動,簡單一句就是墜落下來。這個物體直接摔在新郎與新娘眼前,與厚重的鈍響重疊在一起。

  在場驚叫聲四起。

  新郎與新娘呆立在原地……不、即使他們有意如此,然而因為單腳已經伸出去正要踩向下一段階梯,頓時慣性與姿勢之間失去平衡,新郎與新娘彷彿半懷抱著從天而降的物體滾下階梯。

  慘叫聲再度響起,在水池濺起一小團水沫之後,人們開始移動。

  「從幸福的頂端跌落不幸的谷底。」

  有句諺語是這麼說的,迄今人類史上已經沿用過不下數萬次,而今天在此出現的正是最具體的3D實例。新郎與新娘嘴巴不斷的一張一合,好不容易才從池中站起身來;另一方面,從天而降的物體在池水裡半沉半浮一動也不動,仔細一看,這個物體有手也有腳……

  「是屍體!」

  在一陣經聲尖叫聲之中,我繞過玻璃牆衝進中庭。天上居然掉下屍體,只見眾人目光朝下,也就是直盯著池子看。我不禁抬頭仰望,究竟屍體是從哪裡掉下來的呢?倏地我發現有個奇怪的影子停駐在可以俯瞰中庭的長廊頂蓋上方。

  「……鳥?」

  我集中目光仔細一看,如果說是鳥那體積也未免太大了,往左右伸展的翅膀直徑長達兩公尺,而身體以上則是人模人樣的頭部。

  「有翼人?」

  我呆立在原地,一時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此時那個神秘的黑影常開雙翼朝向黃昏的天空振翅飛去,翅膀拍動的聲音聽起來好似奮力甩打浴巾一樣。

  「泉田,你在發什麼愣呀?」

  藥師寺涼子的聲音與手同時拍打我的背部,接著她拉住我的手臂,於是我便與她一起從混亂的場面快步離去。從眼角可以瞄到室町由紀子迅速確實地向四周下達指令,不過涼子跟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個會飛的神秘黑影上。

  這個黑影讓人聯想到裝飾在巴黎聖母院屋頂的承溜怪物雕像。不過那對狀似蝙蝠的雙翼是會飛的,代表這個物體一定是活的生物,不然就是精密的機器。

  涼子仰望著飛天怪物,眼神充滿了銳利的光芒。相較起參加無聊透頂的婚禮,這個突發情況簡直令她欣喜若狂,這是我可以肯定的一點,不過她並非為表親的遭遇幸災樂禍。狀況越是疑雲重重、事件越是詭異危險,涼子就越發顯得朝氣蓬勃,就這一點來看,涼子確實具有成為優秀偵探的素質。

  確認黑影飛離的方向之後,我們隨即從飯店循著相同的方向勇往直前,穿過大廳的旋轉門衝到外面,一路上涼子跟我撞開了將近十名無辜的善良市民,這時只能在內心說聲抱歉,以後再找機會懺悔。我們的視線緊盯著天空,可以看見黃昏的高樓大廈間隙有個往北方飛掠而去的黑影,這時也不乏一、二名路人納悶的抬眼望著那個黑影,不過他們頂多只會認為「好奇怪的鳥哦……」,不至於繼續追究下去。

  我走上前才發現涼子右手握著手槍,是她向來愛用的COLT三二口徑。

  「你參加表親的婚禮為什麼還帶著手槍?」

  「因為我預感可能會發生狀況,你看剛才不是從天上掉下一具屍體嗎?我的第六感很準吧。」

  與其說是第六感,倒不如說涼子在不知不覺之間引來了屍體,而且我反倒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比較高。

  「既然如此,那就請你用你的第六感預測一下那個飛天怪物要哪兒去吧。」

  「有時間挖苦我,還不如運動一下雙腳直接追過去如何?」

  「我已經在追了。」

  最叫人咂舌的是,穿著高跟鞋的涼子跑步的速度竟然與我不相上下。


  Ⅳ


  大約跑了一分鐘的路程,高樓大廈已不復見,眼前只有一望無際的天空,怪物如同剪影一般漂浮其中。

  「這邊!」

  我緊跟在涼子的身後轉過街角。

  在三田這一帶,大學、各國大使館、財經界人士俱樂部、超高級公寓林立於一片綠意當中,從東北方位望過去就是東京鐵塔。每戶住宅占地寬廣,如此清幽又奢華的住宅區讓人實在無法致信它位於東京都心。

  天空的夜色驟然加深,上弦月清楚地勾勒出輪廓,灑下銀色的光芒。造型精緻的街燈燃起亮光,將涼子與我的身影深深的投射在路面,街上幾乎看不到一個過路人。

  怪物降低高度,掠過樹梢之後消失在一棟建築物的暗處。那是一棟五層樓高的建築物,氣派的外觀很容易使人聯想到北歐國家的宮殿。

  大樓四周圍著一道高達二百五十公分的石牆,不知延伸到何處,廣闊的占地面積愈高大的石牆不自覺讓人想到的是某國大使館。

  跑了一分鐘以上,好不容易才找到正門,門前矗立著巨大的大理石門柱,上頭還刻著金色的文字,可謂極盡奢華之能事,不過一不小心就會看成墓碑。

  「三田分處」

  金色的文字如此寫著,究竟是哪個單位的分處呢?我心裡正在納悶之際,耳邊傳來踩著沙礫的腳步聲,身穿制服的警衛現身了。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警衛的語氣比海膽的刺還來的要尖銳,劈頭就表現出一幅來者不善的態度。再見到涼子美貌的瞬間,他頓時露出驚豔的表情,只不過下一秒隨即消失,目光變得更為攝人。看來對方並不是JACES派來的警衛,實屬遺憾。

  「我問你們在這裡做什麼?沒事的話就趕快走開,否則我報警囉!」

  對付會說出這番話的傢伙有個立竿見影的方法,涼子當下就付諸實行。只見她線條優美的紅唇閃爍著笑意,不急不徐的掏出警察證件,推到警衛的鼻尖。

  警衛微微往後仰,倒退了半步,左右眼球骨碌碌轉來轉去,充分透露出他內心的情緒。

  「不必大費周章了。」

  涼子慢條斯理收起證件。

  「根據以往的經驗,只有背地裡做了見不得人勾當的傢伙才會動輒喊著要報警,希望你們會是個例外。」

  「我、我們並沒有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看來還真的有鬼。我先問你一件事,這棟跟宮殿沒兩樣的房子是哪個單位的分處?是公司行號?還是政府機關?」

  「……是財務省。」

  「財務省的?哪個部門?」

  「總之是財務省就對了。」

  財務省過去稱之為大藏省(譯注:相當於財政部),由於行政變革而更改了名稱,不過實際上根本換湯不換藥。在這棟宮殿一般的建築物裡,很可能不斷從事著賄賂交易以及色情招待等等行為吧,我心想,當時我並沒有證據,這僅僅出自一個向來與賄賂、招待絕緣的小小公務員的偏見罷了。

  「我不想在這兒跟你耗,叫裡面說話有分量的人出來。」

  還來不及順應涼子的要求,此時又傳來踩著沙礫的腳步聲,一名身著和色西裝的中年男子出現了,我又趕緊克制自己不要笑出聲來。因為此人削瘦的身體上有個跟氣球一樣的圓臉,無框眼鏡下是一對黃濁的雙眼,怎麼看都不像地球人。

  「啊、鍛治先生。」

  警衛的聲音聽起來彷彿遇到了救星一般,他連忙走近對方耳語一番。

  「哦,警察大人有何貴幹呢?」

  這個名叫鍛治的男子堆起淺笑,直盯著我們。

  「如果是前來搜查就請你們出示拘票,否則你們不准踏進私有土地一步,即使警察也不能藐視法律與常識的存在,更何況這裡可是政府機關。」

  男子一臉得意洋洋,想必他自認為這番話已經徹底駁倒警察了。可惜他已開始就錯了,藥師寺涼子之所以恣意妄為,徹頭徹尾藐視法律與常識的存在,和她作為警察的身份並沒有關聯,完全只是因為他是藥師寺涼子的緣故。對涼子而言,警察的身份不過是可以把她的蠻橫行為予以合法化,將個人責任轉嫁成組織連帶責任的一種便利工具罷了。

  正因為如此,男子自滿的態度只維持了一秒半,涼子對他視若無睹,逕自快步向前走,想也知道她的方向不是門外而是門內。

  「喂!你要上哪兒去?快回來!」

  這個叫鍛治的男子大吼著,但涼子完全不理不睬,繼續走了三步,到了第四步,鍛治終於伸出瘦長的手臂打算揪住涼子的手。說時遲那時快,涼子冷不防轉過身來,以高跟鞋根重重踩住鍛治走上前的腳背。

  鍛治全身僵硬,痛的根本說不出話來。

  「依您的吩咐,我回來了,請問有何貴幹?」

  涼子佯裝不知,鍛治整個人蹲下單膝跪地,只聽見他的低吟。等他好不容易站起身來,已經過了整整十秒。佈滿血絲與怒氣的眼神直逼涼子而來,我抬起一隻手阻擋鍛治。

  鍛治露出詭異的表情,先前的痛楚逐漸減緩,取而代之的是罪犯心懷不軌的盤算在蠢動著。

  「莫名其妙,簡直離譜到了極點。」

  「喲--還比不上你的長相離譜吧,火星人。」

  涼子嗤之以鼻。

  鍛治的雙眼再度閃過另一股殺氣,我注意到這一點,於是出言規勸。

  「你說的太過火了,警視。」

  「說的也是,這番話似乎對火星人相當失禮,可見誠實並不適用於所有情況,對不起啦,噢呵呵呵。」

  涼子這個人平時連一般交談都惹人討厭,更何況現在有故意想激怒對方,可想而知鍛治那張跟氣球沒兩樣的臉氣的由紅轉黑。

  鍛治張開嘴巴,還來不及出聲就傳來兇猛的犬吠聲,涼子與我循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

  在庭院照明燈的青白光線映照下,只見四個黑影迎面撲來,是四隻狗,而且體積相當龐大。頓時彷彿有一把冰冷的刀刃滑過我的脊背,那是杜賓狗,以兇猛剽悍著稱的危險犬種。

  鍛治惡狠狠的高聲吼道:「不想被大卸八塊的話就給我乖乖滾回去,那我便可以繞過你們這一次,但記住不准再讓我看到你們!」

  「這下該怎麼辦?」

  我問道,涼子則回給我一個冷靜的笑容。她的高跟鞋踩著響亮的腳步聲變換位置,接著向鍛治說道:「是嗎?那就多謝你了,我也可以饒過你這一次。」

  她手上拿著打火機,不、乍看之下很像打火機,其實是另一個物體,好像是噴霧器的樣子。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涼子以手上的噴霧器朝向鍛治與警衛噴去,動作快的對方連躲閃的機會也沒有。鍛治與警衛反射性的抬起手腕保護臉部,杜賓狗已經逼近到二十步左右的距離了。

  「放心好了,這不是毒氣。」

  涼子報以露骨的嘲弄,然後轉向我。

  「走吧,泉田,登門拜訪去了。」

  高跟鞋鞋跟踩出清脆的聲響,涼子往前邁開步伐,我則半褪大衣以防備惡犬可能的隨時攻擊,一邊尾隨在後。


  Ⅴ


  「不管那麼多了,給我咬住他們的腳!」

  鍛治的怒吼在下一秒鐘轉為狼狽不堪的慘叫,我眼前所看見的是讓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的光景,四頭杜賓狗一同撲向鍛治與警衛。

  兩人承受不住狗的體重與衝力,一時重心不穩跌倒在地。本來我以為他們的脖子會遭到攻擊,實際上卻與我不祥的猜測完全相反。這群杜賓狗伸出紅褐色的舌頭舔舔二人的臉,還一直流出唾液,前腳踩在二人的胸前,後腿則在他們的身體上不斷磨蹭,氣氛相當詭異。我重新穿好褪了一半的大衣,邊走邊提出直覺性的疑問:「那罐噴霧器究竟裝了什麼?」

  「狗用的春藥。」

  「春藥?」

  「我們公司研發出來的。你看看,現在那群杜賓能夠完全把火星人那傢伙當成母狗,這就是進有嗅覺發達的動物的可悲之處,噢--呵呵呵呵!」

  這是的鍛治與警衛一邊發出慘叫一邊在地上打滾,拼命掙脫杜賓狗霸王硬上弓型的求愛方式。

  「別過來、走開!哇、不要舔我!」

  我聽見褲子被扯裂的聲音。

  雖然才認識五分鐘的時間,而且是個令人不快的傢伙,然而碰上了驅魔娘娘,落得即將被杜賓狗奪去貞操的下場,處境著實叫人同情。我在內心暗自向鍛治等人雙手合十,祈求他們早日成佛。

  「話又說回來,為什麼要開發這種藥呢?」

  「當然是防範色狼呀,其實我覺得噴毒氣也無所謂,不過事後還要處理屍體不僅麻煩,一旦事情鬧大了,又會惹得一群偽君子跑出來嚷著要『保護罪犯的人權』……」

  「所以乾脆就讓對方出醜。」

  「沒錯,讓他們嘗嘗被禽獸襲擊是什麼滋味,多少可以學一次乖。」

  有道理,用來對付色狼或騷擾狂或許是一劑良方妙藥。

  我總算明白剛才在使用噴霧器之前,涼子巧妙變換位置的理由了,因為他要站在順風處。現在我越發肯定絕對不能與涼子為敵。

  「今天來不及做準備,暫是撤兵。不過我是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的,先想辦法取得這頂建築物的設計圖,在慢慢擬定進攻計畫。」

  涼子的語氣亢奮不已。

  想這樣的建築物既然是花了大筆公幣--也就是把人民的稅金當成流水一樣所蓋成,設計方面必然也是委託知名的建築事務所。只要入侵那個建築事務所的電腦,設計圖就能手到擒來。

  「明天就找高科技犯罪搜查小組幫忙。」

  「駭客行為是違法的。」

  我只是嘗試的提醒,想也知道涼子會輕輕帶過。

  「法律是為了我而存在的。」

  娘娘說的是!我差點以這句話應和。

  我們沿著石牆走,視線頻頻投向石牆上方,卻看不到怪物的蹤影,只有樹叢和建築物悄然聳立著。

  「我可以賭上警視廳的全部預算,那棟房子裡一定有什麼不為人質的內幕,而且還飼養著長了翅膀的怪物。」

  這只是你個人獨斷的看法和主觀的偏見罷了;我很想這麼說,不過我自己也親眼目睹了飛天怪物降落在這棟建築物的土地上,這裡一定隱藏了什麼可怕的秘密。

  「總之,先替這棟房子取個代號好了,萬魔殿怎麼樣?」

  萬魔殿。

  十七世紀的英國著名詩人約翰。彌爾頓曾經出版了「失樂園」這篇長詩。其中就出現了萬魔殿,地獄的妖魔鬼怪全部聚集在那裡開會,擔任議長的是撒旦,他們決定對神祗發動戰爭。議長、議會這種有趣的民主制度設定,全來自作者彌爾頓是狂熱的共和主義者之故吧。

  不管怎麼說,藥師寺涼子現在把財務省三田分處視為「萬魔殿」,即使事實尚未明朗化,然而只要涼子一句鐵口直斷,就等於決定了對方的命運。不知道對方接下來會採取如何的反擊行動,不過既然碰上了財務省,恐怕會遭遇相當頑強的抵抗。

  循著剛才跑過來的路線走回飯店,就看到室町由紀子警視前來迎接我們,巡邏車與救護車也出現在前庭。涼子與由紀子帶著不耐煩卻又無可奈何的表情彼此交換情報,然後由紀子微微聳起肩頭。

  「我太瞭解你了,所以一直在擔心你會不會放火燒了那個叫三田分處的單位。」

  「還不是時候,那是最後手段。」

  「聽起來不像是在開玩笑。」

  那是當然得啦,涼子向由紀子說的都是真心話,因為涼子解決案件一向不擇手段而且是採取她自認為最方便的方法。我不僅相信她會做出這種事,而且對於這一點早就心知肚明。

  「對了,關於那具從天而降的屍體有什麼發現嗎?」

  「目前還不清楚……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這個人不是掉下來摔死,他在掉下來的時候早已經死亡了。」

  「身上有傷嗎?」

  「嗯……」

  由紀子點頭,然而態度顯得曖昧不明。

  「死者似乎是外國人。」

  「不是日本人?」

  「從膚色判斷,應該是來自東南亞那一帶的人。」

  剛才死者身上上口的問題被由紀子不經意的一語帶過,涼子納悶的側著頭。

  「該不會是偷渡客吧?」

  「有這個可能,不過目前還無法確定。」

  由紀子一定有所隱瞞,我盯著由紀子的臉,在她端整白皙的臉龐上並未透露出一絲內心的訊息。此時涼子提出詢問。

  「對了,婚禮後來怎麼樣了?」

  「當然是中斷了,無限延期。」

  「只不過從天上掉下了一具屍體就要延後婚禮的日期,真是太沒骨氣了;不管遇到任何困難都必須堅持下去才對啊,連這種心理準備都沒做好居然還敢結婚!」

  涼子嚴詞批判自己的表親,一旁的由紀子緊緊露出苦笑,並未一如往常認真動氣大加反駁。仔細想想,今天這場婚禮之後,這兩人就變成姻親關係了,可以確定的是兩人都不樂見這種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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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災難國女王》


  Ⅰ


  東京都千代田區霞之關二丁目,地下鐵櫻田門站得正上方座落著遠近馳名的警視廳大樓。大樓的內部設備並未詳細公開,自然是為了防範非法分子入侵。

  雄偉氣派的大樓裡,第五、六樓層是屬於刑事部的地盤。刑事部設有九個課與三個機動隊,另外科學搜查研究所也隸屬於這個單位。其中最受重視的實務部隊,就是名稱開頭掛著「搜查」二字的四個課。

  搜查第一課負責的範疇為重大刑事案,關於這一點先前已經解釋過了。

  搜查第二課負責的範疇為智慧型犯罪案件,舉凡貪污、違法選舉行為、詐欺、營私舞弊、瀆職等等,經常有政治家或大企業牽涉在內。

  搜查第三課負責的範疇為竊盜案,例如小偷、扒手、製作偽鈔、買賣髒物、搶劫、順手牽羊、變造金融卡等等。

  搜查第四課負責的範疇為管制幫派分子、股市流氓等等,所以時常被稱為「剃頭課」。隸屬以上四課的搜查官總計約有一千二百八十人,他們的名號透過小說、漫畫、電視、電影而廣為流傳,可謂是「警視廳刑事明星」。

  警視廳刑事明星。

  就在兩個月之前我也是其中的一份子,直到接獲一紙形同惡夢般的「警視廳刑事部參事官貼身護衛」人事命令。

  吾即將墜入異暗的深淵

  永別了炫爛奪目的夏日陽光

  我感慨萬千的想起了大學時代法文課本裡的一首詩。當秋風積極的掃蕩夏季的殘餘勢力之際,災難國女王陛下便乘風降臨,一把揪住我的衣領,隨著尖銳的「噢--呵呵呵」的笑聲,將我扔進她的城堡裡。由於女王陛下是稱這涼風而來,因此在她的名字裡有一個「涼」字--故事的結局到此為止,每次一想到我會淪落到這個下場,就不禁氣憤懊惱得幾乎想咬舌自盡。

  不過為了這種事情咬舌自盡也未免太愚蠢了,於是我只好順從命運的安排,待在城堡裡服侍女王。城堡名為「刑事部參事官室」,位於警視廳六樓,坐西朝東,往下俯看就是櫻田路,越過法務省(譯注:相當於司法部)大樓便可眺望日比谷公園的濃密綠意。不但視野絕佳,大樓窗戶採用的還是防彈玻璃。

  我把五份報紙堆在自己的辦公桌上,大概是有人暗中作了手腳,只看到其中兩家報紙刊登了昨天發生在皇后飯店的離奇事件,而頂多只簡短寫了「都內飯店發現屍體,疑似自殺」一小段記事。這樣的報導反而刺激著我的神經,害我一大清早就必須忙碌奔波。

  為了因應犯罪形態的千變萬化,警界也廣納各行各業的專業人士,金融犯罪搜查小組成員裡有一半曾經是銀行或證券公司的職員,高科技犯罪搜查小組則是出身電腦業界的人事占了壓倒性的多數。

  不過,有沒有「神秘犯罪搜查小組」呢?答案是:警察組織裡沒有這樣奇怪的單位!至少官方的立場來說。

  然而,其他的搜查官卻明白的指出:「那個房間就是了。」

  在背後受人指指點點的區域確實存在於警視廳內。

  這個區域就是與皇居(譯注:東京都千代田區地下鐵櫻田門站前的天皇府邸)相隔一道護城河,儀容(不是「遺容」)神聖不可侵犯的警視廳大樓六樓的刑事部參事官室,亦即我的辦公場所。

  警視廳大樓的走廊上有好幾處專門用來防範非法入侵分子與緊急災害的鐵卷門。從南邊算過來第四與第五道鐵卷門之間就是刑事部參事官室的房門。

  房門內側掛著經過油畫處理的日本首相真人尺寸全身照片。我的老闆藥師寺涼子每次心頭不爽快的時候,就對著這張照片射飛鏢洩憤,因此日本首相的左胸這個部分已經戳出一百多個洞。

  「這樣好像不太好吧。」

  我曾經試著提出忠告。

  「那麼就換由紀子的稻草人好了,泉田,你去幫我拿一根由紀子的頭髮來。」

  愈聽愈恐怖,我只好含糊其辭敷衍過去。後來陸續發生銀行或複合建築公司經營不善的狀況,首相動輒出手大方一給就是十兆日元零用錢,看得連我也開始射起飛鏢來。要是有這些閒錢,還不如製作一個黃金牢籠把涼子關起來,另外還要通高壓電流。

  參事官室由兩個房間構成,均為邊長六公尺的正方形寬敞空間。前室裡擺著包括我在內共十名犧牲品的辦公桌,桌上型、筆記本型電腦一應俱全,乍看之下只不過是一般的普通辦公室,不過牆壁卻貼著藥師寺涼子的書法--


  「勝者為王」


  這張書法的旁邊,與外面走廊垂直位置有一道房門,一打開就是涼子的辦公室,裡頭的佈置可真會嚇死人,傢俱擺設的品位並不差,不過聽說是仿造瑪麗亞.泰瑞莎女皇(譯注:Maria Theresia1717-1780為奧地利女王亦為神聖羅馬皇帝之後,與奧地利進行內政改革成果斐然)位於維也納的雪布倫宮的辦公地裝潢,光是一張辦公桌造價就要一千四百萬日元,窗簾全部採用繡工精緻的絲綢。

  「這是我自己掏腰包買的,誰也沒資格批評我!難不成日本公務員挪用公款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沒有人有膽子反駁涼子的理論,如今涼子已經完全把參事官室視為自己的領土,隨便她愛做什麼就做什麼。而她的上司--刑事部長可能又把柄落在她的手上,因此幾乎很少前來視察,使得參事官實形同享有治外法權。

  皇后飯店發生離奇事件之後經過一夜,這一天藥師寺涼子警視下午才起駕前來上班,她先吩咐女職員以吉諾利磁杯泡了紅茶送過來,據說是大吉嶺最高級的紅茶,當然也是她自己出錢買的,接著傳喚我到眼前。

  「氣死我了,他們居然聯手串通起來,不讓我插手昨天的案件。」

  「這也無可厚非,那裡是里麻布分局的管區,一開始必須有他們經手。」

  「你以為單憑里麻布分局就能應付得了這個案件嗎!?有辦法解決這個案件的只有我而已!」

  我不完全反對,不過在案件得到解決之後,取而代之會發生什麼樣的騷動,光是想像就讓人覺的毛骨悚然。

  我把上午搜集到的資料排列在瑪麗亞。泰瑞莎女皇的辦公桌上,是財務省三田分處的相關資料和平面圖。

  「據說這棟房子起初是為了舉辦首相或財務大臣等級的國際會議所興建的,土地想也知道是國有地,面積約六萬平方公尺,總工程興建費用為五百億日元。」

  地上五層、地下一層,建築面積約兩萬八千平方公尺,所使用的全是高級建材。地板與牆壁採用產自義大利的大理石,窗戶全部裝上兩層防彈玻璃,吊燈每盞五千萬日元。

  「雖說是為了迎接各國元首級的人物,但這樣的房子也未免太鋪張浪費了,究竟已經開過幾次國際會議?」

  「一次也沒有。」

  「怎麼回事?」

  「據說是安全警備方面的問題,結果從未舉辦過國際會議。」

  「那麼,這棟造價如此昂貴的房子都拿來做什麼?」

  任誰都會如此質疑。

  「主要是財務省官員們的活動,例如會議、派對、迎賓歡送會、尾牙、新年聚會、早餐會……對了、新任次官的就職派對也會在這裡舉行,一般都是聘請皇后飯店的法國料理主廚準備一百五十人份、相當於八百萬日元的美酒佳餚。」

  「那八百萬日元的出處呢?」

  「財務省的官員當然不可能自掏腰包,反正不是挪用人民的血汗錢,就是敲詐某家銀行或保險公司。」

  如果拍打這群人的身體,想必會揮出二、三公斤的灰塵。

  「先不管那群自以為高人一等,卻恬不知恥的作出敲詐勒索行為的類人猿,我比較在意的是那個萬魔殿的使用天數,算一算五年來總共居然還不到一百天。」

  「聽說一年的維護費用要六十億日元。」

  「到底是拿來維護什麼啊?!」

  涼子咂嘴道,我則遞出一張圖表。

  「這是……?」

  「萬魔殿過去一年內所耗的電力,每天的用電量都有列出來。」

  搜集資料這方面我還算在行,涼子一銳利的目光掃視著數字。

  「好驚人的耗電量,簡直和工廠或電算中心沒兩樣,雖然有幾天的用量比較小……」

  「看出端倪了嗎?」

  「當然,那幾天就是舉辦無聊透頂的派對或聚會的日子。」

  意即,官員們的派對與聚會只是一種障眼法,平常不對外開放的日子正是萬魔殿進行秘密活動的時候。

  究竟是什麼秘密活動呢?


  Ⅱ


  我們繼續檢視平面圖。

  內部有三座游泳池,在玫瑰籬笆的環繞之中長二十五公尺的花園游泳池、座落在溫室裡的橢圓游泳池、興建於地下一樓的葫蘆形室內游泳池。

  大型浴室也有兩個,一個全由大理石鋪成,另一個則全是檜木建成,分別呈現西式與日式風貌。其他還有淋浴室、三溫暖、飯店式衛浴等等合計二十間。

  五十坪和室大廳、撞球室、橋牌室、圖書室、家庭酒吧、室內高爾夫練習場、家庭電影院、會客室以及套房二十四間……

  「越看越火大。」

  「而且照著張平面圖看來,內部全都是休閒娛樂設備。」

  涼子把雙腿甩到桌子上,動作雖然粗魯卻美得像一幅畫,這是最叫人頭痛的一點。

  「除了這張平面圖以外,一定還有不為人知的地下二樓,我先叫公司的人員去調查看看。」

  涼子口中的「公司」,也就是JACES裡諸如此類的專家比比皆是。

  開啟任何複雜的鎖都易如反掌的專家。

  能夠入侵美國國防總部電腦的電腦駭客專家。

  竊聽專家、搜索竊聽專家。

  跟蹤專家、擺脫跟蹤專家。

  「違法行為絕對禁止!禁止!」

  「那可不一定,只要不報警就不構成違法行為,你認為萬魔殿的那群傢伙會報警嗎?」

  「如果報警的話怎麼辦?」

  「到時就由我親自出馬帶隊搜索,徹底清查地下二樓。」

  說著,涼子便猛地站起身,原本以為她下一句會向我大喊:「跟我來!」結果她一聲也不吭,於是我目送涼子離開,接著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在這個辦公室裡,除了涼子以外的人想喝杯茶一向是採取自助式,所以我自己端了杯茶,再度端詳財務省三田分處的平面圖。鄰座的丸岡警部臉上覆蓋著毛巾質料的手帕,靠著椅子發出微弱的鼾聲。不到一分鐘,有人開門進來喊著我的名字。

  「泉田先生、泉田先生。」

  是警部補岸本明,今年剛從一流大學畢業、新官上任一把火的CAREER大少爺。如同我是涼子的貼身護衛一般,岸本擔任警備部參事官的貼身護衛,亦即室町由紀子的部屬,綽號是「緊身癖」。緊身衣戰士癖的略稱,事實上這個綽號是我幫他取的。

  「原來是你啊,幹嘛?」

  「怎麼這麼冷淡嘛。」

  「沒事的話,不要動不動就跑來找我。」

  我討厭這個比我小十歲的男人。岸本表現出一幅分外促狹的態度,我則盡可能對他冷眼相待。不管怎麼說,岸本是CAREER,將來勢必步步高升把我拋得遠遠的,所以沒有深交的必要。不過想當初涼子加入警界時,我也是這麼認定,豈料人算不如天算。

  話又說回來,一旦涼子稱霸警界的天下,屆時將大行法西斯獨裁主義,換成由紀子登上警界的頂點,所實施的必然為嚴刑峻罰主義,對於我這般的凡夫俗子而言,無論哪個結果肯定都會把人壓迫得喘不過氣來。

  岸本無視於我的表情。

  「泉田先生,室町警視說要見你。」

  「室町警視要見我?有什麼事嗎?」

  「我也不知道,她只吩咐我來找你,你不去嗎?」

  身在這種階級社會,說「不」是一件比登天還難的事。即使滿腹狐疑,既然被點到名,就只有前去一探究竟了。

  「是要到警備部參事官室嗎?」

  「不,她在另一個地方等你。」

  五分鐘後,我步出警視廳大樓往東走去,不經意的抬起頭,可以望見一棟老舊莊嚴、通稱「人事院大樓」的建築物,警政署及設置在其中。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出版的推理小說裡,經常可看到「內務省警保局」這個政府單位的名稱,廢止之後改制為警政署。

  穿過日比谷公園,十分鐘後我便抵達目的地。大廈二樓有個咖啡廳,可以眺望隔著一條日比谷路對面的公園綠意,室內擺了一排觀葉植物充當間隔牆,室町由紀子就坐在觀葉植物內側的位子,看她手上拿著一本文庫小說,大概是用來打發時間的吧。

  「抱歉,然你久等了。」

  我打了聲招呼,由紀子略顯慌亂的將文庫小說收進皮包裡,不過我仍瞄到小說的書名是「笑傲警官」。

  「抱歉讓你百忙中專程跑一趟,泉田警部補。」

  「哪裡,別放在心上。究竟有什麼事呢?」

  「是關於驅魔娘娘……」

  話說到一半,由紀子隨即改口。

  「是關於藥師寺警視的事情,在這樣下去她可能很危險。」

  「這還用你來說。」

  我並未脫口而出,而是採取較為委婉的態度回應。

  「我已經十分明白我的老闆藥師寺警視是個危險人物,你是說她還會更危險嗎?」

  由紀子為蹙起眉頭,她原本就是個個性認真的人,這個時候顯得更加嚴肅。

  「泉田警部補,我想你大概沒有聽清楚我的意思,我是說藥師寺警視可能會遭遇危險。」

  我默不作聲的回望由紀子,這番話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以致於我一時無言以對。涼子會遇到危險?這可真是創新的說法,涼子陷他人於危險的事例倒是不勝枚舉。

  等到服務生端來咖啡轉身離去,此時我才略顯饒舌的加以確認。

  「換句話說,也就是有人想加害藥師寺警視,是這個意思嗎?」

  「是的。」

  由紀子簡短回答,並輕輕點頭,我相信她沒有半句假話。

  由紀子與涼子之間的關係如果以世界史來形容,就像雅典與斯巴達(譯注:西元前九-八世紀在佩羅波里索斯戰爭中,斯巴達打敗雅典取得希臘統治權)、羅馬與喀爾哥(譯注:西元前三-二世紀第三次波尼耶戰爭,羅馬消滅喀爾哥獲得西地中海霸權)、伊莉莎白一世女王與瑪麗女王(譯注:西元一五八七年英國蘇格蘭瑪麗女王因涉嫌謀害伊莉莎白女王而遭到處決)總歸一句話,就是水火不相容的冤家。然而無論是涼子還是由紀子都想堂堂正正的迎接挑戰、光明正大的打敗敵人,不會作出卑鄙小人的勾當,我是依據平日的觀察才如此推測。

  不過我實在想不透,到底是那個不要命的膽敢加害藥師寺涼子!?憎恨涼子的人應該不在少數,光是我能夠想到的名字就多得數不清,不過我看這個人的下場鐵定陷害不成反遭涼子報復,往後一輩子都要哭著跟災難同床共枕……

  「我想請問你幾個問題。」

  「好,請說。」

  「你覺得我是把問題一次提出來呢?還是按部就班詢問比較好?」

  「都可以,不過我不一定全部回答……」

  隨著話題的進展,由紀子跟我的音量愈壓愈低,同時,我們二人的臉也愈靠愈近,從旁人的角度來看就跟密談沒兩樣(其實就是密談)。不過從近距離觀看由紀子光潔的額頭與眼鏡,對我而言並不是什麼額外的收穫,眼睛也沒有因此得到保養。

  此時我們並未察覺到,觀葉植物盆栽排列而成的矮牆另一側,相距約五十公分的位置上坐了一個剛進門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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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1-27 11:43 AM|只看該作者
  Ⅲ


  由紀子告訴我關於昨天發生在皇后飯店的離奇命案搜查狀況。命案發生還不到一天的時間,由紀子也沒有親自負責搜查,為何能夠得到這些消息呢?原因在於由紀子仍然擁有她父親過去在警視總監任內的人脈,再加上由紀子本身在警視廳內部的聲望,基於這兩點,她無須像涼子那樣使用非法、違法、無法無天的手段就能夠獲得遠超過涼子所能搜集到的大量情報。

  「解剖報告尚未正式出爐,不過就我肉眼觀察,那具屍體相當奇怪。」

  「你的意思是?」

  由紀子努力甩開心中的遲疑答道:「屍體沒有流血。」

  「……你是說死者的體內沒有血液?」

  「嗯,沒錯。」

  我們兩人不約而同的緘默不語。

  我猜由紀子想到的情景應該也跟我一樣。在奢華氣派如宮殿般的財務省大樓裡棲息著長有翅膀的怪物,以吸食偷渡客的鮮血維生繁殖……

  「不過仔細想想,怪物跟財務省三田分處究竟有什麼關聯?有沒有可能是怪物在捕捉獵物的途中,不經意飛到那裡歇腳休息……」

  姑且不論涼子對於萬魔殿也就是三田分處執拗的調查,三田分處似乎也相當忌諱警方的干涉,同時如同由紀子所說的透過某個單位像涼子施壓,如此一來只會讓原先疑惑轉為肯定,所謂的施壓往往只會造成反效果。

  由紀子再度開口:「事實上……據說芝開始行動了。」

  「芝開始行動了!……」

  我像隻鸚鵡一樣有話學話,因為這件事情著實讓我吃了一驚。

  話中的「芝」指的不是人名,而是位於東京鐵塔附近、隸屬於警視廳的芝官廳,在那裡聚集了連在警視廳內部也充滿了神秘色彩的部門,大樓內部除了相關人員以外一概不予公開。別說像我這樣的無名小卒,甚至是涼子或由紀子這樣的優秀精英也不得其門而入。

  該如何形容我現在的感覺呢?說恐懼也算恐懼,說不安也算不安,然而除此之外還有影響更大的因素,就像不舒服、難受、焦慮、噁心,諸如此類的感覺,因為我有預感這次似乎又被捲進一個棘手的事件,平時光是應付一個棘手的上司就夠我一個頭兩個大了。

  「想想她長的的確很漂亮。」

  毫無頭緒地,我腦中冒出這個想法。藥師寺涼子也好,眼前的室町由紀子也罷,做什麼工作都好,為何偏偏跑來當警察呢?憑她們的條件根本不怕找不到好出路。警察的工作由我這種沒有其它一技之長的人來做就綽綽有餘了,唉,這個世間什麼怪人怪事都有。

  耳邊傳來由紀子的聲音。

  「你聽過芝官廳的兵頭警視嗎?」

  我搖搖頭,她這句話打斷了我先前沒頭沒腦的思緒,反令我鬆了一口氣。

  「不、不太清楚,名字好像聽說過,但完全沒有印象。」

  「說的也是,不清楚是應該的,因為跟一般的警官毫無關聯,我也是升上警視之後才知道這個人的。」

  由紀子似乎在思索如何說明。

  「他是隸屬芝官廳的警視,年齡四十歲,我不曾當面見過他,不過他好像相當注意這次案件。」

  「哦,是嗎……」

  我的腦子轉了一下,二十五歲左右的警視是CAREER,五十歲左右的警視是NONCAREER,那麼四十歲的警視應該就是所謂的「推薦組」了。

  NONCAREER之中表現優異的人才在二十幾歲就可以晉升警部補,這樣的人才是從各地警察總部挑選出來由警政署錄取,一年後升上警部,在六年後就成為警視,成為警視之後就是人稱的「推薦組」。

  另外還有「準CAREER」制度,從巡查部長做起,以最快的捷徑爬升,三十五歲左右就能當上警視。

  不管怎麼說,由於比CAREER晚了十年出頭,因此人數遠比CAREER來得少,日本全國的「推薦組」與「準CAREER」人數合計起來僅有二百人左右。

  CAREER看這群人:「再怎麼優秀,畢竟還是NONCAREER。」

  而NONCAREER看這群人則是:「不好好工作,只知道準備升遷考試。」

  這種狀態是可想而知的,這個職位讓人實在坐得不怎麼舒服,所以不少人拒絕進入警政署。

  「兵頭警視能力很優秀吧?」

  「我覺得優秀的解釋有很多種……」

  由紀子的語氣有些含糊不清,我一語不發,靜待她繼續說下去。

  「老實說,我沒有聽說過關於他的好話,這跟驅魔娘娘的狀況是不一樣的,不過據說他相當受上級器重……」

  「難道說他是善後專家嗎?」

  「嗯,是啊,在派系之間的鬥爭當中……細節就不明說了。」

  警官是正義使者,警察是正義使者的團體,那麼警察內部的正義使者們感情一定相當融洽囉?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警政署與警視廳不合。

  刑事部與公安部不合。

  CAREER與NONCAREER不合。

  「不和」的程度包括了「唉,那個人真討厭。」這種等級到「那個傢伙!我要捏造個罪名除掉他!」這種等級都有,總而言之,上述所列舉的是警察內部的三大對立狀況。再加上,相鄰縣警總部的爭執、同為CAREER的派系相爭、NONCAREER之間的嫌隙仇視、地方警局彼此爭奪勢力範圍等等不勝枚舉,如此花樣百出的對立抗爭絕不亞於黑手黨世界。

  在此強調一點,日本警察的能力是相當優秀的,但為什麼經常發生懸而未決的案件呢?因為一開始就犯了搜查大忌,一旦認定「那個人就是兇手」,其他方面的可能性就完全視若無睹,一味針對同一條線索窮追猛打,最後在明白方向錯誤之機已經太遲了,證據跟嫌疑犯早就消失得一乾二淨。

  「究竟誰該負起責任?」

  此話一處,立刻就分成拼命推卸責任的一派與意圖把追究責任的問題擴大成派系鬥爭的一派,雙方吵得天翻地覆,完全把真相拋在一旁,弄得最前線的搜查官們心煩意躁,絲毫提不起幹勁,就這樣眼睜睜坐視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只是破案變得更加遙遙無期。

  如果搜查疏失的責任發生在CAREER身上是最糟糕的狀況;把搜查狀況搞得一塌糊塗,當時的CAREER不久立即調職,也不管出現了多麼嚴重的搜查疏失,CAREER一概不必負起相關責任。只要一名CAREER扛下責任,拔擢他的上級CAREER也必須連帶負責,就這樣一層推一層,最後勢必影響到最高單位的人事佈局,難保不會發生諸如原本因該由A氏擔任的警政署長,結果不得不改由與他不合的B氏出任這類的狀況,如此一來官僚社會將會秩序大亂。對於CAREER而言,逮捕真凶在其次維護官僚社會的秩序才是最重要的,也因此G事件、M事件、K事件一直懸而未決,卻沒有一個人出面負責。

  再追究下去恐怕只會讓身為CAREER並且做事認真的室町由紀子難以啟齒吧。我決定自己私下調查詳情,於是稍微轉移話題。

  「對了,這位兵頭警視為什麼要插手這個案件?」

  「事實上我也不太清楚,不過我想我可以瞭解他插手這次案件的舉動所代表的含義。」

  我想我也可以瞭解,接著我把聲音壓的更低。

  「……皇后飯店的命案一旦破了,有人會大傷腦筋,而有著這個想法的這群人又高高在上,對吧?」

  由紀子正面凝視著我,一語不發得輕輕點頭。

  至此,我終於明白「藥師寺涼子可能會遭遇危險」這句話的意思了。倘若涼子繼續按照以往的作風為所欲為,難保不會遭人從背後暗算,而與涼子一起行動的我慘遭池魚之殃的可能性也相當大。

  「只有認了。」

  我嘆了一口氣,身為涼子的部屬真的只有認命的份了。不是我有所覺悟或萬念俱灰,而是我唯一能做的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什麼也不要想太多。

  「多謝提醒,我會記得叮嚀藥師寺警視,並小心不透漏室町警視的名字。」

  「麻煩你了。」

  這時冷不防冒出第三個人的聲音。

  「你們兩個鬼鬼祟祟的聊些什麼,是不是在計畫暗殺我啊!」

  由紀子跟我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Ⅳ


  藥師寺涼子站在兩盆觀葉植物中間瞪視著我們。她十分前就坐在距離我們五十公分的座位聆聽我們的對話,由紀子跟我卻絲毫沒有察覺到。

  「你怎麼會知道……」

  才一出口,我就明白了整個來龍去脈。肯定是緊身癖岸本那個小子通知我來找由紀子之後,又忠心耿耿的跑去向涼子告密。

  我自認問心無愧,不過與上司的宿敵單獨會面似乎不太妥當。

  「泉田,外出時先知會上司是身為部下最基本的義務吧,不然發生緊急狀況的時候到哪裡找人?或者說現在就是緊急狀況?」

  我無法當面反駁,只有保持緘默,由紀子隨即插話。

  「你不要責怪泉田警部補,是我找他出來的。」

  「住口,你這個管家婆!」

  「管家……」

  由紀子啞口無言,這時我明白救援的船隻已經被炸沉了。

  「問題在於你找他出來之前吧,你憑什麼要干涉我的做法,這叫多管閒事!」

  「我是為了你好……」

  「為了我?名副其實的貓哭耗子假慈悲!我可以自豪地告訴你,不管什麼事我都不會為你著想,反過來也一樣,我跟根本想不出任何拉攏你的合理理由!」

  拜託你不要把話說得這麼滿行不行。

  咖啡廳裡的客人並不多,但所有的人頻頻向我們投以好奇的視線,看來它們都有這離譜的誤解,我簡直進退兩難。

  「泉田,你好歹也是我的總管,怎麼會中了這個女人的圈套!」

  你說誰是你的總管啊!

  「我早就看穿這個女人的詭計了,她打算把兵頭那個殺蟲劑跟我……」

  「殺蟲劑?」

  「就是討厭鬼的意思,有點默契行不行?總之,由紀子想讓兵頭那個殺蟲劑跟我鬥到兩敗俱傷再一網打盡,這就是她下三濫的手法,你身為我的總管竟然還會被這種小把戲騙得團團轉,實在太丟臉了!」

  我根本不是你的什麼總管!

  「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由紀子的聲音憤怒的顫抖著。

  「喲,我那裡是小人之心?」

  「全部。現在事情演變成這樣,就隨你去吧,我也懶得管你了,不過在這之前我要提醒你,請不要老是做一些搞不清楚場合狀況的打扮可以嗎?」

  我想起由紀子對涼子超短迷你裙相當感冒,這種打扮的確很不合乎警察的身份。

  「我的服裝有什麼不對?」

  「衣著不整就代表心術不正!」

  「噢、呵呵呵呵呵呵呵!」

  涼子的譏笑反射到桃木天花板,無形的碎片紛紛落下。

  「有什麼好笑的?」

  「是不怎麼好笑,只不過你那句『衣著不整就代表心術不正』讓我覺得很不屑,以前住在我家附近的公立高中老師嘴上也老是掛著這句口頭禪。」

  「那個人想必是個好老師。」

  「的確是個好老師,好到向制服批發商抽取回扣,結果事情曝光被學校開除了。」

  「你是在暗示我抽取回扣嗎!?」

  「你多心了,我只是覺得支付回扣款項的人也有挑選對象的權利吧。」

  「二位請聽我說……」

  我忍不住打岔。

  「二位的論點似乎偏離主題愈來愈遠,我建議二位先冷靜下來,再把話說清楚。」

  「你閉嘴,少自以為是!」

  原本以為涼子會劈頭丟回來這句話,不過她卻是另一個反應。

  「泉田,你到一樓大廳等著,我跟由紀子談完就去找你,想逃也是沒用的。」

  「我又沒做什麼需要心虛逃跑的事情。」

  「那好,你就給我乖乖等著,啊、記得先去把你自己那一杯咖啡的帳結掉。」

  我帶著無法釋懷的心情走出咖啡廳,一邊付帳一邊隔著肩頭回首望去,只見涼子與由紀子面對面坐著,彼此四目相瞪,看樣子雙方都在思索著如何施展自己的唇槍舌劍,根本沒有我介入的餘地。

  走下螺旋階梯來到一樓大廳之際,我感受到一股如針般的視線紮著我,一名男子依靠著大廳的寬廣圓柱一直凝視著我。

  光憑第一眼的感覺,就讓我渾身不自在。

  那名男子身高比我略矮一些,身材削瘦修長,年齡約在四十歲左右,五官大致還算端正,然而凹陷的臉頰與陰森的目光給人的印象相當負面。或許天色也不早了,大廳裡幾乎看不到半個人影,這裡明明是東京最繁華的都心,我卻感覺自己彷彿在古老的沼澤畔碰到了毒蛇。我可以移開視線正想往前走,男子喊了一聲:「喂、那邊的小子。」

  我默不作聲繼續走我的路,沒有理由讓一個素昧平生的人喊我「小子」。

  這個聲音提高分貝貫穿我的耳膜。

  「小子!就是你,高個子,你叫泉田是吧。」

  這個帶有爬蟲類氣息的男子知道我的名字!我停下腳步回過頭,禁不住內心的詫異。男子則一聲不響地來到我身邊,我不自覺後退半步,男子緊接著前進半步,填滿與我之間的距離。

  「看來你已經被驅魔娘娘那個丫頭完全洗腦了,我會記住你今天這種目中無人的態度,我就是芝官廳的兵頭。」

  他就是兵頭警視,我想起室町由紀子剛剛告訴過我的人名。

  內心的惡寒不斷竄升,我嚮往後退,兵頭的鞋子卻踩住我的左腳背。

  兵頭削瘦的臉頰與病態的眼神是我聯想到十六世紀西班牙修道士。這群人自稱「神的使者」以「非基督徒」為理由將三千萬名美國原著民視為奴隸加以驅使、凌虐甚至屠殺。

  兵頭緩緩將體重加諸在我的左腳,接著又揪住我的領口。

  「聽說是你在散佈謠言,說什麼飛天怪物丟下屍體,小心我對外宣稱你吸毒成癮產生幻覺,難不成你想進醫院?怎樣啊?毛頭小子!」

  「那不是幻覺。」

  「腦袋有問題的傢伙通常都會這麼說,而且這種人外表看起來與一般人沒兩樣,也因此應付起來更棘手。」

  兵頭巧妙的移動腳底的重心,緊緊踩住我的腳背。我想我或許皺起了眉頭,劇痛與更勝一籌的厭惡感一湧而上,令我幾乎有嘔吐的衝動。

  「小子,如果你還算是個夠格的警官,面對一群蠢蛋的蜚短流長就應該適時制止,想不到你反過來跟著煽風點火,你那個做上司的跟你這個做下屬的還真是臭味相投啊。」

  「……那麼屍體是從哪裡掉下來的呢?」

  「你還反問我?你這個雜種、飯桶、廢物!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從面對中庭的飯店窗口掉下來的,連這點基本常識都不懂還配當警察!」

  我沒有回答,我的領口被扯得更緊,令人厭惡的現狀與同樣令人厭惡的質詢同時擋在我面前。今天兵頭會找上我絕非臨時起意,他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盯上我的呢?假如把室町由紀子也牽連進來,事情會變得一發而不可收拾。


  Ⅴ


  兵頭的手緊緊的扯住我的領口,以致我跟本說不出話來。也因此兵頭無法聽到我對他的忠告,這只能說是他自作自受。

  突然間,兵頭放開我的領口,扭曲的表情看起來很滑稽。他弓著身體,按住兩腿之間,嘴邊溢出苦悶的呻吟。被人以高跟鞋尖從背後瞄準自己的兩腿之間猛力一踢,不管哪個男人都會出現這樣的反應。

  冷不防冒出來的我的上司瞟著我刻意說道:「你可真是個會替我找麻煩的下屬。」

  「給你添麻煩了,警視。」

  「欠我的人情可別忘了啊。」

  就算想忘,你也有辦法讓我忘不了吧。

  「是的,絕對不會。」

  「很好,我就辦你這一次。全天,如果你是孫悟空,那我就是觀世音菩薩。」

  我實在不怎麼喜歡這個比喻。

  涼子從容不迫的望向兵頭。

  「我覺得,事情都過去了就別再提了,根本無濟於事。」

  只有臉皮夠厚的人才說得出這番話。兵頭勉強站直身子,只是不是彎下膝蓋。一定很痛,隱忍的姿勢也很丟人現眼,但是我是不會對他抱持一絲同情的。

  「小丫頭,你知道你幹了什麼好事嗎?」

  兵頭的台詞了無新意,涼子聞言則大笑出聲。

  「當然知道,我是CAREER,而你是NONCAREER,不過我們同屬於警視階級。」

  真是一段聽得讓人咬牙切齒的回答。

  「在過二、三年我就升上警視正,而你還是警視,我們之間的階級往後會逐年拉開,我想你至少應該明白這一點吧。」

  「你想把我當成你的部下呼來喚去嗎?小丫頭。」

  兵頭的雙眸燃起了青白色的磷光。

  「別傻了,誰想養一隻染了狂犬病的狗,我可沒有這種癖好。」

  要是兵頭一時氣不過來,撲向涼子的瞬間我就撞上去,我已經擺好了準備的姿勢,不過涼子本人倒是看不出任何緊張的神色。

  「等我成了警視總監,就派你當南鳥島分局的局長,讓信天翁載著你飛越太平洋,這幅景象還滿適合你的,噢--呵呵呵呵!」

  高分貝的笑聲意外的簡短結束,涼子隨即補上一句:「而且是西太平洋。」

  為什麼要使西太平洋呢?我感到納悶,不過兵頭也不是省油的等。

  「克制點,別得意忘形,小丫頭。」

  他陰森的目光與語氣讓我感覺有一群無形的小毒蛇在我的神經網路裡爬竄著。

  話說涼子--我實在不得不對她表示佩服,姑且不論她的內心怎麼想,但看外表依然穩若泰山,硬是把兵頭充斥著蛇毒的視線頂撞回去。雙手插在腰際的她,宛如接見戰敗敵國使者的女王一般高傲又尊貴。

  兵頭直視前方,把目光從涼子身上移開,背著身倒退了五步,第六步就向右轉,快步離開大廳。這個舉動讓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地球人、反倒像是棲息在深海底部的異型生物。

  我把視線轉向涼子。

  「就這樣放過他嗎?」

  想起剛才兵頭那雙邪氣的眼光,我總算可以體會到「毛骨悚然」這句話的滋味,跟那樣的男人隸屬於同一個組織,實在有種說不出的不快。如果哪一天這個男人成了我的上司,我會提前一天辭掉警察的工作。

  不過藥師寺涼子並不會讓我產生這種想法,涼子當然不是理想的上司,不過她的存在已經歸類為天災的一種,並非人力所能抗拒。

  「那種小腳色豈能動得了我一根手指頭!」

  涼子挺起她傲人的胸脯。

  此時我覺得有必要做一下口頭報告,因此把室町由紀子告訴我的內容簡明扼要地向涼子說明,並提醒他多加留心兵頭這個危險莫測的人物,涼子以高挺的鼻樑冷哼一聲。

  「你認為聽了這些話,我就會打退堂鼓嗎?」

  「不認為。」

  「很好,那你猜得到我現在在想什麼嗎?」

  「大致可以。」

  「說說看。」

  女王陛下頒旨垂詢。

  「你想搞垮兵頭警視,而且要讓他出盡洋相。」

  涼子滿意的點點頭。

  「答得太漂亮了,不愧是我的副官。」

  我才不是你的什麼副官。

  「對了,泉田,你打算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要保護那個妨礙我的兵頭嗎?」

  「您真愛說笑。」

  我可沒那麼無聊。

  「那就跟我一起幹掉那條毒蛇吧。」

  「嗯。」

  不自覺點了頭以後,我隨即感到懊悔。這麼一來,我不就成了涼子的共犯了嗎?只不過被兵頭警視踩了一腳的我或許沒有什麼立場怨聲載道。

  然而,對於兵頭警視的不快感與厭惡感一直揮之不去,反正兵頭已經把我是為涼子的手下,勢必連同我一起消滅,照這麼說來,我是有權力反擊的。

  「對了,室町警視後來怎麼樣了?」

  我冷不防回過神來問道,不知為何總覺得有點難以啟齒。

  「早就把她趕回去了!真是,對這個女人絲毫不能掉以輕心,居然故作親切想拉攏我的隨從!」

  被當作隨從也就算了,但我覺得我有必要為由紀子辯護,可是看現在似乎不是適當的時機。

  「泉田,無論兵頭這個人對你做了什麼、說了什麼,你都不要放在心上,所有的壞事都應該全部付諸名為遺忘的河川順流而逝,這樣才有益於身心健康。」

  「我一定好好效法的。」

  我由衷表示。

  「很好,那就跟我來吧。」

  語畢,災難國女王陛下的高跟鞋踏著清脆的聲響向前邁開步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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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夜之翼》


  Ⅰ


  今天的天氣晴朗、萬里無雲,可惜已近黃昏時分。每過一分鐘氣溫就下降一些,從臉頰到頸項的皮膚最能體會。

  真是多事的一天,我心想,狀況雖多確立不出任何頭緒,總覺得身在五里霧當中走的跌跌撞撞還被打得鼻青臉腫,根本不清楚接下來應該往哪個方向前進。

  「我們到底要上哪兒去啊?」

  「少囉嗦,閉上眼睛跟著我就行了。」

  從涼子的語氣跟步伐看得出她的壞心情尚未完全恢復,於是我聳聳肩環顧四周。

  我們來到銀座的六丁目,街燈連成一串閃著光亮的寶石,下方只見無數的男女熙來攘往,不自覺讓我聯想到水族館的大型水槽裡遊動的魚群,白天的時候反而沒有這種感覺,或許是由於天色漸暗的關係吧。

  黃昏即為逢魔時刻。

  昨天這個時候在皇后飯店發生的事件,令我深深體會到上述俗諺所形容的感覺。距離事件發生以來正好經過二十四個小時,逢魔時刻再度無聲無息的在街道上展開雙翼,室町由紀子跟兵頭警視的臉在我腦海裡不斷盤旋著,我宣佈放棄解開糾纏不清的線頭,暫時讓一切順其自然發展。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們已經從大街轉進一條小巷。

  「到了。」

  簡短說完後,涼子便毫不猶豫的大步踏進一棟以紅瓦色瓷磚貼滿牆壁的大樓電梯間,我也隨後跟進。

  我們足足花了三十秒鐘的時間等待電梯降到一樓,電梯旁的牆上標示著各樓層的租用單位,全是俱樂部、酒吧、PUB餐廳等等。一進電梯,涼子不加思索的按下了六樓的按鍵,租借在六樓的是一家名為「白水仙俱樂部」的店面。

  我很好奇這家店的營業內容,不過我並未詢問涼子,反正馬上就會知道了,我心想,一踏出電梯我立即恍然大悟。

  「哎呀,小涼!今兒吹的是什麼風啊!真高興看到你,你好一陣子都沒來,快想死你了!」

  伴隨著濃厚的男低音,眼前出現一位帶著金色假髮、身著酒紅色晚禮服、體格強健壯碩的女性……不、突出的喉結表明了「她」的真正性別,這裡是第三性公關俱樂部。

  「咱們這兒可不是人妖酒吧,千萬別混為一談,我們都是健全的日本國民,只不過單純的想以女性的服裝和化裝來保有心靈一貫的自由。」

  「她」領著我們來到一個四功尺見方的小房間,裡面有如女演員的更衣室一般,裝潢了大小不同的鏡子,另外附有衛浴設備,並擺放了簡單的茶具和冰箱。「她」招待涼子與我在椅子坐下。

  「請稱呼我賈琪。」

  「你好,賈琪小姐。」

  「『小姐』的稱謂就免了,其實我全名叫賈可琳,不過我比較喜歡你這樣的帥哥叫我的小名。」

  「這是我的榮幸。」

  上帝!請不要把撒了大謊的我打進地獄!

  金髮的賈琪與涼子親暱的交談,一面從冰箱拿出啤酒與乳酪擺在小茶幾上。

  「我還是頭一次看見小涼帶男人來玩,你的大名就是泉田準一郎吧,那我以後就喊你阿準囉!」

  拜託不要隨便幫我取小名……

  「賈琪,我想問你一下財務省的三田分處。」

  「哦、你是說三田分處啊。」

  賈琪蹙起眉心,由於眉毛也染了顏色,看起來就像金黃色的毛蟲在蠕動。

  「那個地方可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的,因為太神秘了,大多數的職員也不知道這個地方的存在,像我聽過歸聽過,但連去也沒去過,更別說登堂入室了。」

  「既然是分處,應該有分處長吧。」

  涼子手上拿著啤酒杯問道。

  「分處長是由財政審議官兼任,地位僅次於財務次長,其下設有分處次長,這個位子好像不是專職。」

  「抱歉,容我請教一下。」

  我原本打算一直保持緘默,最後還是忍不住開口插嘴,因為我很納悶為何賈琪會對財務省的內部狀況瞭若指掌?

  涼子不經意的接到了我的疑問。

  「那當然了,因為賈琪是財務省的高級官員。」

  「啊……」

  我的眼睛跟嘴巴頓時瞠的偌大,賈琪則滿不在乎的以手背擦去沾在嘴角的啤酒泡沫。

  「小涼是我的恩人。」

  「恩人?」

  「是的,救命恩人。」

  賈可琳原名若林健太郎,畢業於東京大學法學系,與藥師寺涼子同屆。由於重考兩年,目前年齡二十九歲。畢業後進入財務省成為高層官員,結果被捲入上司的派閥鬥爭,幾乎迫使他罹患憂鬱症。

  「我以前生存的環境是一個為了成績、學歷等等跟米粒一般大小數字,不惜排擠別人換取優越感的虛偽世界,漸漸的我再也無法忍受人性醜惡的一面,甚至產生自殺的念頭。」

  「真是萬萬想不到!」

  我只能如此回答。賈琪拿出印有不知是泰迪熊還是小熊維尼圖案的手帕拭著眼角,我在一旁擔心他的假睫毛會不會掉下來。

  「總之,只要小涼一句話,不管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國家機密,我就算拼了命也會竊取出來。」

  沒想到藥師寺涼子的魔手已經染指到財務省的中樞一帶,日本政府岌岌可危了。

  當時一心想要自殺的賈琪獨自在夜晚的六本木漫無目的的到處晃蕩,冷不防被四名打算搶劫他錢包的年輕人拖進小巷圍毆,據說就在此時涼子正好出手搭救。四名年輕人分別被涼子手中的傘頭刺中喉嚨與胸口,臉上又噴了JACES特製的催淚噴劑,最後是涕淚縱橫的落荒而逃,賈琪頻頻道謝,後來涼子把她帶到第三性公關俱樂部……

  「我能夠擺脫充滿虛偽與欺騙的世界,進入這個純潔真實的世界,全是小涼指點迷津,為我打開了全新的方向,阿準,你要好好認清楚,小涼其實是很了不起的。」

  「哦……」

  「怎麼回答得真麼含糊,小涼日後必須以纖弱的女性身軀領導整個警界,她就像是孤立在荒野上的聖女貞德!」

  這是因為涼子不自量力又不得人緣的關係,我心想,不過眼前之間賈琪以滿懷尊敬和仰慕的目光出神的望著涼子。

  涼子蹺起日本人少有的美腿,落落大方得聽著賈琪熱情的讚賞,飲盡杯中的啤酒之後,便從米蘭制的手提包中拿出幾份文件。

  「賈琪,麻煩你看一下這些檔,能夠的話儘快。」

  「小涼的命令我一定照辦……這些檔、喲,是西太平洋石油開發公司的營運資料啊,待我瞧瞧。」

  一聽到「西太平洋」這個名詞,我不由自主地看向涼子,涼子則簡短地說明。

  「就是接受石油開發公團(譯注:日本國內經營公共事業的特殊法人,例如為了進行私人企業無法接受的事業而在1955年成立的住宅都市整備公團、日本道路公團等等)融資的企業。」

  「有數家石油采勘公司向石油開發公團借調資金,而這家公司則是公團出資成立的,社長以下的幹部全是退休官員的空降部隊。」

  賈琪加以補充說明,模仿女性的假音與義正詞嚴的態度搭配起來的感覺相當詭異。

  「而且,沒有挖到石油,像公團借來的資金一毛都不用還。」

  「……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即使借了幾千億,沒挖到石油就不必還錢,法律規定得一清二楚。」

  賈琪的表情轉為沉重,套著土耳其寶石戒指的粗厚手指不斷的翻閱文件。

  「這家名為西太平洋石油開發的公司向公團借了四千億日元,可是連一滴石油都沒有挖到,理所當然一毛錢也不必還。因為一旦努力挖出石油就必須還錢,乾脆什麼都別做,成天納涼比較劃得來,真會打如意算盤。」

  「你看他們花了多少?」

  「這個嘛,假設只有一半的經費動用在公司成立的目的--發掘油田上,就表示由兩千億日元被私下消化掉了。」

  這種事情居然發生在先進國家!我的頭開始痛了起來,國民繳納的稅金被政府官員擅自挪用,而且不會遭到任何責罰,這種國家應該叫做後退國家才對吧!?


  Ⅱ


  今天整個上午的時間涼子都不在,八成就是去搜集西太平洋石油開發公司的相關資料吧,想必是透過JACES的組織。不過她一直到目前都尚未向我說明理由,看來財務省三田分處也好、兵頭警視也罷,在我不瞭解也無從得知的地方,巨大的活斷層已經開始移動了。

  「我說阿準啊!」

  賈琪突然轉移話題,或許有意變換一下眼前沉悶的氣氛。

  「你要不要試著穿上女裝看看?人生觀會有一百八十度的改變喲!在你的前方會出現真實的光芒。」

  「啊、不用了……」

  「話不能這麼說,賈琪。人各有志,這時勉強不來的,我也希望泉田堅持他自己想走的道路。」

  涼子自以為了不起的輕斥道。

  「啊,小涼,你真體貼,真麼為下屬著想,實在是所有做上司的典範,阿準你太幸運了。」

  我只覺得自己宛如是用外星語跟外星人對話,為了掩飾臉上的表情,我一口灌下整杯啤酒,全身開始熱了起來。

  「可是小涼,你這樣不是有點太冒險了嗎?需不需要我去把大家找來?」

  「沒問題的,賈琪,你儘管放心,我不希望把你牽連進去。」

  「你這麼說就太見外了,知道嗎?據說第三性公關人數跟失業率是成正比,也就是說全國約有六、七萬人是我的同志,如果哪一天小涼你遇到危險,我一定召集全國的同志們團結起來共同保護你!」

  這位賈琪才是藥師寺涼子名副其實的忠臣吧!不過話又說回來,賈可琳這個名字又是怎麼來的呢?

  「這件事其實也沒什麼好講的,既然阿準想知道,說給你聽也無妨,我原本的姓氏叫若林(WAKABAYASI)。」

  「哦,這個姓氏蠻不錯的。」

  「但那只是一個虛偽的姓氏,我想要得是真實的名字,所以銷量就建議我把自己的姓氏改成音讀(譯注:日本漢字有兩種讀法,分別為訓讀和音讀)。」

  原來如此,改成音讀就念成若林(JYAKURINN)。

  「小涼等於是為我重新命名的貴人!阿準你放心好了,當你迷失方向之際小涼一定會為你指引出一條正確的道路的!」

  真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死心踏地信賴涼子。

  「阿準,拜託你聽好了,你一定要好好守在後面保護小涼,不然你男人就白當了!」

  求求你別再叫我「阿準」了,我在內心大聲疾呼,不過我可以瞭解賈琪的確是真情流露,因此我點點頭,還開了一個自己聽了都覺得反胃的低級幽默。

  「『守在後面』聽起來有點色耶。」

  「哇哈哈哈!」

  賈琪豪邁的放聲大笑,猛然一掌擊在我的背部。驚人的怪力打得我差點從沙發往前摔向地板跌個狗吃屎。

  「哎喲討厭啦,阿準,你好黃哦!」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才坐直身子,此時涼子向我說道:「已經打擾很久了,泉田,我們差不多該走了。」

  「……說的也是。」

  我努力隱藏心底的欣喜,從沙發站起身來。

  「這樣啊,真希望你們能子多坐一會兒,不過我要是拼命留人一定會造成你們的困擾。記得有空常來哦、阿準!對了,小涼,剛才看電視的氣象報告說馬上就要下雨了。」

  「那麼,這只備用傘就借我用吧,另外還要麻煩你再借一把傘給泉田,不好意思。」

  「哎喲,小涼,你們兩個一起撐這把愛的小雨傘不就得了?」

  「泉田不喜歡這樣。」

  「啊,真可惜。」

  於是這兩人完全無視我的存在逕自替我做了決定。賈琪把他到英國出差時在倫敦買的大傘塞給我,雖然很感謝他的好意,可是這次借了還得找時間來還,反而徒增內心的壓力。

  賈琪揮動著不知是泰迪熊還是小熊維尼圖案的手帕,我們向他道別後,便離開了這家第三性公關俱樂部。

  涼子在一身套裝外又披了一件款式美觀大方的喀什米爾羊毛制女用短大衣,與美腿同為日本人少有的豐胸掛了一條浮雕寶石項鍊輕輕搖墜著,與點綴在寶石周圍的加勒比海原產珍珠合計起來據說超過三千萬日元。想想一條項鍊這麼貴實在太浪費了,不過事實上涼子等於是由浪費這個名詞打造而成的。

  我們信步在銀座閒逛;晚秋之夜,與絕世美女並肩漫步在銀座街道,可謂美景如畫不是嗎?不過一旦得知美女的真面目,內心就不會再抱有任何浪漫遐想,因為她是一個「連吸血鬼也會嚇得退避三舍」的女人。

  不出所料,路人的視線一古腦兒集中在涼子身上,甚至還有些那人頓時瞠目結舌愣在原地。而他們則對於我投以羨慕與嫉妒的目光,臉上還燃起了「為什麼是這個不起眼的傢伙!?」的疑惑表情……唉,隨便你們怎麼想吧。

  我們兩個到現在都還沒吃半點東西。

  「在深秋之夜的晚餐菜單首先以豌豆馬鈴薯湯、油炸鮭魚搭配番茄、芹菜與蔥末作為開胃菜,接著端上主菜牡蠣烤菜、紅酒燉牛肉,甜點則是洋蔥與胡蘿蔔製成的蜜餞,聽起來如何?」

  「我覺得鮭魚用鹽烤的最好吃,尤其是魚皮部分,再配上栗子飯跟青菜豆腐湯就可以讓我吃得津津有味了。」

  真是一段了無情趣的對話,不過這樣也是較安全的,我想。

  「不行,今天晚上我就想吃西餐!決定了,就到『玻璃小館』吃牡蠣烤菜。」

  「是、是,記得在八丁目對吧。」

  以前跟她一起去過一次,所以我知道「玻璃小館」的地點,正好適合我們順路散步走過去。牡蠣烤菜、紅就燉牛肉的價位可不低,不過如果是遠近馳名的牛肉蓋飯,就不至於讓窮酸的公務員的荷包瀉肚子了。

  厚重的雲層覆蓋著夜空,看來冰冷的雨水很快就會從天而降,決定了用餐地點之後,我們的談話內容也跟著轉移到財務省三田分處,也就是涼子口中的「萬魔殿」所進行的秘密活動。

  「我猜想裡頭會不會偷偷把多種動物的遺傳因子組合成細胞複合生物。」

  「你指的是遺傳因子工學嗎?」

  倘若真的如此,接著就輪到高科技犯罪搜查小組出場了,文組畢業的古板搜查官是應付不來這種場合的。

  不過仔細想想,真的有人在東京正中央進行遺傳因子實驗這種危險活動嗎?在保山裡還說得過去,但這裡可是鬧市區啊。

  「如果換成我,我也會這麼做。」

  我的上司泰然自若的宣稱。

  「能夠把越多人牽連進來,事情就會變得越有趣啊。」

  「有這種想法的人應該不多吧。」

  「哼!那我問你,專程把設備興建在偏僻的深山裡、美國的內陸沙漠、俄國的北極圈這些地方的好處是什麼?」

  「好處嗎……就是可以掩人耳目吧。」

  「把材料運到這些地興建大型設施,不是反而更容易引人側目嗎?」

  「你的說法不無道理,不過像核能發電廠就沒有興建在大都市附近。」

  一邊說著,我也覺得涼子的想法正好切中問題核心。沒錯,相較於深山內地,在大都市的地下室進行秘密實驗應該來得更為便利才對,很少有人會質疑在國有土地上興建公共設施的正當活動吧。

  而且正由於地處大都市中心,警察跟軍隊就無法肆無忌憚的大加攻擊,倘若發生毒氣外洩的可能,還必須疏散一百萬以上的居民避難。

  儘量把越多人牽扯近來越好,只要拿無辜的市民做為護盾,借此脅迫警察或軍隊,在位於東京正中央的三田興建危險設施可說是最合理的考量。

  「原來如此,我懂了。」

  「想明白了?」

  「是的。」

  只有惡人才會瞭解惡人的心態,我把這句話吞回喉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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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1-27 11:47 AM|只看該作者
  Ⅲ


  藥師寺涼子是CAREER,這時眾人皆知的事實。

  CAREER的工作部在實踐的搜查而是管理。所謂管理為何?主要是用嘴巴干涉搜查行動,人在後方對著位於第一線現場搜查的NONCAREER指示他們應該怎麼做事,這就是CAREER的重要任務,並針對既有的情報加以分析判斷,這就是CAREER的重要任務,然而對於第一線的NONCAREER而言:「自己躲在後方的安全場所,只知道靠一張嘴做事,根本就不懂我們的辛苦,有什麼好神氣的。」

  諸如此類的抱怨已經是家常便飯。

  那麼CAREER乾脆一起到現場跟著辦案不就沒事了嗎?話可不能這麼說。CAREER是書桌前的秀才,不像NONCAREER接受過嚴酷的訓練,體力遠不如人又不懂繁複的搜查技巧,真要到了第一線不過徒增麻煩罷了。

  也因此在NONCAREER眼中,理想的CAREER就是不多管閒事,營造一個讓NONCAREER安心辦案的工作環境,並且賞罰分明。

  其實在一般公司行號,這樣的人也是理想的上司,所以說CAREER的目的就是培育出「成為優秀上司」的人才。

  當然啦,理想歸理想,現實歸現實。正因為現實中幾乎不可能存在才會稱為理想。對於像我這樣的NONCAREER而言,所謂CAREER只不過是位於雲端,整日沉迷於陰濕權力鬥爭的外來種族,我從來不把這群人當作警察。

  在這一點上,「驅魔娘娘」就與其他CAREER迥然不同,這句話並不代表她是個接近理想的上司,事實上她是連其他CAREER都覺得棘手的人物……

  「我一直在想,你雖然沒有加入任何派閥,工作上倒也沒有碰到過什麼阻力。」

  「這還用說,我父親名叫唯我獨尊,母親叫旁若無人。」

  看來她很有自知之明嘛,或者說她只是將錯就錯。

  「言歸正傳,皇后飯店的事件當中,關於被害人的身份你還有什麼看法?」

  室町由紀子表示「死者似乎是外國人」,然而這僅為一種推測並無直接證據。有些日本人看起來也很像東南亞國家的人,如果是偷渡客根本很難查出真正的身份。

  「光是研究一名死者是挖掘不出任何問題的。」

  「你意思是說人數不止一人?」

  「沒錯,只不過我們沒看見罷了,因為一個月內究竟有多少流浪漢失蹤,並沒有詳細的統計資料。」

  「當然不會有。」

  關於流浪漢的人數是無法提出正確資料的,在現今這個社會只能以與日俱增來表示。

  外界一般認為日本是個長治久安的和平國家,因為自從一九四五年以來不再發生戰爭,也未曾引起內戰或叛亂,然而這個和平的國家每年卻出現超過八萬名以上的失蹤人口。

  欠了巨額債務摸黑遠走高飛的人、公司企業裁員而無家可歸的人等等各種情況都有,其中有一群被稱為「離家特例」,有些失蹤人口是被捲進某個事件或意外,或者具有自殺傾向,每年都會出現一萬到兩萬人。

  「鄰居的老奶奶是個獨居老人,但她擁有土地、證券等等不少資產,不料卻在兩星期前的夜裡離奇失蹤,電燈沒關,大門也沒鎖。」

  發身這種是鄰居家屬一定會報警,警方在經過調查之後就做下判斷:「可能使遭到意外或被人綁架。」,然後指定被害人為「離家特例」,在解放張貼附有照片並寫著「如果發現此人,請跟警方聯絡」的尋人啟事。

  如果當事人主動現身,自然再好不過。一旦不幸發現屍體,就必須查出是謀殺、自殺還是意外事故。

  他殺案件指的是「發現屍體的案件」,找不到屍體就只能視為「離奇失蹤」。

  二十六小時之前發生在皇后飯店的命案,在發現屍體之後,確定是一樁殺人案件;被害人的身份、殺害方法與命案現場一直不予公開,可見有某個單位在進行施壓。通常都只是在案件偵辦過程中,才會出現施壓的情形。

  我搖搖頭,腳步繼續往前同時環顧四周,老是聽人說社會蕭條,但霓虹燈的數量並未減少,每個視窗都燈火通明,路上行人的穿著也看不出任何寒酸之處,可見縱使經濟不景氣的陰霾揮之不去,日本仍然是超出世界平均標準的富庶國家。

  七丁目走了一半,開始覺得「只吃牛肉蓋飯似乎不夠填飽肚子」,到時候再加點一份高麗菜卷好了,內心剛做下決定,就聽到涼子發出不悅的語氣。

  難道是我在不經意之間做了什麼事情觸怒到女王陛下?我循著涼子的視線很快就發現導致涼子不悅的主因,一個見過幾次面的男人從我們前方迎面走來。

  此人名叫上杉滿年。

  上杉是號稱發行量高達八百萬份的日東新聞報社負責報導警視廳消息的記者。年齡四十歲左右,雖然仍處壯年階段,頂上卻已經呈現一片地中海,不過鬢角跟絡腮胡幾乎延伸到整個下巴,臉上戴著銀框眼鏡,嘴邊咬著海泡石煙斗,身材不高,肩膀很寬,光看上半身會覺得他的體格相當壯碩。

  這個男人對我並不抱持善意,而涼子對此人更是露骨的厭惡,根本沒興趣把他訓練成死忠的奴隸。

  我重重嘆了一口氣,總覺得這兩、三天來遇到的都不是什麼像樣的人物,最重要的是,我這幾天都還不曾好好用過一頓飯。

  上杉(應該)並未察覺我內心的想法,態度狎暱的向我們打招呼。


  Ⅳ


  「哈囉!刑事部明星搭檔,兩位感情美麥嘛!金好!金好!」

  「既然是東京人,拜託不要用關西腔講話。」

  我冷淡回應,刻意忽略「感情美麥」這句話。

  還有,你說誰跟誰是明星搭檔?我只知道我受到涼子拖累而飽受你們迫害,可不記得你們什麼時候給我好臉色看過。

  「請問『六社會』團長有何貴幹?」

  涼子的聲調跟乾冰沒兩樣。

  全由著名報社記者組成的「六社會」位於警視廳大樓九樓,辦公室空間寬廣,占地二百平方公尺,相當於學校教室的四到五倍,其中還包括運動專用的健身房、麻將專用的和式房間。使用這個樓層的「六社會」,理所當然連一毛錢房租都不必支付,電費、電話費、水費全由警視廳負擔。

  此外還有三名女職員,平日為「六社會」的記者們泡茶、向外送點餐、幫忙叫計程車、打掃辦公室,所有雜務都由她們負責。話先說在前頭,這三名女性都是警視廳的職員,支付她們薪水的是警視廳,這表示「六社會」的記者團可以免費借用警視廳的辦公室甚至驅使職員。

  警視廳之所以如此禮遇「六社會」,目的在於拉攏著名報社。不過不管怎麼說,警視廳提供給「六社會」的免費服務每年高達一億日元,都犧牲到這個地步了,自然無法容忍記者寫出負面報導,而「六社會」也對此事心照不宣。於是他們跟警視廳聯手合作,互通許多秘密,藉由壟斷情報突顯特權階級的優越感。在免費借用的和式房間裡,從免費贈送的冰箱拿出啤酒,手邊打著麻將當做消遣,警視廳還會主動提供利人利己的情報,這樣的身份地位確實令人羨嫉不已。也因此,垂手可的情報完全未經過濾就直接刊登出來,難保不會發生誣陷無辜之人有罪的錯誤報導。

  不知不覺,上杉記者開始與我們並肩齊走,畫面看起來就好像涼子率領著左邊的我與右邊的上杉,上杉對涼子相當感興趣,而且很明顯的超出應有的程度。

  「別叫我團長,我還是個初出茅廬的生手,以警察來說,就是那種三不五時被罰寫紅線單的飯桶。」

  「哦,是嗎?你要是不知道寫法,我身邊這位文官可以教你。」

  所謂紅線單指的主要是悔過書,由於紙面印有紅色格線才會如此稱呼。我經常體涼子代筆本來應該由她來寫的悔過書,所以涼子喊我文官一點也不為過。

  「上杉先生,請問你這個時候在這裡做什麼?」

  「因為我喜歡銀座,在這裡散步不需要一五一十的告訴警察吧,不過像你們就可能必須向上司報備了。」

  「泉田的上司是我。」

  涼子語氣不屑地啐道。

  「泉田的生殺大權完全操之於我,這點你記清楚了。」

  錯!錯的離譜!

  「是、是,不過我比較記得的都是一些怪事……啊、對了,記得是一年前吧,我們『六社會』曾經向涼子小姐求字。」

  這件事我還記憶猶新,對方表示:「請你隨便寫個句子。」當時涼子還特別囑問:「真的寫什麼都可惜?」

  「是的,沒關係。」

  於是涼子拿起麥克筆,在紙板上用力寫了幾個大字--「死於非命」。

  當場看的「六社會」的人目瞪口呆,而涼子則是一幅依然故我的姿態。仔細想想,這就是提出要求的一方不對了,因為不是任何人都會喜歡「希望」、「努力」、「誠實」這一類激勵人心的名詞。不過也讓我想起一件事,據說有一個一名不聞的作家聽了對方的要求:「請在紙板上隨便寫個句子」,就順手寫下「截稿日延期了」,不曉得是真是假。

  上杉似乎無意與我們分道揚鑣,他一直說個不停,活像一閉上嘴就會咽氣的樣子,不過我們心裡明白,如果笨笨的回應他,他就會死纏爛打問個不停。只見他執拗的向我們探聽消息,他會想瞭解皇后飯店命案是身為記者理所當然地反應,然而內情並不單純。

  「涼子小姐,別那麼冷淡,好歹透漏一點嘛。」

  「你想知道兇手的事情?」

  「那當然。」

  「只要警察和媒體聯手合作,就可以捏造案件的犯人,根據過去到現在的例子,最常見的類型就是不善與左鄰右舍往來、說話不經大腦、具有奇特癖好、與社區生活圈脫節的人,我建議你們不妨去找這種類型的人墊背。」

  「哎呀、你這麼說我就傷腦筋了。」

  上杉堆起乾笑。

  「我們一直信任警方的調查,向來都是拿到資料就直接報導,隨便懷疑別人就太說不過去了,或者你們真的覺得這樣比較好,泉田警部補你說呢,你說呢?……」

  我沒有應答,目光一直盯著一旁的路燈,因為我注意到一個奇怪的現象。

  路燈上有個物體。

  上杉覺察不對勁,也循著我的視線納悶的望過去,一看就愣住了,過了兩秒才拉尖嗓音說道:「奇怪,怎麼會莫名其妙的在路燈上做了一個雕像,那究竟是什麼啊?」

  「你想知道嗎?」

  涼子的語氣泛著魔女的陰險。

  「那就是昨天把屍體丟在皇后飯店中庭的兇手。」

  「什麼……」

  上杉露出俗氣的驚訝表情叫道:「這麼說那座雕像是由人假扮得囉?」

  從這句話便可以明白上杉對於真相毫不知情,宛如在嘲笑他的無知一般,街燈上的黑影展開雙翼發出駭人的聲響,下一瞬間,黑影從高處順勢滑翔而下。

  黑影掠過路人的頭頂,一名身穿義大利休閒西裝的男子被上下揮動的翅膀打中臉部,整個人往後仰,頓時鮮血四散,灑濺在同行的年輕女伴的衣服上。

  另一名男子反射性的伸出手企圖拉住黑影,突然見他的手腕彎成一個不自然的角度,隨即傳來痛苦的慘叫,因為黑影伸出腳踢中男子的手腕,而腳趾上長著偌大的鉤壯利爪。

  「快趴下!」

  有人叫道,當場好幾個人就跟著趴下,但也有人一時怔在原地動也不動。黑影盤旋飛舞而過,立即有兩人掩面蹲在地上,只見遮著臉部的指縫之間流出鮮血。

  「竟敢當著本姑娘的面胡鬧……」

  涼子順勢打開手提包,準備掏出她的COLT三二口徑。

  「不行,不能開槍!」

  我大吼,一旦在群眾當中開槍,不僅會飽受媒體職責,更讓高層逮到處分的藉口,這裡不比美國,日本可是個連鳴槍示警都小題大做的國家。若是再加上上杉在報導裡任意添油加醋的話……

  涼子關起剛才打開的手提包,緊握雨傘挺直脊背,英氣風發的架勢如同中世紀歐洲的勇士讚歌裡登場的女騎士一般。


  Ⅴ


  夜晚的銀座頓時陷入恐慌的漩渦。

  我正想如此形容,眼前卻充斥著不協調的非現實感。雖然群眾跑開後,人行道騰出了一個空間,然而眾人並未就此逃之夭夭,反而掩飾不住滿心的好奇,開始看起好戲來了。更有些年輕人雙手擺出V字勝利姿勢,一邊不停的左顧右盼,想必是有意找出攝像機的位置吧。自己很有可能會成為下一個受害者,這群人卻完全缺乏這種想像力,民眾的愚昧無知正應驗了電視上文化人士的憂心嘆息。

  「他們大概以為只是電影在拍外景,那就趁機將錯就錯,火上加油一番應該沒關係吧。」

  「不,請你盡可能克制一點。」

  我嚴格規定。如果不希望事件被暗中銷案,當然是鬧得越大越好,不過我可以確定涼子會走火入魔。如果我不時時叮嚀她「克制點!」那麼我看明年就必須制定東京復興計畫,縱使制定人不是我。

  站在路燈上的有翼人身體一動不動,卻站開雙翼不斷拍打著,沒有羽毛的翅膀跟蝙蝠、翼手龍一樣,看上去就是骨頭外直接包裹一層皮革。即使不知重量有多少,可以確定的是那是一雙強韌有力的翅膀,因為昨天還能帶著一個人在空中飛行。

  對方瞪視我們的雙眼透著紅光,翅膀拍打的動作也越來越大。我輕輕抬起後腳跟,才調整好姿勢的瞬間,有翼人便俯衝飛下,朝我直撲過來。

  我把雨傘往前刺,同時按下傘柄的按鈕。暫態整個雨傘撐開,在我面前形成一個半球形護盾。失去攻擊目標的有翼人發出氣憤地尖叫,隨即急速爬升高度,它剛才應該是撞上了雨傘,因為我感覺到一著輕微的衝擊。

  群眾鼓噪著,不斷發出驚異聲,甚至還有人拍手叫好,倘若我遭到有翼人的鉤爪擊中,倒在血泊中,必定讓這群人更加雀躍不已。就算我身為公僕,也沒有義務作出這種程度的犧牲。

  張開的雨傘遮斷了我的視線,於是我立即收起傘,此時聽見涼子冒出一句:「小心下一波攻擊!」

  接下來……

  「滾開!」

  這一聲重疊著一個慘叫,在涼子一腳踢開了抱頭蹲在地上的上杉記者的同時,有翼人冷不防的出現在我眼前。

  我沒有刻意瞄準,也沒有時間瞄準,刺出雨傘全是來自反射性動作,一切只能說有翼人運氣不好,因為雨傘前端不偏不倚戳進飛到我面前的有翼人的左眼。

  想不到命中敵人會讓我有種反胃的感覺,哀嚎聲猛烈撞擊著我的耳膜。劇烈拍動的翅膀前端掠過我的肩頭,也劃破了大衣,緊抓著雨傘不妨的我雖然站不穩腳步,卻也因此避開了致命的一擊。

  「泉田,你看!」

  涼子揪住我大衣的腰帶,以雨傘指著一個方向,我抬頭一看,有個外形相仿的黑影正逐漸飛近在半空中痛苦掙扎的有翼人。

  「果然不止一隻……」

  處在如此迫切緊張的狀況下,我的內心卻浮現一個不關痛癢的疑問:應該用什麼單位來計算有翼人的數量才算正確呢?一匹、二匹?一人、二人?一頭、二頭?

  如果是長著翅膀的人類,應該用一人、二人來計算才隊,可是越看就越覺得對方根本就不是人類。

  在白天應該可以清楚分辨出膚色,但現在是晚上,加上霓虹燈與燈火的照明,只能以暗色來形容。臉上只見雙眼赤紅,鼻子沒有鼻樑只看見鼻孔,另外也看不到嘴巴跟嘴唇,只有一個裂縫。拿掉一隻鳥的鳥喙跟羽毛,或許就是這種長相,而且我敢肯定絕對不會有人願意看到和自己約會的對象長成這副德性。

  兩隻有翼人站在路燈頂端,三隻眼睛直瞪著我們,尤其其中一隻眼睛的對我更是怒目相向,那充滿了憎惡的目光老實說挺駭人的。當時我採取的是正當防衛行為,不過就算我說破了嘴,對方也聽不進去吧。

  涼子張開雙臂,動作就像歌劇院的女伶一般。

  「唉、真是的!要是有反坦克飛彈或者反坦克火箭炮就好了,只要射個五、六發,事情就能做個了結!」

  「請你不要危言聳聽,你真的想在銀座鬧市區發射反坦克火箭炮嗎?」

  「我只是假設罷了,拜託你不要跟由紀子一樣,每次在我講了什麼的時候,就一本正經的說教行不行?」

  「你說的話真實性太高了。」

  我相信,涼子所說的沒句話都是認真的。

  「看,那兩個怪物也聽到了。」

  兩隻有翼人躍上天空,在霓虹燈與街燈形成的燈海裡劃了一個拋物線後展翅高飛,眨眼之間便已經看不見蹤影,看來是往西邊三田方向離去。

  群眾一片譁然,語氣中的失望比放鬆的成分來的高了許多,他們大概還在以為是在拍外景。這時在人群中,我注意到可疑的人影。

  為什麼我會立刻察覺呢?先聲明我並非超能力者,只是一眼掠過的光景透露著異常的不協調感,宛若在一群白羊之中混雜著一隻黑羊。

  對方的行動太不自然了,混入佇在原地竊竊私語的群眾,步步接近我們。那堅定不移的步伐、確知自身任務的表情實在是構成了異樣的氛圍,如針扎一般不斷刺激著我們。

  「你發覺了嗎?泉田。」

  「嗯。」

  「總共有五人,讓我拿來出氣正好,呼、呼、呼、算你們倒楣。」

  「……我覺得還是不要出手比較好。」

  「要是冒出第六個就交給你應付了。」

  即使在和平的日本也有黑社會的存在,黑道幫派暗中派人殺害宗教團體成員、企業幹部或是地方鎮長,如此駭人聽聞的事實眾所皆知。

  「既然對方是地面人,那就沒有什麼好顧慮的了。」

  這句話聽起來有點怪,不過我知道涼子是地底人迷,據說她還預約了一地底人為主角的「神秘的十二號星期四」電視連續劇的全套LD。看來再過不久,「勝者為王」的標語旁邊很可能會貼上地底人的海報。

  涼子右手握著雨傘,帶著嬌豔欲滴的笑容走向其中一名可疑男子。

  涼子是用劍高手,竹刀換成雨傘根本不成問題,況且她還是那種喜歡先發制人、絕不遲疑半秒的類型。

  看到目標主動向自己靠近,對方頓時無所適從,而一瞬間就足以發動攻勢。涼子的雨傘猶如電光火石一般一閃而過,重重刺在對方的心窩,只見對方的口中吐出舌頭跟喘息,連一聲也沒吭就倒在地上,手中掉出一把軍用短刀。

  「我的備用傘可是裝備了高壓電槍!傘頭刺中眼睛的話,電擊會把眼球震飛,想死的話儘管放馬過來。」

  這番話有沒有科學根據無從考證,可以確定的是敵人已經開始動搖,如此一來不管面對多少人都無所謂,穩若泰山的一方可以恣意運用戰術。

  涼子以滑行般的步伐逼近敵人,揮出雨傘就是一陣猛打。

  「回去秤秤自己的斤兩!」

  「給我好好反省!」

  「整形以後再重出江湖!」

  尖酸刻薄的話一出口,就有一個敵人隨著痛苦的呻吟倒地。他們的確是黑道幫派,肯定也幹過不少傷天害理的勾當,然而這次落到涼子的手中,就跟不聽話被老師體罰的幼稚園小朋友沒兩樣。倒地後還不停掙扎,緊接著又吃了一記重擊才整個癱平,合計有五隻軍用短刀和錐子散落一地。

  涼子平時對好人都已經很不留情面了,更何況是壞人。

  連一分鐘都不到,五個人已經全部趴在地上,涼子輕輕舉起雨傘回應一群毫無責任感的群眾的鼓掌叫好,一邊走向其中一名倒地的男子。

  「快說,是誰派你們來的?」

  只見男子擺出賭氣的態度把臉扭向一邊不予理睬,下一瞬間表情卻產生一百八十度轉變。臉部肌肉因劇痛而僵硬,發出近似哀嚎的咆哮,隨之蜷起整個身子;因為涼子把全身重量施加在高跟鞋上,狠狠地踩在男子的兩腿之間。

  「以後想傳宗接代,就等那一天複製人技術進步再說。」

  丟下這句話,涼子接著走向第二名男子,相同的質問、幾乎如出一轍的反應換來相同的下場。我對這些人是不會寄予任何同情的,但在看到涼子正要走向第三人的時候,我依然按照往例出面制止。

  「我不是勸你要克制點嗎?」

  「嘖!」

  涼子咂嘴道:「不能向群眾開槍又不能嚴刑拷打,這樣子當警官還有什麼好玩的?」

  「拜託你別大聲嚷嚷,不要讓一般市民誤會了。」

  此時一道又一道紅色光刃劃過涼子與我的臉龐,急促的警笛聲逐漸接近,警察終於趕至現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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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冰冷雨水的封鎖》


  Ⅰ


  紅色旋轉燈映照著涼子跟我,我們兩人共撐一把傘,佇立在紛飛的秋雨中。賈琪借給我的雨傘前端應該附著了有翼人部分的眼球組織,不能讓這麼重要的物證被雨水沖掉。

  一名警官迎面走來,我隨即出示警察證件。

  「我是警視廳刑事部的泉田警部補,先叫救護車來,有人受傷了。接著把這群人全部逮捕起來,他們是殺人未遂、妨礙公務與非法持有刀械的現行犯。」

  「是!」以緊張的語氣應答之後,一群警官把幾個成為涼子暴力犧牲品的男子抱起來,警官們則一邊奉命行事,目光還不時瞄著涼子。不認識涼子的人,想必會讚嘆她的美貌,而知情的人肯定是噤若寒蟬,心裡想著:「她就是大名鼎鼎的『驅魔娘娘』啊。」

  「像那種害蟲,應該抓起來嚴刑拷打,等到供出線索之後,直接丟到原子反應爐裡就行了,就怕一旦走漏風聲,又要被害蟲保護協會嘮叨。」

  「你認為他們會說出實情嗎?」

  「不認為。」

  「那就算嚴刑拷打也無濟於事。」

  「我可不那麼認為,我最討厭的就是那種人,老是作出非法勾當,嘴上還堅稱自己是好人,交到我手中肯定讓他們吃不完兜著走!」

  涼子以高跟鞋鞋跟輕輕敲著路面,像捧個珍寶似的雙手緊抱著賈琪借給我的雨傘,模樣看起來意外的孩子氣十足;我自己則不自覺的轉動著遮在頭頂的雨傘,沒什麼資格批評別人。

  此時涼子口中呼出白色氣團。

  「這下子,有翼人的目擊證人已經不止一人,要封住上百人的嘴是不可能的。」

  「沒錯。」

  也因此政客與政府官員才會闢室進行密談,證人越少,壞事的成功率也就越高。這次事情發生在銀座鬧市區,其中多少有幾個人不會相信拍攝外景這種解釋。

  「對了,上杉記者人呢?」

  我環顧四周,就是看不見那個討人厭的新聞記者的蹤影。是逃走了嗎?還是去訪問基層警員了?

  「要不先發制人,不知道那個人會寫出什麼報導。」

  「沒有必要在意上杉那傢伙,我手中早就握有日東新聞主管階層的弱點了。」

  「什麼樣的弱點?」

  「公私兩方面加起來有一打以上,一口氣公開勢必造成股東大會陷入恐慌,報紙發行量也會驟降五十萬份。」

  看這涼子邪惡的笑臉,我不再擔心上杉,其實我更應該擔心另外幾件事情。

  「可以和你談談嗎?」

  「好啊,什麼事?」

  「我老覺得事情的順序很不對勁。」

  「什麼順序?」

  「一開始皇后飯店發生命案,接著是芝官廳的兵頭警視越俎代庖出面干涉,後來又扯出西太平洋石油開發這家公司。」

  「這沒什麼好奇怪的吧。」

  四周忙來忙去的警官們與無聲降下的雨幕將我們兩人包圍起來,頓時有種與世隔絕的奇妙感覺,氣溫不斷降低,吐出的氣團都是白色的。

  「很明顯的,兵頭警視企圖把你跟我從皇后飯店的案件排除掉。」

  「看得出來,你覺得其中有什麼問題嗎?」

  「打從一開始,你對皇后飯店的案件根本沒有搜查的許可權,然而施壓的動作卻不請自來,這不是很奇怪嗎?」

  「既然你知道我沒有許可權,那你又為什麼要去調查萬魔殿的事情?」

  旋轉燈的紅光橫掃過我們的臉頰。

  「不管你有沒有許可權,我的工作就是輔佐你。」

  「說得好,不愧是我的忠臣!」

  我正想反駁之際,一旁有人喊著我的名字。一名中年男子披著一件洗得很乾淨的舊大衣向我打招呼,他是銀座分局的老資格警部補小沼,也是我的舊識。他盡可能不正眼看向「驅魔娘娘」,直接拜託我要我們待會到銀座分局走走,在取得我的同意之後便匆忙離開。目送他被雨水打濕的背影遠去,我繼續剛才的話題。

  「你早就盯上西太平洋石油開發了對吧?因為你知道這公司內部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就在你進行調查的期間,又發生了皇后飯店的命案……」

  「我在懷疑,西太平洋石油開發成立的目的,可能就是為了吸取高達一千億日元秘密資金。」

  「西太平洋石油開發這家公司一開始不就是為了吸取非法資金才成立的嗎?」

  推敲起來,這時可想而知的。

  石油開發公團是特殊法人,所謂特殊法人就是政府官員運用國民繳納的稅金所成立的組織,完全以「公共利益」作為著眼點。然而動用了上兆日元稅金,所有支出明細卻一概不予公開。而政府官員在離開一個特殊法人之後又會立刻加入另一個特殊法人,每一次都能領到上千萬日元的退休金,此事經過媒體揭發頓時引起民眾怨聲載道,無奈的是政府官員根本無從理解民眾的憤怒所為何來,證據就是幾十年來相同的例子重複發生了好幾百次,卻從來沒有改變過。

  只不過現在角色換成了西太平洋石油開發罷了。

  「財務省三田分處與西太平洋石油開發之間存在著某種關係,而你早就已經知道這一點,只是還抓不到適當時機抽絲剝繭,正巧在此時發生了皇后飯店的事件。」

  我盡可能擺出我自認的冷酷眼神不容分說的指證歷歷。

  「總而言之,今天中午我所報告的內容,你根本早就知道了。」

  「嗯、是啊。」

  涼子不情願的點頭,就像一個被媽媽搜到滿江紅考卷的高中女生。我調整一下呼吸,準備再度開口的前一秒,突然間涼子把賈琪的傘夾在左腋下,對著我雙手合十。

  「抱歉!」

  這句話讓我懷疑起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就算只是表面上也罷,萬萬想不到驅魔娘娘會向我道歉。我吃驚之餘,一番追究的責備頓時全部煙消雲散。

  「呃,你向我道歉反而是我要傷腦筋了……重點就在,你只要把來龍去脈跟我講清楚一點就行了……至少在那個兵頭警視出現干涉時,也好讓我先做個心理準備。」

  「老實說,我沒想到才一兩天情況就進展得這麼快,本來還以為會有兩、三天的空檔。」

  涼子肯定我的質問。

  「不過泉田,我絕對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發誓,我只是找不到機會跟你講明白而已。」

  「那你應該很清楚才對。」

  「清楚什麼?」

  「真的有人想要除掉你,如果你這種挑釁的舉動再持續下去,後果不堪設想!之前已經有太多前車之鑑,當心到最後以中堅官僚離奇死亡收場。」

  我半開玩笑的說著。事實上,倘若涼子遭到「處分」,即是所謂形式上的升遷吧。屆時升格為警視正,不然則調任某縣警察總部,在不然就再度派赴ICPO讓她到法國去。這樣的升遷雖然形式化,但仍舊屬於升遷的一種,讓當事人找不到藉口抱怨,這就是官僚機構一貫的做法。

  聽了我的話,涼子也一如以往回答道:「除掉我?有膽就試試看,我會把他們統統reset!」



  Ⅱ


  今天下午,室町由紀子告訴我關於兵頭警視的事情之時,曾經說過這麼一句話:「涼子不算好警官,兵頭警視卻不是好人!」

  我把這句話轉述給涼子,目的是向打探兵頭警視這號人物的底細,不過涼子的反應卻略微偏移了主題。

  「我才不管由紀子對我說長道短的,我看她還對高中時代擔任風紀股長的那段日子念念不忘吧。」

  「你怎麼知道室町警視曾經擔任風紀股長?」

  「用猜也猜得出來!而且她八成是毛遂自薦、自以為熱心公益的那種人,啊--我最討厭這種人了!」

  「你也太反應過度了吧……」

  「不是我說,我只要看到一個人現在的模樣就可以猜出她過去的經歷,八九不離十,你隨便找個人帶到我面前來,我花個五分鐘就能夠描述出那個人的過去。」

  把自己說得好像是個具有透視過去能力的超能力者似的。

  「乾脆趁這個機會請室町警視幫忙吧。」

  「什麼--不行、絕對不行!」

  涼子拉開嗓門,惹的數名警官轉頭望向我們,於是我再次擺出冷漠的目光。

  「把兵頭警視的實情告訴我的是室町警視,不是你。」

  「我只是慢了一步罷了,解救你脫離兵頭糾纏得可是我啊,我不是說過嗎?由紀子是企圖讓我跟兵頭鬥到兩敗俱傷……」

  「按照你的邏輯,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對吧;現在兵頭警視是我們共同的敵人,如此一來,與室町警視聯手應該可行。」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

  「無論如何都辦不到嗎?」

  「辦是辦得到,只不過不想而已。」

  「這就表示你的心胸太狹窄了,又不是要你跟對方稱姐道妹的,重點在於避免腹背受敵,現在的主要目標是傾全力打擊眼前的敵人才對。」

  涼子沉默了三秒,才吐出了一團白霧。

  「好吧,柴契爾夫人也曾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時候,為了打倒希特勒而跟史達林聯手,由紀子至少比史達林好多了。」

  真想順便聽聽室町由紀子的感想。

  總而言之,涼子終於點頭表示願意與宿敵由紀子並肩作戰,這應該算得上是一個空前的進步吧。

  不過,這並不表示我百分之百的相信涼子的承諾,很有可能第二天她就帶著一臉作嘔的表情嗔道:「嗯--你在講哪門子的七夜怪談啊?」然而涼子有她自己的盤算,當然也不忘顧及事情的利弊得失,一旦她判斷與室町由紀子結盟有利,相信她會開始靈活運用這個提案。

  我覺得自己彷彿成了一個小格局的陰謀家。

  涼子答應的心不甘情不願,而我更是百般無奈,因為我根本不想涉足國家級陰謀或權力的黑暗面。我只希望調查與政治背景完全無關的犯罪案件,為什麼現在會淪落到替兩個CAREER結盟當牽線人呢?

  「接下來是明天的行程,我們得走一趟銀座分局,小沼警部補想針對今晚的事件向我們詢問詳情。」

  「不去吃『玻璃小館』的牡蠣烤菜啦?」

  「我想我們大概可以在銀座分局叫個面來吃。」

  「我不管!今天晚上就是吃定牡蠣烤菜了,小沼警部補應該還沒離開現場才對,跟他說有什麼事直接到『玻璃小館』找我們談!」

  「是、是、我知道了。」

  如果把這件事的責任全部推卸給涼子就未免太不公平了,因為我的五臟廟也拼命的唱空城計,實在很想好好用頓飯。現在已經過了晚上八點,要在銀座分局的偵訊室裡面面對灰色的牆壁吃著麵條,光是想像那個情景就讓人覺得食欲不振。

  涼子跟我共撐著一把雨傘,找到小沼警部補之後,我盡可能把涼子一番話的語氣轉換的溫和一些才加以傳達。小沼警部補表現出露骨的不滿,但在瞄了涼子一眼之後,隨即帶著苦命人獨有的聽天由命的表情點頭答應。

  之後涼子跟我在雨中朝著「玻璃小館」的所在位置走去,不到五分鐘便抵達目的地,這家餐廳在雨天備有塑膠雨傘套提供顧客使用,這樣就可以將那把刺傷有翼人眼球的雨傘收進袋子以便確保重要證物。

  在盡頭的四人桌坐定之後,涼子宣佈道:「這頓飯由銀座分局付帳。」

  「何必跟銀座分局過不去啊?」

  「放心好了,銀座分局每年在會計上動手腳,設立了一千萬日元的活動預算經費,只不過支付兩人份全餐的費用,應該既不痛也不癢才對。」

  這個情報究竟是從那裡打聽到的?

  不管那麼多了,我一開始已經打定主意,所以二話不說就點了牛肉蓋飯跟高麗菜卷,涼子則加點了兩杯黑啤酒,我並沒有提出異議,心想一杯黑啤酒應該不至於喝醉。

  牛肉蓋飯與高麗菜卷比想像中來的美味,使得我再次回復到數天之前的小市民心情。刺傷有翼人眼球的雨傘就立在桌邊,但我決定把它趕出腦海。

  幾乎就在餐後咖啡從來的同時,小沼警部補也走進了餐廳,向服務生說了句:「開水。」接著連正眼也不瞧涼子,逕自在空位坐下。

  對於NONCAREER的冷眼相待,涼子早已經習以為常,所以她也蹺起修長的美腿,把頭微微撇向一邊。我則將案發的過程粗略的敘述了一遍,並詢問襲擊涼子跟我的那五名男子的情況,小沼警部補答道:「口風很緊,完全沒有透漏隻字片語,不過其中三人有前科,只要將指紋輸入電腦一對照,案情就會立刻明朗。」

  小沼警部補盡可能朝我講話,他也只看著我說明其中三人?謀塵啊?

  一個手持木刀毆打反對興建工業廢棄物處理廠的M鎮鎮長成重傷,治療三個月才痊癒。

  一個在反對設置劃船比賽售票處計畫的女性市議會議員住宅撒汽油,導致該議員的小孩受到嚴重燒傷。

  一個以武士刀將宣佈脫離股市流氓的證券公司職員殺成重傷,必須仰賴輪椅終生。

  「這三人都是聲名狼藉的惡棍、職業流氓,他們已經出獄了嗎?」

  「都服完刑出獄了,現在這個社會,殺了一個人頂多關個七八年,我看以後委託殺人的行業會大行其道。」

  小沼警部補一副很不是滋味的口氣。

  「另外沒有前科的兩人想也知道是物以類聚,能夠一次派出五人,可見幕後控制的組織具有一定的規模,泉田,你心裡有沒有個底?」

  有是有,只不過不曉得方不方便說出口,循線追查之時很可能闖進意想不到的場所,如果說線頭一直延伸到警察高層單位的話。

  如此一來,涼子很可能會以形式上的升遷被驅逐出警視廳,由紀子可能也難逃一劫,而我的下場又是如何呢?

  向自我解嘲也覺得了然無趣,我在怎麼樣也只不過是個芝麻綠豆大的NONCAREER,雙親亦是平凡的小市民,政治影響力等於零。倘若某一天我突然死於非命,被警方認定是「單純的意外」,一切到此為止,連調查的程式都可以省下來。

  在我遲遲沒有作答之際,涼子從一旁明快的打斷這個問題。

  「懷疑的目標是有幾個,不過不便公開,以後有機會再說明,目前還不是時候。」

  「……是嗎?」

  聽完了預料之中的回答,小沼警部補也不禁表示遺憾。

  「那我就不打擾了,又沒有我們幫得上忙的地方?」

  「沒有。」

  涼子的表情跟語氣擺明了「不管你的事」,看樣子她也不準備把證物雨傘交出來,於是我只有出面打圓場。

  「真抱歉,我們才是什麼忙也幫不上。」

  「啊、哪兒的話,你太客氣了。」

  小沼警部補不知嘆了第幾口氣。

  隨後涼子離座去補妝,留下兩名NONCAREER男子。小沼警部補並未趁機追問我,反而抒發其中年大叔的感慨。

  「那樣一個美女太可惜了,如果個性再可愛一點,或許會是某個國家國王的皇后呢!」

  如果靜靜的柔順一笑,涼子很可能已經成為某個國家的皇后了吧,接著一年之後在皇宮大鬧革命,把國王驅逐出宮,自己登基當起女王。

  並不是我特別聲援涼子,地球上地區有些國王需要涼子來整治他們。我想起一個以好色與億萬巨富享有盛名的東南亞某國國王,他興建了擁有二百間盥洗室的宮殿,盥洗室裡的水龍頭全部以黃金打造而成,後來這名國王軟禁了來自美國的名模佳麗,施以「極端非紳士」的行為。該名模特在回國後控告國王性虐待,然而法院以「本國法律對外國元首不具約束力」為由駁回告訴。無法與所擁有的財富與全力相匹配的國王,不論過去、現在甚至童話當中都存在著。

  涼子一從化粧室回來,小沼警部補便站起身,客套地說了一聲告辭就離開了。在他出門之後,我才發現帳單還擺在桌子的一角,心裡正覺得不妙,突然間--

  「沒關係,這次算我請客。」

  涼子的話令我嘖嘖稱奇。

  「哦,真的沒關係嗎?」

  「偶一為之,可別以為這是常有的事。」

  「那麼這一次就不客氣了。」

  雖然我不知道以後會找什麼理由要我「還債」,總之今晚就大方地讓女王陛下請客。如果真的按照之前所說的讓銀座分局付帳,還真有些說不過去。

  此事,我不禁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在我啜著餐後的咖啡這段時間,或許這座極盡奢華的魔都的某處正在進行一個密談,商討著如何處置涼子、由紀子跟我。在哪個房間裡彌漫著淡紫色的雪茄煙霧,黑貓慵懶的匐伏在地板上,暖爐裡的金黃色火焰靜靜搖曳,白蘭地酒杯中的琥珀色液體閃耀著晶瑩剔亮的光澤……

  我的想像力僅止於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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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Ⅲ


  過了一晚,翌日仍舊陰雨綿綿,這是事件發生以來的第三天。

  昨晚,涼子回到「全日本警備最森嚴」的高級公寓,我送她到公寓大門口之後,也回到了警察宿舍。

  在分道揚鑣之際,涼子說道:「到今天為止都只是預賽,明天就是決賽,今晚睡飽一點。」

  「不曉得睡不睡得著?」

  「睡不著也得睡,這是上司的命令!」

  涼子的建議是相當正確的,不過我的戒心實在太重,竭力涼子的傘走回住處,沿路不時左顧右盼,以防被歹徒偷襲而未及性命。即使回到練馬區的警察宿舍,我也是緊閉門戶,確認兩次之後才入睡。不知道是不是謹慎慣了,我一直覺得能夠活著迎接早晨的陽光,飲用「PASTEL」的苦澀咖啡是再令人高興不過的事情。

  來到辦公室,桌上擺著一份警視廳內報,上面刊登了一幀新任警視總監若大的照片。

  眾人都喊這位新上任的的警視總監為「文人總監」,據說這是他的自稱,還向部屬與媒體大做宣傳,便不時發表自己寫的俳句(譯著:日本文學中的十七字短詩)。可惜的是,寫出來的東西說俳句不像俳句,說川柳不像川柳。

  天的早報完全沒有報導昨晚銀座所發生的事件,讓我的心頭掠過一陣涼意,接著流覽一下警視總監的最新作品。

  警察魂(わがここる) 亂紛飛 秋之雨

  字面寫著警察魂,讀音卻是「我的心」,頗有老王賣瓜自賣自誇之嫌。總監當然也有身為總監的辛勞之處,然而站在不受重視的基層警員來說,實在很想勸他一句:與其擾亂人心,還不如做些對警察有所助益的事情。

  「反正這群人靠不住。」

  這是身為區區警部部的我對於警視廳的高層單位主觀的感想。聽說這位文人總監對於「驅魔娘娘」相當禮遇,就這點來說應該算得上是友方,不過一旦以兵頭警視打前鋒的反驅魔娘娘派採取不當行動之際,我並不認為這位總監會有足夠的膽識毅然提出對策以袒護涼子。只怕稍有不慎一失足成千古恨,甚至影響到退休後的生活。只有眼不見為靜,努力不讓警視廳內部的暗鬥曝光。我明白這是勉強不來的,成為涼子的夥伴就是勞心勞力的開端。

  在刑事部參事官室裡,地位僅次於涼子的丸岡警部喊住了我。

  「你每天辛苦了。」

  「哪裡,還過得去。」

  「老是讓你跟著驅魔娘娘東奔西跑,實在過意不去,不過希望你能瞭解這項工作其他人是擔待不起的。」

  丸岡警部年約五十歲,順利的話在工作個兩年就能圓滿退休。據說他過去曾經是搜查三課以行事穩健著稱的刑事,好不容易升上警部,卻不幸被分派成為藥師寺涼子的部屬,現在只有一心祈求平靜度過每一天,合著糙米茶、看看報紙打發日子。

  「真是平白糟蹋人才,真應該讓他到現場辦案才對。」

  我心裡才這麼想著,辦公說上的內線電話就響了。

  「泉田你在嗎?馬上過來一下!」

  我站起身並向丸岡警部打聲招呼。

  「那我要去工作了。」

  「嗯,祝你好運。」

  接受了聽起來很慎重的祝福之後,我走近涼子的辦公室。涼子首先告訴我她已經把列為物證的雨傘暗地裡送交鑑識,接著就把近五十張文件遞給我,那是賈琪透過網路傳過來的資料,她全部列印出來。

  「原來如此……」

  看過一遍之後,我點點頭。

  很明顯的,西太平洋石油開發並非正當經營的公司。幹部十五名加上一般職員九名,以這樣的人數根本無法負擔公司的全部業務,更何況其中十名幹部是外聘人員,全部是財務省與經濟產業省的退休官員。

  如果每位專職幹部的年薪五千萬日元,並提供個人辦公室、秘書與專車接送,合計起來的總額也不算驚人,那麼這家公司每年究竟要如何運用一千億日元的鉅款呢?

  「他們支付給四十家公司包括探勘費、調查費、研究費等等款項,然而這些全部都是事實上根本就不存在的幽靈公司,最荒謬的是這個。」

  涼子指向一個名詞:「精神能源工學研究所」,好詭異的名稱。所在地位於千代田區三番町的高級公寓,每年有三億日元的顧問費匯入戶頭,上頭還記載了所長的大名,我一時不知道這個名字該怎麼讀。

  「百目鬼 燦(どめき あきら)」

  涼子幫我念了出來。

  「銜接萬魔殿、西太平洋石油開發與兵頭那傢伙的線索。」

  「……他是什麼來哩?」

  「醫學博士,同時也是理學博士。」

  「這麼厲害。」

  「……打著以上名號的神秘論者,由於沒有成立宗教法人,所以還稱不上是教祖,不過這個精神能源工學研究所所擁有的九百名贊助會員,全是財、政、官界的知名人士。」

  且不論阿道夫.希特勒那種極端的例子,權力人士向來十分迷信。無論如何倨傲的在上位者,經常會對自己所處的地位焦慮不安,因此才會想要仰賴一個超乎人類智慧之上的存在。

  也許有人會覺得,既然取得了自然科學方面的博士稱號,怎麼還會熱衷神秘學說呢?然而事實上的例子比比皆是。

  在東京地鐵散佈沙林毒氣的狂熱宗教團體裡也不乏醫生與科學家,這一點令人大為震驚,理工科的書桌前的秀才之中:「在這個世界上真理只有一個,只要揭開唯一的方程式,就能起必答道真理所在。」

  有人對此深信不疑,於是招搖撞騙的教祖與騙子就信心滿滿的表示:「我知道真理,我的話就是真理。」

  憑著這句話輕而易舉矇騙了不少人,想到此時就讓我回憶起我高中時代的數學老師曾經講的一句話:「國文稱不上學問,以不同角度解釋同一篇文章,哪裡算是學問呢?只有方程式才是學問。」

  後來他跟同校的女老師發生婚外情,對方的丈夫闖進教師休息室把他痛毆了一頓,看來他也解不開男女關係的方程式。想想,當老師真是個吃力不討好的職業,小孩子邁向成熟的第一步就是對老師產生不信任感。

  「這個男人經常在財務省大樓以政、財、官界的有力人士為對象,舉辦演講或座談會。」

  「這樣就可以賺取演講費對吧。」

  「這還是算小CASE。」

  「難道說,百目鬼燦這號人物使用類似魔術師的能力,控制政客與政府官員,按總圖謀不軌?」

  「你看你看,這就是百目鬼燦的照片。」

  涼子把一本書拿給我,一看到「預知古往今來的電腦方程式」的書名,我就意興闌珊的翻開封地,只見一張彩色照片占滿了整個封底版面,削瘦細長的臉型與鼻下的鬍鬚一點也不相稱。「這個人是幾年前開始活動的?」

  「事情是從十年前開始進行的,那時有個人在其中主事。」

  「是誰?」

  「議員中神真悟。」

  「哦、是那個響叮噹的大人物啊……」

  議員中神真悟被譽為民主自由黨老大,正確年齡不詳,大約有六十歲以上吧。畢業於東京大學法學院,算得上是涼子跟由紀子的學長,曾經任職當時稱為大藏省的財務省,從銀行局長的位子退休後便投身政界。在新進議員時代就表現優異,已經連任三屆大臣,聽說著名銀行的高層主管見了中神連氣也不敢吭一聲。矮胖的身材套上老鼠色的西裝,從黑色公務車走進高級日式酒家,財界知名人士都跪拜迎接。

  「以前他擔任經濟產業大臣的時候,成立了西太平洋石油開發公司,而在擔任財務大臣時,設置了三田分處,光憑這些相關狀況,已經足以構成案件證據。」

  「中神議員……」

  直覺告訴我,這個人的嫌疑很重。我以前在電視新聞或座談節目看過這個人,頂著彷彿用橄欖油塗抹過一般刺眼的寬廣額頭,滔滔不絕的闡述這反對情報公開的意見。

  「一般國民根本不需要知道所有內情,因為就算知道了也無能為力!事實上並不如那些無知的門外漢所說得那麼危險,政治與行政方面的事情放心交給專家來處理就行了。」

  人前說得那麼冠冕堂皇,結果就在一個月前,強拉女大學生進入議員會館的「不純潔關係」畫面被寫真週刊雜誌拍了下來。此外還從經營不善而倒閉的銀行收受了兩億日元的獻金,政治醜聞接踵而來。

  不過這種人就算圖謀不軌,動機也是相當庸俗的吧。

  「他們擅自挪用了這麼龐大的權利、資金與土地,究竟是想做什麼呢?」

  「只要進入萬魔殿就知道了。」

  「你想進去?」

  「這還用問。」

  「又沒有搜查令。」

  「搜查令?單憑一張紙休想阻撓我的行動,對了泉田,你昨天所說的是認真的嗎?」

  我頓了一下隨即點頭。

  「你是指與室町警視合作的提案吧,是的,我是認真的。」

  「其實根本沒必要找她合作,不過我最討厭外來的干擾,大鬧一場之後把爛攤子全部推給由紀子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我不便當場發表意見。

  「就這麼決定了,泉田,你立刻去找由紀子把事情說明白,記得態度要有禮貌一點。」

  「這一點你儘管放心。」

  我又不是你,我把這句話吞回喉嚨。

  警備部統轄機動隊,實戰部隊的基地位於都內的市谷、若松町,設置於警視廳的屬於行政部門。

  來的十樓的警備部參事官室,首先是一名女服務員詢問我有何貴事,接著出面的是岸本警部補,瞧他一副皮光肉滑的令人生厭的臉色,就禁不住想挖苦他一兩句。

  「你今天氣色看起來不錯。」

  「嘿嘿嘿,因為我還年輕嘛。」

  「真令人羨慕啊。」

  「哎呀,沒這麼誇張啦,泉田先生不也曾經度過人生中的黃金歲月嗎?」

  居然用過去式!叫這傢伙收拾爛攤子,我絲毫不會覺得良心不安。

  「藥師寺警視派我來的……」

  「涼子小姐嗎?」

  岸本相當崇拜並非自己頂頭上司的藥師寺涼子,並尊稱她為「涼子小姐」,因為被涼子打罵令他產生快感,這種崇拜方式還真危險。

  「沒錯,涼子小姐派我來的,帶我去見你的上司吧。」

  進入室町由紀子的辦公室,佈置相當一般化,完全不同於涼子的辦公室,因此無需在此贅述。大型書架的上半部分是玻璃板,陳列著法律書籍與人事錄,下半部是木板門,無法窺見內部。

  由紀子請我就坐。

  我突然想起昨天由紀子閱讀的文庫小說書名「笑傲警官」,內容以斯德哥爾摩警視廳刑事課主任馬汀。貝克警部為主角的推理小說系列,我也在看這套書,可說是公認的傑作。

  「容我打個岔,你喜歡馬丁.貝克嗎?」

  我忍不住詢問道。由紀子略顯吃驚,不過她接著表示:「這個嘛,貝克固然不錯……」

  由紀子一本正經的作答。

  「但是我個人比較欣賞丹法特.拉森。」

  「哦,這樣啊。」

  我感到意外,原因有點難以啟齒,因為我覺得跟由紀子的個性不太搭調。

  丹法特.拉森是貝克的同事,亦即刑事課的警部,精明幹練卻被上司與同事排擠,由於他的家世優渥,經常炫耀昂貴的隨身物品或知名品牌,說話尖酸刻薄、驕傲自大、蠻橫任性又自私。

  ……耶?怎麼跟某人好像。

  我瞄了由紀子一眼。有句話說:「模範生反而會羨慕不良少年或無賴。」不過我不該隨便脫口而出,決定言歸正傳。

  「……也因此藥師寺警視希望能夠與你合作,不知你意下如何?」

  由紀子面帶苦笑。

  「我不覺得涼子會主動提出這種做法,我看是泉田警部補你的建議吧。」

  「明察秋毫,不過一開始勸告我們要提防兵頭警視的是你。」

  「是啊,我知道。」

  「你認為兵頭警視比藥師寺警視更具危險性嗎?」

  「涼子在組織內從事破壞,兵頭警視則打算腐蝕掉整個組織,這是我的看法。」

  「聽起來的意思好像是說炸彈比病原菌來的好一些。」

  「可以這麼說吧。」

  點頭之後,由紀子的正要露出的苦笑隨即打住。

  「說話要謹慎點,泉田警部補,她好歹也使你的上司。」

  「我明白,遺憾的是我們不能自由選擇父母、上司跟班級導師。」

  這次由紀子完全笑開了,笑容看來很美,平時總見她板著嚴肅的面孔,真是可惜了這張漂亮的臉蛋。

  「可不可以具體說明一下,兵頭警視這個人究竟是做了什麼事?」

  我憶起自己的遭遇,被狠狠踩住的腳背留下一塊淤青,到現在還隱隱作痛,我想兵頭應該不是為了好玩才故意這樣虐待我。

  我很明顯看出由紀子的猶豫,仔細想來,她再三批評兵頭警視,然而卻沒聽她提過詳情。

  整整經過一分鐘的沉默之後,由紀子似乎好不容易做下決心開始敘述起來。

  兵頭警視在警視廳總務部人事第一課呆過很長一段時間,他專門調查警官們的行動,凡是從事任何不法弊端的分子一律暗中處分,不對外公開。所謂的處分就是貶職或退休,不是像涼子那樣把對方『消滅的一乾二淨!』

  有一次,一名被人選為警視廳之花的美女警官在路邊撿到錢包卻據為己有,金額高的五十萬日元,因為它需要錢送小孩就讀私立明星幼稚園,才會一時衝動起了貪念。

  後來兵頭警視不知用什麼方法發現了這件事,強逼這位女警官與他發生肉體關係,並且食髓知味、一而再再而三。不久此事被她的丈夫得知,盛怒之下拳腳相加要她說出對方的名字,當她一回過神,手上拿著菜刀,而丈夫則倒在血泊當中。其實她的丈夫還有氣息,她卻以為自己殺了人,於是把小孩寄放在娘家,在回程途中從高樓屋頂跳下……

  「那位女警官是我在新進警員研修時代的直屬前輩。」

  由紀子說完便垂下頭,我也沉默了好半晌,才終於開口。

  「為她報仇雪恨吧,即使並非出自本意,目前暫時跟藥師寺警視聯手如何?」

  專門掌握把柄恐嚇威迫他人這一點,藥師寺涼子跟兵頭的做法是如出一轍,然而兩者之間有著決定性的不同。涼子恐嚇的對象都是地位高於自己的人,對我而言這是相當重要的一個關鍵。



  Ⅳ


  我們約好兩點在某個地點會合,JR四谷站附近,位於若葉的會員制高級健身俱樂部。

  「這個地方保證絕對安全,完全不用擔心會被竊聽,一切包在我身上。」

  涼子挺起胸膛,這個地方指的就是這家健身俱樂部,也就是JACES的關係企業,涼子理所當然得到VIP待遇。

  據說這裡的會員多是知名人士,或許正值白天上班時間,客人並不多;此外,俱樂部裡的健身教練之中,甚至不乏鐵人四項或有氧運動等世界級選手。

  等到由紀子與岸本撥空前來,涼子便帶領我們一群人進入特別室。

  那是位於二樓的寬廣房間,放眼望去可以開大室內游泳池,看似健身教練、整個人充滿力與美的年輕女性正指導從中年到初老的六名女客。一名女職員畢恭畢敬地向涼子行禮,順便端來咖啡,我跟岸本不約而同坐在背對游泳池的沙發上。

  岸本是電視卡通「緊身衣戰士露兒」的忠實戲迷。聽說他把卡通裡登場的八名美少女的真人比例玩偶全部搜集到手,位於警察宿舍的房間儼然成了「緊身衣戰士小屋」,海報、LD、錄影帶、大小無數的模型、配音演員的簽名板堆得滿滿一間。不過既然沒有造成他人的不便,也沒有對配音演員作出騷擾的舉動,自然就隨他高興,只是我實在無意跟他做朋友之間的來往。

  如果把「緊身衣戰士」換成「地底人」,涼子的熱衷程度絕對不在話下。只是涼子比較陰險一點,在得知岸本的嗜好之後,以真人比例玩偶為誘餌,利用岸本作為警備部的情報來源。

  換個話題吧!我現在在藥師寺涼子警視手下工作,所有的頭銜全部列出如下:部屬、奴隸、家畜、助手、徒弟、忠臣、文官、副官。

  現在有多了一個新頭銜,那就是:口譯。

  藥師寺涼子與室町由紀子為了共同對付兵頭警視與其幕後蠢蠢欲動的勢力而結盟,話雖如此,情形之所以發展到這個局面完全是逼不得已,並非出自當事人的本意。因為這兩個人自從就讀東大以來對於彼此抱持長達九年的反感,一旦開口就會掀起一番舌戰。

  客觀看來,演變成舌戰的責任大部分要歸咎涼子,不過涼子似乎多少有點自知之明,因此在這時反過來要求由紀子先發表意見。

  於是由紀子提出謹慎行事的做法。這兩、三天內我們靜觀其變,一邊確認警視廳高層單位的反應,一邊搜集人證物證,以取得正式搜查令。這番意見所言甚是,不過……

  「你在講什麼天方夜譚?我看你根本沒有搞清楚狀況!」

  涼子不屑地說,接著催促我。

  「你來翻譯!」

  接到命令後,我重重咳了一聲。

  「呃--,藥師寺警視的意思是,這個做法是不是太過迂回了點?目前的時機已經不適合在靜觀其變,可能的話最好馬上採取行動。」

  由紀子的眼鏡閃了一下。

  「是嗎?我怎麼覺得我聽到的是更粗魯的說詞,是我多心了嗎?」

  「哎呀呀呀、真可憐!三十歲就出現幻聽,原因是未老先衰?還是欲求不滿?」

  「我跟你同年齡!還不到三十歲!」

  「我們是同屆畢業沒錯,不過是不是同年齡就不得而知了,再說我可不認為你的精神層面比我成熟。」

  停頓了一下,涼子又命令我。

  「來,翻譯!」

  「……以上是藥師寺涼子警視的意見。」

  「你這樣根本不算翻譯嘛!」

  「啊--真是的,別鬧了行不行!從剛才我們的對話就一點建設性也沒有。」

  「由紀子,是你的提案一點建設性也沒有。事到如今我們應該發動總攻擊,一口氣搗毀萬魔殿,事後再作解釋就行了。」

  「那你的提案又有什麼建設性,根本就是搞破壞,建議你最好想清楚自己的立場!」

  由紀子也提高了音量。

  「真抱歉,室町警視請你冷靜下來,你特地前來結果變成這樣,我明白你內心一定想當不悅。」

  「泉田,不用那麼畢恭畢敬!付薪水給你的又不是由紀子!」

  「付薪水給泉田警部補的也不是你!」

  「我是泉田的上司!你跟泉田一點關係也沒有!是我訓練泉田成為能幹的部屬!不甘心的話,你也把岸本訓練成能幹的部屬試試看!」

  稱讚我能幹這句我心領了,不過我可不記得涼子訓練過我什麼!難不成她所謂的訓練指的是「飼養」的意思?

  總之,我左哄右勸,勉強讓會談進行下去。與其說是口譯反而像是主持人,或者是裁決檢查官與律師論戰的法官,不、沒有那高尚,說是被棒球選手推來推去裁判還比較恰當。

  好不容易才平息下去的舌戰又重燃起戰火,導火索是來自涼子表示手邊所有的情報都是入侵財務省與石油開發公團的電腦獲得的,讓由紀子聽了大為光火。

  「駭客行為是違法的!透過非法管道取得的情報在法律上是不能當作呈堂證物的!況且你居然還入侵政府機構的電腦……」

  「哎喲,你幾時成了人權派律師的傳聲筒啦?」

  「我們可是警察啊!」

  「當然,我不記得我有遞出辭呈。」

  「那就應該遵守法律與道德,循著社會正到形式才對!」

  「噢--呵呵呵呵!你這些八股文應該去念給總理大臣聽才對!我的良心是既不痛也不癢!」

  「本來就沒有何來痛癢!」

  「喲!想不到你還蠻伶牙俐齒的嘛;你想說我不是人類嗎?」

  「不是人類就是有翼人了,不小的那種生物應當歸到哪一類?」

  我冷汗直流,硬是把話題拗回來。

  「說的也是,那真的是這個世界的生物嗎?」

  由紀子的疑問是理所當然的,就連我如果不是親眼目睹,根本無法相信這是事實。正由於親眼看見了,就自然而然想進一步揭穿事情的真相。

  在這一點上,涼子與由紀子的意見並未相左,只是兩人的做法有著天壤之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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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警察官僚與網狀絲襪》


  Ⅰ


  沒有犯人的「驅魔娘娘」就跟沒有玩具的小孩一樣,意思是說,對藥師寺涼子而言,犯人就等於玩具。百般玩弄之後,玩壞了、玩膩了就丟掉,在繼續尋找新的玩具。這世間就是有這種比罪犯更惡質的人。

  正因為如此,涼子進入警屆以來一直多方搜集情報,在政、財、官、文化各界專注的尋找她的玩具。結果挖掘到幾百名大人物的醜聞,足以讓她隨意濫用、為所欲為。

  在這些醜聞當中,特別引起涼子注意的是「萬魔殿」,也就是財務省三田分處以及石油開發公團與西太平洋石油開發。這兩件都是代表政府官僚腐敗墮落、早已見怪不怪的醜聞,不過把這兩者用一條線串聯起來,就會產生新的構圖。中神議員從西太平洋石油開發公司抽取二千億日幣資金,然後交給財務省三田分處,讓百目鬼燦進行某項活動。至於活動具體內容為何,目前尚未明朗。

  因此涼子開始從中挑釁,利用JACES組織在中神議員、百目鬼燦、西太平洋石油開發公司周遭散佈謠言,並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

  「警方已經盯上中神跟百目鬼,到時候或許會進行強制搜查,參與這個案件的是警視廳刑事課的參事官。」

  大概就是諸如此類的內容。

  而且短短數天就收到了莫大的成效。

  「……有翼人的出現確實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不過銀座那群歹徒則跟我預期的反應一樣。」

  涼子說明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由紀子便冷冷得說道:「重點就是,你在火藥庫、核子爐這種隨時都有爆炸危險的場所附近玩火,還連累泉田警部補……」

  想不到涼子默不作聲,讓由紀子注意到這是進攻的好時機。

  「回答我,驅魔娘娘!」

  由紀子擺出咄咄逼人的姿態,我的手心不知不覺握出了汗,想必岸本也一樣。只見涼子眨了三次眼睛,第三次眨眼是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的信號。

  「喂--煩不煩啊你?你這風紀股長怎麼這麼囉嗦!?還喊著『回答我!』神氣個什麼勁兒!等你當了教官再來講這句話吧!」

  「什麼風紀股長啊,我是……」

  涼子揮手打斷由紀子的話。

  「是那些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興建火藥庫的傢伙不對!你應該知道;在東京、不、在全日本凡是心懷不軌的人都會被我的天線捕捉到!是神拜託我來鏟奸除惡的!」

  「荒謬至極,你以為你是神的使者嗎?」

  「別搞錯了,正因為神太不中用才讓人間罪惡蔓延,我是替天行道!」

  「我聽不下去了!」

  由紀子終於按耐不住從沙發站了起來。

  「本來還以為可以暫時與你建立合作關係,看來是我想得太天真了,隨便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恕我告辭!」

  「請便請便,像你這麼心不甘情不願,我一開始根本不打算指望你!礙手礙腳也就算了,我可受不了有人從背後偷襲。」

  「從背後偷襲!?我、我才不會做出那麼卑鄙的事!」

  「是嗎?你讀過世界歷史就應該知道,對同伴棄之不顧的人,到最後都會變成背叛者,然後反過來攻擊以前的同伴。」

  「話是沒錯,像你就很可能做出這種事,不過我是絕對不會使用那麼卑鄙無恥的手段。」

  我不禁大喊出聲:「你們兩位特地在此會面不就是為了聯手合作嗎?都已經不是小學生了,請你們像個大人成熟的討論事情吧!」

  我的心境越來越接近女校老師了。室町由紀子獨立行事時,是個聰明冷靜、思慮縝密、公正優秀的秀才官僚,為什麼一碰上藥師寺涼子,程度會驟降到這麼低的水準?是中了邪?抑或者本性如此?

  至於這次事件,我的想法比較接近涼子:速戰速決。因為昨晚在銀座出現了兩只有翼人跟五名地面人,難保今晚不會再遇到襲擊。我可受不了每天晚上被人偷襲而無法安然入眠,所以最好還是趕快做個瞭解,這是我的真心話。

  不過,這就跟賭博一樣,一旦輸了後果慘不忍睹,原則上是由紀子謹慎的做法比較保險。因此我暫時豎起耳朵傾聽兩位才女「成熟的討論」。

  「時間拖得越久,敵人的防禦就會越加鞏固,最後不但證據被銷毀得一乾二淨,把你跟我調往海外擔任大使館書記官。」

  涼子啐道。

  「到時候,我們就得去應付那群美其名為考察,事實上是利用人民血汗錢遊山玩水的議員,還要幫忙寫一萬張明信片給選民、介紹應召女郎、代墊他們在賭場輸掉的錢,你想變成這樣嗎?」

  「我又沒這麼說!」

  「既然如此就應該先發制人,一舉殲滅敵人才對。」

  「聽你一直講敵人、敵人的,可是現在連敵人的全貌都還無法完全掌握不是嗎?」

  「只要進去『萬魔殿』一切就真相大白。」

  「這種做法未免太草率了吧,要是進去以後什麼也沒發現的話怎麼辦?可不是你寫張辭呈就能了事的。」

  「是啊,你也得寫!」

  此時,岸本突然插話。

  「恕我打個岔,我覺得呢,室町警視或藥師寺警視在各方面都是同輩,這麼一來是無法做出任何結論的。」

  「誰跟他是同輩!」涼子道。

  「結論必須依循正道。」由紀子道。

  「照這種情況下去,二位誰也不肯讓誰沒完沒了,所以在下我有個淺見。」

  「淺見?那你說要怎麼辦?」

  涼子把話鋒指向岸本,由紀子也微蹙起柳眉看著岸本,岸本則搓著手答道:「我是認為,請在場人生閱歷較為豐富的最年長者來做結論,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最年長者……」

  由紀子低喃著,隨即恍然大悟的看著我,涼子的視線也投向我,我很快就瞭解了岸本的意思。

  「年長?我嗎?」

  經他這麼一提,三十三歲的我確實是在座的最年長者。比涼子跟由紀子大了六歲。然而在警視廳裡老是被當成菜鳥,平時也沒人因為我年紀比較大而尊老敬賢,所以我毫無身為年長者的真實感。

  「不成不成,我只是微不足道的NONCAREER,一個區區的警部補怎麼可以無視兩位警視,擅自做出決定呢?」

  「不,請你下結論吧。」

  由紀子表情嚴肅地說道。

  「至少比涼子做決定來的令人容易接受。」

  「哎喲,你說得這是什麼話!不過我也覺得比由紀子做決定來的好,就聽你的吧,泉田!」

  我「嗯」了一聲點點頭。



  Ⅱ


  速戰速決。

  最後之所以做出這個結論,是因為涼子把四張邀請函扔到桌上。

  邀請函的內容是今天晚上六點三十分,財務省三天分處、也就是「萬魔殿」即將舉行一場座談會,主辦人是財務省退休官員會「櫻心社」代表中神真悟,受邀人是財務省數位現任年輕官員。

  「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喲!」

  涼子挺起外形跟腿同樣完美的胸脯。在確定內容沒有造假之後,我詢問她是怎麼拿到這些邀請函的。

  「惡魔送我的禮物。」

  涼子並沒有這麼說,她的回答是由財務省大臣官方秘書私下把不出席者的邀請函交給她的。我一聽便心領神會,是透過賈琪也就是若林健太郎的協助吧,因為他甚至還說過「竊取國家機密也在所不辭」這類的話。

  「藉這個機會潛進萬魔殿,搜出萬不可赦的犯罪證據,順利的話今晚就可以做個了結。」

  「說的也是,能夠順利解決的話最好,不曉得座談會是在做些什麼?」

  「財務省的官員從以前還是大藏省的時候就喜歡叫女性做些詭異的打扮,新進女性官員按照慣例要打扮成兔女郎跟前輩合唱,想也知道表演的內容正經不到哪裡去。」

  「沒有依據讓我表示反對意見。」

  默默聽著涼子、由紀子、與我的交談的岸本開口了。

  「請問,室町警視與藥師寺警視二位真的要潛入敵陣嗎?」

  「那又怎麼樣?」

  「你們二位是東大法學院的校友,想必在場的幾乎都是熟面孔,要是被發現就不妙了。」

  「確實有這個可能……」

  由紀子以手指抵住下巴。

  「就說是雙胞胎姐妹之中的妹妹如何?」

  涼子這個提議實在讓人不禁懷疑她究竟是不是東大法學院的畢業生,由紀子投過來的視線也透著露骨的輕蔑。

  「如果被發現跟邀請人姓名不符,不就自露馬腳了。」

  「敵人不會調查那麼多啦。」

  「到時再隨機應變,現在想太多也無濟於事。」

  我們再次確認四張邀請函的受邀人姓名,並做好分配。涼子是「豐田昌美」、由紀子是「柿谷薰」、岸本是「中井光弘」、我是「岡本勳夫」,這是我們各自冒充的身份。豐田昌美跟柿谷薰本人或許是男性也說不定,不過女性也適用於這樣的名字,多虧賈琪的細心。

  這是卻看見緊身癖岸本手拿著邀請函,哭喪著一張臉。

  「我想,我的個性比較適合做後方掩護,所以我可以在外面待命,一旦接獲任何情況我立即呼叫援軍,這樣比較適合戰力部署的原則吧……」

  涼子冷笑道:「就依他吧,由紀子,瞧你的手下一副縮頭縮腦的模樣,要是幫不上忙反而成了累贅就傷腦筋了。」

  由紀子也略表遺憾的點點頭。

  「說的也是,不用勉強加入我們,岸本警部補。」

  「……不、屬下不才,但請讓屬下隨侍左右以效犬馬之力。」

  岸本同時抬頭聳肩,似乎不像讓涼子跟由紀子一致認為自己是「窩囊廢」。

  涼子立刻轉移話題。

  「今晚八點,港區三田四丁目掛著『三田分處』門牌的豪宅即將發生驚人事件,快到門前集合等著看好戲。」

  涼子已經把這項情報散佈到高中生的B.B.CALL情報網之中。

  「八點一到,門前就會聚集數百名高中生,如此一來,諒敵人也不敢作怪。」

  「把高中生牽扯進來,這樣不太好吧。」

  「放一百個心,我在留言裡附加了一句『如遇到危險無法保證生命安全』,去不去就看個人決定,都已經是高中生了,這點判斷應該做得到吧,又不是幼稚園小朋友。」

  涼子甚至也在網路發佈關於「萬魔殿」的情報,老實說,無中生有相當容易引起一群好事者的好奇心。涼子的情報戰術相當明快,敵人越是躲躲藏藏就越是要大肆揭發,讓所有人都知道。

  「對了,我們應該帶些什麼裝備前往目的地呢?既沒有搜查令又冒充別人的身份,不可能帶警察證件進去吧。」

  「我們的警察證件一併收進這裡的金庫就行了,變裝過於誇張,戴副墨鏡好了。」

  「如、如果被敵人逮著遭到群毆!又不能報上警察的身份,就任憑他們痛扁嗎!」

  岸本提出懦弱的疑慮。

  「胡說什麼,當然是在被逮住之前逃跑啊!要是無路可逃就反擊對方,抓個人當人質開一條生路,連這一點都不懂。」

  涼子這番話是一個生來只有痛扁別人,沒有被人痛扁過的人才說得出來的。

  我叉起雙臂抬眼望向天花板,感覺自己似乎參加了一項暴力計畫。事情的發展都有一貫性,事到如今已經不可能打退堂鼓,就算想半途而廢,敵人也不會輕易放過,類似昨晚銀座的事件,今後可能隨時隨地的發生,甚至警界內部也存在著像兵頭警視那樣的對手,倘若坐視不管,到最後將被逼得走投無路,所以只有硬著頭皮做下去。

  我肯定,室町由紀子的想法跟我一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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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Ⅲ


  「萬魔殿」玄關大廳的華麗程度與前天的皇后飯店相較起來毫不遜色,地板、牆壁、天花板所採用的全是最高級的進口大理石。

  由於上次事件的前車之鑑,我看到大理石都會格外提防,不過想同樣的狀況應該不至於出現第二次,假如不幸再度發生,鐵定會比第一次更慘絕人寰。

  我盡可能裝作若無其事的隔著墨鏡環顧四周,並沒有看見前天出面向把涼子跟我紅出門的那個叫鍛治的男子,也沒有看見兵頭警視,或許他們正躲在暗處以陰森冷酷的眼神監視著我們也說不定。

  我在櫃檯登記,接著別上象徵會名的櫻花造型緞帶。辦完手續之後,涼子低聲向我問道:「冒充的名字沒寫錯吧?」

  「沒有。」

  「我好像寫錯了,應該沒關係吧。」

  關係可大了!只不過現在要追究也無濟於事。

  會場設有衣帽間,本來想寄放大衣,念頭一轉還是算了。涼子一旦闖下大禍,倒是寄放的大衣不知道拿不拿得回來。

  「聽說在會場的保安人員全都是百目鬼燦教團裡的信徒。」

  「平時就這麼多人嗎?」

  「今天例外吧?」

  此時有兩、三名保全人員瞄著我們,他們應該聽不見我們的談話才對。雖然每個人的長相都不同,卻不約而同擺出一模一樣的眼神,亂可怕的。

  狂熱的教徒是最兇惡的士兵。從十字軍、佔領美洲大陸的西班牙軍、乃至於一九九五年在東京地鐵散佈沙林毒氣的宗教團體,這群人堅信「消滅異教徒,神就會讓我上天堂。」也因此應付起來更為棘手。

  不僅如此,狂熱的信徒往往會受到藥物所控制,地下宗教團體製造禁藥的實力在日本、美國不勝枚舉。

  「哇--這是什麼啊……!」

  岸本發出怪叫,下一刻連忙捂住嘴巴,我望過去,只見眼前的牆上掛著兩張巨幅圖畫。

  也難怪岸本會驚叫出聲,因為這兩幅畫的內容相當恐怖詭異,畫中斷了頭的人還在不停往前走,一幅是男性,一幅是女性。既然沒有頭為何還能分辨的出男女呢?一是身上的服裝,另一個理由說出來只會讓人覺得反胃,那就是他們雙手捧著自己被砍斷的頭,所以看得到長相。

  「女的是聖華利亞、男的是聖東尼。」

  涼子加以說明。

  「兩人都是基督教的聖人,當時被指為異教徒並因此殉教,也就是慘遭殺害。不過據說他們捧著自己的頭走到幾公里遠的墓地,令異教徒們大吃一驚。」

  真有這種事不嚇死人才怪,鐵定認為「基督教徒是不是怪物啊?」其實不單基督教,宗教想來過分強調神跡,反而把聖人形容得像妖怪似的。

  「把這種畫拿來裝飾,是不是代表著某種程度上的宗教意味呢?」

  「是嗎?我猜他們只不過是想炫耀這些畫貴死人不償命吧。」

  前面的大廳已經湧進將近一百名出席者,他們自成小圓圈,時而談笑時而走動,涼子看到一個像花蝴蝶般忙進忙出的男子,順口叫出了對方的名字。

  「哎喲,七條熙寧也來了呀。」

  「那個人是誰啊?名字聽起來還真威風。」

  「國家公安委員長啊,前幾天才在皇后飯店見過面,你忘啦?」

  「哦,原來這是他大名啊,他怎麼會來這裡?」

  「因為他是中神派系的人,理所當然要來跟大老闆作陪,這下事情好辦了,有什麼狀況把責任推給他。」

  為了避免被熟人發現,我們迅速離開原地,往會場最盡頭處移動,涼子的視線也順便把每個出席者的長相掃過一遍。

  「想不到來了這麼多涉嫌重大的人,這群人的刑期全部加起來在監獄可以待上二萬四千年左右。」

  「二萬四千年刑期這個數字雖然只是隨便說說,不過這群人確實有多處疑點。」

  難得由紀子也表示贊同。

  「泉田,牢牢記住那群人的長相,他們都是日後成為『嫌疑犯』或『被告』的可造之材,每一張走來走去、有說有笑的嘴臉都可以代換成警視總監的獎狀跟獎金。」

  涼子在一旁慫恿我,聽起來頗有鼓勵檢舉之意,正當我專心辨別「可造之材」們的形貌之際。

  「百目鬼燦來了!」

  由紀子低聲提醒我們,於是我循著由紀子的視線望過去。只見百目鬼一身裹著分不清是印度還是希臘風格的紫色長袍,接受我們國家公安委員長的殷勤懇切的問候。不用說,他長得跟照片裡一模一樣,然而體格比想像中來的更好。從他行禮時角度小於國家公安委員長的這個小動作,可以窺見兩者權力地位的高低。

  他就是濫用上千億人民血汗錢,把公家機關視為私人財產、在東京都心進行秘密實驗(以上全是涼子單方面指控)的人物。要說到膽大包天、陰險狡猾,此人的表現可謂非常人所能及,可惜道行還比不上藥師寺涼子。

  「這個人的排場可真大。」

  岸本嘟囔著,涼子則嗤之以鼻。

  「真奇怪,為什麼這類宗教騙子都喜歡穿紫色的衣服,而且還是俗氣到了極點的紫色。」

  「中神議員應該也來了才對。」

  我說道,由紀子隨即輕輕點頭。

  「我剛才已經找過一遍,一直不見他的人影,不過我確定他一定會來,可能晚一點倒也說不定。」

  話又說回來,有翼人究竟躲在這棟建築物的什麼地方呢?

  涼子曾指出在「地下二樓」,這句話很難當成是純比喻,即使刻意把秘密實驗所設在都心鬧市區,目的當然不是用來炫耀實驗內容,因此將最為重要的設備擺在地下深藏不露是相當合理的做法。

  然而,從有翼人連續兩次現身在「萬魔殿」以外的地方這一點來看,出入口就位於建築物某處鐵定錯不了,只是從地下一樓不見得可以直接通往地下二樓。

  不過再怎麼說,按順序應該從地下一樓開始調查才對。我們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不斷回想這是前輩下的平面地圖,尋找通往地下的樓梯或電梯。

  不一會兒就發現一個寬廣的階梯,鋪設於其上的深紅地毯看起來所費不菲。我本身也是納稅人,一想到從我薪水扣出的稅金被拿來花用在這些鋪張浪費的事情上,心頭實在不是滋味。

  步下階梯便可見到一個寬廣的休息室,洛可哥式的桌椅不知是來自誰的喜好。天花板懸掛著華麗的不像樣的枝形吊燈,從玻璃隔牆可以望見室內游泳池,既然並非運動競技專用,所以不做成長方形而是葫蘆形。偌大的游泳池畔設置了一個吧台,擺放著帆布睡椅和若干熱帶植物盆栽。

  「把游泳池的水抽乾就會出現通往地下的出入口,電影裡都是這麼演的。」

  岸本說道。天底下哪會有這麼巧的事情,不過我們也沒有其它線索,於是一起走到游泳池畔查看。

  剛剛在休息室並沒有注意,走過來才發現這裡有座古代羅馬式的大理石女神雕像,左肩扛著水瓶,瓶口則指向游泳池。

  兩位女性窺探著游泳池水面底下,兩名男性準備調查吧台內部,就在這個當口--

  發生了出人意料之外的狀況。

  女神手上的水瓶湧出大量的水,聽到由紀子輕細的尖叫聲,我們下的連忙回過頭去只見警視廳最自豪的兩位女性CAREER全身濕透,佇立在游泳池畔,連涼子也愣在原地一時不知如何反應。

  「究竟怎麼回事啊……」

  我話才說完,女神的水瓶又噴出水來,再度淋濕兩位美女,如果他們不是剛好位於下方,噴出的水原本應該以拋物線注入游泳池才對。

  我跟岸本二話不說上前把涼子跟由紀子拉到吧台這邊,女神的水瓶隨即第三度湧出水。

  「該不會是……」我念頭一轉,看向自己的手錶,時間正好六點。女神的水瓶在第三度噴水後告一段落,這下我終於明白這座大理石雕像所雕刻的原來是時間女神。

  總之,不能不管被淋成落湯雞得涼子跟由紀子,必須想辦法讓她們換件衣服。



  Ⅳ


  雖然事前背下了平面圖,但細節部分的印象並不算清晰,因此花了一些時間才好不容易抵達目的地,也就是門上寫著「更衣室」標示的房間。門邊有個小型操作板,想開門必須輸入密碼,只見涼子纖細的手指連續的按了四個鍵,門就自動開啟,連「芝麻開門」都不用喊。想當然是來自駭客行為的成效,一旁的由紀子保持緘默,她應該明白現在也不是高談道德規範的場合。

  指派岸本在門外把風之後,我們隨即進入室內挑選衣服。整排的更衣間當中有兩間沒有上鎖;一間是空的,另一間卻是……

  看起來不像音樂劇,倒像是輕鬆歌舞劇中佇列進行舞所穿的衣服:高禮帽、燕尾服、緊身衣、網狀絲襪、高跟鞋、手杖、蝴蝶結……其性感程度倘若被緊身癖岸本看到,必定當場鼻血直流心神蕩漾不已。

  此時室町由紀子白皙的雙頰染起紅暈。

  「這是什麼啊?我們真的要穿上這種衣服嗎?」

  「吵死了,趕快換好衣服,現在沒有多餘的時間讓你這個任性的大小姐挑三揀四!」

  涼子對於別人的任性相當嚴厲,由紀子則提出質問表示抗議。

  「沒有其它比較正常的衣服嗎?至少看起來穩重一點的。」

  「這些衣服很正常啊,又沒有縫上三個袖子,材質也不是鐵板做的。」

  「你的比喻太極端了!」

  「沒關係,不想穿就不要穿,一個優秀的警察官僚想當著大庭廣眾面前裸奔也算得上是個人自由,不過呢,室町一族最引以為傲的金枝玉葉如果因為裸奔而遭到逮捕,屆時輝煌的家譜勢必蒙上聲譽掃地的陰影,噢--呵呵呵!」

  雖然不知道縱使現實和虛幻的世界裡有多少知名的女偵探,然而我敢斷定,在個性惡劣這一點上,絕對沒有人可以超越藥師寺涼子,如果誰認識更高竿的高手也希望告知一聲。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兩人的關係看起來並沒有太大的進展。

  「麻煩你們趕快換好衣服,我會轉過身去。」

  這麼做一方面是基於禮貌,一方面也是方便警戒。我站在門邊,從細微的門縫窺探外面的動靜,除了東張西望、沉不住氣的岸本之外,似乎沒有其他人會進入這個房間,總之不必擔心遭到偷襲。

  經過幾分鐘,我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泉田,我們已經換好了。」

  聞聲回過頭去,兩名帶著高禮帽、拿著手杖、身穿燕尾服與網狀絲襪的美女並排站在我面前。一人泰然自若的抬頭挺胸,另一人心不甘情不願的半躲避著我的視線,不過眼前的光景簡直相當於一百萬美金的價值。

  我很清楚涼子的魔鬼身材,而由紀子也不遑多讓。她比涼子略矮五公分,屬於一般女性的標準身高,修長勻稱的體態十分惹人注目,平時看由紀子都是一身拘謹的套裝打扮,現在換上她所謂「不正常」的衣服,網狀絲襪所展現出來的美腿令人不禁有種耳目一新的驚豔感覺。

  當然,我還不至於整個人傻在原地目不轉睛的盯著她們看,第一點:目前不是發愣的時候。第二點:我早知道她們的真面目。我在房間的一角找到若干厚紙袋,把幾個裝在一起以便強化袋子底部然後交給兩人,要她們把換下來的濕衣服收進去。

  「我們走吧。現在這樣就不能假扮成財務省的新進官員,所以你們是準備上場的舞者,而我們是你們的經紀人,OK?」

  「OK、OK。」

  涼子看起來似乎還頗能享受這種變裝遊戲,一旁的由紀子則一直低著頭沉默不語,也難怪主導權經常被涼子搶走。

  門外的岸本大概等的不耐煩了,一看到我們走出門就喊了一句「怎麼這麼慢?」正想抱怨的當頭,表情卻為之一變,轉而露出色迷迷的嘴臉。

  「嗚嗚、能當上警察真是太幸運了。」

  岸本表現的感激涕零,由紀子紅著臉不知所措,涼子坦然自如,擺出一幅「想看儘量看」的態度,根本不把岸本當成是男人而是路邊的一隻貓,這麼說來,我會是什麼呢?

  「這麼一來非把數位相機帶去不可,我一定拍下涼子小姐兩人美麗的模樣,不曉得以後我們的高層單位是不是有機會也來舉辦一場變裝大會啊?泉田先生。」

  我沒有回答,藥師寺涼子成為警視總監是相當恐怖的事情,而警界高層單位的主管全部穿上網狀絲襪的情景則已經超越了恐怖,等於是一場驚悚的惡夢。網狀絲襪能夠穿得好看的頂多只有藥師寺涼子與室町由紀子罷了,涼子不用說,我倒不覺得由紀子會以此為傲。

  「不要異想天開了,小心吃上一記致命飛踢。」

  我把放有涼子跟由紀子濕衣服的兩個紙袋塞給岸本。反正這小子正面對決時決派不上用場,至少讓他負責保管隨身衣物,原本還以為他會出聲抱怨,不料……

  「是是,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個美好的回憶的。」

  只見他喜孜孜的雙手捧著紙袋,這小子將來哪一天如果當上警政署長,很可能會出版回憶錄,有必要特別注意他的一言一行。

  我們一行人繼續在館內繞來繞去。

  網狀絲襪的威力是在強大,凡是與我們擦肩而過的男人沒有一個例外,目光完全被涼子跟由紀子的腿線牢牢吸引,如此一來,即使看到了她們的長相,留給別人的印象也僅止於「戴著墨鏡或眼鏡的美女」而已。至於隨侍在一旁的我和岸本,可確定以不會被放在眼裡。

  「哇--想不到日本的女性也有這麼一雙修長的美腿,等表演結束後可不可以一起拍照留念呢?」

  竟然還有人上前搭訕……我記得這個人,他曾任總務省(譯注:相當於外事處)官員,之後併吞專門照顧車禍意外孤兒的育英財團成為理事長,侵佔了上億日元的慈善捐款。

  涼子則露出風情萬種的嫣然一笑揮揮手說道:「好啊,讓我們手牽手合照吧。」

  這句話的意思其實是「我要把你扣上手銬!」而毫不知情的男子色迷迷的笑開了雙頰並揮手回應。另一方面,由紀子一直悶悶不樂的把頭撇向一邊,卻反而醞釀出一股青春嬌羞的魅力,惹得一群男人的視線緊緊黏著他不放。

  「耶?你們是哪個劇團的人啊?」

  一名年輕女性開了門出聲問道。雖然不及涼子跟由紀子,卻也是個讓人眼睛一亮的中長髮美女。從開啟的門內傳來數名女性的聲音,看樣子是貨真價實的劇場演員,而這個房間應該是休息室。

  六名女性尚在等待八點的演出,目前正要準備更衣與化妝,她們以親切和善的態度邀請我們入內聊聊,於是我們摘下墨鏡走進房間。

  「我們是十點鐘才出場,時間還早得很,啊、這二位是我們的經紀人,不用理他們沒關係,反正他們跟機器人差不多。」

  「這樣啊,不是我說,你們可真漂亮,就像超級名模一樣,我、還有這裡所有人有生以來頭一次遇到像你們這樣的大美人呢。」

  涼子自然不在話下,就連像由紀子那樣的模範生聽到同性的讚美自己的容貌似乎也不覺得排斥,只見她落落大方的露出微笑,接受眾人的讚賞。

  「謝謝,你們說的一點也不錯。」

  涼子厚著臉皮回應,舞娘們接著笑道:「你們長得這麼漂亮,根本不必來做這種工作,應該有更好的出路才對呀。」

  「你的意思是?」

  由紀子開口詢問,涼子隨即巧妙的講話轉了個彎,表示由於是頭一次來這裡工作,希望前輩多多指教。

  舞娘們異口同聲地回答:「套句老人家的說法,這種工作會讓女孩子嫁不出去,在男朋友面絕對難以啟齒。」

  「可不可以舉個例子?」

  「舉例啊……討厭啦,這種事情怎麼好意思說出口。」

  舞娘們發出怪異的笑聲,其中一人把揉成一團的衣物遞給涼子。

  「你看這是什麼?」

  「泳衣,而且剪裁很普通……」

  「這可是紙做的喲。」

  「紙……」

  「沒錯,穿上這個在游泳池裡表演水上芭蕾,你想三分鐘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由紀子頓時啞口無言,膽大如涼子也露出了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手上拿著紙泳衣,只差脫口而出:「天啊--」



  Ⅴ


  「簡直頹廢至極,怎麼會有這麼無恥下流的男人!」

  出了舞娘們的休息室來到走廊,由紀子一直忿忿不平。

  「泉田警部補你也這麼認為對不對?真不知道那種人的腦子是什麼做的,一點羞恥心也沒有!」

  「嗯……」

  我的回答很簡短。那群自稱精英份子的人,嗜好卻是低俗的叫人嘆為觀止。然而同樣身為一介凡夫俗子,如果要擺出一副得理不饒人的姿態大加韃伐,我會有點心虛。總而言之男人就是太蠢了。

  「我說泉田先生,你是不是對這種表演很有興趣啊?」

  岸本笑得很邪惡。

  「你煩不煩啊,先別說別人,搞不好最有興趣的就是你。」

  「我對現實中的女性沒興趣。」

  岸本斬釘截鐵的說道。騙鬼!這小子剛剛嘴裡還嘟囔著:「能當上警察真是太幸運了!」不過回過頭來仔細想想,以前在國會質詢之際曾有人當眾批評:「雞跟高層官員都會忘記三分鐘以前的事情。」所以說岸本或許不是有意要說謊。

  走廊幾乎看不到人影,現在已過六點三十分,座談會應該開始了,對於一群非法入侵者也就是我們四人正是大好良機,因此我們往盡頭走去。準備正式開展「地下二樓」的搜查行動。

  「喂,你們在那裡做什麼?」

  一直擔心不知何時會冒出來的句子終於再此時登場了。

  怎麼這麼慢!我心裡便想著,再度戴上墨鏡,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距離我們身後約三公尺的地方站著一名男子,一張熟悉的面孔緊盯著我們。

  「我是分處次長助理鍛治。」

  果然是前天那名男子,仍舊擺出一副蜷居於權力機構末端的小卒專有的狂妄自大姿態。

  「你們看起來很可疑,喂!你!把墨鏡拿下來!」

  說著一隻手指向涼子。

  我頓時反應不過來,涼子則發出高分貝的笑聲。

  「噢呵呵呵呵--沒常識!這墨鏡等於是戲服的一部分,除非回到休息室,否則一旦上了舞台,任何理由都不能摘下墨鏡!」

  鍛治以陰濕的眼光瞪著涼子。

  「叫你拿下來你就拿下來,區區一個秀場演員擺什麼架子,身上穿的衣服少的跟裸體沒兩樣,卻不肯拿下墨鏡,還囉哩叭嗦拿一堆理由推三阻四,你以為這樣行得通嗎?」

  「這段話應該算是性騷擾吧?」

  岸本此時多嘴,惹得鍛治隔著肩膀回頭瞪他,隨即傳來一個冷酷的笑聲把鍛治的臉拉回原位。

  「你真的想看嗎?看了保證你會後悔哦!」

  一看到摘下墨鏡的涼子,鍛治的嘴巴撐得大到不能再大。

  「啊、你就是……!」

  話還沒說完,鍛治就倒地不齊整個人昏死過去,因為涼子抬起她那由網狀絲襪緊緊包裹住的美腿,朝著鍛治的褲襠中間嵌進強烈又正確無比的一腳。就我所知,能夠躲開著一踢的男人直到目前為止尚未出現在這個地球上,而且以後,至少有好一段時間不會出現。

  涼子接著踩住昏迷的鍛治的身體。

  「你想做什麼!」

  「我還沒給他致命一擊。」

  「給他致命的一擊又能如何?真要鬧出人命我們怎麼查下去!?」

  「可是如果被人發現警察打人不是更糟嗎?」

  「沒人會知道你是警察的啦!」

  「怎麼不會,我可是全世界長得最美的警察!」

  這句話我是不否認,不過話題也偏得太離譜了吧。

  「先找個地方把他一個人關起來,趕緊離開現場再說,要是別人看到就大事不妙了!」

  由紀子提議到。她外表看似冷靜,實際上也是鬥志高昂,不然平時的她絕對不會做出這麼草率的提案。

  「唷!你這次的提案總算跟得上現實了,不錯、不錯!」

  涼子神氣地說完便環顧四周,徐徐指向一扇寫著「DUSTROOM」(垃圾間)的房門。

  於是我手伸向不省人事的鍛治的身體,抓住他的雙腳腳踝,從走廊拖曳而過。鍛治面呈紫色、白眼泛起,嘴角還淌著唾液,還好心臟跳動正常,可見生命沒有大礙。

  垃圾間裡堆著好幾個塑膠垃圾桶,我們把鍛治塞進其中一個,又從其他垃圾桶翻出裝有垃圾的垃圾袋改在上頭,借此遮蓋倒楣的芝麻綠豆官,正以為神不知鬼不覺之際--

  「你們是什麼人?在裡面做什麼?」

  粗聲粗氣的盤問聽起來有三個聲部,只見垃圾間門口擠著三個手持警棍的黑影。

  「怎麼又來了?多管閒事絕對有害無益,好吧,既然來了就只好堵住他們的嘴了!」

  「這女人居然可以把這種事情當做像是在玩遊戲一樣!」

  我感到無法置信,同時也覺得相當佩服。對於藥師寺涼子而言,任何危機、任何險境或許盡是提供她消遣的娛樂罷了,至少和我比較起來,她的膽量確實大了許多。

  涼子與我分頭迎擊敵人,沒有時間讓我們猶豫太久,我採取後退步伐躲開警衛揮下的警棍,接著以手刀砍向對方的右手腕,再以右手肘撞進對方的胃部,對方隨著一聲呻吟彎下身題,我撿起掉落在地上的警棍,調整一下手力,朝著對方後腦勺打下去。

  涼子也以一記手杖,瞬間將敵人擊倒在地。

  第三名警衛嚇的失聲大叫,轉身奪門而去,我們也隨即從垃圾間衝進走廊,與警衛反方向奔離現場。

  才跑了十步左右,由紀子便跌了一跤,左腳的高跟鞋飛了出去,從地板上撐起上身的由紀子蹙著柳眉,撫住左腳腳踝呻吟道:「……腳踝扭傷了!」

  「你這個笨蛋!只會礙事!」

  涼子無情的抨擊,由紀子則強忍著疼痛反駁回去。

  「不是我笨!能夠穿著高跟鞋全速衝刺的女人,全日本只有你一個而已!」

  「是啊,你說的一點也不錯,全日本有我辦得到,不甘心的話儘管學我呀!」

  現在不是吹噓的時候吧!敵方一定會增派人馬緊追而來,但我們又不能放著扭傷腳踝的由紀子不管,我以自己的肩膀撐起由紀子的左臂。

  「站的起來嗎?室町警視。」

  「謝謝……」

  「等一下,泉田,對她這麼好幹嘛?叫她自己站起來,要不然像她那種人給她三分顏色,她就會得意忘形的開起染坊!」

  「就像你一樣嗎?」

  這句話我並未說出口,因為像涼子就算不對她好,她也會爬到你頭上來。

  由紀子抓住我的肩膀,好不容易站起身子,但我看得出她正努力忍著劇痛,別說跑步了,就連走路都成問題,於是我當下作了一個決定。

  「失禮了。」

  說著同時抱起由紀子的雙腿,將她的身體擔在我的右肩上。由紀子不發一語,並非因為她沉著冷靜,而是已經驚嚇過渡。涼子也是一時之間默不作聲,看樣子我這次成功地讓我那不按牌理出牌的上司當場愣在原地,堪稱是我這個跟班近來罕見的豐功偉業。

  「快走吧,藥師寺警視!」

  我便說邊往前跑,當然,由於肩上多扛了一個人,跑步的速度會有多快是可想而知的。

  回頭瞄了一下,看到涼子撿起由紀子掉在地上的高禮帽戴在岸本頭上,自己則雙手夾著兩根手杖追了上來,岸本也是雙手捧著紙袋,慌慌張張的緊跟過來。

  「等、等等我啊,不要丟下我不管啊!要是我被抓到了,可是會全盤招供的!」

  話尾被其它聲音掩蓋過去,十個人以上的腳步聲與高喊「站住!」的大合唱直逼我們身後而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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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1-27 11:58 AM|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由上而下的賦格曲》


  Ⅰ


  案發地一天:一具屍體從天上掉進皇后飯店中庭,有翼人逃進「萬魔殿」,亦即財務省三田分處。

  案發第二天:我與兵頭警視以及賈琪若林非出於自願結識,有翼人現身於夜晚的銀座街頭。

  案發第三天:午後,驅魔娘娘與由紀子小姐達成同盟,決定於晚上六點向「萬魔殿」出擊。

  案發第四天:會不會有後續發展就不得而知了。究竟是藥師寺涼子仰天高笑、舉杯稱慶呢?抑或是帶著一張氣惱的表情撰寫辭呈?無論哪個結局都必須活著回去才能看到。

  我們四人跑上通往一樓的階梯。

  原本應該是如此,只不過我肩上扛著室町由紀子,走上階梯時險些絆到腳,演出兩人一起摔落樓梯的慘劇,因此涼子不耐煩的以高跟鞋鞋跟敲著地板。

  「真氣人,多了一個絆腳石,害的泉田這個戰力也發揮不了作用。」

  「我們就快被追上了,現在該怎麼辦才好?」

  岸本晃著兩手上的紙袋。

  「有時間動嘴巴講這些話,還不如用你的拳頭去阻止敵人!」

  「哇--請饒了我吧,我根本無法勝任這項任務!」

  「別再推辭了!你剛剛不是說過『能當上警察真是太好了,就算現在要我死,我也無怨無悔!』。」

  「後半段我沒說過,絕對沒說過!」

  「嘖、有什麼上司就有什麼部屬,早知道實在不應該跟這對搭檔聯手。」

  這時,我背上的室町由紀子開口了,她按這塊要滑落的眼鏡。

  「那邊那個門可以通往收藏室,接著要怎麼做,我想你因該很清楚才對,驅魔娘娘。」

  來此之前,由紀子比涼子更專注的查閱平面圖。

  「我明白了,收回前言,原來你多少還派得上用場。」

  當我們擅闖收藏室之際,在靠近門邊的書桌整理看似資料卡的白髮老人驚愕的站起身來。我用腳關上門,再將由紀子放在靠牆的沙發上,然後向老人說了聲:「抱歉。」接著把書桌推上前,從裡面堵住房門。

  而涼子則趁著此時打開其中一個陳列櫃,拿出擺在裡面的一個壺。

  這個壺高約三十公分到二十五公分左右,白色的壺身鏤刻著紅色的蔓騰圖樣,整體呈現出優美絕妙的曲線,再刻意調整的燈光照射下泛著柔潤的光澤,對於美術或古董一竅不通的我也看得出那是一件價值連城的絕品。

  涼子卻粗魯的用左手抓起這個絕品高舉到頭頂,右手就像拿劍一般持著一支手杖,另一支則掉在她的腳邊。

  「快、快住手!住手!」

  白髮老人哀嚎著。

  「你知道那是多麼貴重的寶物嗎!?是你們一般人連想都想不到天價啊!」

  涼子一臉稀鬆平常的看向老人,以流利的語調回答:「元朝的青花釉裡紅大壺,大約是十四世紀前半的文物。這種文化資產不該被財務省的官員獨佔,必須擺在博物館展示,開放給全國民眾參觀才對。」

  說著左手腕輕輕轉了一下。

  「泉田,接住這個。」

  一聲慘叫頓時響起,白髮老人發出與先前第一次無法比擬的嘶聲尖叫。

  我連忙把飛過來的古壺接到胸前,幸好是兩手空空才辦得到。

  「造、造孽啊!造孽啊!」

  老人當場抓狂,氣得口吐白沫。

  「那可是全世界僅剩三件的文化至寶!你、你這個沒教養的小丫頭,你難道不知道要尊重藝術嗎?」

  「任何藝術都無法取代我的生命,如果有人想加害於我,我就毀了這個壺!」

  我換個手勢把壺抱得更緊,同時問了一個從剛才就一直想問的問題。

  「這個東西要多少錢啊?」

  「這個嘛,大約是三十億日元左右吧。」

  是我預測金額的十倍;雖然古壺好端端的躺在我的懷裡,但我就仍然禁不住全身起雞皮疙瘩。室町由紀子則冷靜地望著價值三十億日元的古壺,想必她早就猜出古董的價值了。奇怪的是,岸本露出心中一塊大石落了地的表情,他大概是暗自想著:「幸虧接到古壺不是我!」

  憤怒與不安讓老人全身顫抖不已。

  外頭有人重重敲打房門,甚至讓堵在門邊的書桌也跟著搖晃起來,但憑我一個人就推得動的書桌,其防守能力實在無法與銅牆鐵壁相提並論。

  「喂、快開門!一定是躲在裡面了!」

  「……什麼事啊?」

  應門的是老人,配合他瞪視這涼子的眼神,口氣聽起來相當不悅。

  「剛才有群可疑人物躲到這裡來了,快開門讓我們搜查!」

  「這裡是收藏室,陳列了許多連國立博物館也沒有的貴重珍品,我可不能隨便讓你們這群魯莽的小子說進裡就進來。」

  「什麼!老傢伙你好大的口氣!你以為你是誰呀!」

  「我是收藏室管理員,正式取得博物館學藝員資格(譯注:日本博物館學藝員為博物館專門負責資料搜集與調查研究的職員,必須通過日本博物館法所制定的資格鑑定考試),還在短大教美術師直到今年三月為止。」

  「誰在問你的經歷,快開門!要不然我們就撞進去!」

  不等老人回答,一個清脆響亮的聲音傳來:「到時三十億日元的古壺假如有任何損壞,就唯你們是問!」

  門外的叫罵聲頓時中斷,看來對方跟我一樣也被這個天文數字嚇壞了。

  趁著對方腦子陷入一片空白的刹那,涼子巧妙地把話接下去。

  「我們有事要找你們的教祖業就是百目鬼老師,不料遭到某個不願意讓我們會晤百目鬼老師的人物故意放還,萬不得已才躲進這裡避難,這件事關係到精神能源工學研究所的存廢,快帶我們去見百目鬼老師!」

  我佩服得五體投地,涼子一定可以成為一個優秀的外交官,因為她是個虛張聲勢的高手。

  無視於門外的沉默,涼子走向沙發,將手杖遞給由紀子。

  「拿去,快站起來,拄著拐杖應該走的動吧,所以我才特地帶過來。」

  由紀子基於禮貌說了聲:「謝謝」,同時臉上浮起些許疑惑的神情。

  「高跟鞋少了一隻。」

  「哎呀呀,這是個傷腦筋的灰姑娘,王子殿下這時大概還在找你呢!」

  涼子無意對勁敵繼續表示友善,於是轉頭看向我。

  「算一下,今天到目前為止,我們要是被捕了會被冠上幾項罪名?」

  「首先是假冒身份、接著是非法入侵、偷穿他人衣物;攻擊警衛構成傷害罪以及對公務員施暴凌虐罪;把身為政府小官的鍛治塞進垃圾桶是綁架監禁罪,準備施以致命的一擊是殺人未遂……呃、大概就這一些吧。」

  「嗯……這樣有可能會遭到免職處分。」

  「不是『有可能』,是『一定』!」

  「傷腦筋,這要如此就不能行使警察公權力了。」

  「不是『行使』,是『濫用』吧。」

  涼子不理會我的好心指正,一個人自言自語起來。

  「好吧,事到如今只有想辦法促成山洪暴發,讓土石流沖毀一切,揭穿中神跟百目鬼的惡行,然後佯裝不知情到底,就跟在戰場上殺人不構成殺人罪一樣。」

  真是個超級無厘頭的比喻,聽的連岸本的嘴巴也一張一合彷彿有話說不出口的模樣,此時涼子瞟了岸本的上司由紀子一眼。

  「勝者為王!有意見嗎!?」

  意見想必是多得不得了,然而由紀子並為加以反駁。確實,事到如今我也覺得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這時,門外終於做出結論。

  「承蒙百目鬼大人不計前嫌,表示願意接見各位,所以我們不會傷害你們,快點出來。」

  「真是!連個『請』字也不會說。」

  涼子大搖大擺的命令岸本移開門前的書桌。

  「滾出去!不要讓我再看到你們!」

  老人大吼,他火氣會這麼大也是理所當然的,因此我們也就任由他唾罵。



  Ⅱ


  由於我們手上握有身價三十億日元的「壺質」,警衛根本不敢碰我們一根汗毛,只能悻悻然的圍住我們。

  「不管三十億日元還是一百億日元,任何金銀珠寶都賣不到一顆祥和的心靈,宗教不都是這麼教導信徒的嗎?」

  涼子的嘴巴又開始不安分了,我們是靠著三十億日元的古壺才得以確保自身的安全,她還不知死活的亂講話。

  「驅魔娘娘一行」四人與負責帶路的警衛四人共乘一架可以載重三十人的大型電梯來到最頂樓,電梯門一開便可以見到一個裝潢的跟宮殿沒兩樣的大廳,正前方有道長廊直通內部。

  室町由紀子脫掉了高跟鞋,赤著一雙穿有網狀絲襪的腳,一邊撐著手杖。扭傷的左腳踝想必很痛吧,看她不時蹙起的柳眉實在令人於心不忍,可她連一個痛字也沒說,仍然一路跟過來,確實突顯出她認真努力的個性。

  「要不要緊?如果真的走不動,一定要說一聲哦。」

  我說道,由紀子則用力擠出笑容。

  「別擔心,拄著手杖走起路來輕鬆多了。」

  「喂,泉田。」

  不悅的語氣來自我的上司大人。

  「我不是說過嗎?不要對她太好!」

  「她受了傷都沒有喊疼,我就覺得很了不起。」

  「了不起的是我,因為我穿了高跟鞋和巡迴演員由紀同樣跑來跑去卻一點事也沒有,你應該誇獎的是我才對。」

  這時我注意到她的燕尾服裡側佩戴著某樣東西,於是小聲問她:「你有帶手槍來啊?」

  涼子也小聲答道:「這還用問,我沒有拿手槍就等於亞瑟王沒拿艾克斯卡利佛寶劍一樣。」

  我想亞瑟王若是地下有知一定難以瞑目,不過一照目前的情況來看,身上攜有武器總是比較安全的,亦或者招來更可怕的危險?

  「不,不會比現在更危險了。」

  「你一個人在嘀咕些什麼啊?」

  「沒有,看目的地好像到了。」

  只見合計六名警衛分站大門兩旁,向我們投以兇狠的目光。其中一名微啟門扉向室內報告,緊接著大門整個打開,我們便走進室內。

  這是一個相當寬敞又舒適的房間,我卻感到有些反胃。桃花心木材質的桌面擺著一杯白蘭地,如果再加上一隻黑貓的話,就跟我不經意的想像完全契合。

  造型雖然陳舊但看起來所費不菲的安樂椅上坐著兩名男子:西裝筆挺的中神議員與一身紫袍的百目鬼教祖。

  兩人坐在椅子上,另外地板上還坐著七個人,清一色是年輕女性,打扮與涼子跟由紀子相去不遠,只不過沒有戴高禮帽,而是換成兔子的長耳朵也沒有穿燕尾服,完全是兔女郎的裝扮。我們並未從她們之中看待任何一個熟面孔,想必是與先前在休息室遇到的那群女性是不同公司吧。

  中神與百目鬼看到涼子與由紀子時的眼神毫不遮掩到幾近赤裸的地步,等於是「色迷迷」這句話的具體表徵。說實在話,如果身為一個男人,看到現在的涼子與由紀子卻沒有任何反應,肯定就是怪胎。而涼子打從一開始即以本性相待,從來不可以隱瞞,一眼為其美貌所迷惑的男子不計其數,這也只能說男人實在太好騙,已經到了無藥可救的地步。

  「你們退下。」

  中神手一揮,七名兔女郎發出分不清是不平亦或是安心的細碎雜音站起身,一邊以同性的角度打量這涼子與由紀子,最後是帶著一臉「慘敗」的表情走出房門。

  「至於你們這群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我仍然向你們表示歡迎,來點拿破崙酒(譯注:法Napoléon上等科涅克酒)如何?」

  面對中神的懷柔政策,涼子嗤之以鼻。

  「不必了,我可不記得我們又受到貴賓級的禮遇,反正你那幾瓶拿破崙酒說穿了一定是挪用人民的血汗錢買來的,不要連累我們跟著你變成貪污舞弊的共犯,我問你,你把西太平洋石油開發的二千億日元拿到哪裡去揮霍了?」

  「區區二千億日元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中神議員是指交叉擱在肚皮上。

  「我能動用的金額是一百兆日元,引進公共基金以解決銀行惡性債權問題、提高消費稅、講公共事業納入國家預算等等,這一切我想怎麼做都隨我高興,只要我動一根手指頭,就足以讓銀行倒閉、土木建設公司破產、沒錢沒勢力又沒能力的一群窩囊廢全家自殺。」

  這次他翹起了二郎腿,繼續發表他的演說。

  「明白了嗎?一億以上人口的命運全部掌握在我的手裡,麻煩你要弄清楚你現在是跟一個實力雄厚的人在說話。」

  「有什麼了不起,你要知道你那一丁點兒命運是掌握在我的手中。」

  涼子雖然是「我行我素的活動代名詞」,但絕對不是個不懂禮貌的人。面對一個年齡、地位都在她之上的人物,一開口卻是如此粗魯,是因為她明白對方不知的她以禮相待。她的判斷是正確的,我想。

  「我知道這裡藏有屍體跟兇手,我要搜查這棟房子。」

  「如果什麼都沒搜到,誰要來負這個責任?」

  中神威脅道。

  「別以為可以跟小學生一樣說聲對不起就能了事,你們擅自搜查的行為將損及我中神的聲譽,到時我會依情節輕重給予你們適當的處罰。」

  這個人還是不要開口比較好,不然每講一次話就越發突顯他庸俗的本性,目前還是保持沉默的百目鬼看起來就穩重多了。

  「好吧,到時候就叫這個女的脫掉緊身衣向你賠不是。」

  被點到名的室町由紀子氣的直跳腳,儘管她的腳受了傷。

  「喂!驅魔娘娘!你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幹嘛氣成這樣,你應該知道這個地方百分之百有問題,我只不過是為了緩和氣氛開了個玩笑而已。」

  這哪叫緩和氣氛,現場的空氣反而變得更險惡。

  「昨晚有五名歹徒在銀座偷襲我們,事你在背後指使的吧,中神議員。」

  「……」

  「你在裝什麼傻!還不快回答!」

  涼子向來與「人溺己溺」、「慈悲為懷」這類充滿愛心的形容詞無緣,她冷不防伸出右手,揪住中神議員的鼻子,以半扭轉的方式用力往前拉扯。

  「哇啊啊啊啊……!」

  中神發出淒慘的哀嚎半站起身活像條被釣起的魚。活了六十幾年,被人如此羞辱想必是頭一遭吧,他看起來就是那種自進幼稚園以來一直被誇為神童、秀才,連一句罵也沒挨過的人。

  「住手!對方可是代表日本的政治家啊!」

  由紀子表現出一般人應有的反應從中加以勸諫,涼子則給了自己的宿敵一個白眼。

  「哼!他能代表日本什麼?」

  雖然如此,她至少還是鬆開了手,只見中神揉著鼻子癱回椅子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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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Ⅲ


  百目鬼在一旁觀看中神的醜態,臉上不禁浮現冷笑,看樣子他們兩人之間並未存在著深厚的友誼,而是彼此輕視、相互利用的關係。終於,他開口了,帶著相當粗啞的男中音。

  「小姑娘你可真膽大包天,我很欣賞你,既然你想知道我們將這棟房子作為根據地的目的。那就有我向你詳細說明一下吧。」

  「不需要。」

  不加思索的拒絕讓百目鬼錯愕的抬起頭望向涼子。

  「……等一下,你是說你不想知道我們的目的?」

  「不想。」

  涼子冷淡的回應,百目鬼更是一頭霧水的輕咳兩聲。

  「那麼你們為什麼要追究我們的事情?我倒是想請問你們調查我們這十年來二千億資金作何用途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當然是要搞垮你們,讓你們永遠無法東山再起!!我的目的就只有這個,你們有什麼計畫跟企圖都不關我的事。」

  這種場合下,我們只能克制自己要對涼子的言行視若無睹。不過話又說回來,所謂的名偵探一般都是:「我破案的目的不在於制裁罪犯,而在於追求真相。」只是涼子並非名偵探,所以這段話也就不用繼續說下去了。

  這時我看見由紀子默默的聳起了肩頭。

  「這個社會就是會出現一群誇張地讓人不敢置信的偽善者,有多嚴重你知道嗎?他們居然要社會大眾體諒殺人狂的心情;如果那群人者要對自己的說辭有信心,應該去向在奧斯威辛(譯注:Auschwize,波蘭市鎮,第二次世界大戰時希特勒納粹黨在當地建立集中營)遭到屠殺的猶太人遺族宣揚他們的歪理!告訴那些家屬:『你們應該體諒希特勒的心情才對!』誰辦得到,我頭給他!」

  涼子中斷了她的高談闊論,舉起左手的手杖指著百目鬼,然後是中神。

  「我從來就不想瞭解你們的想法!也不指望你們頑石點頭;我跟你們是水火不容,我還想繼續過我的日子,所以只有請你們消失了。」

  中神和百目鬼沒有立即作出回應。

  還沒有取得證據就抓人定罪,涼子的行為跟野蠻人沒兩樣,也正因為如此,反而對中神他們造成相當大的恐懼。

  「我、我可是當過三任政府首長,你居然敢叫我消失,你以為你能完全湮滅證據,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嗎?」

  「哎呀,這種小事你儘管放心,事後把兇器交給這位騙子教祖我握緊即可,理由我也幫你們編好了,因為雙方關係破裂導致兩人互相殘殺。」

  「你、你這個女人心腸怎麼這麼兇殘!把警察公權力交到你手上讓你任意驅使,豈不天下大亂!」

  心有戚戚焉!不過追根究底,建立這個以學歷為重的社會制度,讓CAREER政府官員執掌偌大許可權的不就是你們這群政客嗎?這要廢除這制度不就行了?這麼一來,「驅魔娘娘」現在也只是一介警部補而已。不過即使如此,我敢肯定她就算是警部補,仍舊會照常發揮她潑辣的本性。

  涼子先把中神跟百目鬼痛罵一頓,接著後退一步拉扯我大衣的袖子低聲問道:「泉田,你看這兩人怎麼樣?」

  「庸俗。」

  「你所謂的庸俗的定義是什麼?」

  「嗯--就是說呢,毫無節制的想盡辦法獲取金錢與權利,這就是我的定義。」

  「這麼說也沒錯。」

  「你認為這兩人不是這次案件的主謀嗎?」

  「不愧是我的參謀長,我覺得像這種庸俗之人,頂多只會挪用人民的血汗錢吃喝嫖賭罷了,哪有控制異形生物的能耐!」

  「意思是要放過他們嗎?」

  「別傻了,當然是要好好教訓他們,逼他們說出真正的幕後主謀在哪裡。」

  「明白了,請問我可不可以把壺放下?」

  「好吧。」

  於是我把市價三十億日元的古壺輕輕擺在房間的一隅,就在同一時間--

  「阿羅、岩井、占部、江本、大原!」

  中神議員朝著內部對講機大吼。

  「讓你們在這裡白吃白住事做什麼用的!把這四個小丑給我收拾掉,不用擔心事後處理屍體的問題。」

  最後一句是故意威脅我們的吧,而且效果還不錯,岸本嚇得發出懦弱的哀嚎,大喊:「不會吧!」

  「我、我們之中有三名警視廳的CAREER,要是在這裡喪命,將會造成警界的一大損失!」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我故意插嘴刁難。

  「只有我不是CAREER,所以犧牲了也無所謂對不對?」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請不要在這時候挑我的語病好嗎?」

  「就是嘛,泉田,你明知道如果有什麼萬一,頭一個要犧牲的就是岸本,不要對岸本的話斤斤計較。」

  涼子的話更是讓岸本聽得心裡七上八下。

  「哇--太過分了,快救救我啊,室町警視,求求你說句話吧。」

  「我也認為岸本警部補你這番話過於輕率而且思慮不周,原來你一直認為只有CAREER才是警察?我很懷疑你將來帶領部屬時會抱持什麼樣的心態。」

  「我會反省、我會反省,先把這個問題擱在一邊吧!看,一群人拿著武士刀衝進來了。」

  岸本哭喪著臉邊做實況報導。

  門一開啟,只見五支白刃在燈火的照耀下反射出七彩閃光,還有五名身穿不是一般制服、而是卡其色戰鬥服的男子,個個額纏著頭巾,露出一副跟瘋狗沒兩樣的表情。

  「殺了他們!」

  聽到中神高聲令下,這群男子隨即擠出牙齒,發出「噢噢」的咆哮,涼子臉上則泛出邪惡的笑意。

  「聽到了沒,泉田。」

  「聽到了。」

  「中神真悟!我要以教唆殺人現行犯的罪名當場逮捕你!」

  被手杖的前端一指,中神議員立即高聲尖叫,從男子們進來的入口奪門而出,百目鬼也手忙腳亂的緊跟在後。

  而五名惡漢則排成一列將我們將我們阻擋在門前,於是涼子抓起手杖當武器,而我手中拿著暖爐專用的火鉤子。

  其中兩名男子發出與其說是人類,不如說更接近類人猿的號叫朝我們直撲而來。

  涼子與我並未對他們手下留情,涼子的手杖插中一人的嘴巴,只見對方被打斷的牙齒撒向半空,隨即整個人橫躺在地上;另一人被火鉤子掃中身體,倒頭栽在地上,剩下的三人則露出一臉的驚慌失措。

  在他們眼中看來,因扭傷腳而拄折手杖的由紀子應該比較好對付,所以企圖把她捉起來作人質;只見三人掄起武士刀,邊狂叫著邊衝向由紀子。

  此時由紀子單膝跪向地板,我見狀不禁大吃一驚。不料下一瞬間,三名男子便摔了個倒栽蔥,在地板上滾了一圈,原來由紀子靈巧的將手杖水準一揮,橫砍過三人的腳底。

  「我可是劍道三段,我跟涼子還有泉田警部補你們不同,我都有去參加升級測驗。」

  由紀子隨即倚著手杖站起身來並對著我輕笑,我則微微行禮。

  「恕小的有眼不識泰山。」

  三名男子緊抱著膝蓋或腳踝,躺在地板上痛苦的呻吟且不停的掙扎,我們並未給予任何同情。

  「如此一來,他們就等於不打自招,我身為警視總監直屬非科學犯罪搜查室長,絕對要肅清中神跟百目鬼。」

  「你什麼時候多了這個頭銜?」

  「總監直屬聽起來很威風吧,這樣一聽就知道我的頂頭上司只有總監一人而已。」

  「何必這麼麻煩,你自己來當總監不就得了?」

  我刻意的譏諷並未受到任何效果。

  「話不能這麼說,我至少需要一個上司才行,不然誰來幫我處理善後。」


  Ⅳ


  我們追到走廊要尋找中神跟百目鬼的行蹤,雖然不見警衛們的人影,不過我們比先前更為小心翼翼的走進隔壁的房間,一看原來是個寬敞的派對會場,一切已經準備就緒就等著宴會開鑼,每張餐桌都擺滿了美味佳餚。

  即使處於危機四伏的場合,我的肚子仍舊不顧一切開始唱起了空城計。

  因為我昨天跟今天的晚餐時刻都在戰鬥,要說是命中註定也罷,但絕對不是出自我的本意。

  仔細想想,在這棟建築物裡所進行的全都是有關色慾與食慾的活動,很明顯的這些都是為了滿足權力慾念的俗事。

  瞧瞧著整桌的山珍海味,烤牛肉、魚子醬、海膽與鮪魚壽司、特級龍蝦、箔燒松蕈……任誰看了不用猜也知道這些都是高價位的料理。

  涼子毫不客氣的伸手拿了塊三明治塞進嘴裡。

  「再加一道罪名,白吃白喝還想逃跑。」

  「我才不逃,大家也一起來吃吧,吃飽喝足了才有力氣應戰。」

  涼子把食物大口大口往嘴裡塞,動作明明有夠粗魯的卻依然充滿架勢,不過我很明白迷人的外表充其量只不過是一種假像。

  「那麼我就不客氣了。」

  真搞不懂岸本,還以為自己是應邀而來的客人啊,只見他整個人被點心那一桌吸引過去,把巧克力奶油蛋糕跟草莓派擺在小餐盤,正想痛快地咬上一口之際,表情與動作頓時停住,因為此時有個人影走了進來,還刻意製造出關門的聲響。

  「……兵頭警視!」

  在最糟糕的時間、最糟糕的場合碰見了最不想見的傢伙。

  兵頭嘴角左端吊起、右端下垂,擺明是在嘲笑我們,而他的右手握著手槍,左手拿著的似乎是警衛專用的警棍。

  「你們這是什麼模樣?趕秀場的舞女跟經紀人嗎?」

  「是百老匯!」

  涼子更正道。

  「就算在紐約想找到一雙像這樣的美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你居然連這點鑑賞力也沒有?」

  涼子是個從不忘記隨時強調自我主張的女性。

  「你怎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我問道,兵頭則瞪大了眼睛。

  「區區一介警部補,講話不要沒大沒小!」

  「你也一樣,少在那兒裝腔作勢,說穿了你只不過是拿了中神或百目鬼給的零用錢,當他們的看門狗罷了!」

  涼子大加駁斥。

  「請你稱呼我麻煩排除者。以最好而且最有效率的方式處理問題人物是我確保信用的做法,今天也不例外。」

  「所以你要殺了我們滅口?」

  「何必說得那麼難聽,我這麼做可以幫你連跳兩級,殉職以後你就職泉田警視了。」

  接著他以帶有毒刺的視線望向涼子。

  「哼!其實我並不想看到那個小丫頭升上警視長,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不是還有一個舞女嗎?跑到哪裡去了?」

  這麼一提我才發現室町由紀子一直不見蹤影,就在剛剛我還提醒她不要走散了,究竟是到哪裡去了?

  「你想知道他上哪裡去了是嗎?」

  涼子冷笑道。

  「如果你知道就告訴我吧。」

  「她在拉斯維加斯。」

  「……你說什麼?」

  「她在百老匯根本無法出頭,想成為超級巨星還差了一截。不過呢,這時的拉斯維加斯機會不少,所以她決定先到那裡修煉一段日子,再回百老匯繼續奮鬥。」

  「廢話說完了沒有!」

  兵頭瞇起雙眼,他右手拿的是托加列夫手槍(譯注:tokarev,俄國軍用手槍),而非警察的制式手槍,看來是走私貨。由這個地方可以看出兵頭目前的立場,他現在不是搜查官而是以隸屬於某人的私人俑兵身份採取行動。

  「有種就不要拿槍,以劍道來一決勝負。」

  我向兵頭挑釁,不然他隨便開幾槍我們必死無疑。

  「不要分上下階級,就在這裡好好對決一場,兵頭。」

  我省略職位上的敬稱,代表正式宣戰。

  「原來你膽子這麼小,不過憑你的本事大概也贏不了我。」

  我越說越起勁,能夠當面朝著地位處在自己之上的人直呼對方的名諱,這種快感想必上班族最能理解。

  「沒錯,說得太好了,泉田。」

  涼子在一旁鼓勵我。

  「我不是說過,你只要向我低聲下氣就夠了,不需要對兵頭畢恭畢敬,現在有我的許可,你儘管放膽去拼吧。」

  「……非常感謝你的細心提醒。」

  「小子,你這叫自絕生路。」

  兵頭嘲弄著,邊把托加列夫收進西裝的內袋,邊重整姿勢握好警棍,信心滿滿的面對我。

  「不自量力的小子,你以為贏得了劍道四段的我嗎?在武術世界裡,實力弱的絕對不可能勝過實力強的。」

  瞧那警棍的握姿的確有模有樣,而且很明顯的,他不僅想打倒我,還打算要我的命,我向涼子借來手杖,謹慎的擺出架勢。

  兵頭以滑行的步伐比緊握,敏捷的舉起警棍瞄準我的肩頭,劃破空氣直砍而下。

  說時遲那時快,我縱身往前一跳,手杖的前段直接戳進兵頭的喉嚨。

  「咯吱……!」

  隨著異樣的慘叫,兵頭整個人彈向後方。

  那兒真好有張鋪好了桌巾的餐桌,兵頭猛然直接撞上去,翻倒了整張餐桌,餐盤與玻璃被掉落到地板砸了個粉碎,而一盤義大利麵飛向半空,正好灑在兵頭頭上。滿頭的義大利麵與肉醬的兵頭按住受到突刺的咽喉,躺在地板上不停的咳嗽,還滴出不少口水。

  「太帥了、太帥了,泉田獲得壓倒性勝利!」

  涼子拍手叫好。

  「警視廳內比劃劍道時偶爾能擊敗我的只有泉田而已,而兵頭對此根本一無所知,一開始就註定要吃敗仗。」

  「泉田先生果然實力堅強。」

  難得聽到岸本誇獎我。

  還記得我以前曾經提過涼子的劍術,說她「沒有全面贏過三段的男選手」。事實上三段的男選手當中,唯一偶爾會打贏她的就是我,其他人則是全軍覆沒,甚至實力遠超過我的也是她的手下敗將,這是我一直覺得納悶的一點。

  兵頭還躺在地上蜷縮著身體不斷呻吟,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沒錯,他的警棍正好掉在距離他有三步遠的地方。我太大意了,一心防範兵頭再度抓起警棍,而沒有立即補上第二擊。

  兵頭以快如閃電的速度拔出托加列夫手槍。

  「好了,遊戲到此結束,窩囊廢。」

  「……卑鄙小人!不過再怎麼罵也無濟於事了。」

  「沒錯,你這個廢物、人渣、垃圾!」

  兵頭得意的冷笑同時站起身來,只是他的聲音聽起來略顯沙啞,左手則撫著依舊疼痛的咽喉。

  我很想回一句:「給我走著瞧!」不過現在被人用手槍指著,態度實在強硬不起來。

  還好涼子那邊有把COLT三二口徑,她會一反常態,慎重的等待機會襲擊兵頭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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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Ⅴ


  「全都給我站到牆邊!」

  兵頭威脅涼子站到牆邊,我站在她的右側,岸本則站在她的左側。

  「現在就來看看要先收拾哪一個?」

  兵頭的嘴角因猙獰的邪笑而抽動著,這種情況下,大概也不太可能聽到什麼創新的句子。

  「你殺一個人拿多少?」

  涼子口氣輕蔑的問道。

  「我不會殺你們,只會在你們的手腳上打個洞,再把你們丟到那個房間,他們自然會替我善後。」

  「『那個房間』是哪個房間?『他們』又是什麼人?」

  「你不需要知道得那麼詳細。」

  兵頭抬起托加列夫手槍,冷不防一個人影出現在他的身後,正是兵頭剛剛詢問去向的人物。

  「兵頭警視,請你把槍放下!」

  這種緊張時刻講話還彬彬有禮的聲音正是來自室町由紀子--擺出最忠實的基本姿勢,以雙手握緊COLT三二口徑,並穿著網狀絲襪的美女。

  兵頭並未回頭,槍口依然指著涼子的胸前,只是嘴角歪斜的更為嚴重。

  「哼、果然偷偷躲了起來。笨女人,我看你腦筋一定有問題,居然想跟這些人一塊兒殉職!」

  「我只是克盡我身為警官的職責!」

  由紀子說的的確是真心話,也因此涼子才這麼討厭她。

  只見涼子不耐煩的嘀咕著:「那可是我的手槍!難得借給你用,你還不趕快斃了這傢伙!」

  「你們這兩個小丫頭可真是讓我倒盡胃口,一個活像不良少女,一個卻擺出模範生的嘴臉,實在是礙眼到極點!總之我要好好教訓你們一頓,讓你們明白何謂現實的嚴酷。」

  「再動我就開槍了!」

  「你有膽就試試看!」

  兵頭絲毫沒有覺察由紀子稍稍移動了位置,因為由紀子沒有穿鞋,聽不到腳步聲,也因此當她從斜後方一槍擊落托加列夫之際,兵頭頓時大驚失色,愣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涼子隨即跳上前,給了兵頭左頰力道十足的一巴掌,兵頭腳下踉蹌,趕緊扶住身邊的桌面,我立即撿起掉在地上的托加列夫。

  好不容易站穩腳步的兵頭目光陰森的掃視我們,最後視線定在由紀子身上。

  「太可笑了,你想替那女人報仇是嗎?」

  「那女人」指的正是被兵頭逼到自殺身亡的女警,也就是說兵頭很清楚由紀子與他為敵的原因。

  「那女人並不是沒有選擇的餘地,她大可坦誠自己順手牽羊的事實,把握威脅她的事情向警察單位或大眾媒體投訴,她之所以沒有這麼做也是他個人的決定,全部怪到我頭上就太不合理了。」

  由紀子默不作聲,只見她氣的呼吸紊亂,兩眼直瞪著兵頭。

  採取先發制人的行動完全違背由紀子平日的作風,由此可見她的積怨之深。

  「如果她向警察單位投訴,到時受理調查的正是總務部人事第一課。」

  我插嘴說道。兵頭則瞇起眼睛,不經意的將右手繞到身後。

  「如此一來,你就必須自己取締自己的失當行為,這太離譜了!真正懂得檢討自己所犯的過錯的人,一開始就不會做出這麼卑鄙的事,你以自身的優勢立場針對他人人性的弱點趁虛而入!」

  兵頭帶著連毒蛇見到也會畏縮不前的目光瞪視著我,我根本不痛不癢,因為我已經識破他的真面目了。他的最佳利器就是營造近似爬蟲類的陰森感,而他的本質說穿了,只是個卑鄙無恥的敗類。

  「怎樣,還想再比劃一次嗎?」

  我抬起手杖,前端指著兵頭的喉嚨。

  兵頭低嗥著,右手往前一伸,原本應該擺在餐桌上的叉子往我臉上刺過來。

  下一瞬間,另一波攻擊讓兵頭疼的彎下了腰,涼子早已看穿他的舉動,抬起她那國寶級的美腿就是一記猛踢,高跟鞋的前端嵌進了左側腹,讓兵頭發出含糊不清的怪吼。

  「喂--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剛剛好像聽到槍聲……」

  一個與現場氣氛完全不符的輕鬆語調傳來,第二個人影隨之出現,兵頭立刻蜷起身子,跌跌撞撞的衝出門口。

  被兵頭撞倒的人正好摔向我這邊,我連忙扶住此人,也因此無法追上兵頭,當兵頭消失在門的另一端,我才發現這個差點摔倒的人物正是國務大臣暨國家公安委員長--七條熙寧。

  「嗨!這位是藥師寺涼子參事官,那位是室町由紀子參事官,我們警視廳最引以為傲的兩位沒女警官今天難得齊聚一堂……」

  站直身子的七條熙寧突然閉上了嘴,彷彿受到什麼感動似的「觀賞」著兩位美女警官,然後有意無意瞄向我。

  「哦,你的保鏢也在呀?你們現在是在做什麼餘興表演啊?」

  「大臣,這不是餘興表演,我們現在……」

  由紀子話說到一半就不知道如何接下去,惹得七條大臣露出疑惑中帶著好色的眼神上下打量身穿網狀絲襪的由紀子。

  「既然不是餘興表演,那麼你們為何要打扮得如此……應該算暴露吧,難得眼睛可以吃霜淇淋固然不錯……」

  「哎呀,大臣,您有所不知。」

  涼子及時打斷七條大臣的長舌。

  「我們即將展開一場激戰,我跟同事目前身上所穿的正是戰鬥服。」

  「戰鬥服!?可是你……」

  「網狀絲襪正是CAREER官僚的戰鬥服,如果您明白我所說的意思,就請您儘快找個安全的場所避難吧。」

  涼子平靜地宣佈,由紀子則跟著附和。

  「泉田警部補,麻煩你替大臣帶路。」

  對我而言,一個岸本就已經夠礙手礙腳的了,哪有閒工夫再去理會國家公安委員長。

  「請趕快離開此地,否則我們無法保證您的安全。」

  我已經用我最溫和的態度叫他滾蛋,可是這個七條熙寧不曉得是欠缺危機意識還是怎麼搞得,只見他神情落寞的左顧右盼,整個人定在原地動也不動。

  「沒有人要保護我嗎?我好歹也是個大臣啊,怎麼就這樣叫我一個人離開。」

  就在他發出不平的抱怨之際,門又被打開了,隨即闖進一打以上的人影,是一群揮舞著警棍的警衛,不知道他們是聽到槍聲?還是逃走的兵頭去通風報信?總之他們已經抵達現場,不是我說,多管閒事是會倒大楣的。

  「泉田你不准插手,剛剛兵頭已經讓給你了,現在這一群是我的獵物。」

  日本最危險的女劍客舔舐著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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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1-27 12:02 PM|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魔女新娘》


  Ⅰ


  涼子的劍舞十分華麗,手杖看起來好似一把魔法寶劍。

  「哇--藥師寺涼子參事官真是強到無話可說。」

  以七條熙寧的立場本來應該是要阻止這場廝殺的,結果他竟整個人看呆了。一打以上的警衛完全動不到涼子的一根汗毛,只見手杖每揮動一次,就有人匍匐在地上呻吟哀叫。由於對方人數眾多,我打算涼子應付不過來就加入戰局,只是根本沒有我插手的餘地。

  看著看著,我的內心不禁生起一股疑惑,雖然涼子在比劃劍道時偶爾會輸給我,但她有可能是故意的,或許她的實力遠比我強上好幾倍。

  不過,我實在想不透涼子這麼做的理由。也許跟昨晚的銀座事件一樣,與其一對一的單挑,她更擅長一對多的大混戰,這麼猜測應該比較妥當吧。

  總之所有礙眼的傢伙全部都被涼子收拾掉了,我們開始搜查逃走的中神議員與百目鬼教祖。名義上是緝拿教唆殺人的現行犯,同時只要盯緊他們,自然就能查到萬魔殿的核心地帶。

  在前領軍的不用說一定是涼子,她揮舞著手杖奔馳在長廊上,身後是拄著手杖的由紀子,第三位是國家公安委員長七條大臣,第四位照舊是雙手捧著紙袋的岸本,殿后的是我。

  「事情好像越鬧越大了。」

  離開之前,岸本低聲向我說道:「我們這樣做等於把大臣抓起來當人質一樣,真是連做夢也想不到。」

  說的也是。我剛當上警察的時候,也是對未來充滿了許多幻想:或許哪一天逮捕到殺人犯,獲頒警視廳警視獎;或許哪一天很不幸壯烈殉職也說不定,不過……

  「十年之後,我將跟著穿著網狀絲襪的女上司一起潛入財務省分處大樓,還順道挾持大臣當人質。」

  這種情形我連一次都不曾想像過,真要有這種預知能力,恐怕我也不會來當警察吧。

  「喂!中神!百目鬼!到底躲到那裡去了?快給我滾出來,要不然我一把火燒了這房子!」

  根本就不像追捕犯人的搜查官,倒像是出現在民間故事裡的山賊沒兩樣,再加上,如此大吼大叫的是個絕世美女,高禮帽加上燕尾服、網狀絲襪的打扮,帶給人多重的不協調感。

  「我說你啊,講話能不能秀氣點?這樣哪像是一個約束他人的守法警官?」

  由紀子終於忍不住發表意見。

  「是、是、就依你的意思。」

  還在納悶她這次怎麼這麼聽話,想不到--

  「兩位先生!你們究竟躲在什麼地方呢?如果你們再不出來,請恕我要放火燒掉你們的房子囉,噢呵呵呵呵!」

  擺明了瞧不起人嘛!身為警察隨時隨地都可能面臨死亡的威脅,涼子卻仍然擺出一副稀鬆平常的態度,我的意思是說--她平常就是這幅吊兒啷當的模樣。

  此時七條熙寧面色凝重地看向我。

  「我是托中神老師的幫忙才得以坐上大臣的位子,待會兒看到他應該說些什麼才好呢?」

  該說他是天真呢?還是單純?聽到他這番話,真想稍稍到諷刺他一句:「是托選你的選民的幫忙才對吧!」

  不過我只是在心裡想想罷了,真正勇敢說出來的是藥師寺涼子。

  「哼!憑你這樣居然也當得了大臣,現在的政客總得等到換過五個總理、三個政黨之後才能獨當一面。」

  「真慘,被批評得體無完膚。」

  七條大臣面露苦笑,接著向後走了幾步來到我身邊,還刻意壓低聲音跟我說話。

  「泉田警部補,我有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耶?大臣有事要找我談?」

  「小聲點、小聲點。」

  「究竟有何貴幹?」

  我也跟著小聲問道。七條大臣先瞄了涼子背影一眼,接著以同樣細微的音量擲了個炸彈給我。

  「老實說,我想向涼子妹子求婚。」

  「……!」

  我覺得我的重心偏了一下,重新調整好站姿跟語氣足足花了我五秒鐘的時間。

  「你是瘋了……不,你是認真的嗎?」

  「當然是認真的,我現在孤家寡人一個,向涼子妹子求婚應該不成問題,對吧?」

  敢於向涼子求婚的男人,其勇氣十足簡直可以媲美現代豪傑,亦或是歷史上的英雄好漢。我真應該好好褒獎他一番才對,不過聽到七條稱呼涼子「妹子」,讓我心裡感覺不太舒服。

  「確實是不成問題,不過重點在於驅魔娘娘……不。是藥師寺警視的意思如何。」

  「關於這件事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抱歉。」

  「放輕鬆點。對了,你辭掉警察的工作來擔任我的秘書如何?我覺得你比其他當秘書的來的能幹多了。」

  「感謝您的賞識,請恕我拒絕。」

  「……我早料到你會這麼說,可不可以請教你拒絕的理由?」

  「如果放任那個為所欲為、到處製造麻煩的上司不管,後果絕對不堪設想。」

  沒有我在一旁加以制止,涼子現在早就因為宰了五、六個人而遭到撤職,最後甚至還可能遠赴海外,到時連外國人也跟著倒大楣。總歸一句話,警察這個組織正是收容像藥師寺涼子這種超級危險人物的城池。舉例來說就像倫敦塔(譯注:英國泰晤士河畔的城堡,建於一○七八年,而後成為幽禁王公貴族等政治犯的監獄)或者巴士底要塞(譯注:Bastille,中世紀法國城堡,特別是百年戰爭之際,十四世紀末為了保衛巴黎所興建的城堡,十七世紀以後改為監禁政治犯的牢獄)。

  倘若涼子是某個國家的女王陛下,實在無法想像世界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

  「沒關係,我勝券在握。」

  以但她腦子裡冒出這個想法,恐怕也就是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的時候。現在的她僅僅在日本國內濫用警察公權力,把罪犯與上司當成玩具逗弄,可以說是不幸中的大幸吧。為了地球的和平與人類的存續,日本警察(我個人就占了一半)只有燃燒自己照亮別人了。

  仔細想想,這兩天碰到的全是東大畢業的人。平時光是看到涼子跟由紀子,就會有種:「東大還真是什麼怪胎都有」的感覺,接著又遇到了賈琪若林跟中神議員兩位。

  這四人當中最認真的首推由紀子,最善良(?)的是賈琪若林,最庸俗的是中神,而最邪惡的非涼子莫屬,如此看上去都是走極端的類型。

  最好奇勇敢(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形容詞)的七條熙寧,又是哪個大學畢業的呢?

  「我高中畢業後就到歐洲念書去了,在政界沒有大學校友的人脈。」

  七條大臣彷彿能夠讀出我的心思。

  我們搭乘電梯來到一樓,涼子視七條大臣為絆腳石,打算把他趕走。大廳內空無一人,櫃檯服務處有四名男女,以一臉驚訝的表情迎接驅魔娘娘一行人,尤其其中兩名男性的眼睛跟嘴巴更是張得不能更大,直望著兩位網狀絲襪美女。

  「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

  涼子大喝一聲,他們才回過神來。

  「大、大臣,究竟是怎麼回事……」

  「啊,沒什麼啦,我說你們有沒有看到中神老師啊?」

  「沒有。」

  「那其他出席者呢?」

  涼子追問道。

  「座談會剛剛才結束,老師要大家到地下的游泳池觀賞表演……」

  涼子啐道:「那群色鬼!」

  「這是男人的天性嘛。」

  七條大臣露出苦笑,他應該也知道表演的內容。服務員帶著揣測的目光問道:「大臣不去觀賞表演嗎?如果需要包廂的話,二○二號室是空房……」

  所有人都聽得出話中的含意,涼子、由紀子、七條分別擺出三種表情,就是不曉得我自己臉上是什麼樣的表情。

  「不、不、你不要誤會了,其實他們是警……」

  「大臣可以回去了!我幫你叫車!」

  涼子以不容分說的語氣下令,接著回頭看向我們。

  「泉田、由紀子、岸本,你們到地下室去把那群色鬼趕走,他們待在這兒只會礙手礙腳。」

  「要用什麼理由?」

  「自己用腦袋想不就得了!我帶大臣去坐車!」

  我要腳痛的由紀子不必跟著到地下室,然而由紀子卻堅持要一起同行,或許是來自與涼子的敵對意識吧,我很明白向勸阻她是不可能的。

  我們三人來到地下室,很快就找到游泳池。只見五十名左右的男人手上端著裝有啤酒或威士卡的酒杯,不斷發出猥褻的歡呼,雄性哺乳類的本質表露無遺,也因此沒有人注意到我們闖了進來。

  「大家快逃!」

  由紀子叫道。幾名男子回頭望向聲音的主人,隨即露出色迷迷的眼神,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樣。由紀子義正嚴詞的宣佈:「再過不久警察就會趕到這裡,要是被抓到就大事不妙了,快、快點離開這個地方!」

  真是個天大的謊話,涼子還有可能,想不到連由紀子也編得出這麼離譜的謊言,這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最佳事例吧!

  一聽到「警察」這個名詞,在場所有人都驚惶失措,還有人直喊完蛋了。當我們看著一切如意料之中進行之際,一名年近半百的肥胖男子以嘶啞的嗓音插嘴說道:「喂,你們緊張什麼,警察有什麼好怕的!我們跟平民百姓不一樣,只要我們強硬點,警察豈能奈何得了我們?冷靜點,有我替你們撐腰!對了,那邊那個戴眼鏡穿網狀絲襪的小姐,你站在那兒當木頭人幹嘛?快點脫掉衣服來伺候我們!」

  我真火大了,原來這個國家裡的政府官員都不把警察放在眼裡。



  Ⅱ


  我大步邁向當中公開侮辱警察的男子,他那滿是油光的臉看著我。

  「你、你是誰呀?」

  我沉默不語,左手一把揪住男子的衣領,領口的議員徽章閃閃發亮。到這種地方看這種表演,居然還恬不知恥的別著議員徽章。我仍舊沉默不語,硬是扯掉男子領口上的議員徽章,左手用力推了男子一把。

  頓時一道大型水柱隆起,男子掉進游泳池內。表演水上芭蕾的女郎即刻驚聲尖叫,接著男子浮上水面,口中大喊大叫同時雙手不停揮舞,不曉得是一心求援或是故意,他撲向表演水上芭蕾的女子,並扯掉對方身上的紙泳衣,尖叫聲再度揚起。

  游泳池畔的男人們有半數帶著下流的笑臉盯著泳池,剩下半數不是拿著啤酒瓶就是卷起襯衫衣袖朝我逼近。

  「你這傢伙不要命了是不是?」

  此時傳來震耳欲聾的鈴聲,所有準備攻擊我的男子全部停下動作。

  「失火了!」

  是岸本的聲音。

  「失火了!快逃啊,火勢蔓延的速度可是快得很,被濃煙包圍就沒命了……」

  男人們開始動搖,彼此面面相覷,一時之間不知該留還是該跑,冷不防其中一人大喊:「快逃啊!」全體應聲而動,大家你推我擠,撞來撞去、呼天搶地的一股腦跑出游泳室外。

  由紀子則看著我。

  「泉田警部補,這個時候的你簡直跟驅魔娘娘一模一樣。」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

  我搖著頭說到,由紀子只是輕輕擺手。

  「不過我覺得很痛快,所以我也成了共犯之一。」

  「這一切全要歸功於岸本。」

  臨時靈機一動而立下大功的岸本得意洋洋的走過來。

  「嘿嘿嘿,這一著好像滿有效的,太好了太好了。」

  「算你機智過人,幹得漂亮,緊身癖。」

  「多謝你的誇獎,對了,緊身癖是什麼意思啊?」

  「不知道一樓的情況怎麼樣了?」

  我忽略岸本的問題,逕自走上階梯,剛來到樓梯間便聽見屋外人聲鼎沸。

  涼子迎面走來,我向她說明方才鈴聲大作的緣由,並詢問七條的情形。

  「我把大臣趕出去了。」

  「那就好,不過外面怎麼這麼吵啊。」

  「還不就是一群好奇的高中生,聽到B.B.CALL情報才聚集到這裡來的。」

  「可是現在還不到八點啊。」

  「別忘了,八點好戲就要上場了!」

  「啊,說的也是,原來已經這個時間了。」

  時間過的比我想像中來得快,看來涼子跟由紀子從換下濕衣服到穿上網狀絲襪這一段就花了不少時間。

  此時我注意到涼子手上有個看似小型電腦的物體,而涼子接過我的視線,立刻露出賊笑,輕輕舉起並秀出手上的東西。

  「這個東西用途可是不小哦,待會你就知道了。」

  鈴聲斷斷續續地響著,可以見到許多人在大廳與走廊奔跑。

  「表演水上芭蕾的那群女子好像不見了。」

  岸本說到。

  「把她們連累進來,真的過意不去。」

  我們再度走上樓,由於火災警報器啟動之故,電梯完全停擺,於是只好改走樓梯。

  「巡迴演員由紀,你是不是應該先離開?」

  然而由紀子卻拒絕涼子的建議,岸本則一邊瞄著涼子的表情,一邊提案:「那就由我到外面去通風報信好了。」

  涼子會點頭讓我感到些許意外,也許她是認為岸本「不當誘餌就等於沒有用處了」。獲得准許的岸本仍然捧著紙袋,喜孜孜的走出大廳,我們的小隊只剩三人。

  來到二樓,我們從視窗望向前庭。

  大門外面一群男女高中生密密麻麻的擠在一塊,消防車發出刺耳的警鳴,打算接近大門,卻被人潮隔絕在二十公尺之外,幾乎動彈不得。這種情景更是引來不少愛湊熱鬧的人們,群眾越聚越多。

  平日僻靜的三田住宅區,今天卻出現遠超過電影拍攝現場的騷動。

  大門內側,一群剛從房子裡連跑帶滾地沖出來的男人一副東奔西竄的模樣,想必他們是迫不及待想走出大門,然而厚重的門扉緊緊深鎖,就算想出去也無能為力,就算出得去,遇到高中生人牆恐怕也寸步難行。

  「我還聯絡了寫真雜誌,應該可以拍到不少珍貴鏡頭。」

  「你做事可真是面面俱到。」

  「我不打沒有勝算的仗。對了聽巡迴演員由紀說你剛剛沒收了其中一個政客的議員徽章。」

  「是的,就放在我的口袋裡……」

  「啊、不用拿出來,你記得保管好,哪一天逮到機會就把它留在分屍命案的現場。」

  「你是在開玩笑的吧。」

  「噢呵呵--當然啦,這還用說。」

  惡劣的玩笑話聽聽就算,這個被我扯掉議員徽章的政客,往後的政治生命卻已經落入涼子的手中,未來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我們開始調查形同空屋的房子內部,消防隊員跟警官大概會花上一段時間才有辦法闖進這裡。至此,我總算明白涼子手上看似小型電腦的物體的真正用途了,原來這裡面裝了卡片可以打開房子內部所有附有電子鎖的房門,就是她剛剛假冒七條大臣的名義,向櫃檯服務處騙來的,聽得我無可奈何,由紀子則頻頻皺眉,不過的確相當管用。

  不一會兒便發現二樓的盡頭處有一道可疑的房門,門前掛著「禁止進入」的牌子,換句話說就是:「請踢破房門進來吧!」這個誘惑讓涼子興奮不已,立刻打開電子鎖進入,由於小窗上的百葉完全閉合,房內是一片漆黑。

  我們摸索到牆壁上的開關,啟動燈火照明的那一刻,我低聲叫道:「是人骨……」

  「我看到了。」

  涼子壓低音量。

  我們著實希望堆積在牆邊的小山僅僅是鈣質硬塊,然而幾十顆骷髏空洞的眼窩正凝視著我們,使得我們無法否定這裡的某處就是犯罪現場,正在大舉進行屠殺。

  「這些骨骸似乎還很新。」

  由紀子的語氣鎮定,或許這就是她的本領之一。

  「看到一堆骨骸總比看到腐爛的屍體要好太多了……數數頭蓋骨就知道有多少人。」

  「中神跟百目鬼這兩個傢伙居然還涉嫌丟棄屍體,我看他們大概也有參與殺人行動。」

  涼子正想把手杖放下,一發現地上的人骨便連忙收回。與其說涼子尊重死者,不如說她是把手杖當作懲罰活人的武器。

  計算人骨數量的由紀子數到三十之時,突然帶著今天以來不知第幾次的緊張感低聲說道:「那、那不是兵頭警視嗎……」

  我雖從心底厭惡兵頭這個人,然而卻也無法正視眼前的光景。

  兵頭乾癟的身軀半靠在人骨堆邊,看上去就好像皮膚直接黏在骨頭上。眼窩一片空洞,意即眼球不見了;皮膚雖然已經失去彈性,被搾乾不久的茶色皮膚卻好像如同剛挖掘出來的木乃伊一般。

  「……前一刻他還活得好好的。」

  由紀子的聲音顫抖著。

  涼子與我一語不發地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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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駁青壁刻史遷,丹青揮灑義嶙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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